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条波斯米亚红裙

三十六

秋风不知不觉地潜入北京城,带着哨音穿行在中芭的院子里,把老槐树的叶子吹落在红砖大楼的拐角里。从二楼排练厅向外看去,老槐树的叶子都黄了,细小的叶片不时地从窗口飘过,像是飘零的纸屑,偶尔有黄叶落在窗户上。而天空几乎总是灰涩的,像是罩着一层淡雾,很少看到晴朗的蓝天白云。

《吉赛尔》依然不能公演,舞团开始排练《红楼梦》,演员名单已经决定下来了,贴在演出部的布告栏里。她和齐静跑到演出部办公室门外去查看演出名单,很失望地发现她们都没有排上任何角色,只能跳群舞。



这个秋天她觉得心情很低落。不光是因为没有角色可演,每天只能坐在排练厅的冷板凳上看着别人跳舞,而且是因为明宵。明宵走了几个月了,虽然依然跟她每隔两三个星期就通一次信,信里也依然火热,但是她有一种担心,觉得明宵融入美国社会的同时在逐渐离她远去,而她够不到摸不着明宵,只能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却无能为力。何况,自从那次舞会之后,志宏对她也不一样了。过去她能觉出志宏想追她,现在,志宏慢慢地跟齐静好上了,经常骑着自行车来接齐静去人大跳舞或者去听讲座,把她自己一个人留在宿舍里。

继母依然不喜欢她,在她周末回家的时候对她冷眼相向。要不是因为爸爸对她一直不错,她都不想周末回家了。继母说这么多年来都是家里养育了她,现在她挣钱了,该把工资交给家里,给家里做些贡献。她在舞蹈团挣的不多,每月只有不到四十元钱。她把其中一多半交给了家里,只给自己留下了十五元钱做零花钱。



像是为了安慰她的心情,国庆节后她生日的时候,靳凡送给了她一辆崭新的二六女车,闪闪发光的蓝漆上涂着一只白色的飞鸽。靳凡说,没有给她争取到《红楼梦》里的角色,因为她的气质既不适合演林黛玉,也不适合演薛宝钗,更不适合晴雯。十二钗里没有一个跟她想像的。

你比较适合跳古典芭蕾,不过不用担心,将来我们还要排练很多古典芭蕾,那时你就能够有很多机会担任重要角色了,靳凡安慰她说。

她以前一直不会骑车,齐静扶着她的车座,带着她在中芭大院里练车,不久之后她就会骑车了。现在,她可以骑着自行车出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坐公交车了。



周末回家的时候,有时她在骑过玉渊潭公园的时候会停下来,把车停在公园门口,自己爬上公园最高处的八角亭。她站在亭子上眺望蚂蚁一样在路上骑车的人们,心里充满了惆怅。那个夜里不想回家,在八角亭上靠在明宵的肩膀上的漆黑的雨夜已成过去。现在,她跟明宵天各一方,远隔重洋,既无法见面,也无法打电话,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的流转/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发黄的相片古老的信以及褪色的圣诞卡/年轻时为你写的歌恐怕你早已忘了吧/过去的誓言就像那课本里缤纷的书签/刻画着多少美丽的诗可是终究是一阵烟。。。”罗大佑的这首歌过去听起来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现在听起来,她总觉得有一种惆怅和失落。明宵走了,志宏跟自己的好友好了,在芭蕾舞团的生涯也没有像她想像的那样一帆风顺成为芭蕾舞剧的女主角而是成为一个坐冷板凳的群舞演员,这些不顺心的事儿接踵而来,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下老了和成熟了许多。



志宏自从跟齐静好了之后,经常来宿舍找齐静。每到这种时候,她一般都知趣地到排练厅去,把宿舍留给志宏和齐静,很晚才回来。周末的时候,虽然她不愿意回家看继母的脸色,但是还是早早的回家,把宿舍留给齐静和志宏。慢慢地,她发现宿舍有了很多变化,志宏的个人用品多了起来,齐静的铺上也经常能看见男人的短的毛发。

有一个星期日早上,继母在家里跟她怄气,她受不了了,就骑车提前回了芭蕾舞团。她上午十一点钟的时候回到了宿舍,想用钥匙打开宿舍门,却发现门被从里面用插销反锁住了,打不开。齐静在里面听见她用钥匙开门,隔着门说让她等一会儿。她离开了宿舍,去主楼转了一圈儿,过了二十分钟回来,看见只有齐静自己弯腰在收拾床铺,头发乱蓬蓬的。她看了一眼屋子,闻见屋里散发着一种特殊的像是鼻涕一样的气味,看见墙角有几团揉搓了的白色卫生纸乱扔着。齐静把铺上的被单拽平,直起腰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她看着齐静依然带着红晕的脸颊,问齐静说:

是志宏吗?

刚走,他说还有事情,回学校去了,齐静用手指拢了一下散乱的头发说。

你跟他---?

嗯,齐静点头说。我爱他。他也爱我。

你怎么敢--

他说研究生毕业之后就会娶我。你不会告诉别人吧?齐静有些忐忑不安地问她说。

怎么会呢,她坐到自己的床上说。这样挺好的,祝福你们。

哎,你跟明宵有没有---?

没有,她绯红了脸说。没敢,也不懂。

你们真纯洁,齐静说。不过,你们还小,志宏年龄大了,那方面欲望特别强。本来我想等着结婚时再那什么的,但是他等不及了。他要,我就给了。反正迟早也是他的。



自从她发现志宏跟齐静有了关系之后,她对志宏很失望。一个爱自己的人跟自己的好友上了床,她觉得自尊心受了一点伤害。虽然她知道自己喜欢的是明宵不是志宏,也知道既然自己没意思,志宏会跟别人好,而且也希望志宏和齐静好。但是看着过去喜欢自己的人现在跟着别人亲亲密密的,特别是这个别人还是自己的室友,还是心里有点儿不舒服。

以后志宏再来宿舍里找齐静时,她对志宏总是冷冰冰,爱搭不理的,经常躲出去。志宏约齐静一起去香山看红叶,也邀请她去,她给推辞了。她不想当灯泡,也不愿意看见齐静挽着志宏的胳膊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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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的时候,齐静的母亲病了。齐静在芭蕾舞团请了假,回外地看母亲去了,宿舍里只有她自己在。芭蕾舞团的党委书记说要派人到宿舍来清查邓丽君的磁带,但是一直没有派人来,现在也没人提清除精神污染了。一天晚饭过后,志宏把替她保存的邓丽君磁带给她送了回来。齐静不在,她有些不习惯跟志宏两个人单独在宿舍里。她不怎么想跟志宏说话,平时讲话滔滔不绝的志宏好像也一下没词儿了。客套了几句之后,志宏说要走了,一会儿要去参加一个沙龙的聚会,在安贞桥那边的一幢楼里。

什么样的沙龙聚会?她好奇地问。

诗歌沙龙,就是一些诗人们的聚会,在会上朗诵点儿自己的诗或者别人的诗,志宏说。我也去朗诵一首食指的诗,前一段去医院看了食指一次,把他的一首新作抄来了。这次巧了,北岛,舒婷他们都在北京,组织人说他们都会去朗诵他们的新作。我原来在大学里搞过诗社,所以跟北京的这些诗人们有些来往,他们编辑《朦胧诗选》时,还把我的一首放在了里面。

是哪一首?她惊奇地说。我不知道你诗还写得这么好,告诉我是那一首好吗?

是用笔名写的,志宏说。写得不好,就不告诉你了。等我有写得特别好的,再拿出来跟你显摆。你想一起去沙龙吗?你可以在那里见见北岛舒婷他们这些诗人们,听听他们朗诵自己的诗,会很有意思的。我可以骑车带你一起过去。

我还真想去看看那些诗人们在生活里是什么样子,她想了一下说。我骑自己的车跟你去吧,不太习惯坐别人的车。

我知道,你只坐明宵的车,志宏说。咱们走吧,沙龙八点开始,骑到那里就要半个小时,别晚了。



她跟着志宏在马路上一起骑着车。秋天的北京风沙很大,往北的路上一直在顶着风,几乎没法儿说话。她骑得比较慢,志宏经常放慢了速度等她。骑了四十分钟以后,八点一刻左右他们到了安贞桥。安贞桥的北边靠东有一幢长方形的二十来层的灰楼,志宏让她把车锁在楼门前,带着她进楼,下了地下室。地下室里乱七八糟的,四角乱堆着一些木头,钢管和砖瓦,光线灰暗,有几个人在他们的前面走着,踏起的灰尘飘浮在昏暗的光线里。

这是名副其实的地下沙龙,志宏说。

跟着前面的人拐了几个弯之后,他们就来到了一间简陋的房间。房间的门开着,看着没有装修,面积不小,前面摆着一个小桌子,后面四五十张椅子上坐满了人,再后面有一些人贴着墙站着。志宏带着她从门口的人群中挤了进去,挤到靠墙的一处空地站着。台上有个长头发的人在“喂喂”地调试着麦克风。

你看,前面那个坐在第二排左边的就是舒婷,志宏指给她看说。



她探头往第二排看去,看见一个留着短发,很瘦很清秀的女人,带着一副白色的眼镜,上身穿着一件黑色圆点的衬衣,下面是一条长到脚裸的棕色和黑色细花长裙,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半高跟鞋。

舒婷旁边坐着的是北岛,旁边那个戴帽子的是顾城,顾城旁边的是他老婆谢烨,志宏继续给她小声地介绍说。第三排右面那边的是芒克和江河,江河后边的那个老一点的人是北大中文系的教授谢冕。今天人真齐啊,我知道的朦胧诗派的大腕都来了。

食指有没有在这里?她好奇地问。

没有,他得了精神分裂症,住在精神病院里,不能随便出来,志宏说。你先在这里站着,我去跟谢冕老师打个招呼去。



留长发的主持人弯着腰鼓捣了一阵,麦克风总是发不出声音。他只好把麦克风放在了桌子上,讲起话来。

大家晚上好,主持人说。很抱歉今天话筒坏了,只好请大家尽量安静一些,也请朗诵诗的诗人们大声一些。这次诗歌朗诵会,是为了纪念《今天》这本民间诗刊创刊五周年。五年前,在一间租来的农民房里,北岛和芒克用手刻蜡版手工油印出版了第一期创刊号。自那之后,在1980年被作为非法刊物取缔,被迫停刊之前,短短的一年零九个月的时间里,《今天》出版了九期杂志,举办了两届诗歌朗诵会,两届美术展览和出版了四部丛书。今晚我们有幸请来了《今天》诗刊的创始人北岛和芒克,以及为诗刊设计封面的黄锐,负责联系印刷的徐晓,租房的陆焕兴,腾出自己家给编辑部的刘念春,还有在《今天》诗刊上发表诗作的众多诗人和一直给予朦胧诗最大的支持和鼓励的谢冕老师,以及众多的诗歌爱好者。闲话我不多说了,下面请诗人们上来朗诵自己的作品。我们首先请女诗人舒婷来给我们朗诵她的《致橡树》,请大家鼓掌欢迎。

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坐在第二排的那个戴着白眼睛,脸颊消瘦的短发女人站了起来,走到前面的桌子后面,满怀激情地朗诵了起来: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籍;

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



一个一个诗人们走上前去,在没有装修没有布置没有话筒的简陋的地下室房间里,用他们充满激情的声音,朗诵着自己的诗篇。“如果大地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光明/谁还需要星星,谁还会/在夜里凝望/寻找遥远的安慰。。。”,“不要说死亡的烛光何须倾倒/生命依然生长在忧愁的河水上/月光照着月光月光普照/今夜美丽的月光合在一起流淌。。。”,“如今我很少想起那最初的星星/合欢树叶合上的时候/情人的眼睛,和/孤岛上飘浮的声音。。。”静悄悄的地下室里回荡着诗人们的充满感情的嗓音,随后是一阵带着爆发力的掌声。每一首朗诵都得到了热烈而持久的掌声和欢呼声。爱情的美好,时代的重任,艰苦的旅程,经历的苦难和悲伤,对未来的幻想:所有的诗歌几乎都带着一种凝重和理想,带着迷惘,带着忧愤,带着激情。即使在爱情诗里,也充满着悲壮和英雄主义,让人感到一股不屈不挠的精神和毅力。不光朗诵的人,听众也有很多人被这些诗人们的作品感动,激动得眼里热泪盈眶。志宏在中间朗诵了一首食指在精神病院的新作:“我曾经有一个美好的愿望/把秋天的原野裁成纸张/用红的高粱,黄的稻谷/写下五彩斑斓的诗章/可是没等收完庄稼/我的手稿已满目荒凉/只在狂暴的风雪过后/白纸上才留下脚印数行”。



沙龙一直开到了晚上十一点。主持人宣布结束的时候,人们还舍不得离去,在屋子里面互相聊着。志宏穿梭在里面,不断地跟这一群那一群的人说着话。谢冕被一群诗人们围在中央,聊着对新诗的见解,北岛和舒婷也被人们围在中间,一边说话一边给人签字。她站在后面等了许久,才要到了舒婷的一个签名。

志宏和她一直待到了午夜十二点才随着最后一批诗歌爱好者离开。出了地下室,她才发现天很黑,云层很低,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志宏和她骑上自行车,赶紧往回骑。一路上,志宏很兴奋,说起了《今天》杂志创刊的时候,北岛,芒克和陆焕兴三个人涮浆糊去把杂志贴到外面去,怕被警察抓走,很悲壮的道别,还跟家里人交代了出了事怎么办。志宏说芒克因为创办《今天》杂志,最后丢掉了自己在造纸厂的铁饭碗工作,找不到工作,当过看大门的临时工,没有医疗保险,没有退休金,过着一种边缘人的日子。

你会做一个芒克这样的人吗?她问志宏说。为了理想可以什么都不顾,不怕丢掉工作不怕进监狱?

我不会,志宏摇头说。我的使命是做一个政治家,改变中国,让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让每个人都能自由的说出自己的话。


志宏送她回到中央芭蕾舞团大院门口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他们刚骑到了门口,细细的雨丝已经开始飘下来了。志宏没有带雨衣,她有些怕志宏路上淋雨,但是这么晚了又不好让志宏到自己的宿舍里去。

今天晚上的沙龙你喜欢吗?志宏问她说。

很好玩,她说。喜欢。我还拿到了一个舒婷的签字呢。

喜欢就好,志宏掉转车头说。下雨了,我赶紧走了,以后再来找你。

等等,我回宿舍去给你找个雨衣去,她说。

不用了,志宏摇头说。雨要是大了,我就在路边等一会儿。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去吧。再见,等齐静回来了我再来。

志宏说完就骑上车向她笑了一笑,挥了一下手走了。她看着志宏的背影在小雨点中离开,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恍惚之间觉得好像是明宵刚离开一样。她推着车慢慢地走回宿舍,想起了玉渊潭的那个雨夜,她坐在明宵的自行车前面,跟明宵穿着一条雨衣,又想起了明宵去美国之前有一次晚上来看她,他们在陶然亭公园外面走,明宵送她回来后,也是这样骑着车消失在黑暗里。


匆匆回到宿舍之后,她把台灯打开,去水房洗了洗,随后换了一身舒服的衣服和拖鞋,坐在桌前看着窗外的雨点发了一会儿呆。雨哗哗地在窗外流着,越来越大,窗户上笼罩着雨的雾气。她想志宏现在恐怕被雨阻在了街上的某个地方。她有些后悔,觉得其实志宏人挺好的,应该给志宏找个雨衣再放志宏走,但是现在已经晚了。

她坐在窗前,拉开窗帘,看了一会儿夜雨,又看了一眼窗玻璃里自己的影子,想了一会儿明宵。她拉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了明宵给她的信,一封封重新读了一遍。每当看见明宵的潇洒的字体,她觉得就好象看见了明宵的阳光的笑容一样。她找到了自己给明宵第一封信之后,收到的明宵的回信。每次看明宵的信,她都从心底涌出一种甜蜜的感觉。

亲爱的小曦,

昨天终于收到了你的信,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的高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等着你的信,等得很心焦。我一直在担心着,猜测着,以为是你那边出了什么问题。简直太奇怪了。我说怎么一直没有你的信,我在想我的小曦怎么不理我了呢。现在我终于放心了。原来你才收到我的信!而且是四封信一起收到的!

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有一天还做梦梦见了你。梦见你的那天早上醒来我一点儿都不想起,一直在想着梦里的你的样子。如果有人能发明一台做梦的机器就好了,那样我就能每天都梦见你了。

从八月底离开闷热的北京来到旧金山,到现在已经是九月底了。夏天的风在逐渐消逝,早上已经可以感到秋天的凉意了。我这边一切都好,跟同学也合得来,成绩也越来越好了。上次我跟两个台湾女生一起做的那个面条桥,在学校里得了第一名,参加了市里的科技展览。我的英文也长进了很多,学会了很多俚语,比如像“加塞儿”和“放屁”这样课本里都不会出现的词儿。最近学校为了参加奥数比赛举行了一次数学选拔比赛,我拿了第一名,成了学校奥数队的成员。

我参加了数学俱乐部,还创立了一个电影俱乐部,每个星期二电影票便宜的时候组织俱乐部的学生们一起出去看电影。这边有很多的录像带店,里面好莱坞的片子应有尽有,我在一部一部地看过去得奥斯卡奖的片子。

上次台湾同学母亲帮我介绍的那个在纽约学电影的叫李安的亲戚,我也联系上了,告诉他说我很喜欢电影,以后想进美国最好的电影艺术学院,问他有什么好建议。他给我回了信,给我提了几条非常好的建议,另外也聊了聊电影。他说在美国,导演这一行很不容易,很多人毕业了之后因为没有投资人没有资金无法真正做导演,只能先做编剧什么的,等自己有了好剧本,再去说动投资人给投钱才能拍电影。他说拍电影的不需要别人勉励,需要勉励的拍不了电影。他还说,这世界上什么都扛不住时间的摧残,只有才华才扛得住时间的摧残。我特别佩服他,想以后多跟他请教请教。

昨天晚上学习累了,快到午夜的时候坐在门口,看着黑色的夜空,有几颗稀疏的星星。星星眨着眼,屋前的院子寂静而广阔。我们这里是郊区,周围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车辆,邻居家黑黑的,只有门前亮着不眠的灯。看着星星我的心就到了你的身边,想起了你的迷人的眼睛。想你要是在这里,在我身边该多好,我想握住你的手,把你的手贴在我的脸上,想吻你,就像以前我们在一起时那样。

我想你了。昨晚坐在黑暗里,我想起了你的瞳孔。我想进入你的梦里,想让你躺在我的怀里入眠,想听着你的呼吸,想吻着你的嘴唇,想让你依偎着我的胸膛。其实每天都在想你,早上醒来想你,出去的时候想你,在学校的时候想你,回到家里想你。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怎么不论做什么,在哪里都会想起你。

想起我们过去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就觉得很甜蜜。想着你的微笑,想着你在静静地等着我,想着你也在想着我,就有一种幸福的感觉。自从喜欢上了你,一直就对你很痴迷,对你很迷恋,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很快乐,离开你就很忧伤和郁闷。想起那句“剪不断理还乱”,说的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想你的时候就会想想你的面容,想想你说话时可爱的样子,就想吻你一下,吻你的嘴唇,吻你的美丽的脖子,吻你的面颊,吻你的可爱的眼睛,吻你的小巧的凉凉的鼻子。想把你抱在怀里,紧紧搂住,永远不分离。想跟你说我爱你,想跟你说我好想你。

今天收到你的信后,读了好几遍,心里也特别特别的想你。想你想得心里好难受好难受。想牵着你的手,想搂着你,吻吻你。

这一段时间特别忙,学校里的学习和事情多得做不完,但是无论做什么心里都多了一份惦挂和思念,惦念着你,想念着你。想跟你一起漫步在霓虹闪烁的街头,或者坐在家里的楼梯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或者站在门廊下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或者在公园的路灯底下走过,或者一起在街头的人行道边上等着绿灯,或者一起坐在甜点店里吃甜点,或者一起分享一个比萨饼,或者在厨房刷完碗一起喝茶,或者一起坐在海边沙滩上看日出日落,或者在落满落叶的草地上一起在阳光下分享野餐,或者在雪地里端着一杯热热的咖啡。。。我对自己说,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这么多的好时光在前面等待着我们,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的。

现在我觉得如果每天能见到你,能对你说我爱你,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想你爱你的,明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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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三十六)
“ 明宵走了,志宏跟自己的好友好了,在芭蕾舞团的生涯也没有像她想像的那样一帆风顺成为芭蕾舞剧的女主角而是成为一个坐冷板凳的群舞演员,这些不顺心的事儿接踵而来,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下老了和成熟了许多。” 还真是,人就是这样长大的啊。

现在看《致橡树》也觉得写的蛮好的,表达出一种平等的有理想有追求的精神风貌,当下的社会风气,中国女性要么太强势霸道,要么太依附,诗歌中那种不卑不亢地独立人格反而不多见了。
 
“ 明宵走了,志宏跟自己的好友好了,在芭蕾舞团的生涯也没有像她想像的那样一帆风顺成为芭蕾舞剧的女主角而是成为一个坐冷板凳的群舞演员,这些不顺心的事儿接踵而来,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下老了和成熟了许多。” 还真是,人就是这样长大的啊。

现在看《致橡树》也觉得写的蛮好的,表达出一种平等的有理想有追求的精神风貌,当下的社会风气,中国女性要么太强势霸道,要么太依附,诗歌中那种不卑不亢地独立人格反而不多见了。
谢谢灵兮。人还是经历一些磨难好,特别是年轻的时候。
 


第一次见面,女芭蕾舞演员和她身上穿的那条波斯米亚吊带红裙就给男芭蕾舞演员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黑红色火焰一样燃烧的长裙,森林里的鬼精灵一样跳跃的红舞鞋,魔鬼旋风一样的舞步,年轻美丽光彩照人的容颜,栗色的头发,吊着红裙吊带的裸露着的光滑的肩膀,被红裙勒住的突出的胸部和细小的腰身,像是艺术家雕刻出来一样的胳膊,手腕,大腿和小腿。在舞台明亮灯光的照射下,她恣意地舞着,左手提着长裙的一角,头向后微扬,嘴角抿着,从舞台一头跳到另一头。她的步态轻盈,身躯矫健,弹跳力极好,舞蹈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灵气和让人震撼的美丽,既活泼又热烈。在节奏感很强的音乐下,她翩翩起舞,像是忘记了一切,变成了一个神采飞扬,自由不羁,野性未脱的吉普赛女郎,在舞台上炫影飞扬,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迷人的活力。舞台的灯光强烈地打在她的脸上,他能看见她的长长的忽闪的睫毛,眯着的细长眼睛里带着一股如水的柔情。她的舞蹈如激弦,如幽曲,热烈之中带着一股无名的忧伤和缠绵。

这一场景一直刻在男芭蕾舞演员的脑海之中,让他终生无法忘怀。二十年以后,早已告别舞台生涯他在中央芭蕾舞团四楼的小剧场门口又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这条黑红色波斯米亚长裙,看到了一个年轻姑娘穿着这条长裙在台上跳着同样的舞蹈,身形和舞姿宛若当年的她再现于舞台。那一瞬间,他五雷轰顶,恍若隔世,仿佛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又来到了多年前的莫斯科大剧院,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年轻的她跳着热烈而感伤的芭蕾。



那年冬天的莫斯科几乎总是阴云密布,大雪纷飞,雪像是下不完了一样,隔三差五地下着。即使是在寒冷中住习惯了的莫斯科人,也说那年冬天寒冷异常。天空总是有大块大块的厚重的云朵堆积在一起,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在一刹那凝固住,把海浪,乱石堆和礁石挤在一处。肆虐的寒风夹带着指甲盖大的雪花,从白茫茫的被厚厚的冰封住的莫斯科河面呼啸而来,穿过河边银装素裹的树从,扑进莫斯科市中心的剧院广场,撞击到大剧院前巍峨的的圆柱上。

又是一个风雪的日子。夜深了,莫斯科大剧院前的广场上早已经空无一人,四周的建筑都已经熄了灯,诺大的广场只剩下大剧院的窗户里射出微弱的黄光,在风雪中显得孤单冷清,只有几盏路灯发出青色的光线,照在剧院门前的欧式喷水池和四周的积雪上。夜色像是一湖平静的水,把广场淹没。剧院四周的鳞次节比的建筑退到黑暗之中,屋舍变成了一个颜色,与光秃的树枝混在一起。从剧院门口看去,广场一片静寂,只有乱纷纷的雪花在灯下飞舞。

一辆电车摇晃着在剧场旁边的汽车站牌下停下,打破了广场的宁静。生锈的车门带着粗粝的嘎吱声打开,女芭蕾舞演员扶着把手从电车上迈步下来。她穿着一双黑色的长靴和黑色大衣,戴着棕色的皮手套,一条灰色的厚厚的围巾把头和脸颊围住。她把手插进兜里,大衣的纽扣一直扣到了脖颈。密集的雪花穿过光秃的树枝,在她的头上散落了下来,她紧走几步,迈上了通向大剧院门口的被雪覆盖的台阶。电车在她的身后哐当哐当的远去了,车灯在昏暗的夜里亮着雪白的光,在无人的街道上照射着肆意飞舞的雪花。

她在大剧院门口跺着脚,把靴子上的泥雪跺掉,推开大剧院厚重的大门,走了进去。剧院里的灯一多半都已经关了,只留下几盏照明灯照着前厅和走廊。她穿过空旷的前厅,沿着半圆形的走廊快步走到后台,走进了一个右手的一个化妆间。白天她把手包放在自己的化妆台上,走时忘记带走了。她推开化妆间的门,在堆满了化妆品的镜子前找到了自己的手包,舒了一口气。一晚上,她都在担心手包会丢了,因为以前就发生过把东西遗忘在化妆间丢了的事儿。她怀疑是单位的清洁工干的,但是从来没有证据。她把手包挎在肩上,走出化妆间,沿着半圆形的走廊向着门口走去,耳朵里突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卡门》舞曲声。声音微弱,像是从二楼传来。她转身踏上楼梯,扶着木质扶手走到二楼,听见乐曲声是从二楼右侧的一个亮着灯的练功房传出来的。已经都夜里十一点了,谁还在练功?她好奇地循着乐声走到练功房前,拉开练功房漆成蓝色的大门,探头向里面看去。她看见男芭蕾舞演员正把一条沾满了汗水的毛巾搭在脖子上,右腿放在镜子前的把杆上,一边压腿一边用毛巾的下摆擦着脸上的汗。他似乎听到门口的响动,扭头向着门口的方向看来,正看见了她往里探头。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练功啊?她好奇地问。

有几个动作老做不好,他不好意思地把腿从把杆上放下来说。我想把动作做好了再回去睡觉。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晚上去一个朋友的生日派对,突然想起手包忘在化妆间了,她举起手里提着的手包说。怕丢了,正好坐车从这里路过,就赶紧上来拿一下,幸好没丢。哎,对了,团长昨天夸奖你了,说你自从来到剧院之后,进步很快。

团长也直接告诉我了,他谦逊地笑了笑说。但是我知道自己的水平比起这里的芭蕾舞演员来说还有不少距离,只好自己增加时间多多练习。

你刚才说有几个动作拿不准,要不要我来帮你看看?

有一段单人舞,里面的几个动作我总觉得不对,他点头说。你要是能帮我看看最好了。



她在门口把靴子脱了,穿着袜子走进练功房来。他站在镜子前,把一晚上一直在练习的一段舞蹈表演给她看。

等等,她看到一半的时候说。你这个旋转动作做得不对。

她把手包放在一边,把大衣扣解开,脱掉大衣。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毛衣,站在他前面,踮起脚尖,给他做了一个示范。

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组合动作,要一气呵成,她边示范边说。你的问题是胳膊和腿有一点儿不协调,胳膊的动作比腿的动作快了半拍,转身和跳跃的时候,在衔接的地方也有些生硬。这套动作应该是给人感觉很舒缓的,腿转的时候应该保持这个角度,胳膊要这个弧度,然后很自然地打开,让整体动作和谐起来。每个单独的动作你做得都是不错的,只是连起来的时候变换有点儿生硬,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多练习,所有的动作都熟悉了就好了。



他按照她的示范做了几遍,果然动作好多了。他继续练习,她在旁边看着他,时不时的帮他纠正着动作。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了,已经快午夜了。他看了一眼墙上的表,停了下来。

真不好意思,他抱歉说。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教我,太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儿的,她笑笑说。我喜欢当老师,从来都不觉得烦。

这么晚了,不跳了,我们一起回去吧,他用毛巾擦了一把汗说。

好啊,她弯腰把放在地上的手包重新挎到胳膊上说。这个钟点儿我还真有点儿担心自己坐电车呢。你去换衣服,我在门口等你。



他把练功房的灯关了,去更衣室擦干了汗,脱下了练功服,换上了衬衣和裤子,穿上了厚厚的皮大衣,戴上了鹿皮帽和皮手套,套上了皮靴。十分钟之后,他来到了门口,看见她穿好了黑大衣,系好了厚厚的围巾,也穿上了皮靴,正站在门口等着他。他们一起走出剧场大门,反身把大门关好。下台阶的时候,冰冻的台阶有些滑,他一手拄着他一直带在身边的黑伞,一手扶着她的胳膊,跟她一起走下了台阶。他在台阶下把黑伞打开,让黑伞遮住夜幕里飘落的雪花。他跟她一起沿着覆盖着一层厚雪的石子路向着车站方向走去。

你知道,这里没人在雪天打伞,她侧过头来说。一看你就不是莫斯科人。

本来就不是,想冒充也冒充不了,我这面貌和口音,一说话就让人听出来了,他说。

喜欢莫斯科吗?她问他说。

喜欢,非常喜欢,他点头说。莫斯科一直是一个我很向往的地方,这里有这么多的名胜古迹,红场,克里姆林宫,列宁墓,大教堂,历史博物馆,美术馆,还有莫斯科大学,都很吸引人。当然最吸引人的是莫斯科大剧院。我觉得能到这里来学芭蕾,很有运气,也很值得。一直就很向往这个城市,现在终于来到这里,心情还是很激动的。





他们并肩沿着剧院广场被雪覆盖的石子路走着,在寂静里走过挂着冰凌的墙壁,走过蹲在雪中的喷水池,走过广场上的一盏盏发黄发青的路灯。灯光把他们的长长的身影印在留着两串脚印的光滑平整的雪地上。四周寂静如石,灯光下有点儿发蓝的雪花无声地在他们的周围坠落,厚厚的雪把电灯杆,高压线,路边的草地和白杨树,草地四周的石凳和铁栅栏,车站牌以及四周的建筑都挂上一层松软的厚厚的雪,冻成了一个白雪宫殿。她很自然地用手挽着他的胳膊,一边走一边随意地聊着。

你知道这座大剧场曾经三次被烧毁,又三次被重建吗?她问他说。

不知道啊,他惊奇地说。真了不起,一定是每次重建都比以前更辉煌。特别钦佩你们国家的文艺,像柴可夫斯基的音乐,托尔斯泰的小说,普希金的诗歌 --- 我在中国读过很多你们国家的文艺作品,来之前还读了《静静的顿河》,非常喜欢。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搞懂,你们的歌曲,比如说《卡秋莎》,《三套车》,都应该是很欢快的歌,但是为什么听起来都让人感觉很忧伤呢?

可能是因为我们牺牲了许多吧,她想了一下说。战争里死了很多人,好多家庭都有人在战争里伤亡。我有一个舅舅在卫国战争的时候为了保卫莫斯科牺牲了,在一个工厂里战死了,那个工厂被德军的飞机大炮夷为平地,最后尸体都没有找到。经历很多痛苦和磨难的人创作的东西,总是免不了带着忧伤吧。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来到了电车站,走进站牌下避风的棚子里。他把黑伞收了起来,让黑伞重新变成了一根手杖。她跺着脚,把靴子上的雪泥甩掉,手拍打着头巾上和黑大衣上的雪。

看你天天晚上都在剧院里练习芭蕾,有没有抽空去出去转转,看看莫斯科的风景?她问他说。

还没有来得及,他摇头说。这个星期想去红场,列宁墓和克里姆林宫看看,下个星期去看看莫斯科大学和历史博物馆。

这个周末我带你去看吧,她看着他说。我也正好想去看看,好久没去了。

那太好了,他点头说。我俄文不好,交通不熟,对这些地方的背景也不太了解,要是你能带我去最好了。不过,你方便吗?

一般我周末都回我父母家,他们住在郊区,她说。但是这个星期六,我上午要去少年宫给一些喜欢芭蕾的孩子们讲讲芭蕾,下午和晚上都没事儿,我们可以一起去。你住的公寓离我的不远,星期六下午两点你到我公寓来找我吧 --- 下车后我带你去认认我公寓的门 --- 我带你去市区转转去。入冬之后都懒得出门了,正好一起去看看,希望那天晴天才好。



他们一边等车,一边在电车站随意地聊着。她告诉他说,虽然她出生在莫斯科,但是父亲是中国最早去苏联留学的,娶了一个莫斯科姑娘,自从她出生后就一直在莫斯科工作,再也没有回中国过。她的中文流利,是因为父亲在家里一直用中文交谈,而且从小送她去莫斯科的中国家庭组织的中文学校的缘故。父亲对她的中文要求很严,经常坐下来,陪着她认中国字,写中文,给她用中文讲故事,读历史书和文学书,让她了解中国文化。

电车迟迟不来,他们在车站交谈了很多。他们发现双方对芭蕾的热爱极其相似。她把芭蕾当作生命一样热爱,他也是,甚至认为芭蕾比生命还要重要。他说第一次远离故乡,生活在异国他乡,觉得不太习惯,而且比起北京来,莫斯科要寒冷得多。她说很能理解一个人来到异国他乡的感觉,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的孤单,更何况他俄文也不太好,也会造成一些不便。她说可以帮着他练习俄文,可以带他去比较便宜的商店买东西,生活上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尽量帮着他。

他们的公寓相隔不远,在同一站下车。他们一起走回公寓。她带他去看了她住的公寓楼,告诉了他房间号。分手的时候,他们已经觉得互相很了解,像是老朋友一样了。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他就对她一见钟情。现在,他更喜欢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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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是男芭蕾舞演员来到莫斯科后看见的第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往日阴郁的天空一扫阴霾,变得晴朗,天空上只飘着几小片云朵,火红的太阳暖暖地挂在澄净的蓝天上。下午两点,按照他们的约定,他去了她的公寓楼,到了她房间的门口敲门。她早已经准备好了,依旧穿着她的黑色大衣,黑色的皮靴,灰色的厚厚的围巾,挎着她的手包。她跟着他一起下楼,出门坐车去了红场。

他们在红场下车,看到广场上有很多人。因为天气好,这天广场上的游人特别多,很多游人在雪中摆好姿势拍照。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西侧,来到了列宁墓边。列宁墓前的墙边栽种着一排松树,松树上堆着雪,墓门前的甬道上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队伍里主要是各地来的苏联人,中间也夹杂着一些外国人的面孔,其中也有一些中国人。墓地由磨光了的红色花岗石和黑色大理石构成,结构庄严肃穆。墓地的甬道边站着一个大学生样子的年轻男人,在阳光下拉着小提琴。

沿着灰色石碑构成的甬道排了半个小时的队后,他们终于通过墓口的窄门,走进了墓内的悼念大厅。大厅的墙壁上雕刻着苏联国徽和国旗,四周镶着红砖。他们沿着一级级光线昏暗的墓道向下走,走到了安置水晶棺的墓室中央。墓室的墙壁上没有安置灯,只有水晶棺内透出几缕柔和的光线,像是静夜里书桌上的台灯散发出的黄光。灯光照在平躺在棺内的列宁的脸上和身上,好像是照着一个刚刚入眠的安详的老人。她告诉他说,列宁生前想葬在自己母亲的墓地旁,但是斯大林不想让这样的一个革命领袖葬在一个普通的墓地上,所以盖了这么一个列宁墓,让所有人都可以来瞻仰列宁的遗体。



从列宁墓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他们走到克里姆林宫正门,沿着克里姆林宫的红墙在夕阳余辉下散步。克里姆林宫的围墙很长,红墙的顶上堆着一层厚厚的白雪,五个高高的塔楼耸立成一排,最高的塔楼上悬挂着一个罗马数字的大钟,塔楼的尖顶上竖立着一颗红色的五角星。宫墙外是高大的干枯了的墨绿色的枞树,树枝上堆满了积雪。几株雪松立在一处红墙拐角处,松枝上堆着厚厚的雪,几乎要把松枝压弯。

他们一边沿着红墙散步,一边像是老朋友一样说话,聊起芭蕾,聊起艺术,聊起俄罗斯文学。她给他讲了莫斯科大剧院的历史,从叶卡捷琳娜二世建立大剧院开始,到三次被火焚毁,到经历十月革命和二次大战,历经沧桑而更加辉煌。她也给他讲了芭蕾舞团的辉煌的历史,讲述剧团排练的《天鹅湖》,《睡美人》,《吉赛尔》,《胡桃夹子》,《灰姑娘》和《罗密欧与朱丽叶》等传统剧目,以及新编的《青铜骑士》,《红罂粟花》,《宝石花的传说》和《英雄诗篇》等。

他们走过克里姆林宫的侧门,看见侧门门口有两个黄色的岗哨亭,里面站着执勤的士兵。士兵穿着深绿色的双排扣军服大衣,银灰色的领子又宽又厚,像是两个菱形块在脖子下分开。大衣的双排纽扣是银白色的,在深绿色的军大衣上特别显眼,中间系着一条厚厚的深棕色皮带。士兵头上的厚厚的皮军帽也是银灰色的,帽子正中镶着一个红色的徽章。士兵带着一双白色的手套,左臂上戴着一个红色的徽章,腿上是黑色的军裤和黑色的军靴。士兵的左手笔直地贴在左腿上,右手四指靠拢,圈住一杆上着闪亮的刺刀的栗色步枪。他看见有三个士兵并排从侧门内威风地走出来,一个像是军官的样子,戴着白手套的手扶着腰间的长长的军刀,大衣的下摆在风中抖动着。



沿着克里姆林宫,他们走到了覆盖着冰雪的莫斯科河。走到河边的时候,路灯亮了,朦胧而温柔的夜色悄悄地随着灯光倾泻了下来。站在河边,他们都不太想回去。她挽着他的胳膊在河边走了一圈,直到夜色完全笼罩了城市,他们才依依不舍地上车回去。

在她的公寓门口,她邀请他一起上楼去她的房间吃晚饭。她烧了一锅牛肉,做了一个蔬菜沙拉和红菜汤,他炒了一个中式素炒土豆丝。他们继续一边吃一边聊。他给她讲在北京的生活,讲中央芭蕾舞团的成立,讲他们在苏联专家的帮助下排练《天鹅湖》。她给他讲莫斯科的生活和逸闻趣事,讲俄国的历史。他们都很喜欢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她屋里有一个唱机,于是吃完饭之后,她放上了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一起坐在沙发上倾听美妙的乐曲。她给他煮了黑咖啡。他说他不习惯咖啡的苦味儿。她给他的瓷杯子里夹了好几块白色的方糖。他跟她并排坐在沙发上,胳膊和腿有时会无意中触碰到一起,每一次都让他的心跳加快。他们沉浸在柴可夫斯基的缠绵悱恻的音乐之中:《天鹅湖》,《罗密欧与朱丽叶幻想序曲》,《忧伤小夜曲》,每一首都让他们感动。他闻着咖啡的扑鼻的香气,也能够闻到她身上和头发上散发出来的芳香。

听完音乐,已经快晚上十点了,他从她的住处告辞出来,沿着路边的人行道踩着积雪向着自己的寓所方向走去,心中充满了快乐。他们的寓所很近,只隔着几条街。月光从楼房和屋舍的空隙之中照过来,把建筑物,树丛和砖墙的一半隐藏在黑暗之中。黑蓝的夜幕里闪耀着迷人的黄色,四周的楼房和屋舍的窗口闪着红色的光,柏油马路上的雪反射着路灯的光线,把青白的微光投射在半空中。冬夜的空气既清新又潮湿,漂浮着黄色,青色和红色混杂在一起的光粒子。

他在黑暗和光亮之间穿行,心情愉快,脚步也轻快了很多。他忍不住哼起了早就学会的一首苏联歌:“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多么幽静的晚上。。。/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着我不作声/我想对你讲/但又难为情,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这是他到了莫斯科以来最快乐的一天。他喜欢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无论是一起走路,坐车,参观,散步,吃饭,还是聊天,每一秒钟他都觉得很愉快。她不光是一个美丽的姑娘,内心也温柔,直爽,真诚,可爱。想起以后每天还能在大剧场见到她,他就觉得更快乐了。



第一次,他觉得莫斯科没有那么孤寂和寒冷了。过去他每天回到潮湿的公寓后,看着阴沉的天气和落在窗户上的大片的雪花,心里总会涌起一阵孤寂的感觉。过去虽然他睡觉时裹紧被子,却好像依然无法抵御日渐寒冷的冬夜带来的孤寂。那种异乡的孤独感随着呼啸的寒风在半夜侵入,渗入骨髓。今天,他回到寓所,站在窗户前,出神地盯着窗户上冻出的冰凌,依然在回想着和她在一起的时刻。他心神恍惚地用手指在窗户的冰霜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她的名字,心里涌起了一种甜蜜,随后又感到了一种失落和惆怅。

半夜时分,他从梦中醒来,看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缕月光的微光照在靠着窗口的书桌上,又想起了她:她的舞姿,她说话的声音,她的蓝色的眸子,她的眼神,她的长睫毛,她微笑的样子,她纠正他动作的时候的身体接触,她比他略高的体温和光滑的肌肤,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女人的温热的气味儿,她挽着他手臂走路的样子。漆黑的房间里,书柜,暖气铁皮,书桌,靠在墙角的旅行箱,全都变成了一种颜色,只有不同形状的模糊的轮廓在黑暗中浮现出来。窗外一片寂静,间或有一阵的轻微的风声拂过玻璃窗。偶尔远处有汽车在街上驶过,车轮碾雪的声音不久就消失了。他睡一会儿,醒一会儿,想她一会儿,对她的思念像是雪雾中的飞鸟,不断消失又不断出现。他感觉额头像是发烧一样的灼热和昏沉。

他知道,他爱上她了。他爱上了她,在这个陌生而寒冷的城市里。他只是不知道,她是否也喜欢他,是否也在这样的黑夜里,睁开眼看着窗外投射进来的微光,想起他。

文学城链接:

给我一条波斯米亚红裙(三)
里面那首歌,应该找出来,回味一下!

里面那首歌,如果我没记错话,叫:卡秋莎
 
“ 爱情的美好,时代的重任,艰苦的旅程,经历的苦难和悲伤,对未来的幻想:所有的诗歌几乎都带着一种凝重和理想,带着迷惘,带着忧愤,带着激情。即使在爱情 诗里,也充满着悲壮和英雄主义,让人感到一股不屈不挠的精神和毅力。不光朗诵的人,听众也有很多人被这些诗人们的作品感动,激动得眼里热泪盈眶。志宏在中 间朗诵了一首食指在精神病院的新作:“我曾经有一个美好的愿望/把秋天的原野裁成纸张/用红的高粱,黄的稻谷/写下五彩斑斓的诗章/可是没等收完庄稼/我 的手稿已满目荒凉/只在狂暴的风雪过后/白纸上才留下脚印数行”。

拥抱写得真实感人!把人带到那个朴素有充满了激情和希望的年代。 每一个画面都有无数个真实的记忆。 那是一个充满了梦想和诗的年代。。。

今夕的逐渐成熟起来;内心的变化,情感的细微刻画得真实而美妙。明宵的一封封书信让故事沉淀凝重。拥抱加油!
 
“ 爱情的美好,时代的重任,艰苦的旅程,经历的苦难和悲伤,对未来的幻想:所有的诗歌几乎都带着一种凝重和理想,带着迷惘,带着忧愤,带着激情。即使在爱情 诗里,也充满着悲壮和英雄主义,让人感到一股不屈不挠的精神和毅力。不光朗诵的人,听众也有很多人被这些诗人们的作品感动,激动得眼里热泪盈眶。志宏在中 间朗诵了一首食指在精神病院的新作:“我曾经有一个美好的愿望/把秋天的原野裁成纸张/用红的高粱,黄的稻谷/写下五彩斑斓的诗章/可是没等收完庄稼/我 的手稿已满目荒凉/只在狂暴的风雪过后/白纸上才留下脚印数行”。

拥抱写得真实感人!把人带到那个朴素有充满了激情和希望的年代。 每一个画面都有无数个真实的记忆。 那是一个充满了梦想和诗的年代。。。

今夕的逐渐成熟起来;内心的变化,情感的细微刻画得真实而美妙。明宵的一封封书信让故事沉淀凝重。拥抱加油!
谢谢一尘。那个时代的人给人的感觉是比较理想主义,比较傻,好读书,那时读小说和诗歌的人也多。
 
“ 明宵走了,志宏跟自己的好友好了,在芭蕾舞团的生涯也没有像她想像的那样一帆风顺成为芭蕾舞剧的女主角而是成为一个坐冷板凳的群舞演员,这些不顺心的事儿接踵而来,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下老了和成熟了许多。” 还真是,人就是这样长大的啊。

现在看《致橡树》也觉得写的蛮好的,表达出一种平等的有理想有追求的精神风貌,当下的社会风气,中国女性要么太强势霸道,要么太依附,诗歌中那种不卑不亢地独立人格反而不多见了。
灵兮说的很让人受启发。 一个优秀的诗人,首先是一个优秀的思想者。
 
“ 明宵走了,志宏跟自己的好友好了,在芭蕾舞团的生涯也没有像她想像的那样一帆风顺成为芭蕾舞剧的女主角而是成为一个坐冷板凳的群舞演员,这些不顺心的事儿接踵而来,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下老了和成熟了许多。” 还真是,人就是这样长大的啊。

现在看《致橡树》也觉得写的蛮好的,表达出一种平等的有理想有追求的精神风貌,当下的社会风气,中国女性要么太强势霸道,要么太依附,诗歌中那种不卑不亢地独立人格反而不多见了。

我相信强势/弱势很大程度上是天生的,与社会风气也有一些关系,哪一个国家,哪一个朝代,都有强势和弱势的天性,每个人都得管理自己的天性,找好自己的位置。不得不说,许多人做的很糟糕,一方面没有认识到自己的天性,或者没有好好发展其天性。

性格测试,可以帮助人认识自己的天性(本来面目)。
 
“ 爱情的美好,时代的重任,艰苦的旅程,经历的苦难和悲伤,对未来的幻想:所有的诗歌几乎都带着一种凝重和理想,带着迷惘,带着忧愤,带着激情。即使在爱情 诗里,也充满着悲壮和英雄主义,让人感到一股不屈不挠的精神和毅力。不光朗诵的人,听众也有很多人被这些诗人们的作品感动,激动得眼里热泪盈眶。志宏在中 间朗诵了一首食指在精神病院的新作:“我曾经有一个美好的愿望/把秋天的原野裁成纸张/用红的高粱,黄的稻谷/写下五彩斑斓的诗章/可是没等收完庄稼/我 的手稿已满目荒凉/只在狂暴的风雪过后/白纸上才留下脚印数行”。

拥抱写得真实感人!把人带到那个朴素有充满了激情和希望的年代。 每一个画面都有无数个真实的记忆。 那是一个充满了梦想和诗的年代。。。

今夕的逐渐成熟起来;内心的变化,情感的细微刻画得真实而美妙。明宵的一封封书信让故事沉淀凝重。拥抱加油!

今夕的成熟,她的年龄,和感情发展时间(一二个月),是非常快的,但在拥抱笔下,又那么自然而然,好象渐进的。
 
人生很短暂,也很漫长。 选择人生的伴侣太重要了。。。
今天盼着还有一集可以读。 耐心等, LZ 慢慢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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