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的动作描写的真优美!二
她爱芭蕾。芭蕾就是她的爱情故事。芭蕾就是她赖以生存的空气。芭蕾就是滋养她的养分。
在她成名之后,所有人都赞叹地说,她简直就是为芭蕾而生的。她有遗传,母亲是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的舞蹈演员,在《天鹅湖》和《卡门》里都担任过女主角。她有天分,对于音乐和舞蹈有着照相机一样的记忆:所有的曲子,只要听一遍,她就能整个哼下来;所有的舞蹈,她只要看一遍,就能从头到尾跳下来。她也有环境,家里的客厅就是一个墙上镶着一整面镜子,地上铺着光滑照人的木地板的练功房。
她甚至在学会走路之前就学会了芭蕾。母亲练芭蕾的时候,就把她放在客厅一角的摇篮里。她叼着奶嘴躺在摇篮里,侧身睁大了眼睛,一边嘬着奶嘴,一边看着母亲在客厅里跳芭蕾。母亲每天在镜子前要练七八个小时的舞,每次舞到她的摇篮旁边,就用手轻轻推一下摇篮。摇篮咯吱着轻轻摇晃起来,像是一只小船在泛起涟漪的湖水里左右摇摆。她随着摇篮的晃动,嘴里咿呀着,看着母亲在镜子前踮起脚尖旋转,小手模仿着母亲举起的手臂在空中抓挠着。看惯了母亲在家里踮着脚尖跳舞,她甚至以为人们走路就是踮着脚尖的,所以在她第一次学走路时,她踮起脚尖,学着母亲穿着舞鞋的样子用肥肥的小脚丫的脚尖踩着地面走。她扶着母亲的手,摇摇晃晃地走到镜子前,学着母亲跳舞的样子一只腿站立,另外一只腿抬起向后伸。坐在沙发上看着她走路的姑姑惊叹地对母亲说,看啊,这孩子,简直就是天生的芭蕾舞演员。
在她刚出生,还没有记忆的时候,母亲在家里镜子前练习的《天鹅湖》和《卡门》就已经刻在了她的脑回沟里: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舞步,每一个音符,她终生都不能忘记。在她长大以后,她能无师自通地跳出整出的《天鹅湖》和《卡门》,惟妙惟肖地再现她母亲的舞姿。特别是当她穿上那条波斯米亚红裙的时候,所有见过她母亲跳舞的人都说,她简直跟当年她母亲一模一样,让人们恍然以为时光倒流,她母亲又重新回到了舞台。她知道她其实比母亲跳得更好。她不是在跳舞。她是用足尖,手臂和身体,与音乐融合起来,渗透起来,形成一幅幅动态的,最美最和谐的油画,一种视觉上最完美的艺术。她的红舞鞋不是在地板上旋转,而是像小鸟的翅膀一样扑扇着在空气中飞翔,像小鱼的尾巴一样在溪水里自由地摇摆。
残阳射来的光线在窗外逐渐褪去,不知不觉中,皎洁的月亮在窗外悄悄升起,夜来香的香气从展览大厅的一角悄悄钻入,像是被薰衣草染过的雾一样笼罩在她的周围,把她团团裹住。深蓝色的夜幕从天上徐徐而落,遮住了的窗户,像是舞台上沉下来的半透明的帷幕。外面的街灯和对面楼房的窗口一个接一个地点亮,树梢静静地分割开灯火,街灯拉长老槐树的影子,远处的屋顶逐渐消逝在一步步侵来的黑夜之中,融进黑蓝的夜幕里。
大理石的抛光地面上,她的影子被屋顶垂下来的光线牢牢地钉在浅黄色的纹理上,像是一支蘸了淡墨的粗大的墨笔在光滑的镜面上留下的痕迹。阴暗幽凉的大厅里,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波斯米亚红裙的玻璃柜前,好像全然忘记了时间和一切,只是凝视着眼前这件黑红裙,嘴唇紧闭在饱受时光摧残的苍白的面容上。虽然她的面部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她的被时光晦暗的黑眸里溢满了模糊的泪水,充满着一种内敛的悲哀,似乎往事正在慢慢地爬上来,爬过她的皮肤上的每一道青筋组成的河流。
一阵脚步声沿着幽静的走廊走来,如风一样悄然而至,在她的身后停住。在玻璃柜的反光里,她看见一个苗条的人影立在身后。她扭过头,看见刚才跟她说话的那个带着白牌的工作人员站在她的左后侧方,眼睛看着玻璃柜里的波斯米亚红裙。
您还在这里啊,工作人员依然用柔和的声音说。您站在这里看着这条裙子都快一个小时了。
看见它我就想起了许许多多过去的事儿,她眯着眼睛用手指抚摸着光滑的玻璃面说。好多都给忘了的事情,好多以为永远不会再想起来的事情,一看见它就又都想了起来。
很多事,她确实已经不太想回首了,毕竟都已经过去了。她选择尽量去忘却。然而那些事,却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刻涌上心头来。她曾经以为只有芭蕾可以一直爱下去。但是,即使芭蕾,也有背叛,有一天芭蕾也会不爱你,它会无情地把你甩掉,去爱上更年轻的人。她的一生看见过很多立志献身芭蕾的人,最后却因为得不到芭蕾的爱,黯然离去。她是幸运的,她至少得到过艺术女神的宠幸,曾经风光过,曾经璀璨过,这条裙子和这个展览厅里的照片,就是那些璀璨的时刻的证明。
那个常来这里看您的照片和裙子的人也这么说,工作人员微笑了一下说。他还给我讲过这条裙子的起源,一个特别让我感动的故事。他说认识您和知道这条裙子已经二十多年了,但是这条裙子的起源,得追溯到更早以前。
二十多年了吗?她扬了一下眉毛,忍不住想到。曾经的她有着一头俏皮的短发,喜欢穿一条过膝长裙,穿着凉鞋在街上走路,坐在地铁站的水泥台阶上吃冰棍,看着明亮刺眼的阳光下汗流浃背的过往的行人。曾经的他是一个阳光帅气的高个子大男孩,有着长跑运动员一样健美的腿,前额宽大,聪明睿智,从小就是楼里著名的淘气大王和小神童,喜欢随意地穿着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衬衫,衬衣下摆塞在蓝色的裤子里,脚上是一双永远洗刷得干净的高帮白球鞋。他们在地铁车站相遇,她坐在地铁站外面的阴凉处,裙子随意地散在台阶上,正在低头用力地磨着一双不喜欢穿的凉鞋的底儿。他吹着口哨,手插在兜里,鼻子上翘,嘴角带着一丝嘲讽地看着她。那天他们一起坐在地铁站门口的水泥台阶上。他问她以后长大了想做什么,她说想跳芭蕾。他瞥了她一眼说,那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去做电影演员,我看你演《小花》挺好的。她撇撇嘴说,我有那么像农村姑娘吗?他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说,你不像,你像《血疑》里的山口百惠,个头和笑容都像。她的脸红了,山口百惠是她最喜欢的电影演员,她第一次听有人说自己像山口百惠。她问他说,你看过芭蕾吗?他不屑地说,我看过,看着看着睡着了,没意思。她问他说,那什么有意思?他说电影,他说他最喜欢电影了,长大后要去拍电影。她笑了,说你这个身高和样子,也就是演个奶油小生,别指望成个高仓健什么的。他认真地摇头说,不,我不当演员,我要去当导演拍电影,拍出最好的电影来。那一天,他炫耀性地掏出一盒烟,在她面前点上,一边抽着烟,一边如数家珍地给她说出了他看过的三百多部外国电影的名字,从查理卓别林的默片开始,讲到苏联电影,日本电影,法国电影,意大利电影,最后讲到好莱坞和宝莱坞,就像是给她开了一个电影历史讲座。这些电影里,绝大部分她听都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也没有在国内上映过。你怎么能看这么多片子?她不相信地问他说。我爸是管审查电影的,所有的外国片,都得我爸点头了之后才能在中国上映,他满不在乎地吐了一口烟圈说。我爸不爱看,经常在单位的小电影放映室里看着看着睡着了。我替他看,看完后告诉他我的感受,替他筛选片子。我说是好片的,他就再看一遍。我说是烂片的,他就不用再看了,直接枪毙了。
您真的认识他吗?工作人员询问她说。他很会讲故事哦,他讲得这个裙子的故事有声有色,听他的故事就好像是在看一部老电影。
当然认识,她微微点头说。他是电影导演,从我认识他的那时起,他就是个电影迷,好多片子他看过不止十来遍,台词都能背下来。他曾经想把这条裙子的故事搬上银幕,但是因为没有找到投资人而作罢。
哦----我真笨,工作人员恍然大悟地说。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得过很多奖的陈明宵导演啊,我说怎么看着他觉得这么眼熟呢,在报纸和电视看见过好多次他,可是从来没反应过来在这里看裙子的就是他。哎,我看八卦新闻说,这么一个有名的大导演,身边有这么多漂亮的女演员,可是他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人独身,洁身自好,从来没有绯闻。人们猜测是因为他心里一直有一个人占据了他的心,一个无法忘却的人----但是没有人知道是谁。他总来这里看您的裙子和照片,不会是----心里喜欢您吧?
还会是谁呢?她暗自想。就是在他登上颁奖台领取一座又一座奖牌的时候,他第一句话也说得是,他要感谢她对他的支持,没有她就没有他手上的这些奖牌。但是她知道,他们回不去了。有些伤口是永远弥合不了的。即使时光也不能愈合一切伤口,虽然到现在,想起来,那些曾经痛彻心扉的伤痛,也早已经变成了一种淡淡的忧伤。
其实他是我的初恋,她把话题稍微转移了一下说。高考时我们报得是同样的志愿,从第一志愿到第五志愿,城市,学校,专业,全报得一样。如果那年高考我没有考砸,我们应该是一起去南京上大学的。但是我考砸了,他去了南京读书,我留在北京,我们就走在两条不同的路上了。你能不能把他给你讲的那个故事给我说说,我想听听他是怎么讲这条裙子的起源的。
好的,您先坐这里,站这么半天把您累坏了吧?工作人员给她从旁边扯了一把藤椅过来,扶着她坐下说。反正现在这里也没什么人,我给您慢慢讲,您慢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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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前,在人潮汹涌和阴湿寒冷的莫斯科火车站,一列国际列车喷着浓黑的烟雾,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手里拿着一面小红旗的铁路警察前。列车停稳之后,一个年轻的中国人走下了国际列车,提着一个棕色小皮旅行箱和拄着一把拐棍一样的黑伞,匆匆向着出口走去。他是个北京来的年轻的男芭蕾舞演员,穿着厚厚的皮衣,头上戴着鹿皮帽,脚上登着黑色长靴,手上戴着厚厚的皮手套。在出口处,他摘下手套,从兜里掏出了一张折成几折的纸,把纸小心地伸展开,纸上面用俄文写着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академический Большой театр России (莫斯科大剧院)。他用磕磕巴巴的俄文,举着纸条,向门口站着的机场工作人员询问怎么坐车去大剧院。工作人员告诉他到前面不远处马路对面的公共汽车站去坐无轨电车,在剧院广场下车就到了。他感激地说了几句спасибо(谢谢),随后打开了手里提着的黑伞,走进了迎面扑来的雾一样的雨雪中。那把黑色大雨伞很长,伞面是厚厚的结实的黑布,像是英国绅士出门可以拄着当拐棍用的大雨伞。他走在雾雪里,黑色的伞面遮住了迎面而来的湿湿的雨雪,路边的积雪在他的脚下踩得咔咔的响,像是秋天脚下碾碎的落叶。
他带着一种新鲜和陌生感坐上了无轨电车。电车上人不多,他买了一张票,把手里的纸条让售票员看。售票员说到了大剧院会叫他。他坐到售票员旁边的一个空座上,眼睛好奇地看着窗外的莫斯科街景。Московский Кремль(克里姆林宫)!途径红场时,售票员指着窗外的红墙叫他看。他抬头望去,看见克里姆林宫塔楼上的红色五角星在雪雾中忽隐忽现,像是一只栖息在杆子顶上的红色的飞鸟。
电车很快到了剧院广场,售票员告诉他可以下车了。他谢了售票员,提着小旅行箱下了车,站在雪中抬头望去,看见广场上有一座欧式二层喷水池,池子里堆满了雪,远远看去像是一座圆圆的冰雕。喷水池后耸立着一座淡黄色的宏伟的古典建筑,门口有粗大的白色罗马式圆柱,顶上雕刻着古希腊神像浮雕。
他的心情一下激动了起来。他知道,这座肃穆庄严的古典建筑,就是苏联芭蕾舞的圣殿---莫斯科大剧院。像其他第一代芭蕾舞演员一样,他半路出家,在中国芭蕾舞学校成立时由军队的文工团抽调过来,学习芭蕾,对苏联的芭蕾艺术敬仰不已。经过苏联专家的短期培训后,他和其他第一代芭蕾舞演员一起排演了《天鹅湖》。那年冬天,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正在排练《卡门》,正是观摩学习的好机会。中央芭蕾舞团送他到莫斯科来,准备学习后在中国演出这部芭蕾舞剧。能够到苏联学习芭蕾,是每一个芭蕾舞演员的梦想,而他很幸运地得到了这个机会,能够来到这座艺术大殿堂,潜心学习和钻研芭蕾艺术。不仅如此,他还肩负着重任,回国之后要带领中央芭蕾舞团排练《卡门》,他自己也会出任《卡门》的男主角唐何塞。唯一的问题是,这时中苏关系已经开始恶化,在宣传上开始了论战。虽然中苏还没有到决裂的时刻,但是两国关系就像是冬季的厚重的浓云,时刻笼罩在这些在苏联学习的人们的头上,给他们带来一股刺骨的寒冷。
在那个阴云密布的雨夹雪的下午,刚下了国际列车的男芭蕾舞演员带着一种敬畏的心情,在雄伟壮丽的大剧院正门前踏着积雪拾阶而上,绕过耸立的巨大罗马式白色圆柱,穿过顶上雕刻着古希腊神话人物浮雕的正门,走入这座宏大的艺术殿堂。他收起黑伞,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推开剧场皮革包的厚重的大门。剧场内的光线有些昏暗,舞台上的灯光却很明亮。他看见舞台上有一个美丽的女芭蕾舞演员,穿着一条波斯米亚黑红裙,正在随着《卡门》的音乐,跳着一曲热烈的舞蹈。她右腿直立,左腿向后扬起,身子前倾,头向后甩,同时两只胳膊抬起,向后弯去,让左臂,左腿和上身组成了一个圆圈。她的左手尖在触到了左脚尖的一刹那,两手下垂,左腿落了下来,身体向上纵跃。右脚尖刚一着地,她的左腿已经抬起,两臂成弧线举过头顶,手指并拢,指尖相对,以右脚尖为中心,做了一个漂亮的旋转。随后,她的两手在头顶上分开,纵身跃起,左右腿在空中平行分开,右腿在前,左腿在后,做了一个漂亮的劈腿动作。落地之后,她的左手插在波斯米亚裙的腰部,右手从头发上掠过,紧贴着左脸颊落到左肩上。她的左腿把波斯米亚红裙踢起来,腿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形,红裙像是一朵花一样在舞台上展开。她变换着姿势,不断地在台上旋转,跃起,劈腿。红舞鞋在台上灵巧地跳跃着,黑红色的波斯米亚长裙像是一股旋风,从台上的一个角落刮到另外一个角落。
虽然是从中央芭蕾舞团来的,在团里见惯了芭蕾舞跳得好的人,男芭蕾舞演员还是被台上这位女芭蕾舞演员的舞技震惊了。黑红色的长裙,红色的舞鞋,如火如荼的舞蹈和节奏鲜明的热烈的音乐,带着一股震撼的力量。他站在剧院门口,一直楞楞地看着台上的舞蹈,忘掉了自己是要来莫斯科大剧院报到的。
台上的女芭蕾舞演员瞥见了站在门口的他,跳着跳着猛然停住了脚步。她从台上走下来,两手提着身上的波斯米亚长裙,沿着剧场边上的狭窄的走廊一路碎步小跑来到他身边。她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看见她的眼瞳是清澈的碧蓝,是那种地中海一样的清澈的碧蓝,眼睫毛既长又卷,蓝色清澈的眼瞳像是一潭一眼可以望穿的圆圆的碧水,水上方有一点高光在闪烁,而她的面孔却是东方女性的常见的鹅蛋脸。波斯米亚红裙的两条细细的吊带勒在她的光滑的肩膀上,把她的肌肤衬托得更为雪白。欧洲人的凸凹有致的身材,亚洲人的鹅蛋脸,湛蓝深邃的眼瞳,再加上那条充满魔力的黑红裙,让她看上去既美丽又纯真,还带着一丝不羁的野性。
我是来这里进修的,男芭蕾舞演员用磕磕巴巴的俄语说。
您是中国来的吧。女芭蕾舞演员忽闪着睫毛上下打量着他,出乎意料地用中文说。她看见他消瘦的脸颊上,有着一双既长又浓厚的眉,下面是一双深陷的带着忧郁的大眼睛。他的鼻子尖挺,因为脸颊消瘦的缘故,耳朵显得有些大,嘴唇是那种性感的厚嘴唇,下巴上有一道看上去很性感的沟。因为他站在剧场门口,外面的光线从半开着的门口射进来,让他的脸颊一半闪耀着灯光的光泽,另一半隐藏在阴影之中。他的两片厚厚的嘴唇严肃地闭着,带着一股刚毅,高挺的鼻梁带着一道淡淡的阴影。他的耳朵和下巴像是被刀雕琢过的一样轮廓分明,下巴中央的一条浅沟在门外斜射进来的灯光照射下显得更显眼了。他的身高和东方男子汉的英俊帅气,跟她过去见过的个子矮小的东方男人完全不一样,第一眼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她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感和感受到一种加快的心跳。
时间在他们对视的那一刹那好象是凝固了。女芭蕾舞演员看见男芭蕾舞演员的眼睛在看着她。他的两只眼睛很大,双眼皮,眼瞳正中和四周散发着剧场门外打进来的黄色的灯光。在略显昏暗的剧场里,他眼睛里闪烁的光让他的眼瞳变得深邃,中央像是一个深不可测黑洞。她看见他的眼睛里一开始散发出一种诧异,随后变成了一种惊奇,再以后变成了一种不知所措,最后散发出一种光辉,像是里面突然燃起了一把火,能够把屋子点燃的火。她双眉上扬,嘴角紧抿着,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中国人。她的眼睛里先是好奇,随后是一种跳跃的火花,火花一闪之后变成了一种甜蜜的醉人的温柔。他没有说话,目光带着一股灼烧的热度,依然在看着她。说不清是因为舞蹈累了,还是心跳加速,她的脸突然红了,一直红到脖子,脸庞像是一朵含苞欲放异常娇艳的玫瑰花。
团长说有一个中国人会来这里学《卡门》。她羞涩地微笑了一下,打破沉默说。我会讲中文,我爸是中国人,家里都是讲中文。今天下午没有排练任务,人都回家了,团长让我在剧场里等着您,您先跟我到团长办公室报到一下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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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斯米亚红裙(二)
志宏写得真精彩, 小夕的分量也由此突出出来。 人物的内心描写得细腻而又真实。三十四
她和齐静从公共汽车上下来,走进人民大学大门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九点了。最后一抹晚霞已经从远处的房顶上消失,街灯一盏接一盏地开始亮起来,揉进了浅灰色的蓝色夜幕悄无声息地笼罩了静谧的天空。校园的小径上,树木在微风的拂动下沙沙作响,学生们三三两两在背着书包走动,几个学生骑着车从她们的身后一边说话一边超过她们,有个男生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齐静脚上穿着一双几乎从来没有穿过的半高跟棕色皮鞋,身上穿着一件浅黄色的短裙,腕子上带上了一块精致的石英女表。从今天早上醒来开始,齐静就一直激动地忙来忙去捣扯着自己,先去了中芭外面的理发馆等了两个小时烫了一个流行的波浪形的蓬松的头发,回来后去单位的澡堂子里洗了个澡,之后在宿舍试了几套裙子和鞋,最终选定了这身浅黄色的短裙和棕色的半高跟皮鞋。临出门前,齐静把脸颊上涂上了脂粉,嘴唇上抹上了鲜艳的口红,对着寝室里的镜子美了半天。
和兴高采烈的齐静相反,她从去永安里邮局发信回来后就一直在想着明宵,盼着信早日到达明宵那里,也盼着早日收到明宵的来信。邮局的人说航空信要一个星期才能寄到美国,明宵回信又得在路上走一个星期,这样一来一回就是两个星期,她觉得时间长得像是简直无法等待。她想着明宵,既没有心情化妆也没有心情做头发。她只是跟齐静一起去澡堂洗了个澡,临出门前换上了一条朴素的白色连衣裙和白色的凉鞋。这件白裙子是她认识明宵时穿的,很合身,也配她的白晢的皮肤和修长的双腿,她很喜欢这件裙子。出门前她照了一眼镜子,在镜子里眨了眨长长的卷曲的睫毛,看见自己像是一朵素洁的小花。
齐静一路上心情很高兴,不断地把话题引到志宏身上。她有些烦齐静总是在聊志宏,想转移话题但是总是被齐静拉回到志宏身上来。走进人大之后,齐静在路边拦住了一个背着书包的男学生询问了一下舞会所在的食堂,男学生热情地给她们指明了去食堂的路径,还陪着她们走了一会儿,直到看见了改成了舞厅的食堂的大门才离去。
她们走到舞厅门口的时候,就听见舞厅里传来了悠扬的《蓝色多瑙河》圆舞曲的乐声和一阵蹦嚓嚓的舞步声。舞厅门口竖着一个大牌子,上面贴着一张手绘的舞会广告,广告的底部用显眼的仿宋体大字写着研究生舞会。一个梳着马尾巴的小姑娘站在广告牌子边在卖舞会票。齐静停下来询问小姑娘多少钱一张票,小姑娘说只有男生才需要买票,女生全部免费入场。她们谢了小姑娘,从小姑娘身边绕过,推开食堂包着黑色铁皮的大门,走进了舞厅。
舞厅里,食堂的桌子和椅子被推到了边上的一个角落里,四周的窗户都拉上了厚厚的窗帘。屋顶上安装的长长的灯管上缠绕着一层层蓝色和红色的彩纸,让灯光散发出一种朦朦胧胧的迷人的色彩。拖布托过的水泥地面显得很光滑,地面上虽然依然残留着酱油的痕迹,但是已经完全看不出是食堂了。大厅的四周摆了几排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些男生和女生,还有一些男生站在舞厅的四周看着舞池里的人在随着《蓝色多瑙河》翩翩起舞。她们一走进门,由于穿着打扮和校内的女研究生明显不同,立刻就招来了一些男生的目光。齐静面带微笑地拉着她在一些男生的目光里轻飘飘地走过,在靠近窗户的墙边找到了两个椅子坐下。坐下来之后,她和齐静的眼睛开始四处搜寻着舞厅,寻找着志宏。志宏不知去哪里了,诺大的舞厅里面看不见他的踪影。舞厅四周椅子上坐着的几乎都是男生,女生只有几个,而且大多看着比她们大许多。
这里女生不多啊,齐静把嘴附在她的耳边小声说。怪不得志宏叫我们来呢。
她从来没有参加过大学的舞会,跟着齐静来的一路上心情一直有些紧张。坐下之后,她的一双细长的眼睛就开始四处打量舞厅。扫视了舞池里跳舞的女生和坐在座位上的女生之后,她知道她和齐静应该算是这个舞厅里最年轻漂亮的女生了。她个子高挑,皮肤白,白色的合身的连衣裙凸显着她的苗条的身材,一双美丽的长腿从裙边下露了出来。她的两只手并拢着放在小腹前,脸上带着自然的微笑,像是一个典雅的淑女。一个戴着眼睛的白面书生一样的瘦高个男生向着她们走来,白色的衬衫上别着人大的长方形的校徽。男生在她的身边停下,很有礼貌地对她点了一下头,问她说:
对不起,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可我不会跳啊,她微微涨红了脸说。
没关系,我来教你,男生伸手对她说。
赶紧去吧,齐静用手推了她一把说。别驳人家的面子。
她跟着瘦高个男生走进了舞池。《蓝色多瑙河》舞曲停止了,随着一阵掌声,舞厅一角的大功率音响开始奏起了欢快的《金梭和银梭》舞曲。男生把一只手绕到她的后面,搭上了她的后背,另一只手伸开,等着她的手。她把一只手搭上男生的手,另一只手扶住男生的肩膀。男生带着她跟随着音响中传来的歌声跳了起来。
太阳太阳像一把金梭
月亮月亮像一把银梭
交给你也交给我
看谁织出最美的生活。。。
她有些紧张地跟随着男生的步伐跳着。虽然齐静下午在宿舍里给她开了一个速成班,她对交谊舞的舞步还是不熟。带着她跳的男生看上去也比较拘谨,手心和鼻尖上都冒出汗来。男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带着她跳着。她搭着他的手也有些汗津津的,脚上的凉鞋在水泥地上打着转。她有些担心男生会踩她的脚。作为一名靠脚尖表演的芭蕾舞演员,她最怕有人踩她的脚了。好在男生舞技还算熟练,一次也没有踩上她的脚,倒是她不太习惯跳交谊舞舞步,有几次踩了男生的脚。沿着舞池转了半圈之后,她看见齐静也被另外一个男生带进了舞池。齐静娴熟地跳着,一边跟男生兴高采烈地聊着什么。齐静显然对交际舞很在行,舞姿既轻盈又优美,半高跟皮鞋也让她的个子显得高了许多。在跳着笨拙的舞步打扮平平的女生里,齐静无论打扮和舞技,都远远超出了别的女生。
看你很年轻,大一的吧?什么系的?男生跳了一会儿问她说。
不是你们学校的,她含混地说。
那是哪个学校的?男生继续问她说。怎么知道我们这里有舞会?
中央芭蕾舞团的,她自豪地说。是你们研会请来的。
怪不得,男生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她说。一看气质就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她心里有些美滋滋地问。
无论站姿和坐姿都很优雅,跟我们这里的女研究生完全不一样,而且看着你们年龄也小,身材好,长得也漂亮,男生说。
是吗,她高兴地笑笑说。可我没觉得自己漂亮,我们单位里比我漂亮的多了去了。
能以后去中央芭蕾舞团找你吗?男生问她说。
不行,她微笑着说。我有男朋友了,男朋友不会答应的。
男生带着她旋转时,她觉得自己身子轻盈得像是一种风,裙子随风展开,身子随着音乐的拍子在光滑的水泥地板上飘过。跳了一会儿之后,她感到后背上被人撞了一下,扭头看去,原来是齐静跟她的舞伴在后面,用拳头杵了她一下。齐静对她眨了眨眼,像是问她好玩吗,随后便被舞伴带着旋转到一边去了。
你跳得真好,舞曲结束后男生送她回座位时对她说。还说不会跳,真会蒙人。不会跳的人都跟大石头似的,悠都悠不起来。和你跳舞觉得特轻盈,配合也默契,美妙极了。
真不骗你,是下午刚跟同宿舍的人学的,她开心地笑笑说。完全是生手。
一点看不出来,男生说。跳惯了芭蕾舞的人,学这些交谊舞都是小菜一碟了吧?下一曲我们再接着跳吧?
不行了,我得休息一下,她坐到椅子上说。今晚天气真热,都跳出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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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宏站在舞厅一根柱子的暗影里,隔着一段距离观察着她。刚才团委书记把他叫出去商量一件事,现在才回来,一回来就看见齐静和她都在舞池里跳舞。他看见她从舞池下来后,坐在椅子上,身上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连衣裙的袖口有两寸长,两只胳膊从裙子里露出来,很自然地弯曲着,手放在膝盖上。她的头发乌黑,脸庞俊俏,脸颊上透着红晕,脖颈妩媚,不大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她的眉毛清秀,两只细长的眼睛闪着晶亮的光泽,长长的卷曲的睫毛随着呼吸忽闪着,小巧的鼻尖上闪烁着灯光的反光,两片性感的嘴唇带着自然的红色,牙齿雪白而整齐。因为坐下的缘故,她的腿更多地裸露在裙子外面,显得修长而美丽。她的坐姿端庄优雅,像是古典油画里的少女。
在没有认识她之前,志宏就已经从明宵嘴里听到了她是如何清纯美丽温柔可爱,清澈得像是一滴纯净水。明宵总是不断地夸她好,引起了志宏的好奇心。第一次见到她,志宏心里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心动。一种过去几乎没有过的心动。一种从在陕北插队的时候跟一个北京女孩的初恋之后就再也没有了的心动。虽然志宏以前也谈过女朋友,但是没有一个女朋友像是她这样清纯美丽年轻。他一直想找机会接近她,但是一直没有跟她单独相处的机会。今天,也许这是一个机会?
在明宵离京之前的两个星期里,志宏对她有了更深的印象。她质朴得像是一块透明的纯玉,天真得像是一个孩子。她聪颖异常,具有非凡的记忆力。她性格温柔如水。志宏今年已经二十九了,在社会上和学校里见过各种各样的女人。七七级的女生大多是有过社会经历的,不少也跟他一样插过队。她们成熟,沧桑,脸上带着岁月的烙痕。社会上的女人大多世故圆滑,几乎没有一个女生像是她这样质朴和清纯。每次看见明宵牵着她的手或者搂着她的肩膀时,志宏的心里就有了一种嫉妒的感觉,但是无可奈何。明宵是他的表弟。她是明宵的女朋友。
明宵走后,志宏一直陷于苦恼之中。他喜欢她。他真心地喜欢她。志宏的人生目标很明确,从陕北的窑洞里,他就立志以后要从政。他要彻底改变陕北农村面貌,让陕北那样贫穷的农村从中国消失,让中国成为一个富强的国家,而他会成为一个千古留名的政治家。一个像范仲淹那样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政治家。他在陕北窑洞的昏暗的油灯下读黑格尔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今后要利用自己的学识改造中国。
对志宏来说,77级的大学生和考上研究生,只是他的人生里的两块奠基石。前方的路已经很明确。在陕北的时候,他就已经刻意留意着那些落魄的高干子弟,跟高干子弟们保持着密切的交往,在窑洞里一起谈人生,谈理想,谈梦想。现在,当初的窑洞里结识的高干子弟们都已经纷纷考上大学离开农村,并且毕业后在父辈的荫护下走上了从政或者从商的道路。他需要完成研究生学业,之后会在他们的帮助下进入某个中央的重要部门,最好是成为某个中央领导人的秘书或者进入经委计委,从那里开始仕途,成就自己和他们在陕北窑洞里彻夜长谈的大业,成就他们的梦想。
由于已经二十九岁了,志宏迫切感觉需要找到一个出色的女生结婚。他需要一个优雅美丽聪明温柔的太太。一个能随着他出入各种社交场合,出入各种上流社会的聚会和沙龙,并且给他加分的太太。
志宏远远地站在柱子的阴影里观察着靳曦。她年轻美丽,性格温柔,纯情,带着一种天然的美,淳朴如未经打磨的玉石,正是他一直喜欢的。他相信他会把她打造成一块真正的闪闪发光的美玉,让她闪现出让人炫目的异彩。唯一的问题是,她是自己表弟明宵的女朋友,这个问题让他极为苦恼。志宏的脑子里经常有两个声音在互相辩论。一个声音说,All ' s fair in love and war。另外一个声音说,明宵是你的表弟,你不可以去追明宵的女朋友。
她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拒绝了两个过来请她跳舞的男生。第一次跳交际舞,她还不太习惯交谊舞步,也不太习惯跟陌生人跳。何况,看着那两个男生笨拙的样子,她怕他们不会跳,会踩上她的脚。音响里在放着曲调优美的《维也纳森林》圆舞曲,黑色的皮鞋在光滑的水泥地板上发出蹦嚓嚓的声音。齐静被一个矮个子长得也不帅气的男生带着,从她的座位前旋转而过。她对齐静微笑了一下,齐静对她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鬼脸。她专注地看着舞池里的人跳舞,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志宏已经悄悄出现在她身边。
小曦,真高兴你来了,志宏低头看着她说。
志宏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扭过头,看见志宏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蓝色的裤子,黑色的擦得很亮的皮鞋,还在衬衫上系了一条银灰色的领带。志宏的头发也像是刚理了发,显得很干净整齐。
志宏哥,你去哪里了?她高兴地看着志宏说。齐静和我进来就找你,都没看见。齐静找不到你,就跟别人在那边跳呢。
刚才恰好有点儿事出去了一趟,才回来,志宏带着歉意说。谢谢你跟齐静来帮忙,我们这里总是男生多,女生少。女生多了,这里才会热闹。来,我们也去跟着跳吧。
她知道志宏会请她跳,但是她不太想跟志宏跳。何况,她看见正在被矮个子男生带着跳舞的齐静也看见了志宏在跟她说话,正在等着舞曲结束好走过来。
我不太会跳,她犹豫着向着齐静的方向看了一眼说。志宏哥,你还是等齐静吧,齐静交谊舞跳得特别好。
你们跳芭蕾的还说不会跳?志宏伸出手把她拽起来说。走吧,一会儿我再请齐静跳。
我刚跟齐静学了几下,步子还走不熟,她被志宏拉着走进舞池说。芭蕾和交际舞是两回事儿,一会儿踩你的脚可不要怨我啊。
志宏把一只手搭在她的后背上,另一只手让她搭着,随着《维也纳森林》的舞曲跳了起来。志宏的舞步娴熟而潇洒,跟她离得很紧,眼里带着一股温柔的目光凝视着她。她被志宏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跟随着志宏迈着步子。他们刚跳了几步,《维也纳森林》的音乐就停止了。她扭着身子挣脱了志宏的手说:
志宏哥,你看我真的不会跳。我还是去那边坐着,看你跟齐静跳吧。
别啊,志宏抓住她的胳膊说。再跳一曲,就一曲好吗?你以后也不一定会来人大跳舞,也许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了,给我一个机会跟你跳一曲好吗?就一只曲子。
她想拒绝,但是却说不出口。本来想说不,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好吧。她看见齐静已经摆脱了舞伴,走到离他们很近的舞池边。看着志宏拉着她的胳膊,齐静的嘴角上翘,眼里流露出一种不快。志宏就像是没看见齐静一样,依旧举起手托住她的手,让她把另外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音响里传来了一首新的舞曲《绿岛小夜曲》:
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呀摇,
姑娘哟,你也在我的心海里飘呀飘。
让我的歌声随那微风,吹开了你的窗帘,
让我的衷情随那流水,不断地向你倾诉。
美丽抒情的小夜曲拨动着她的心弦,志宏的热辣辣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她,让她心慌意乱。她感到志宏的眼里有一种兴奋,有一种期待,有一种火光,那束火光试图在燃起她心底的电石火花。头一次,她感觉到了志宏眼里射出来的力量。这种力量让她害怕。她低下头躲开了志宏的眼光,看见志宏的领带在眼前晃来晃去。
看着一直想接近的靳曦低着头羞涩地跟着自己跳舞,志宏觉得她变得更可爱了。他一向是个自视甚高而且自信心极强的人,陕北窑洞插队时吃的那些苦,让他相信今后没有什么对付不了的困难。他对自己的将来充满信心。然而,当他带着她跳舞时,他的心里有了一种恐惧,一种怕失去她的恐惧。因为他知道,她已经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一切,过了今晚,她可能就会躲避他,再也不会让他有机会接近她。虽然她在低着头躲避他的目光,但是她的样子是迷人的。他能感到舞厅里的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和她,因为她的个头,身材,容貌,优雅的舞姿,嘴角保持的微笑,以及身上带着的那种天然的淳朴的美,已经像是明亮的月亮一样,让所有的星星失色。她正是他心目里未来的优秀的太太的样子。他能感到男生们的羡慕的目光,女生们的嫉妒的目光在空气中交叉在一起。舞厅里,《绿岛小夜曲》还在继续响着:
椰子树的长影,掩不住我的情意,
明媚的月光更照亮了我的心。
这绿岛的夜已经这样沉静,
姑娘哟,你为什么还是默默无语。。。
这恐怕是一次唯一的机会,我必须得把自己心里想的当面告诉她,志宏心里想。虽然她是明宵的女朋友,但是他们都才十六岁,还很年轻,今后还不知怎么样。年轻人并不懂得爱,并不懂得谁是最适合他们的。我已经到了二十九岁这个年龄,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样子的人。我会给她带来幸福,我会比明宵有前途,我会让她更幸福的。我喜欢她,我也有权利爱她,至少我该把自己的感觉告诉她,让她自己做出选择。
《绿岛小夜曲》结束了,舞池里的人有的站在原地等着下一只舞曲,有的离开舞池到边上去休息。她看见齐静在舞池边上站着,翘首等待着志宏。她把搭在志宏肩膀上的手收回来,扭身拉着志宏向着舞池边走去,想把志宏交给齐静。在跨过舞厅中央的时候,志宏突然把嘴唇对着她的耳朵小声说:
小曦,有件事我想跟你聊聊,我们去外面走走好吗?这里人太多,我不想在这里说。
不行。她脸涨红着,头也不回地说。现在你该请齐静去跳舞了,你没看见齐静都等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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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三十四)
爱不一定要占有,欣赏,爱护也是很美好的情怀。三十五
舞厅顶上一只缠着紫色和红色彩带的灯管断断续续闪了几下,突然熄灭了,让舞厅本来暗淡的灯光显得更暗淡了一些。翩翩起舞的男生们和女生们的身影在霓虹的暗影下显得有些模模糊糊的,出汗的脸上闪烁着紫色和红色的微弱的光。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在舞厅空气之中荡漾,给室内带来了一种春潮涌动的气息。
齐静被志宏带着在舞池里旋转着,像是陶醉在了春天明媚的阳光里。志宏的手臂放在齐静的腰部上面一点,左手托着齐静的右手,两个人的腹部相隔着一小段距离。齐静的左手搭在志宏的肩膀上,头微微扬起,一眼不眨地看着志宏。齐静跟志宏个头相配,浅黄色的短裙衬托出了她的苗条的身材,半高跟棕色皮鞋轻盈地在地板上擦过,波浪式的蓬松的头发下面是带着红晕的脸庞。志宏的白色衬衣熨得很平,银灰色的领带的尖恰到好处地露在腰间皮带的下面一点。他的蓝色裤子上带着一条笔直的裤线,皮鞋擦得铮亮,头发梳理整齐,舞技熟练。他们精湛的舞蹈吸引了很多羡慕的目光。
看着志宏跟齐静在舞池里翩翩起舞,她心里才松下一口气。今天在舞会上,志宏的目光让她头一次感到有些异样。刚才志宏跟她跳舞时眼睛里带着的热度,让她有些恐慌和害怕。她不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但是志宏眼里燃烧的火,让她第一次意识到志宏可能真的喜欢她。她并没有因为志宏喜欢她而感到兴奋和激动,也并没有陶醉,却反而增添了一种苦恼和烦恼。她有些心乱。如果志宏对她表白,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志宏,同时不伤志宏的自尊心和面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对明宵说。
她一直把志宏当作一个有志向的大哥和人生导师来看待,尊敬志宏,钦佩志宏,欣赏志宏,甚至有些崇拜志宏。她觉得志宏阅历广,懂得很多。她喜欢听志宏讲的故事,也喜欢了解志宏。听志宏的故事就像是读一本历经磨难的励志小说。但是她知道,这些都不是爱。在感情上,她的心早已属于明宵,只能把志宏当作兄长一般看待。她跟明宵,有一种欲望和吸引,她渴望亲吻明宵,渴望拥抱明宵,渴望明宵爱抚她。但是志宏,她从来没有这种欲望。不是因为志宏的年龄比她大很多,而是因为她跟志宏好象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何况,她刚收到明宵的信,也刚给明宵回了信,跟明宵正在热恋之中,现在除了明宵之外对别的男生都没有兴趣。她希望志宏能够喜欢齐静。在她的眼里,齐静跟志宏年龄相配,一个人大研究生才子,一个中央芭蕾舞团的佳人,正好凑成一对。如果志宏能够跟齐静好,将来她和明宵,志宏和齐静,该是多么好的两对恋人,可以在一起玩,一起吃饭一起毫无顾忌地聊天,那该多么快乐啊。
她掏出手绢来,擦了擦脸上的汗,用手绢快速地扇着,让自己感觉凉爽一些。她有些口渴,但是环顾四周,似乎舞厅内没有人卖饮料。食堂靠门口的一侧有两排刷碗的水管,但是她没有杯子,也不想把嘴去对着龙头喝水,觉得那样很不雅观。她坐在椅子上刚休息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处于另外一种烦恼之中:总是不断有男生来请她跳舞。她婉言拒绝了头两个男生,但是对第三个男生,她觉得无法拒绝。不是因为这个男生帅气或者有什么打动她的地方 --- 她虽然身在舞厅,脑子里却一直在想着明宵 --- 而是因为请她跳舞的这个男生眼里带着一种乞求的可怜的眼神。她熟悉这种眼神。在她因为出身不好被看作狗崽子的童年,她也曾经用这种眼神乞求过别人。她知道,如果她拒绝这样的眼神,会深深地刺痛对方的心。她只好重新回到舞池,被男生带着在舞池里旋转。她跳完一只曲子,刚走下舞池坐在椅子上,马上就又有别的男生来邀请她跳舞。
几只曲子下来,她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出汗,觉得有些吃不消了。她想到门口去凉快一会儿,于是趁着舞曲换曲的间歇,走出了舞厅大门。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校园,校园里人不多,不远处的几幢教学楼的窗口里亮着通明的灯火。月光透过树枝照了下来,映照在校园的寂静的小径上。从空气污浊的舞厅出来,站在门口呼吸带着凉气的新鲜的空气,她觉得像是喝了一瓶冰镇北冰洋橘子汽水一样的舒服,心情也好了许多。梳着马尾头的卖票小姑娘坐在广告牌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正在无聊地看着从舞场走出来的人。她觉得肚子又有点儿不舒服,于是走过去跟小姑娘打了个招呼,询问哪里有女厕所。小姑娘用手指了指了前面不远处的一幢教学楼,告诉她里面一层有厕所。
她谢了小姑娘,沿着撒着月光的校园小径走进了对面的教学楼。教学楼里灯火通明,几间大教室里坐着一些周末依然在用功看书的学生。她沿着水泥走廊走到楼道的尽头,找到了女洗手间。洗手间的门上刷了一层浅黄色的油漆,靠近门把手的地方已经破了,露出了里面的木质三合板。她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在洗手间里磨蹭了一会儿才出来。她不想很快回去。舞厅里喧闹的乐曲已经完全在她的脑海里消失了。她不太喜欢那些嘈杂的声音,也不着急回舞厅去,因为她知道此刻齐静正在跟志宏跳舞,她想多给他们一些时间。她沿着静悄悄的楼道,一边走一边看着两边的教室。看见那些周末依然埋头在教室里复习功课的学生,她就觉得很羡慕和钦佩。她也想去一所大学读书,在学校里度过四年美好的时光。她还记得靳凡说会送她去舞蹈学院进修时的欣喜。虽然留在芭蕾舞团更好,她心里还是因为没能去舞蹈学院而有些遗憾。
她好奇地一间一间教室看过去。教室有大有小,大教室里坐得学生比较多,小教室里学生比较少,有的小教室里只有一两对情侣一样的学生在并排坐着看书。在楼道的另一头,她看见一间无人的小教室,就推开门走了进去。小教室的屋顶上有六盏管灯,灯光散射下来,把教室笼罩在一片青白色的光里。教室里有一排排固定的长桌子,桌面上刻着或写着模糊不清的字迹,像是月光透过树枝留下的斑驳的影子。长桌子后面是一条条长长的木椅子。她在木质椅子上坐了坐,手放在桌子上,幻想着听课时的情景。她想象着自己坐在木椅子上,从身边的书包里掏出铅笔盒,笔记本和零食,还有一本小说。
她沿着椅子旁边的走廊走到了教室前面,站在讲台前。她把手扶着讲台的两侧,像个老师一样,从讲台后面用目光打量着教室。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黑板上。她走到黑板边,伸出手抚摸着巨大而冰凉的板面。她在黑板底部落满粉灰的沟槽里找了一根断成两截的粉笔。她拿起粉笔来,在黑板上写了“明宵”两个字。粉笔发出轻微的咯吱的响声。她歪着头端详着自己的笔迹,觉得字写得有些歪歪扭扭,不好看。她把粉笔放回沟槽里,找到一个黑色板擦,把自己写的粉笔字涂掉。板擦在黑板上留下了灰白色的痕迹,粉尘像是雪花一样落了下来,落到了她的白色裙子上。她捡起沟槽里的粉笔,重新在黑板上写着明宵的名字。
志宏推开舞厅的大门,走到门外,看着闪烁着点点星光的夜空。黑色的树枝顶端和远处的建筑物的房顶似乎融化在夜空里,空气中漂浮着舞厅里传来的圆舞曲声和轻微的人语声。几株老树和几从灌木躲在教学楼的阴影里,一动不动显得静悄悄的。一盏神秘的路灯照着教学楼门口的玻璃门和青色的石阶。路灯的微弱的光透射在教学楼的玻璃上,玻璃像是镜子一样反射着楼前的一尊黑色的铜质雕像。
志宏用目光在黑暗里搜寻着靳曦的影子。在和齐静跳舞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靳曦自己一个人走出了舞厅。他有点儿担心,不知道靳曦怎么突然出门了。同时,他又感到有些庆幸。一直想找个机会跟靳曦单独聊聊,现在机会来了。
今晚的舞会上,齐静打扮得很迷人很漂亮,舞步也很娴熟,像是舞会的皇后一样领尽风骚。他带着齐静跳的时候,总能感觉到齐静带着喜悦的目光在脉脉含情地看着他。齐静越是用温柔的眼光看着他,他就越觉得羞愧,因为他喜欢的是靳曦,不是齐静,但是又没法儿直接告诉齐静。跟齐静跳了几曲之后,他看见有几个男研究生在盯着他,像是在等待他跟齐静跳舞结束后好邀请齐静跳一样。一曲结束之后,趁着有人在舞池边跟他招手的机会,他对齐静说有人找他,离开了齐静走到了舞池边。他刚一离开齐静身边,就看见有男生向着齐静走去,邀请齐静跳舞。齐静有些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跟邀请她的男生跳了起来。他站在舞池边上的人群里,看了一会儿齐静跳舞后,悄悄走了出来。
今天门票卖得怎样?志宏走到卖票的小姑娘面前问。
卖出去了两百多张票,小姑娘高兴地说。这次你们研会该有钱搞活动了。
真不错,志宏说。谢谢你,今天晚上你辛苦了。现在估计也没有人来了,不用再卖票了,谁来了就让他们随便进吧。你累了吧,到屋里去休息休息去,或者去跳舞去吧。
都是坐着,一点儿也不累,小姑娘说。要是不用卖票了,我进屋里去跳一会儿去。一直听着乐曲响,也想跳跳去了。
赶紧去吧,志宏点头说。对了,刚才有一个穿白裙子的女生出来,你看见她去了哪里了吗?
那个特别年轻的女孩吗?去对面的教学楼找厕所去了,小姑娘说。有一会儿了。你认识她?
是我的朋友,她们是从中央芭蕾舞团来的,志宏说。你一晚上幸苦了,趁着舞会还没结束,赶紧去跳一会儿去吧。我在门口等她一会儿。
卖票的小姑娘进舞厅里去了,志宏在门口站着等着靳曦回来。对面教学楼窗口射出来的灯光显得静悄悄的,楼门口偶尔有一两个学生进出,身影都不像靳曦。志宏等了一小会儿,还没有看见靳曦从教学楼出来。已经半天了,不会是小曦走丢了吧?志宏有些担心地想。他回头看了看舞厅,又看了看教学楼,最后决定去教学楼里找靳曦。他沿着校园小径向着对面教学楼里走去,心里有些嗵嗵地跳。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二十九岁的人了,上过山下过乡,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夜晚听着狼嚎走过陕北的贫瘠的山梁,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现在怎么有些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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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浸在小小的快乐里,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回舞厅。她只是用粉笔随意地写着“明宵”这两个字,不知不觉已经把明宵的名字写满了黑板。小教室的门咯吱一声开了。她扭过头去,看见志宏已经推门进来。她有些吃惊,身子哆嗦了一下,手上的粉笔头掉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你怎么没在舞厅里跳舞?她用惊讶的腔调问志宏说。
看见你出舞厅了,到门外找你,卖票的小姑娘说你上这座教学楼来了,志宏弯腰把粉笔捡起,递到她手上说。等了你一会儿没见你回来,就来找找你。
志宏看了一眼黑板上写得到处都是的“明宵“两个字,又看了一眼她,没有说什么。她随着志宏的眼光看了一眼黑板上的字,觉得很不好意思。她用胳膊擦了一下鼻子,掩饰着心里的不安。不知为什么,单独跟志宏在一起,她觉得有些慌张,不知该做什么好。教室里很安静,没有人进来,楼道里也没有人走动。为什么要慌张呢?她心里问自己说。难道志宏不是明宵的表哥吗?他应该知道我是爱明宵的啊。想到此她镇静了下来,拿起板擦开始把黑板上的字擦掉。
齐静呢?她一边擦一遍问志宏说。
还在舞厅,应该在跟别人跳舞,志宏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地说。
你怎么不跟齐静多跳几曲啊?她用板擦继续擦着黑板上残留的字迹说。
志宏看着她,嘴唇蠕动了几下,像是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整个晚上他都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跟她表白。现在机会终于来到了。在这个无人的教室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他想跟她说,我喜欢你,小曦,你看不出来感觉不出来吗?我不喜欢齐静,我喜欢你。但是看着满黑板的“明宵”两个字,看着她的单纯的目光,他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他突然被她对明宵的感情感动了。
虽然志宏自信以他的人生阅历和手段,加上他在北京而明宵远在美国,他一定能追上她,让她喜欢上他。但是在看到黑板上的这些字之后,他突然明白了她跟明宵之间的感情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这是个多么单纯和痴情的小姑娘啊,明宵真有福气,有这么一个痴心的女孩爱着他,志宏心里感叹说。他突然羡慕嫉妒起明宵来。本来准备好想跟靳曦说的那些表白的话,此刻面对着她,在这个无人的小教室里,他觉得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他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没有听见她的问话一样,把话题叉开说:
你不是说有些邓丽君的磁带要交给我保存吗?
哎呀,我都给忘了。她把板擦放在沟槽里,拍拍手上的粉尘说。齐静也忘了提醒我了,今天光想着来跳舞,把正经事儿都给忘了。
没关系,志宏笑笑说。回头我骑车去你那里拿一趟好了,也不是很远,骑车用不了一个小时就到了。
太麻烦你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是应该我自己带来的。
谢谢你和齐静今天来给我捧场,志宏说。你看,全舞场就你们两个吸引目光,跟舞会女皇似的。你们跳得真好,人也漂亮,把我们人大的女生都比没了。
哪里啊,我都不怎么会跳,她有些脸红说。人大的女生多聪明啊,我们可比不上。
你们排练的《吉赛尔》什么时候公演?志宏问她说。到时我号召研究生们去看你们的演出去。
唉,公演给枪毙了,上头说是反精神污染,不好顶风作案。
太可惜了,志宏叹息了一声说。有点儿失望吧?
不是有点儿,是特别失望,她说。不光齐静和我,所有的演员,还有带我们训练的老师也都很失望。排练了半年的作品,都已经彩排了,一句话就不让公演了。
没事儿,别担心,一切都会过去,志宏用鼓励的眼光看着她说。好的东西都需要磨难,辛苦和努力是不会白费的。等这一段风头过去了,《吉赛尔》就能演了。
志宏哥,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真的,志宏很认真地点头说。这场清除精神污染运动一定不会持久,因为那些人反对的--- 邓丽君的歌啊,金庸的小说等等 --- 都是大家喜欢的。我们回舞厅去吧,齐静该着急了。
好的。
她和志宏一起走出小教室,沿着灰色的水泥走廊,走出教学楼,跨过楼前的小径,走回了舞厅。回舞厅的路上,她的心情欢快了起来。志宏的话给她添加了不少信心,她就像一个小学生相信老师一样相信志宏的话。她喜欢志宏自信和乐观的样子,觉得这样的人很有安全感。
进门之后,她看见齐静正沿着舞池边走着,眼光好像在四处搜寻着他们。看见他们一起进门后,齐静匆匆走到他们身边来。
志宏哥,小曦,你们去哪里了?齐静有些不高兴地看着他们说。刚才怎么也找不到你们。
我去找厕所去了,她笑了一笑说。肚子不知怎么有些不舒服,现在好了。
我看小曦好久没回来,怕她对校园不熟,走丢了,就出去找了找她,一下就找到了,志宏对齐静说。
噢,是这样,肚子特别疼吗?齐静关心地问她说。要不要现在送你回去?
不碍事儿的。她摸了一下肚子说。你们接着去跳舞吧,我在旁边看着你们跳。志宏哥,你得多陪齐静跳几曲,要是让齐静受委屈,我们以后就不来了。
我哪里敢,志宏笑着说。齐静是整个舞场里最受欢迎的了,请她跳舞的人要排长队。你没看见刚才我跟齐静多跳了几曲,周围的男生们的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了,恨不得把我给宰了。不过我豁出去了,齐静,我们再去跳一曲吧?
好啊,齐静高兴地说。今天算是领略了人大男生们的热情了,简直受宠若惊。志宏哥,以后你们再开舞会,千万要记着叫上我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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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三十五)
短短的一个舞会,拥抱给写得生机万种!三十五
舞厅顶上一只缠着紫色和红色彩带的灯管断断续续闪了几下,突然熄灭了,让舞厅本来暗淡的灯光显得更暗淡了一些。翩翩起舞的男生们和女生们的身影在霓虹的暗影下显得有些模模糊糊的,出汗的脸上闪烁着紫色和红色的微弱的光。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在舞厅空气之中荡漾,给室内带来了一种春潮涌动的气息。
齐静被志宏带着在舞池里旋转着,像是陶醉在了春天明媚的阳光里。志宏的手臂放在齐静的腰部上面一点,左手托着齐静的右手,两个人的腹部相隔着一小段距离。齐静的左手搭在志宏的肩膀上,头微微扬起,一眼不眨地看着志宏。齐静跟志宏个头相配,浅黄色的短裙衬托出了她的苗条的身材,半高跟棕色皮鞋轻盈地在地板上擦过,波浪式的蓬松的头发下面是带着红晕的脸庞。志宏的白色衬衣熨得很平,银灰色的领带的尖恰到好处地露在腰间皮带的下面一点。他的蓝色裤子上带着一条笔直的裤线,皮鞋擦得铮亮,头发梳理整齐,舞技熟练。他们精湛的舞蹈吸引了很多羡慕的目光。
看着志宏跟齐静在舞池里翩翩起舞,她心里才松下一口气。今天在舞会上,志宏的目光让她头一次感到有些异样。刚才志宏跟她跳舞时眼睛里带着的热度,让她有些恐慌和害怕。她不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但是志宏眼里燃烧的火,让她第一次意识到志宏可能真的喜欢她。她并没有因为志宏喜欢她而感到兴奋和激动,也并没有陶醉,却反而增添了一种苦恼和烦恼。她有些心乱。如果志宏对她表白,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志宏,同时不伤志宏的自尊心和面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对明宵说。
她一直把志宏当作一个有志向的大哥和人生导师来看待,尊敬志宏,钦佩志宏,欣赏志宏,甚至有些崇拜志宏。她觉得志宏阅历广,懂得很多。她喜欢听志宏讲的故事,也喜欢了解志宏。听志宏的故事就像是读一本历经磨难的励志小说。但是她知道,这些都不是爱。在感情上,她的心早已属于明宵,只能把志宏当作兄长一般看待。她跟明宵,有一种欲望和吸引,她渴望亲吻明宵,渴望拥抱明宵,渴望明宵爱抚她。但是志宏,她从来没有这种欲望。不是因为志宏的年龄比她大很多,而是因为她跟志宏好象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何况,她刚收到明宵的信,也刚给明宵回了信,跟明宵正在热恋之中,现在除了明宵之外对别的男生都没有兴趣。她希望志宏能够喜欢齐静。在她的眼里,齐静跟志宏年龄相配,一个人大研究生才子,一个中央芭蕾舞团的佳人,正好凑成一对。如果志宏能够跟齐静好,将来她和明宵,志宏和齐静,该是多么好的两对恋人,可以在一起玩,一起吃饭一起毫无顾忌地聊天,那该多么快乐啊。
她掏出手绢来,擦了擦脸上的汗,用手绢快速地扇着,让自己感觉凉爽一些。她有些口渴,但是环顾四周,似乎舞厅内没有人卖饮料。食堂靠门口的一侧有两排刷碗的水管,但是她没有杯子,也不想把嘴去对着龙头喝水,觉得那样很不雅观。她坐在椅子上刚休息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处于另外一种烦恼之中:总是不断有男生来请她跳舞。她婉言拒绝了头两个男生,但是对第三个男生,她觉得无法拒绝。不是因为这个男生帅气或者有什么打动她的地方 --- 她虽然身在舞厅,脑子里却一直在想着明宵 --- 而是因为请她跳舞的这个男生眼里带着一种乞求的可怜的眼神。她熟悉这种眼神。在她因为出身不好被看作狗崽子的童年,她也曾经用这种眼神乞求过别人。她知道,如果她拒绝这样的眼神,会深深地刺痛对方的心。她只好重新回到舞池,被男生带着在舞池里旋转。她跳完一只曲子,刚走下舞池坐在椅子上,马上就又有别的男生来邀请她跳舞。
几只曲子下来,她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出汗,觉得有些吃不消了。她想到门口去凉快一会儿,于是趁着舞曲换曲的间歇,走出了舞厅大门。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校园,校园里人不多,不远处的几幢教学楼的窗口里亮着通明的灯火。月光透过树枝照了下来,映照在校园的寂静的小径上。从空气污浊的舞厅出来,站在门口呼吸带着凉气的新鲜的空气,她觉得像是喝了一瓶冰镇北冰洋橘子汽水一样的舒服,心情也好了许多。梳着马尾头的卖票小姑娘坐在广告牌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正在无聊地看着从舞场走出来的人。她觉得肚子又有点儿不舒服,于是走过去跟小姑娘打了个招呼,询问哪里有女厕所。小姑娘用手指了指了前面不远处的一幢教学楼,告诉她里面一层有厕所。
她谢了小姑娘,沿着撒着月光的校园小径走进了对面的教学楼。教学楼里灯火通明,几间大教室里坐着一些周末依然在用功看书的学生。她沿着水泥走廊走到楼道的尽头,找到了女洗手间。洗手间的门上刷了一层浅黄色的油漆,靠近门把手的地方已经破了,露出了里面的木质三合板。她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在洗手间里磨蹭了一会儿才出来。她不想很快回去。舞厅里喧闹的乐曲已经完全在她的脑海里消失了。她不太喜欢那些嘈杂的声音,也不着急回舞厅去,因为她知道此刻齐静正在跟志宏跳舞,她想多给他们一些时间。她沿着静悄悄的楼道,一边走一边看着两边的教室。看见那些周末依然埋头在教室里复习功课的学生,她就觉得很羡慕和钦佩。她也想去一所大学读书,在学校里度过四年美好的时光。她还记得靳凡说会送她去舞蹈学院进修时的欣喜。虽然留在芭蕾舞团更好,她心里还是因为没能去舞蹈学院而有些遗憾。
她好奇地一间一间教室看过去。教室有大有小,大教室里坐得学生比较多,小教室里学生比较少,有的小教室里只有一两对情侣一样的学生在并排坐着看书。在楼道的另一头,她看见一间无人的小教室,就推开门走了进去。小教室的屋顶上有六盏管灯,灯光散射下来,把教室笼罩在一片青白色的光里。教室里有一排排固定的长桌子,桌面上刻着或写着模糊不清的字迹,像是月光透过树枝留下的斑驳的影子。长桌子后面是一条条长长的木椅子。她在木质椅子上坐了坐,手放在桌子上,幻想着听课时的情景。她想象着自己坐在木椅子上,从身边的书包里掏出铅笔盒,笔记本和零食,还有一本小说。
她沿着椅子旁边的走廊走到了教室前面,站在讲台前。她把手扶着讲台的两侧,像个老师一样,从讲台后面用目光打量着教室。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黑板上。她走到黑板边,伸出手抚摸着巨大而冰凉的板面。她在黑板底部落满粉灰的沟槽里找了一根断成两截的粉笔。她拿起粉笔来,在黑板上写了“明宵”两个字。粉笔发出轻微的咯吱的响声。她歪着头端详着自己的笔迹,觉得字写得有些歪歪扭扭,不好看。她把粉笔放回沟槽里,找到一个黑色板擦,把自己写的粉笔字涂掉。板擦在黑板上留下了灰白色的痕迹,粉尘像是雪花一样落了下来,落到了她的白色裙子上。她捡起沟槽里的粉笔,重新在黑板上写着明宵的名字。
志宏推开舞厅的大门,走到门外,看着闪烁着点点星光的夜空。黑色的树枝顶端和远处的建筑物的房顶似乎融化在夜空里,空气中漂浮着舞厅里传来的圆舞曲声和轻微的人语声。几株老树和几从灌木躲在教学楼的阴影里,一动不动显得静悄悄的。一盏神秘的路灯照着教学楼门口的玻璃门和青色的石阶。路灯的微弱的光透射在教学楼的玻璃上,玻璃像是镜子一样反射着楼前的一尊黑色的铜质雕像。
志宏用目光在黑暗里搜寻着靳曦的影子。在和齐静跳舞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靳曦自己一个人走出了舞厅。他有点儿担心,不知道靳曦怎么突然出门了。同时,他又感到有些庆幸。一直想找个机会跟靳曦单独聊聊,现在机会来了。
今晚的舞会上,齐静打扮得很迷人很漂亮,舞步也很娴熟,像是舞会的皇后一样领尽风骚。他带着齐静跳的时候,总能感觉到齐静带着喜悦的目光在脉脉含情地看着他。齐静越是用温柔的眼光看着他,他就越觉得羞愧,因为他喜欢的是靳曦,不是齐静,但是又没法儿直接告诉齐静。跟齐静跳了几曲之后,他看见有几个男研究生在盯着他,像是在等待他跟齐静跳舞结束后好邀请齐静跳一样。一曲结束之后,趁着有人在舞池边跟他招手的机会,他对齐静说有人找他,离开了齐静走到了舞池边。他刚一离开齐静身边,就看见有男生向着齐静走去,邀请齐静跳舞。齐静有些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跟邀请她的男生跳了起来。他站在舞池边上的人群里,看了一会儿齐静跳舞后,悄悄走了出来。
今天门票卖得怎样?志宏走到卖票的小姑娘面前问。
卖出去了两百多张票,小姑娘高兴地说。这次你们研会该有钱搞活动了。
真不错,志宏说。谢谢你,今天晚上你辛苦了。现在估计也没有人来了,不用再卖票了,谁来了就让他们随便进吧。你累了吧,到屋里去休息休息去,或者去跳舞去吧。
都是坐着,一点儿也不累,小姑娘说。要是不用卖票了,我进屋里去跳一会儿去。一直听着乐曲响,也想跳跳去了。
赶紧去吧,志宏点头说。对了,刚才有一个穿白裙子的女生出来,你看见她去了哪里了吗?
那个特别年轻的女孩吗?去对面的教学楼找厕所去了,小姑娘说。有一会儿了。你认识她?
是我的朋友,她们是从中央芭蕾舞团来的,志宏说。你一晚上幸苦了,趁着舞会还没结束,赶紧去跳一会儿去吧。我在门口等她一会儿。
卖票的小姑娘进舞厅里去了,志宏在门口站着等着靳曦回来。对面教学楼窗口射出来的灯光显得静悄悄的,楼门口偶尔有一两个学生进出,身影都不像靳曦。志宏等了一小会儿,还没有看见靳曦从教学楼出来。已经半天了,不会是小曦走丢了吧?志宏有些担心地想。他回头看了看舞厅,又看了看教学楼,最后决定去教学楼里找靳曦。他沿着校园小径向着对面教学楼里走去,心里有些嗵嗵地跳。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二十九岁的人了,上过山下过乡,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夜晚听着狼嚎走过陕北的贫瘠的山梁,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现在怎么有些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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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浸在小小的快乐里,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回舞厅。她只是用粉笔随意地写着“明宵”这两个字,不知不觉已经把明宵的名字写满了黑板。小教室的门咯吱一声开了。她扭过头去,看见志宏已经推门进来。她有些吃惊,身子哆嗦了一下,手上的粉笔头掉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你怎么没在舞厅里跳舞?她用惊讶的腔调问志宏说。
看见你出舞厅了,到门外找你,卖票的小姑娘说你上这座教学楼来了,志宏弯腰把粉笔捡起,递到她手上说。等了你一会儿没见你回来,就来找找你。
志宏看了一眼黑板上写得到处都是的“明宵“两个字,又看了一眼她,没有说什么。她随着志宏的眼光看了一眼黑板上的字,觉得很不好意思。她用胳膊擦了一下鼻子,掩饰着心里的不安。不知为什么,单独跟志宏在一起,她觉得有些慌张,不知该做什么好。教室里很安静,没有人进来,楼道里也没有人走动。为什么要慌张呢?她心里问自己说。难道志宏不是明宵的表哥吗?他应该知道我是爱明宵的啊。想到此她镇静了下来,拿起板擦开始把黑板上的字擦掉。
齐静呢?她一边擦一遍问志宏说。
还在舞厅,应该在跟别人跳舞,志宏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地说。
你怎么不跟齐静多跳几曲啊?她用板擦继续擦着黑板上残留的字迹说。
志宏看着她,嘴唇蠕动了几下,像是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整个晚上他都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跟她表白。现在机会终于来到了。在这个无人的教室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他想跟她说,我喜欢你,小曦,你看不出来感觉不出来吗?我不喜欢齐静,我喜欢你。但是看着满黑板的“明宵”两个字,看着她的单纯的目光,他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他突然被她对明宵的感情感动了。
虽然志宏自信以他的人生阅历和手段,加上他在北京而明宵远在美国,他一定能追上她,让她喜欢上他。但是在看到黑板上的这些字之后,他突然明白了她跟明宵之间的感情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这是个多么单纯和痴情的小姑娘啊,明宵真有福气,有这么一个痴心的女孩爱着他,志宏心里感叹说。他突然羡慕嫉妒起明宵来。本来准备好想跟靳曦说的那些表白的话,此刻面对着她,在这个无人的小教室里,他觉得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他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没有听见她的问话一样,把话题叉开说:
你不是说有些邓丽君的磁带要交给我保存吗?
哎呀,我都给忘了。她把板擦放在沟槽里,拍拍手上的粉尘说。齐静也忘了提醒我了,今天光想着来跳舞,把正经事儿都给忘了。
没关系,志宏笑笑说。回头我骑车去你那里拿一趟好了,也不是很远,骑车用不了一个小时就到了。
太麻烦你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是应该我自己带来的。
谢谢你和齐静今天来给我捧场,志宏说。你看,全舞场就你们两个吸引目光,跟舞会女皇似的。你们跳得真好,人也漂亮,把我们人大的女生都比没了。
哪里啊,我都不怎么会跳,她有些脸红说。人大的女生多聪明啊,我们可比不上。
你们排练的《吉赛尔》什么时候公演?志宏问她说。到时我号召研究生们去看你们的演出去。
唉,公演给枪毙了,上头说是反精神污染,不好顶风作案。
太可惜了,志宏叹息了一声说。有点儿失望吧?
不是有点儿,是特别失望,她说。不光齐静和我,所有的演员,还有带我们训练的老师也都很失望。排练了半年的作品,都已经彩排了,一句话就不让公演了。
没事儿,别担心,一切都会过去,志宏用鼓励的眼光看着她说。好的东西都需要磨难,辛苦和努力是不会白费的。等这一段风头过去了,《吉赛尔》就能演了。
志宏哥,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真的,志宏很认真地点头说。这场清除精神污染运动一定不会持久,因为那些人反对的--- 邓丽君的歌啊,金庸的小说等等 --- 都是大家喜欢的。我们回舞厅去吧,齐静该着急了。
好的。
她和志宏一起走出小教室,沿着灰色的水泥走廊,走出教学楼,跨过楼前的小径,走回了舞厅。回舞厅的路上,她的心情欢快了起来。志宏的话给她添加了不少信心,她就像一个小学生相信老师一样相信志宏的话。她喜欢志宏自信和乐观的样子,觉得这样的人很有安全感。
进门之后,她看见齐静正沿着舞池边走着,眼光好像在四处搜寻着他们。看见他们一起进门后,齐静匆匆走到他们身边来。
志宏哥,小曦,你们去哪里了?齐静有些不高兴地看着他们说。刚才怎么也找不到你们。
我去找厕所去了,她笑了一笑说。肚子不知怎么有些不舒服,现在好了。
我看小曦好久没回来,怕她对校园不熟,走丢了,就出去找了找她,一下就找到了,志宏对齐静说。
噢,是这样,肚子特别疼吗?齐静关心地问她说。要不要现在送你回去?
不碍事儿的。她摸了一下肚子说。你们接着去跳舞吧,我在旁边看着你们跳。志宏哥,你得多陪齐静跳几曲,要是让齐静受委屈,我们以后就不来了。
我哪里敢,志宏笑着说。齐静是整个舞场里最受欢迎的了,请她跳舞的人要排长队。你没看见刚才我跟齐静多跳了几曲,周围的男生们的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了,恨不得把我给宰了。不过我豁出去了,齐静,我们再去跳一曲吧?
好啊,齐静高兴地说。今天算是领略了人大男生们的热情了,简直受宠若惊。志宏哥,以后你们再开舞会,千万要记着叫上我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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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三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