三十
新分配给她饰演的巴吉尔达,虽然在《吉赛尔》里是男主角阿尔贝特的未婚妻,但是只是一个小角色,在第一幕出场两次,戏不多。第一次出场是和阿尔贝特父亲狩猎归来,在村庄里休息,巴吉尔达看见吉赛尔这个天真淳朴的农家姑娘,很喜欢吉赛尔,把自己的一串项链赠送给吉赛尔。第二次出场是在休息之后,守林人汉斯因为嫉妒吉赛尔爱上阿尔贝特,而吹响号角,把阿尔贝特的父亲和巴吉尔达叫了出来。巴吉尔达用手上的戒指证明已经跟阿尔贝特订婚了,由此导致了吉赛尔的发狂。在吉赛尔昏倒之后,巴吉尔达和阿尔贝特的父亲悄然离场。
在这两场戏里,巴吉尔达既没有独舞也没有双人舞,动作也没有什么难度。她以前也看过徐蕾扮演的巴吉尔达在台上的台步。对她来说,巴吉尔达的戏并没有太大的挑战性和难度,所以练习了几天之后,她就掌握了需要的台步和动作。因为巴吉尔达戏不多,所以在第一幕里她还兼跳农家姑娘,在第二幕里兼跳幽灵。
《吉赛尔》的彩排预定在中芭主楼四楼的内部小剧场举行。因为是彩排,没有对外售票,但是内部分发了赠票,供上级单位来人审查和剧团内部人员观摩演出。志宏到了人大报道之后,曾经专门来了一次中芭,把自己住的研究生搂的房号和电话都告诉了她和齐静。齐静找演出部要了一张前排的赠票,随后给人大研究生搂打了几次电话,最终找到了志宏。齐静请志宏来观看演出,并告诉志宏说,票会留在中芭大院的传达室,上面写着陈志宏的名字,要志宏不要忘记带着学生证取票。
彩排的那天晚上,她和齐静化好妆,站在后台等着演出开始。虽然是彩排,但是剧场里观众依然坐得满满的,让她心里很紧张。秦老师刚才说,文化部来了好几位领导,其中有文化部部长朱穆之和两位副部长,还有几个处长,以及剧团的主要领导们,都在前面几排坐着,等着看他们的演出。透过舞台左侧的帷幕,她看见爷爷陪着几位部领导坐在第一排,靳凡坐在第二排。齐静悄悄地对她说,志宏已经来了,坐在第七排。她探头看去,果然看见志宏坐在第七排的边上,正在低头看着手里的节目单。志宏新理了发,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口挽到了胳膊肘上,短短的头发显得人也年轻了起来。
志宏说彩排完之后要请我们去吃饭,齐静小声说。
你去吧,我不想去,她扭头对齐静说。这几天为了准备彩排,每天都练习到很晚,觉没睡够,想彩排后直接回宿舍睡觉去。
是想明宵了吧,齐静说。
嗯,她点头承认说。自从走后,明宵一直没来信,都三个星期了。
别担心,齐静安慰她说。国际邮件慢,过两天可能就到了。你要是不去,那我就跟志宏自己去吃了。
这样最好了,她点头说。你多跟志宏聊聊,我觉得你们两个挺般配的。
唉呦,哪里啊,我是一个小演员,人家可是大研究生哎,齐静说。我跟我妈说了,我妈说听着志宏条件不错,就怕高攀不上。秦老师在向我们招手呢,我们过去吧,演出就要开始了。
在乐队优美的音乐声里,黄色的大幕徐徐向上拉开,一座群山环抱之中的农舍显露出来。远处是蔚蓝的带着薄雾的天空,近处是茂密的森林,森林有一条小径通向农舍和舞台中央。舞台的左侧是一间农舍,右侧有一间简陋的小屋,屋前有两个木头长凳。一个农夫拉着小车从舞台右侧走上小径,随后几个提着筐穿着白色舞裙的农家姑娘和几个穿着浅蓝色坎肩和白色紧身裤的农家小伙一起从舞台右侧出来,说笑着穿过舞台中央,像是要去林中采摘蘑菇一样地沿着小径走进了森林。
她和五个农家姑娘一起从右侧出现在舞台上。她穿着一件连衣裙,上面贴身的部分是黑色的,肩部有白色凸起的蓬松的肩领,下面是明黄色的过膝的钟形褶裙,腰部系着一块四方的小白色围裙,腿上穿着浅红色的连袜裤。她和姑娘们嬉笑着走过舞台正中,来到舞台左侧的农舍门边。她踮起脚尖倾身敲了一下门,像是想找里面的姑娘一起出来玩。一个朴素的老妇人走出门,摇摆着手,好像在说里面的姑娘在睡觉。姑娘们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她和农家姑娘们嬉笑着,像是轻盈的鸟儿一样雀跃地沿着小径离开了舞台。
她来到后台,站在帷幕边,看着穿着蓝色紧身衣的守林人汉斯背着一杆猎枪走上舞台,来到左侧的农舍门前。汉斯想去敲门,但是好象是怕打搅了里面的人睡觉而没有敲。他把挂在腰间的一只山鸡摘下来,挂在农舍墙壁上之后离去。林间小径上走来了英俊年轻的贵族阿尔贝特,他披着一件深红色的披风,腰间挂着长剑。披风里面是带着立领的白色上衣和白色裤子,上衣外面套着一件紫红色坎肩。阿尔贝特把披风和长剑交给了侍从,让侍从把它们藏在了舞台右侧的小屋里。侍从走下舞台之后,阿尔贝特轻轻敲了几下农舍的屋门,随后隐身在农舍后面,看着从屋里走出来的吉赛尔。吉赛尔像其她农家姑娘一样穿着连衣裙,但是上面贴身的部分是紫红色。吉赛尔在舞台上四处寻找着敲门人,阿尔贝特已经悄悄从农舍后面出来,站在了吉赛尔后面。吉赛尔回过身,一下看见了英俊的阿尔贝特,羞怯地低头转身。阿尔贝特抚摸着吉赛尔的胳膊,想抓住吉赛尔的手。吉赛尔挣脱了阿尔贝特的手,想回农舍,却被阿尔贝特挡住了路。吉赛尔绕过阿尔贝特,三次想回屋,三次被阿尔贝特抓住手臂拽了回来。阿尔贝特把舞台右侧小屋前的一条长凳搬到了舞台中央,请吉赛尔坐下。吉赛尔一人坐在长凳上,阿尔贝特走过来挤着也坐在了长凳上,伸手来搂吉赛尔的肩膀。吉赛尔躲开阿尔贝特,从长凳上站起来,想要回屋,又被阿尔贝特抓住手臂。吉赛尔抬起头来,看着阿尔贝特的火热的眼睛,似乎有些激动与不安。
她站在后台,看着阿尔贝特举起右臂跟吉赛尔对天起誓,看见吉赛尔摘了一朵野菊花来算命,看见吉赛尔因为算命的结局不好而悲伤,看见阿尔贝特把吉赛尔哄了过来,两个人挑起了快乐的双人舞。看着吉赛尔由最初的抗拒到喜欢上阿尔贝特,与阿尔贝特一起跳着缠绵悱恻的双人舞,看着单纯的农家姑娘一下就爱上了阿尔贝特,而且爱得很投入,她就想起了明宵。自从明宵走后,每当她看见情侣们在一起,总是会想起明宵。
三个星期了。她每天去传达室查看信件,每次都很失望的离开。看门大爷每次都对她摇摇头,说没有她的信。每次她都是满怀着期望去传达室,又会很失落的回来。明宵一走之后,就像是石沉大海,再也没有音讯。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个出身卑贱的淳朴的农家姑娘吉赛尔,一旦爱上了一个人,就会不顾一切的去爱。而吉赛尔这么纯洁的爱,最后的结局又是这么悲惨,难道她和明宵也会这样吗?
小曦,别发愣了,一会儿又该你上场了,齐静走过来拽了她一下说。
随着狩猎的号角,林中小径上走出来一群手里拿着号角,身穿黄色上衣灰色长裤和黑色靴子的侍从们。在一些身穿红色,黑色和绿色长裙的贵妇们和脚蹬长靴身穿鲜艳衣服的达官显贵们的簇拥下,她饰演的巴吉尔达和阿尔贝特的父亲在贵妇们的后面上场了。
她手里拿着一根细小的银色的节杖,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舞台中央。她身穿一条紫色露肩长裙,化过妆后的眉毛又细又长,衬托着她的秀气的脸庞。裙子的中间是深紫色,两边是耦合色。她的胸前垂着一串白色珍珠项链,脖子上套着一圈黑色珍珠组成的宽带,发髻上也用一串银色的珍珠把头发向后扎住。
在身穿黑色衣服的阿尔贝特父亲示意下,她走向舞台右侧的长凳,坐在凳面上休息。吉赛尔和母亲出来迎接贵族们,在农舍前面摆好了桌子椅子,请巴吉尔达坐在椅子上。母亲用陶罐里的水给巴吉尔达倒水喝,吉赛尔站在巴吉尔达身边,羡慕地看着巴吉尔达的紫色裙子,俯身把裙摆的底部托起来,亲在脸颊上。巴吉尔达很喜欢这个纯真的农家姑娘。在吉赛尔跳了一段优美绝伦的单人舞之后,巴吉尔达把自己佩戴的珍珠项链摘下来,送给了吉赛尔。
舞台上的贵族们下场休息去了。她走回到后台,脱掉了巴吉尔达的衣服,换上了农家姑娘的衣服,跟着五个农家奴娘一起从小径上回到舞台,跳起了欢乐的群舞。一个个穿着红色,绿色和桔黄色裙子的农家姑娘和农家小伙翩翩起舞,给舞台上带来了一股欢乐的气氛。吉赛尔和守林人汉斯也加入了欢乐的行列,跟农家姑娘和小伙们一起跳着欢快的舞蹈。
一曲结束,她悄然离开舞台,重新换上了巴吉尔达的衣服,等待着下一次出场。舞台上,阿尔贝特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狂舞的人们后面。在他的登高召唤下,吉赛尔摆脱了守林人汉斯,来到阿尔贝特身边。嫉妒的汉斯拿出阿尔贝特藏在小屋里的佩剑,揭示了阿尔贝特的真实身份,并吹响了号角,把分散在四处休息的贵族们召集起来。
她穿着巴吉尔达的紫色长裙,从舞台左侧步履优雅地走出来,走到舞台右侧与阿尔贝特相遇。她伸出手,像是在询问阿尔贝特发生了什么。阿尔贝特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释了什么,随后伸手牵住了她的手,低头吻了她的手背一下。站在舞台左侧和农家姑娘们一起观看的吉赛尔忍不住了,突然一下冲了过来,把阿尔贝特推到了一边。吉赛尔面向巴吉尔达,愤怒地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巴吉尔达伸出左手,把手指上的订婚戒指秀给吉赛尔看。震惊的吉赛尔转身质问阿尔贝特,阿尔贝特扭身不再理吉赛尔。吉赛尔至此恍然大悟,知道原来阿尔贝特早已有了未婚妻。吉赛尔一气之下把巴吉尔达赠给她的项链摘下扔掉,在扑向母亲怀抱时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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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排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谢幕。在观众们起身离场时,文化部长朱穆之带着文化部的人和剧团领导走上台来,跟导演组的老师和演员们握手,祝贺演员们排练取得的成绩。一些报纸和杂志娱乐版面的记者则在台前台后穿梭,忙于采访舞剧的男女主角,准备为《吉赛尔》的公演撰写报道和评论文章。
谢幕的时候,她穿着巴吉尔达的衣服,一直没有来得及换。这是中央芭蕾舞团第一次排练世界名剧《吉赛尔》,把这一古典浪漫舞剧搬上中国舞台。她觉得很幸运能够在舞剧排练的时候加入进来,并且在里面出演巴吉尔达这个角色。在整个演出中,她看见靳凡的目光一直在仔细地审视着舞台上的演出。靳凡虽然没有参加舞剧的排练,但是很关心这个舞剧,几乎每天都来排练厅观看。
文化部的人走了之后,靳凡来到后台,对她表示祝贺,对她的演出很满意。在这场舞剧里,虽然她的角色不是很重要,但是她显示了自己的天分和扎实的基本功。无论是农家姑娘还是幽灵的舞蹈,还是巴吉尔达的戏,她都表演得很出色。幽灵的群舞很多,她的单腿划圆圈,单脚起跳双角落,跳跃,摇摆的连续换脚跳,移位的打脚小跳,翻转,以及向前移动的脚尖跳等动作,都做得非常出色和完美,让秦老师和靳凡都很满意。
齐静在彩排里也表现得很出色,表演的鬼王比排练时表现得还好。她的妆化得很重,眼皮上涂了一层深深的蓝色,无论眼神,表情和舞姿,都像是一个真正的死去的人的幽灵。齐静个子矮,长期节食的结果让她的身体变得很轻,跳起来能在空中比一般人停留的时间更长一些。在整个第二幕中,她好像是一个脚不着地的幽灵,几乎听不见她的舞鞋擦地的声音。
夜风吹着炉子里火红的炭火,空气里弥漫着葱花的香味儿和夜来香的浓郁的香气。她和齐静还有志宏坐在中芭大院外面的馄饨摊边,面前摆着一碗冒着红油的抄手,衣服和脸上映着炭火的红光。齐静低头用汤勺喝着馄饨汤,不知是因为炭火还是因为心情激动,脸上带着显眼的红晕。彩排之后,志宏一直在小剧院门口等着她们,要请她们去吃饭。她推脱了几次,说累了,困了,说晚上不敢吃饭。她想让齐静跟志宏单独去,不想在一边做电灯泡。但是志宏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不顾齐静的脸色,死活要拉着她一起去。她最终还是拗不过志宏,被志宏拉去了院外的馄饨摊。
你们的演出太精彩了,志宏感叹地说。从来没看过这么棒这么感人的芭蕾,真是太开眼界了。
等正式公演的时候还会更好一些,齐静抬头说。这个剧场小,舞台和乐池都小,乐队有点儿摆不开,跳舞的时候也受到一些局限。天桥剧场大,舞台宽敞,里面的乐池也大,舞蹈的效果会更好。
志宏哥,你分得清我们谁是谁吗?她吹了一下馄饨上的葱花说。常有人说我们化妆之后,跳的幽灵都一个样子,看不出谁是谁来。
怎么分不清,志宏笑笑说。你一出场我就认出了你,农家姑娘里你是第二个出场的,幽灵那一幕你经常站在左边第一排,演巴吉尔达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虽然事先不知道你演巴吉尔达,也换了不同的衣服,妆也化得重,但是你穿着紫色衣服从舞台后面一走出来我就看出是你了。明宵总夸你跳得好,这次终于见识到了。对了,明宵走后给你来信了吗?
还没有,她垂下眼帘说。我今天还去传达室看了,没有他的信。
你别担心,志宏说。昨天我给明宵家打过电话,他父母说他挺好的,已经开始去那边的中学上课了。
哦,是吗,这么快?她有些惊异地说。还有什么他的消息?
他父母说明宵挺能适应那边的环境的,志宏说。明宵的英文不怎么好,但是一点也不胆怯,出门去超市什么的到处跟人讲英文。他大爷家有个女儿,比明宵大几岁,好像刚上大学不久,带着明宵在旧金山转,帮着明宵准备上学需要的文具用品,给明宵讲美国那边的风俗习惯,帮了明宵不少忙。
哦,这样啊,她说。只要他一切都好就好,
想明宵了吧?志宏问她说。
嗯,她有些黯然地点头说。
猛一分开是挺难受的,志宏说。不过,过一段习惯了就好了。我原来在陕北插队的时候,跟一个北京来的知青谈过一段恋爱。后来我回山东上了大学,她回了北京。刚离开的时候也是挺难受的,特别想特别想,过了一段时间,慢慢就好了,不那么想了,后来就分手了。要我说,什么也敌不过时间和距离,感情也是这样。
哎,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啊?齐静插嘴说。人小曦在想明宵,你怎么说分手什么的,乌鸦嘴,呸呸。
我比你们大几岁,也经历得多一些,志宏用勺子喝了一口自己碗里的馄饨汤说。不是我乱说啊,异地恋真的很痛苦的。谁都相信自己的爱情是永久不变的,最后你才会发现,永久的爱情其实是不存在的。
我不会变的,她有些发呆地看着眼前的红红的炉火说。我喜欢明宵,就会一直喜欢他下去,不论多久我都会等着他,除非他变了。
瞧瞧,这才是真正的爱情,齐静称赞说。
明宵是个好孩子,志宏说。但是国外的文化跟国内不一样,那些外国孩子们都很开放,喜欢谁就直接说。明宵会不会受到诱惑,会不会喜欢上别的人,要看他自己了。
别说让人丧气的了,齐静对志宏说。小曦,别听志宏的,他不懂。姐知道,明宵要是真喜欢你,就不会变的。
志宏走的时候已经快午夜了。她和齐静回到宿舍,洗了洗就赶紧上床休息了。月光在窗帘上留下了老树的影子,她看着在窗帘上摇动的枝杈,想着志宏说的话,心里更难受了。她一会儿想想明宵过去跟她在一起的情景,一会儿又琢磨明宵为什么还没来信。她甚至在想明宵会不会喜欢上了他的表姐。明宵这么高大帅气阳光,很招女孩子喜欢,他会不会喜欢上别人呢?志宏说,什么也敌不过时间和距离,难道是真的吗?
如果是她去了国外,一定会在下飞机的第一天写信回来的,她想。到旧金山的航空信应该一两个星期就到了,而现在已经是第三个星期了,明宵依然没有写信来。这说明了什么呢?难道她在明宵心里并不重要吗?她突然意识到,虽然明宵占据了她的心,但是她并没有感到自己占据了明宵的心,从来没有感到自己拥有过明宵。思念和失落交缠着走过她的心头,她越想越难受,越想越睡不着。她把被单拽上来,蒙到头上,悄悄地无声地抽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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