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条波斯米亚红裙

“人生也好,感情也好,总有一个点,过了那里,无论多么不舍,也只能淡然一笑放手,将一切过往,埋在心中。”说的真好。

明宵大睡三天,然后去周游世界,在埃及墓室里遇到了简这也太神奇了,哈哈,这是法老的指引吧....简的形象目前比较单薄。

插上弟弟这一段特别好,从另外一个角度反映了社会现状。过去弟弟就是个模糊的影子,现在也工作了,还能明辨是非有骨气,话也说的有道理,看来靳曦跟养父关系还是要密切一些,不能跟靳凡说的话都能跟养父谈。
把我的感觉都说出来 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希望寇和大维以后谈到小曦。 寇瞧不起小曦,让我很不 舒服。
寇是剑桥毕业,应该是那种从小就学习好的学霸,书香门第。她在心理上会有一种优越感,会觉得靳曦无论智慧还是知识都比不上她,也配不上徐。我想寇会觉得靳曦无非就是一个头脑简单的芭蕾舞演员。
 
一一七

四月的北京,阳光灿烂,街心公园里桃花盛开。寇辰菲坐在办公桌的手提电脑前,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五颜六色的花朵,嫩绿的柳枝和在春风中飞扬的白色的柳絮,眉头不由得也舒展起来。自从发现自己怀孕之后,寇辰菲有一段时间觉得很烦恼,但是决定回英国去生孩子之后,她的心里变得踏实了起来。寇辰菲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没有徐泽宁的帮助也能自己把孩子生下和带大,相信自己回到英国去也能找到好工作。

最近徐泽宁没有跟她联系,寇辰菲也没有给徐泽宁打电话。她看见外媒报道说,中央七月份将在北戴河将召开会议,决定新一届政治局的人选。徐泽宁是中外媒体一致看好的常委人选,他既在外省担任过基层领导工作和地方大员,又在中央几个部门工作了很长时间。他平素做事踏实,为人低调,为政清廉,形象开明,身后是整个红二代组成的庞大的政治势力。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都对徐泽宁寄予厚望。左派们相信徐泽宁的红色血统和背后的红二代势力会保证徐泽宁让红色江山不变色,右派们相信徐泽宁思想上会比其他领导人更加开明,更有能力有实力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能够让中国在民主和思想解放方面更上一层楼。几大红色家族的老人们相信他们眼皮底下成长起来的徐泽宁不会忘本,而与徐泽宁年龄相近的具有政治抱负的红二代们早就对闷头发大财的政局不满,担心长此以往腐败和贫富差距将会造成民心丧失,期待他们中的一员能够出来力挽狂澜,用铁腕保证红色江山能够继续传承下去。外媒预测说,如果没有意外,徐泽宁将稳操胜券,在北戴河会议上进入常委,迈上成为新一代领导人的必经台阶。

读着这些外媒对中国政局的分析,寇辰菲相信只有徐泽宁才能成为真正的众望所归的政治强人,垂名青史,而她也会在外交上辅佐徐泽宁,让世界更好的接受徐泽宁和一个强大的中国,将来在历史上留下杰出的一笔。寇辰菲也更加相信自己所作的回英国的决定的正确:她在北京,只会给徐泽宁增添风险。现在回英国,是为了将来更好的回来。

小寇,沈社长找你,一个同事进门后对她说。让你现在去他的办公室。

寇辰菲点点头,把电脑设置成保护屏,站起身来,撩了撩头发,手抚了一下裙子,向着社长办公室方向走去。她昨天跟社里打了辞职报告,说是母亲身体不好,需要回伦敦照顾母亲,不能继续在报社工作了。她想一定是社长要跟她谈谈辞职的事。



怎么了,小寇,怎么突然要离开了?沈社长端着一杯茶问她说。是工作里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陈部长给我打过招呼,让我照顾照顾你,你要是因为工作里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跟我说,我给你调换工作。

没有没有,寇辰菲摆手说。我在社里一直很开心,大家都对我很好。这次是因为我妈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我爸说要我回去,只好放弃这里的工作,希望您能理解。

真的吗?沈社长有些狐疑地问她说。是不是工资不够,或者不喜欢这个职位?小寇,你要是对社里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说,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帮着你。

真的不是,寇辰菲摇头说。社里一直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这个职位。可是家里就我这么一个孩子,到北京来,家里也一直不太放心。这次我妈病了,我爸就提出让我回去,我想爸妈把我养大不容易,我也该去照顾他们一下。我很喜欢咱们这里,将来有机会,我还想继续回到社里工作。

要是这样,那就太遗憾了,沈社长点头说。孝顺父母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做的,你做得很好。小寇,你阅历广,知识多,笔头厉害,社里对你的工作相当满意。你离开这里,是社里的一大损失。这样吧,你以后在伦敦给我们做个特约记者吧,有什么新闻,给我们写些稿件,多少不限,看你自己的时间方便。每个月写两篇政论文章,我们每月给你发工资,当然不会是全月的工资了,但是也 不会亏待你,等我跟别的领导商量一下再告诉你,你看这样怎样?

如果这样就太好了,寇辰菲说。谢谢您。在社里这些日子以来,多亏了您的照顾,心里一直非常感激。等母亲身体好了,我就再回来。

好的,目前你先帮我们在伦敦做个记者,沈社长说。你的职位还给你保留着,将来什么时候你能再来中国,社里随时欢迎你。陈部长对你特别关照,每次见了我,总要问问你的情况。你要是有机会见到陈部长,也替我们社里多美言几句好吧。

哎呀,您要不说,我都不知道,寇辰菲说。我跟陈部长不熟,过去采访时见过几面,也没有什么私交。我一个小员工,对社里的情况也不太了解,不敢乱发言。不过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在陈部长面前好好夸夸咱们社。

那就一言为定,沈社长说。你呢,这一段时间把手头的工作交接一下,走之前我们吃顿饭,给你送行。

谢谢社长,寇辰菲站起来说。



在儿童领养中心的李院长打电话告诉她,有一对健康可爱的孪生姐妹等待领养之后,靳曦第二天就跟着李院长去看了孩子,一见面就喜欢上了。两个孩子天真而又活泼,眼睛很大,很聪明可爱。孩子才两岁多,缠着爷爷奶奶玩,好像一点也不知道父母因为车祸去世了。孩子的爷爷奶奶也是老知识分子了,家里布置得干净整洁,墙上挂着爷爷自己写的书法条幅,看着就是很有教养的书香门第。

孩子的爷爷奶奶看见靳曦来,非常高兴。他们过去在天桥剧场看过靳曦的演出,也早就知道靳曦是著名的芭蕾舞演员。靳曦给孩子带了两个芭比娃娃来,两个孩子抱着娃娃很开心。看着两个可怜的孩子,靳曦就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她把自己跟徐泽宁多年以来没有孩子,想领养孩子的情况告诉了孩子的爷爷奶奶,对他们说以后一定会把孩子当自己亲生的一样照顾。孩子的爷爷奶奶看到靳曦这样的好人家来收养孩子,自然喜出望外。他们把孩子父母的照片拿出来给靳曦看,说起车祸来依然不禁老泪纵横。

靳曦回去后把情况跟徐泽宁说了,徐泽宁第二天和她一起去看了孩子,拜访了孩子的爷爷和奶奶,也对孩子很满意,当即决定就领养这一对孪生姐妹。听到徐泽宁和靳曦决定要领养这两个孩子后,孩子的爷爷和奶奶都很高兴,特别是听到靳曦说想要孩子大了些后要教她们学习芭蕾,他们就更加开心了。

靳曦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办理领养手续,填写各种表格,最后终于办妥了手续。但是孩子的爷爷奶奶有些舍不得让孩子马上离开,跟靳曦说想让孩子跟他们再待一个月。靳曦理解孩子的爷爷奶奶的心情,也痛快地答应了。徐泽宁工作忙,靳曦也不能请假整天在家里带孩子,于是他们利用这一个月时间请了一个保姆,专职照顾孩子。



一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今天是星期六,把孩子第一次领到家里来。靳曦前两个星期就已经收拾出一间房子来,把房间换上了新买的儿童床,在屋子里摆满了儿童玩具:洋娃娃,电动马,音乐盒,儿童绕珠串,玩具琴,小厨房和五彩皮球。早上,徐泽宁让秘书从司机班要了一辆大轿子车,跟靳曦和李院长一起去了孩子家。他们给老人和孩子都带了礼物,跟老人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会儿话,随后带着老人和孩子一起回来,让老人参观参观给孩子准备的新房。

两个孩子一进屋,看见满屋的新玩具,很兴奋的喊叫着玩起了皮球和洋娃娃。靳曦和保姆一起蹲着陪着孩子们玩,抱着孩子坐电动马,玩皮球,徐泽宁陪着两个老人聊天。中午,徐泽宁留老人在家里一起吃了午饭。吃完午饭,徐泽宁到书房去忙工作去了,靳曦和孩子的爷爷奶奶在孩子的房间陪着孩子玩。孩子玩累了,吃完午饭不久就睡着了。靳曦让司机趁孩子睡着,悄悄把老人送回家。老人走时满眼含着泪水看着在地上玩耍的两个孩子,舍不得离开。靳曦答应以后每个星期会送孩子去看看爷爷奶奶,两个老人才依依不舍地坐车离去。

老人走后,靳曦坐在孩子的房间里,看着两个可爱的孩子并排躺在床上睡得很香甜,心里非常甜蜜。保姆把玩具轻手轻脚地放回原处,把屋子收拾一遍后,端了把椅子,也坐在床边看着孩子。

这两个孩子,长得还真有些像你呢。保姆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靳曦说。

嗯,靳曦点点头说。泽宁说也是。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保姆说。这都是缘分啊。听说孩子的父母都是高知,以后学习差不了。你看你多运气啊,一下就两个孩子,还不用自己受罪生,身材也能保持得好,还能继续跳芭蕾。

我是觉得很运气,靳曦说。没想到遇上这么好的一对孩子。

靳曦把孩子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小手轻轻放进被子里,给孩子把被子掖好,手隔着被子放在孩子的胸膛上,让孩子睡得安稳一些。看着两个孩子熟睡的样子,靳曦心里充满了幸福感。这么些年来,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她总觉得很遗憾。现在终于有了孩子了,而且是两个可爱的女孩。想到以后可以给孩子们好好打扮,带着她们去公园玩,长大以后还可以教她们跳芭蕾,靳曦心里就很高兴。



社长批了辞职报告以后,寇辰菲订好了回伦敦的机票,在报社继续工作了一个月,把手里的工作交接给同事。入报社以来,因为她的英文纯正,工作努力,经常热心帮助同事修改稿件,跟同事们也聊得来,人缘很好,大家都很惋惜她的离去。在报社的最后一天,沈社长出面和同事们在一家酒店给她开了送行会。社长把她在报社里写的文章收订成册,让印刷厂印出了一本书,美工设计了一个别致的封面,送给了她。同事们也给她买了卡和礼物,让她觉得很感动。

告别了社里的同事和领导,寇辰菲利用离开北京之前的最后几天,给父母买了一些茶叶,衣服和纪念品作为礼品。她把屋子收拾好,准备上飞机之前给老四打个电话,告诉老四。她想老四一旦知道她回英国,一定会马上告诉徐泽宁。她不想再见到徐泽宁,免得徐泽宁知道了她怀孕,也免得让徐泽宁担心。她想如果徐泽宁知道了,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她坠胎。要保全胎儿,只有悄悄走掉,等徐泽宁发现的时候,她已经人在英国,徐泽宁也就没有办法了。将来在适当的时候,她再把孩子的事情告诉徐泽宁。她想,徐泽宁将来会感激她把孩子生下来和带大的,那时也是她重回中国的时候。

走之前寇辰菲还有两件事要做。一件是去见见靳曦。她一直好奇靳曦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想当面见见。当然,寇辰菲不会把自己跟徐泽宁的事情告诉靳曦,她只是想亲眼看看徐泽宁的妻子。另外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大维。虽然跟大维萍水相逢,但是寇辰菲一直喜欢大维的琴声和朴素的本色,欣赏大维的才华。她觉得大维年龄不小了,要是再在街头和酒吧混下去,恐怕将来就混不出来了,那样就太可惜了。上个星期寇辰菲把大维的简历交给了志宏,告诉志宏说,大维是自己的亲戚,拜托志宏给大维找个乐团的工作。志宏听说大维是寇辰菲的亲戚,一口答应了下来。过了两天,志宏回电话说,已经给中央乐团的团长打了电话,对方说要大维去面试一下,进中央乐团应该问题不大。



春天的暖风从街上吹过来,吹在身上有些痒痒的感觉。灿烂的天空上,太阳悬在当空,几片白云把蓝色的天空点缀得更加美丽。一辆公共汽车摇晃着车身从路边驶来,在马路边的站牌处响着刺耳的刹车声停下。靳曦穿过新光广场前的马路,向着大楼一层的咖啡馆走去。

咖啡厅在一楼的一个隐蔽的角落。走到咖啡馆的玻璃门前,靳曦放慢了一点脚步,习惯性地用橱窗做镜子,看着里面自己的身影。她看见自己的头发上闪着黑色的光泽,白色的外套让她的身影显得很轻盈,灰色的裤子的色彩显得很低调。她的右肩上挎着一个深黄色的手包,脚上是一双浅色的皮鞋。她右手攥着手包的带着缨穗的带子,左手放在咖啡店大门的银色把手上,用力推开棕色的玻璃门,看见里面人不多,只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在看着桌上的电脑。

靳曦走到柜台边,要了一杯咖啡,端着杯子走到靠窗的一个小桌子边坐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差五分十二点。上午有个报社的女记者打电话到她的办公室来,说想采访她。她告诉女记者说,中芭内部有规定,对外界的采访,要由中芭的对外办公室接待,采访一般都有团长或者副团长在场。女记者说只想采访她个人,不希望别人在场。她说中芭都是这个规定,要采访就要经过对外办公室安排时间和地点。女记者询问说可不可以就跟她中午在外面喝杯咖啡,随便聊聊。靳曦想了想,也就同意了,约好了在这家咖啡馆见面,聊一个小时。

靳曦坐下来没多久,就看见门推开了,一个穿着一件黑色外套,白裤子和黑色皮鞋的显得很精明干练的女人走了进来。女人在门口稍一停留,眼光看到了她,微微一笑,向着她的方向走来。

靳曦吧,女人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说。对不起让您久等了,路上有点儿堵车,来晚了,真不好意思。

我也刚到,靳曦站起来跟女人握了一下手说。该怎么称呼您?

叫我小寇吧,女人嫣然一笑说。我去要杯咖啡,马上回来。



女人端着一杯咖啡很快回来,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把咖啡放在面前,仔细端详着她。

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漂亮,女人赞叹地说。您的身材保养得真好。

哪里,靳曦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台上化妆后好看一些,台下素颜只是个普通人。身材是没办法的事儿,芭蕾这一行,不好好保持身材不行啊,平时都不敢吃什么东西,全靠节食和锻炼。您看我的咖啡,里面都不敢加糖。您想聊些什么?

随便聊聊好了,女人说。我也没有采访提纲,想到哪里说哪里。很多人都很羡慕您,因为您有这么辉煌的事业,这么好的家庭,听说您的爱人是徐泽宁,一个无论出身,能力和品行都非常杰出的人,非常让人敬佩,可以说是很多女人心目中完美的男人。您觉得您的婚姻和事业都很完美吗?

还可以吧,靳曦笑笑说。事业方面,排练了许多芭蕾舞剧,在国外也演出过,虽然不能说很完美,但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吧。婚姻方面,我跟泽宁结婚十六年了,里面也有一些磕绊,但是总的来说还可以吧,他有他的事业,我有我的事业,有时有一些冲突,但是都能平心静气地商量,解决冲突。我觉得泽宁的事业比我重要,所以有冲突的时候,我都会尽量迁就他,以他的事业为重。泽宁对我也一直很好,能够理解和支持我。

他是一个很好的丈夫吗?女人问靳曦说。

还行吧,靳曦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算是一个比较体贴的人吧,一直能够关心和照顾我。当然,他太忙,家里好多事情都顾不上,我们也很难像一般夫妻那样一起出去看电影逛商店。这些年来我也挺忙的,芭蕾舞剧一部接着一部,早上很早就要到中芭开始排练,经常我到家时泽宁还没有回来,等我起床去排练,他还在睡觉。不过我也都习惯了。

您们平时在一起谈些什么?女人好奇地问靳曦说。

好像也没有什么,靳曦想了一下说。泽宁很少给我讲官场的事情,那些我都不懂也不太感兴趣。我有时给他讲讲中芭发生的事情,他倒是很愿意听到。剩下的,就是家长里短了。

这些年来,您有没有觉得遗憾的,无论生活还是事业上?

事业方面有一点遗憾,靳曦说。有几年我离开了中芭,一直跟着泽宁在外地,不然的话,我会跳得更好些。不过也不能怪泽宁,那时他自己一人在外地,没有人照顾他,需要我在他身边。生活方面呢,过去有一点遗憾,就是我跟泽宁结婚以来,一直没有孩子。最近,我们领养了两个孩子,所以现在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您领养了孩子了?女人很吃惊地问道。

最近刚领养的,都是女孩,一对双胞胎,靳曦说。你别把这些写出去,咱们就是底下说说,泽宁不希望别人知道。说实在的,看见两个孩子这么可爱,我都想不跳芭蕾了,想以后在家专门照顾孩子了。

能理解,女人说。

看你这么年轻,还没有成家吧?靳曦问女人说。

没有,女人摇头说。

有男朋友了吗?

还没有,女人说。快成剩女了。不过我不担心,剩就剩吧,找不到合适的,还不如自己一人过呢。您芭蕾跳得这么好,很早就成名,当初一定有很多人追您吧?

没有没有,靳曦笑了一下说。我那时结婚很早,遇见泽宁就嫁了,后来就没人敢追我了。

您当初怎么认识的徐泽宁呢?女人好奇地问。

说来很巧,当初泽宁在舞蹈学院做团委书记,他们团委准备在五四青年节筹办一次学院内部的舞蹈比赛,靳曦说。他们的芭蕾舞系准备跳《天鹅之死》,恰好中芭在天桥剧场演芭蕾舞集锦,我在里面跳《天鹅之死》。泽宁就到后台来找我,请我去舞蹈学院帮着辅导他们的学生,这样就认识了。

我觉得他是故意找个借口认识您,女人说。可能一直就喜欢您,早就盯上您了,用请您去舞蹈学院辅导来接近您。

我也觉得是,靳曦笑笑说。在那之前,他到后台来送过好几次花。那时我是刚入中芭不久的小演员,基本没人送花,所以对他印象很深。后来才知道他的出身,觉得很受宠若惊呢。

他怎么当初一下就喜欢上您了?女人问靳曦说。

这个你得去问他了,靳曦说。我也不知道。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靳曦对女人说很抱歉,下午团里还有会议,需要赶回去参加。女人说她下午也有事情,两个人一起走出咖啡馆来。她们在街头告别,各自拦了一辆出租车,向不同的方向驶去。

靳曦坐在回中芭的出租车上,想着刚才的采访,觉得有些怪。一般记者采访都是到中芭来,带着专业摄影记者,拍一些她们排练的照片,聊一些舞蹈的排练。这个记者专找了这么一个安静的咖啡馆,也没有带专业摄影记者和相机拍照,而且也没怎么问她们舞蹈队排练,问得都是一些个人生活上的问题。凭着女人的直觉,靳曦觉得这个女人似乎是来了解她和徐泽宁的感情的。她有些后悔刚才忘了找女人要张名片了。她不知道女人叫什么,也不知道是哪个报社的。女人只说了叫小寇。不过靳曦从小就记忆很好,她相信以后若有机会再见到这个女人,她一定会认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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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靳曦告别之后,寇辰菲去了秀水街,在里面逛了逛,给父母买了两件衣服。在一个摊位前,寇辰菲看见一双放在朔料盒子里的婴儿小蓝鞋,觉得非常可爱,就要过来仔细看了看。

这是男孩女孩的?寇辰菲问摊主说。

这个啊,男女都能穿,摊主说。小孩脚都差不多,这个颜色男孩能穿,女孩也能穿。

寇辰菲拿着婴儿鞋,舍不得放下。她没有跟摊主讲价,掏出钱买了鞋,又在摊上买了几件看着可爱的小孩衣服。她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她希望是个男孩,所以买得都是男孩的。

提着两个放衣服的口袋出来,寇辰菲打车回了自己的住处。在车上,寇辰菲想起了跟靳曦的见面。终于见到了靳曦,寇辰菲心里有了底儿。就像她以前猜想的那样,靳曦看上去是个美丽单纯的人,头脑简单,没有心计。寇辰菲一直相信徐泽宁跟靳曦没有共同语言,一个五十多岁的雄心勃勃的政治家跟一个三十多岁的芭蕾舞演员怎么能谈到一起呢?这次见面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想。一个年龄渐大,从顶峰上退了下来的前芭蕾舞明星就会变成一个带孩子的普通的家庭妇女,寇辰菲觉得靳曦肯定不是她的对手,何况她的肚子里还有徐泽宁的亲骨肉。但是靳曦给她留下了一个很好的印象。听到靳曦领养了两个孩子之后,寇辰菲觉得很吃惊,因为徐泽宁从来没有提起过想领养孩子的事情。

想到将来她要是跟徐泽宁在一起的话,靳曦就只能带着孩子离开,寇辰菲心里觉得有些内疚。毕竟自己也是一个女人,自己也不希望将来有人来破坏自己的家庭,特别是对孩子会有影响,想到此寇辰菲觉得自己做得很不对。无论自己对徐泽宁的感情怎样,这样做毕竟伤害了另外一个女人,也许还有那两个无辜的孩子。



月光从窗帘上方的缝隙照了进来,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明晃晃的白色长条,让屋子显得更加安静。靳曦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熟睡的两个孩子,从床边站了起来,跟躺在另外一张床上的保姆点点头,蹑手蹑脚地向着门口走去,悄悄把门带上。

她走回自己的屋子,看见徐泽宁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睛上戴着一副花镜,手里拿着一杆粗大的铅笔,正在专注地在手头的一份儿文件上划着什么。她提起暖壶,沏了一壶龙井茶,放在徐泽宁面前的茶几上。徐泽宁放下手里的文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她说:

孩子睡了?

睡了,她坐在徐泽宁旁边说。我让保姆也早些休息了。保姆说孩子晚上都睡得很死,我告诉保姆尽量让孩子多睡些,听说睡觉是孩子长个子的时候,希望她们将来能长得高一些。

孩子父母身高怎样?徐泽宁问她说。

都不错,男的身高有一米八,女的快一米七了,她说。

孩子将来个子一定矮不了,徐泽宁放下茶杯继续拿起文件说。

今天有个女记者来采访,靳曦看了一眼徐泽宁说。约我到外面一家咖啡店,一起喝了一小时咖啡。我觉得挺怪的一个人,没怎么问排练的事儿,倒是问了一些家里的事儿。

噢,什么报社的?

早上打电话来的时候没说,本来我想在咖啡馆问问,后来给忘了,那人也没给我名片,靳曦说。

你可真行啊,徐泽宁眼睛看着文件说。随便一个人打了一个电话,你就跟着跑出去喝咖啡聊天,要是一个冒牌的记者呢?

不会吧,谁会干这种事儿,靳曦说。那人看着精明强干,说话很利索,到是像个真正的记者。噢,我想起来了,那个人说让我叫她小寇。

小寇?徐泽宁侧头看着她,诧异地问。

小寇,靳曦重复了一遍说。看着挺年轻,但是说话挺稳重的,哎,怎么,你认识啊?

没记得有这么个人。徐泽宁皱了一下眉说。记者见得太多了,我都搞混了,也可能有姓这个姓的,但是记不起来了。我说,你以后也多个心眼,你们那里不是有专门负责采访的对外办公室吗?有什么事儿让他们出面安排。

是啊,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我也不做这种傻事儿了,靳曦说。

你们谈了什么?徐泽宁放下手里的文件问她说。我担心是小报记者什么的,到时会拿你的话扑风捉影瞎编乱造。

我也是有这种担心,所以也没敢说什么,就是随便聊了一会儿,靳曦说。哎,泽宁,有了这两个孩子之后,我只希望一切都安安稳稳的,家人平安,孩子平安。我觉得我们什么都有了,就希望以后能过个安稳的日子,让孩子幸福快乐的长大。

我知道你的意思,徐泽宁说。你是想让我差不多就行了,不要再往前走了。说实话,走到这一步,离我想达到的目标已经非常近了,我不能半途而废,而且现在也不是我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了。好多人一直在支持我,他们在看着我,我不能让他们失望。更重要的是,你也知道,我们国家目前这个状况,腐败就像癌症一样蔓延,已经把国家的肌体搞得很危险了。前些日子我把老四安插进了军队,这一段老四在军队了做了不少调查,给我仔细谈了军队里的一些情况。军队的腐败非常可怕,可以说是触目惊心,这样的军队怎样能打仗呢?如果任由腐败在政府机关和军队里继续蔓延下去,我们的党和国家就完了,西方国家会趁机煽动老百姓反对我们,中国就会成为第二个解体的前苏联,甚至有可能打内战,这几十年的改革开放的成果就会毁于一旦。我觉得只有我能改变这一切,我有责任来改变这一切。另外,我还想在我的有生之年,看到台湾回归大陆,外蒙并入中国,让中国回到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我不能因为个人的安危,放弃自己对党和国家责任。不过,如果将来真发生什么,我会把你和孩子都保护好,把你们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你相信我吗?

泽宁,我相信你,靳曦说。你说得好害怕啊,我真有些担心了。

别担心,我想情况不会发展到那样糟,徐泽宁说。早些睡觉去吧,我把手头这几份儿文件看完了就去休息。



站在行人寂寥的地下通道里,听着带着淡淡的忧伤的舒伯特小夜曲,看着身穿黑色西服白色衬衫系着领带的大维站在墙边专注地拉着小提琴,寇辰菲觉得很感动。往常都是在这里听完一曲就走,今天在这里站了许久,因为寇辰菲知道,这大概会是她最后一次在这里听大维拉琴了。明天寇辰菲就要登上飞往伦敦的飞机走了,今天是她最后一次来到这个地下通道,听这个小提琴手演奏。

乐曲在空中弥漫,伴随着地下通道里的凉风逐渐逝去。大维拉完了最后一个乐符,停了下来,把小提琴从脖颈上挪开。沉寂的通道里响起了寇辰菲几声孤单的掌声。大维看了一眼寇辰菲,点头致谢。

拉得太感人了,寇辰菲说。你的琴声就好像拉到了人的心里,让人沉浸在里面不能自拔。

谢谢,大维说。拉得不好,多见笑了。

对了,我帮你介绍了份儿乐团的工作,寇辰菲说。你感兴趣吗?

乐团工作?大维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寇辰菲点点头,低头从手包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大维。

星期一上午,你按照这个地址电话,带着小提琴去中央乐团,找他们韩团长,寇辰菲说。见了韩团长,你就说是中宣部陈志宏部长介绍来的。陈部长已经给韩团长打过电话了,团长说需要你去面试一下,看看你的琴拉得怎样。我只能帮你到这里,能不能通过面试,要看你的本事了。你的琴拉得很好,相信你会通过面试的。



大维接过名片来,心里很感动。他跟眼前的这位姑娘并不熟悉,也不是朋友,只是在地下通道里站着说过两句话。上次她把他的简历要走了,说是帮他问问朋友,他觉得也就是这么一说,并没有想到她真的做了这件事儿。进入中央乐团,在音乐厅里演奏,那是他做梦也想去的地方。他看了一眼名片,上面果然印着大名鼎鼎的中央乐团团长的名字和电话。

真不知该怎样感谢你,大维有些不知所措地说。为什么你会这样帮我?

主要是因为你琴拉得好,觉得在地下通道这里拉琴太屈才了,寇辰菲说。 我从小学钢琴,也经常去音乐厅听音乐,我想我能分辨得出音乐演奏的好坏来 --- 能问一下你今年多大了吗?

三十二。

也没有女朋友吧?

没有。

我猜着就是,寇辰菲说。在北京,靠在街边拉琴,这点儿收入怎么够维持生活呢,更别说跟女朋友交往了。我觉得你本身音乐素质很高,又对音乐非常执着,所以想帮你一把,给你创造个机会。我要走了,明天就坐飞机走,去英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北京来,可能以后很难再见到你了。你有才华,有毅力,还需要一些运气。你要是真有出息的话,希望哪天能在伦敦皇家音乐厅里见到你,我家住得离那里不远,经常去那里听音乐会。

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大维不好意思的说。忘了以前是否问过你叫什么 ---

寇辰菲,叫我小寇好了,他们都管我叫小寇。噢,对了,我跟陈部长说你是我的亲戚,要是万一哪天陈部长问起你来,别说漏了。

我知道,谢谢你,小寇。真不知怎么感谢你 ---刚才是说你明天要上飞机吗,我去送你吧,反正我白天也没事儿 ---

不用,我东西不多,打个车直接就去机场了,寇辰菲说。能帮上你的忙我很高兴,也了了我的一桩心愿。

可是 --- 我真的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我心里过意不去,就让我送你去机场吧。

别客气,人生何处不相逢,希望我们后会有期,寇辰菲说。如果你能在中央乐团工作,可别像上次那样感情一冲动就辞职哦。

肯定不会的,大维说。我已经吸取惨痛的经验教训了。

珍惜自己的机会,好好努力,你会非常棒的。走啦,多保重,祝你好运,寇辰菲挥挥手说。

谢谢,你也 --- 多保重。

寇辰菲笑了笑,转身向着地下通道南侧的出口走去了。大维站在原地,一手提着小提琴和琴弓,一手捏着名片,看着沿着通道离去的寇辰菲的身影,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虽然到北京以来,大维经历了许多苦,尝尽了世态炎凉,受尽了白眼,但是看到一个素昧平生萍水相逢的人能够这样帮他,大维的心里充满了感激和阳光。



夜深了,明宵从台灯下抬起头来,喝了一口浓浓的咖啡,把手中的笔放下。他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抓起桌上的一盒烟和打火机,推开阳台的门,走到阳台上,点上一根烟,呼吸一下室外的清爽的空气。

这些日子以来,明宵一直在为筹拍新的电影每天忙碌到深夜。他把剧本给制片人看了,制片人觉得不错,电影所需的资金很快就到位了。主要演员也已经选好了,男主角是个北大毕业生,刚来美国留学,小伙子的气质和形象都与剧本中的大学生相似。女主角是哥伦比亚大学戏剧系挑来的一个三年级学生,父母是大陆移民,女孩在纽约长大,清纯美丽,中文纯正。

明宵请了好莱坞的一个专业剧本作家,把剧本从头到尾好好修改了一遍,让剧情更为紧凑和起伏。让明宵比较头疼的是,如何选取外景拍摄地点。这样的一个剧本,显然不能在大陆拍,而台湾和香港也很难找到与北京相似的外景,特别是天安门广场。明宵为此飞了一趟好莱坞,专门请教了一些导演和电脑特技专家。特技专家们说可以派人根据剧本到北京拍摄一些街道,广场和公园的全方位背景,让演员在一处室外临时搭建的广场和街道上表演,然后用电脑合成技术,把演员们的背景用真实的街道和广场替换掉。特技专家们给明宵制作了一个样本,让明宵看。明宵看后觉得很满意。特技专家们说,百万人大游行的场景也可以根据当时拍的一些历史资料用电脑合成出来。

离开好莱坞后,明宵去了台北,拿着剧本拜访了李安。李安给了明宵很多很好很实用的建议。李安说,为了让电影显得真实,可以考虑全部片子用黑白胶片拍摄,造成一种历史的凝重感和震撼的效果。明宵觉得李安的主意很好。他在台北还见到了简妮,跟简妮吃了一顿晚饭,像是老朋友一样的聊了会儿天。

烟头已经烧到了手指,明宵把烟灰弹掉,把烟蒂放在阳台上的烟灰缸里碾灭。站在阳台上,仰望优美恬静的夜空和俯瞰脚下的点点灯火,想到即将开拍的新电影,明宵有一种很充实和兴奋的感觉。从布拉格回来之后,有很久一段时间,明宵心情不佳,感觉很失落和空虚,觉得一切都很没有意思。即使在两个月的旅行中,他的心情也并没有改变多少。明宵一度有些担心自己会颓废下去,会一蹶不振。他很高兴自己能够重新振作起来,进入状态,能够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新片的制作上。想起从中学时就一直喜欢电影,想做一个导演,拍出几部好片子来,如今自己真的在一部一部的拍片子,而且每一部都学到了不少新东西,电影也越拍越好,明宵觉得自己很幸运。明宵喜欢繁忙的工作,这样他就可以忘记烦恼,也不会再感觉空虚。他想一定要把这部片子拍成一部自己最好的片子,让它成为一部将来值得骄傲的好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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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 (117)
 
小寇似乎特别胸有成竹,还敢单独约见靳曦,这就快赶上示威了....:rolleyes:

不过小寇肯费心帮大维进中央乐团,又让人对她心生好感,无论怎样多帮人总是好事儿,或许最后大维也会帮到小寇。
 
最后编辑:
小寇似乎特别胸有成竹,还敢单独约见靳曦,这就快赶上示威了....:rolleyes:

不过小寇肯费心帮大维进中央乐团,又让人对她心生好感,无论怎样多帮人总是好事儿,或许最后大维也会帮到小寇。
谢谢灵兮。
小寇是个意志坚强,敢做敢当的人,跟徐泽宁应该更为相配。
 
"我要走了,明天就坐飞机走,去英国,"
这句话像小孩子说的:)而且她应该说回英国吧。
说得有道理,对话一直是我的弱项。也许改成“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回英国了,怕以后见不到你在这里拉琴了”会好一些。
 
一一八

回到伦敦,转眼已经两年半了,时间过得真快。星期日的下午,寇辰菲推着一辆婴儿车从一个僻静的小公园走出来,沿着路边散落着黄叶的小径走着,心里感慨着。一忙起来,时间好像在加速行进,不知不觉春变成了夏,夏变成秋,秋变成了冬。昨天还是炎热的盛夏,今天地上已经散落了黄叶。寇辰菲看了一眼婴儿车中的孩子,孩子的头侧在一边,脸和露出来的小手都胖嘟嘟,两腮有些婴儿肥。在车的颠簸下,孩子像是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阳光照在孩子的脸上和宽大的蓝色针织外套上,显得暖融融的。

从北京回到伦敦之后,寇辰菲就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了父母,也告诉了父母,怀得是徐泽宁的孩子。她知道父母一定很不赞同她的所做作为,但是父母都没有表露出来。他们没有埋怨她,没有说她,只是仔细地照顾她,让她住在家里,什么都不用操心。他们陪着她去医院做检查,带着她去买孩子需要的衣服和食品,在临产时送她去医院,顺利地生下了孩子。

正如寇辰菲盼望的,孩子是个男孩,比一般的孩子重,看着很壮实。生的时候有些难产,不得不进行了剖腹产, 除此之外一切都正常。父母看见外孙出生也非常高兴。在给孩子填出生表时寇辰菲有些犹豫,不知道该让孩子姓寇还是姓徐。父母建议她让孩子姓寇,说是寇辰菲自己把孩子生了下来,而且也不知道将来徐泽宁会不会认,更何况徐泽宁这样的政治人物将来的命运也不好说。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知道爸妈只有这么一个外孙,很希望外孙能姓寇,但是寇辰菲还是给孩子的姓取了徐。寇辰菲坚信,无论徐泽宁将来怎样,他总会认自己的孩子。而这个孩子,有了徐家这样的出身,对孩子的将来也好。徐泽宁才五十出头,将来完全有可能执政二十年,而孩子有这样一个父亲,肯定能上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将来无论从商还是从政,都能叱咤风云。

孩子半岁之后,寇辰菲申请了一份儿教师的工作,在住处附近不远的一家小学里当老师,走着就能到学校。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们都很奇怪,她这样一个剑桥毕业的精明能干的人怎么会甘心来学校当老师。寇辰菲说她不想要一份儿看着很好但是压力大的工作。她想要一份儿轻松一点,离家近一点儿,时间充裕一点的工作,好多照看孩子。寇辰菲觉得自己并不需要挣很多钱,也不需要一份儿有前景的工作。她觉得自己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孩子好好带大,将来带回中国去,让徐泽宁看到一个聪明健康,快乐而且懂礼貌的儿子。



寇辰菲推着婴儿车拐进路边的一个咖啡馆前的停车场。停车场不大,右边有一从一米高的灌木丛把停车场与街道隔开。一辆黑色的皮卡正在倒车,寇辰菲绕过皮卡,沿着灰色的人行道向着咖啡店门口走去。看着窗户里映射出婴儿车的影子,寇辰菲心里觉得很开心。她一手抓住婴儿车的把手,一手去拉咖啡馆的玻璃门时,身后赶过来一个高个子男人,伸手替她把门拉开。寇辰菲对着高个子微笑了一下,把婴儿车推进咖啡馆,回身谢了高个子。高个子很有礼貌地说了声不客气,跟在她身后走进了咖啡馆。

咖啡馆里有几个人在排队,寇辰菲把婴儿车放在一个靠窗的空座位前,伸手抱起了小男孩,来到了队伍末尾。小男孩趴在她右胸前,手抱着她的肩膀,嘴啃着她的肩头。刚才帮她推门的高个子男人站在她前面的队伍里,回身对着小男孩笑了一笑说:

这孩子太可爱了,看这胖嘟嘟的小腿和小手。

谢谢,寇辰菲拽了一下孩子的裤腿说。就是很淘气,总是不肯睡觉,每天都得去公园玩累了才能睡着。

聪明孩子都这样儿,精力旺盛,高个子说。孩子看着好像快两岁了?

还真是快两岁了,寇辰菲说。二十二个月了,十二月份出生的。

长得很像你啊,高个子仔细地端详了孩子的面部一下说。你看这鼻子和眼睛,跟你一模一样。

就是鼻子和眼睛像我,其余的都像他爸,寇辰菲说。额头,眉毛,脸型都像他爸,你看这眉毛粗的。

有这么一个聪明可爱健康的孩子,他爸一定开心死了,高个子说。

嗯,寇辰菲把孩子从右手换到左手说。他爸见到他一定会很高兴。

怎么,他爸还没有见过他?高个子伸手摸了一下孩子,貌似随便地问了她一句说。

没有没有,我说错了,寇辰菲改口说。他爸天天下班都可盼着看见他了。

寇辰菲意识到自己刚才说漏了嘴。她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再说下去,于是把目光躲开了高个子,转向了柜台。高个子也知趣地闭上嘴,看着前面的队伍。刚才跟高个子说话时,她觉得高个子有点儿眼熟,但是记不起以前在哪里见过。也许是住在附近的邻居,以前在哪里看到过,她想。两个收银员手脚麻利地忙着,不一会儿,高个子和她已经站到了队伍最前面。

下一个,柜台后的收银员对着高个子喊。

你抱着孩子,先去吧,高个子扭回身对她说。

谢谢。

寇辰菲感激地谢了高个子,抱着孩子走向柜台去了。



给我来一杯热巧克力,一个Blueberry麦芬和一个Toasted Cheese 三明治,寇辰菲对收银员说。

还要什么吗?店员的手指一边敲着收银机键盘,一边问她说。

不了。

白面包还是黑面包?店员一边敲着键盘一边问。

黑面包。

一共7英镑25便士,店员说。

寇辰菲一手托着孩子的屁股,一手从手包里掏出信用卡来,把卡插进了收款机。



抱着孩子走到靠窗的桌子边,寇辰菲先找了一个高椅子,把孩子放在高椅子上系好,把婴儿车里的牛奶瓶拿出来让孩子吃着,随后回到柜台边,把放在托盘里的热巧克力,麦芬和三明治端来,放在远离孩子的一侧。孩子放下奶瓶,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伸手要去抓托盘里的食物。寇辰菲把奶瓶的奶嘴重新塞回孩子的嘴里,让孩子两手抱着奶瓶说:

宝宝乖,先喝奶。

孩子把奶嘴吐了出来,依然伸手要去抓三明治。寇辰菲把Blueberry麦芬掰了一块下来,放到孩子手里。孩子高兴地吃着Blueberry麦芬,眼睛转着看着四周,脚在高椅子下面乱蹬着。看着孩子高兴的样子,寇辰菲心里也觉得很开心。她端起自己的热巧克力喝了一口,瞥见高个子男人坐在离她不远的一个座位上在一边喝咖啡一边读报纸。她突然想起来,前天在学校带着孩子们绕着操场跑步时,有个学生告诉她说有人在照像。她抬头望去,看见一个男人站在操场外面的一辆车边,举着相机对着他们。当时她觉得这样未经允许给孩子们照像不妥,想要过去制止时,那个男人已经钻进车里去了,随后车就开走了。她没有看清男人的面容,只记得男人个子很高。昨天,她出门推着孩子散步时,看见门口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车。她走近那辆车时,看见车里面有个男人趴在方向盘上在打盹儿。虽然隔着车窗只瞥了一眼,而且是侧面,她觉得车里那个男人有点儿像对面坐着的高个子。

难道这个高个子在跟踪自己?

这种想法让寇辰菲有些不寒而栗。难道有人知道她带着徐泽宁的孩子在这里?自从离开北京以来,徐泽宁跟她再也没有联系过,她也没有给徐泽宁打过电话发过邮件。跟徐泽宁的关系,除了父母,只有志宏和老四这两个人知道,这两个都是徐泽宁兄弟一样的嫡系,而且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肯定不会把她跟徐泽宁的事儿说出去。孩子是徐泽宁的,只有父母知道,不但老四,志宏,连徐泽宁也不知道。

这两年半里,寇辰菲住在伦敦郊区父母的家里,很少出门,不去参加活动,不去参加派对,除了跟大学同学和几个老朋友保持联系之外,没有结交什么新朋友。她在家里使用父母的电话,电话本上没有她的名字,手机也是用她父亲的名字登记的。虽然身在伦敦这个大城市里,寇辰菲过着一种隐居在乡村一样的生活,就是为了悄悄把徐泽宁的儿子带大,等待时机成熟的时候回中国去。

难道有人窥见了自己的秘密?寇辰菲一边喂着孩子吃麦芬,一边忍不住又瞥了高个子男人几眼。她看见高个子男人一直在专心致志地低头读报纸,自始至终都没有往她的方向看。她看见男人读完了报纸之后,站起来把报纸放到靠墙的一个报纸杂志栏里,手里握着咖啡杯走出门外,上了一辆银灰色的韩国现代SUV走了。她记得昨天的在家门口附近看见的那辆车是一辆黑色的日本Honda车,不是眼前的这辆韩国SUV。

也许自己多虑了,寇辰菲松了一口气想。可能只是一种巧合。

寇辰菲从报纸上看见徐泽宁在北戴河会议上已经顺利进入常委,但是徐泽宁并没有在升任常委后跟她联系,让她心里感觉很有些失望。难道徐已经忘记了自己了吗?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徐到底跟自己有没有感情呢?她曾把自己的疑惑跟父亲聊过,父亲说,徐泽宁不联系更好,孩子就是咱们家的,将来你也不要带着孩子回中国了,凭你的能力和剑桥的学位,在英国也能工作得很好。你要是想从政,就好好做,向撒切尔夫人学,从底层做起,全力投入政治,凭自己的本事竞选议员,说不定将来能成为英国的首位华裔后代首相呢。中国古代有个陈胜吴广,曾经说过一句名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意思就是谁也不是天生就能成王侯将相的,只要你有明确的目标,向着目标持之以恒的努力,就会达到或者接近那个目标。虽然父亲的话打消了寇辰菲对未来的一些担忧,但是寇辰菲相信自己的判断:徐泽宁将会是一个能够引领中国中兴的伟大的政治家,而她将凭着孩子的纽带,与徐泽宁联系在一起,成就一番世人无法想象的事业。想到此寇辰菲探身亲了孩子的脸颊一下,抚摸着孩子的小手说:

乖,好好长大,以后妈妈的命运就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北京音乐厅的宽阔的舞台上,中央交响乐团正在排练莫扎特的《第四十号交响曲》。台下的观众席空空的,只有团长和几个乐团的老人们坐着观看排练。大维坐在第一排,身穿白衬衫和黑色西服,在聚精会神地跟随着指挥的节奏拉着小提琴。指挥是个满头银发受人尊重的老指挥家,对演奏要求极严,每天早上七点集合乐队排练,到下午四五点才解散,经常要求乐队反复演奏同一段乐曲几十遍,直到完美为止。乐队的同事们也都很敬业,在枯燥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演奏中,没有一个人埋怨指挥,也没有一个人偷懒。

自从来到中央乐团之后,大维一直非常珍惜这个得之不易的机会,在排练和演出中都很认真。通过两年的勤奋和努力,大维终于由一名普通的小提琴手升为乐团里的第二小提琴手。他喜欢莫扎特的这首交响乐,听说这是莫扎特去世之前不久完成的交响乐,那时莫扎特处境窘迫,妻子有病,日子过得艰难,也无人能帮助莫扎特,乐曲中充满了伤感和痛苦,只有在结尾时才重新变得辉煌和振奋。这首乐曲的伤感和痛苦部分让大维想起自己在地下通道拉琴的穷困潦倒时期,在他的心里引起共鸣,而结尾的辉煌和振奋,也正是他对自己的期望,所以每次演奏,大维都怀着一种敬仰和敬畏的心情拉琴,特别认真。

一曲完毕之后,指挥用指挥棒敲着面前的台子说:

不错,大家今天排练得都很认真和尽力,比昨天提高了很多,值得表扬。大家要记住,我们是中央乐团,代表中国音乐的最高水平,演出时就要有中央乐团的范儿。别的乐团演出时可以有失误,我们演出时不能出失误。刚才的最后一段还有些问题,明天我们再好好练习一下。好了,今天的排练就进行到这里,明天早上七点到这里继续排练,希望大家准时到场,不要迟到。谢谢大家。

指挥放下手里的指挥棒,向着观众席上观看演出的团长走去。乐手们纷纷站起来,提着乐器推开椅子向着后台走去。大维跟着大家一起来到后台,找到了自己的琴盒,弯腰把琴弓放进琴盒里,把琴盒盖小心地盖上。他直起身来,正准备提着琴盒离去时,看见一个女乐手向他走来。

大维,晚上有几个朋友想出去一起喝酒去,你有时间去吗?女乐手问他说。

今晚上啊?不行,今晚要去看演出,大维抱歉地摇头说。

什么演出啊?女乐手好奇地问。

芭蕾舞《天鹅湖》,大维说。

噢,是在刚落成的芭蕾舞大剧院吧,女乐手羡慕地说。听说因为是大剧院落成后的首场演出,票价很贵也很难买到啊。

我早就盯着买票了,大维说。一开始卖票,我就去排队买到了。还好,我买得是最后一排的票,还不算太贵。前面的票价吓死人,不敢买。

那好吧,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出去玩吧,女乐手有些遗憾地说。

真是抱歉,大维说。下次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一定去。



从音乐厅坐地铁回到住处,大维脱下西服和白衬衫,冲了个澡,换上了一件蓝色的衬衫和一条休闲西裤。他看了一眼表,离《天鹅湖》演出还有一个半小时,时间比较紧。大维匆匆吃了一口饭就出了门,坐地铁去了西单。

在西单的地铁出口出来后,大维看见过街通道里有一个女歌手,坐在一把椅子上,弹着吉他唱着歌,周围有五六个行人驻足听着。大维在经过女歌手身边时,往女歌手前面放着的一个纸盒里弯腰放了五块钱。每次他在地下通道里看见歌手唱歌时,都会想起自己过去的艰难的日子,也会停下脚步来,放一点钱。他知道这点钱帮不上什么,但是至少会给人一点安慰。有时,大维会想起当初把他介绍进了乐团的那位姑娘。时隔两年,大维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姑娘,他只知道那位姑娘叫寇辰菲,但是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每当想起她来,大维总是心怀感激,感慨自己遇到了好人。要是没有那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帮忙,自己可能早已无法在北京生活下去,不得不回西安了。

想起这些年遇到的跟他相似的在北京漂泊的歌手们,大维觉得自己很幸运,最后终于有个很好的工作,可以无忧无虑地从事自己喜欢的音乐,再不用为了生活到处奔波。虽然北京的房价太贵,买不起房子,但是至少可以租一间公寓住,大维已经很满足了。大维并不指望自己能成名成家,只要有份儿基本收入能够养活自己,再能继续从事自己喜欢的音乐,他就满足了。



宽阔的长安街上,金黄色的树叶在街边随风起舞,漫天飞卷。从路边的花店里买了一束花,沿着街道走了不多远,大维就看见了中国芭蕾舞大剧院高耸的建筑。他左手抱着花,随着人流和车辆从长安街上向南拐,走向巍峨耸立的中国芭蕾舞大剧院。耗时几年,大剧院在今年十一终于建造完工了。大剧院设计得中西合璧:主建筑飞檐斗拱,显得宏伟高大,气派非凡;旁边的芭蕾博物馆呈流线型,给人一种线条简单,美丽大方的感觉;剧院门前的大喷水池坐着十二只蹲兽,蹲兽口中喷出的白色的水柱在空中相交,随着音乐起伏,白色的水花在风中飘散。剧院门前的环形车道上,一辆辆豪华轿车排着队鱼贯而入:有的在剧院门口停下,从里面走出衣着华丽的达官贵人;有的直接驶入剧院的地下停车场。

大维沿着环形通道走进了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大剧院,把票交给了剧场门口一个穿着黑裙子的验票员。验票员微笑着在票上打了一个孔,把票还给大维,递上一份印刷精美的《天鹅湖》介绍,告诉大维说座位离门口不远。大维拿着介绍走进剧场,在最后一排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翻开了介绍。

介绍上说今晚的女主角将由靳曦担任,还印着靳曦的一张照片和附有靳曦的一个小传。中央芭蕾舞团最近两年推出的芭蕾舞剧里,都是新人在做主角,好久没见靳曦出来演出了。这次中国芭蕾大剧院落成典礼暨《天鹅湖》演出,媒体事前对此纷纷做了报道。媒体介绍说,《天鹅湖》里的女主角由靳曦和中芭新崛起的一个新秀分别担任AB角,首场将由靳曦演出,会是一场精彩异常的演出。这也是大维特意来剧院看演出的原因:终于看见靳曦重新出来演出,大维想如果不来看,恐怕以后就看不到了。

虽然早就听说芭蕾舞大剧院很辉煌,但是坐在里面,看着宏大的舞台,五层的观众席,剧场两侧装饰华丽的包厢,每一层的护栏上垂挂的金黄色的大吊灯,拱形的绘画屋顶,套着红色丝绒的一排排舒适的椅子,大维依然觉得很震撼和感慨。怪不得票价基本都要五百元以上,即使最后一排,票价也是三百多元。要是回到两年以前,在地下通道拉琴的时候,大维即使想来,也买不起票。如今,大维进了中央乐团,成了专业小提琴手,虽然还没有什么名气,但是收入既稳定,也比过去高多了。虽然买得是最便宜的最后一排的票,但是至少能在这种音乐圣殿一样的剧院里欣赏最高水平的芭蕾舞,人生也就没有太多的遗憾了。



剧场里响起了一阵喧哗和掌声。大维抬头向前望去,看见徐泽宁带着一群党政要员沿着走廊向着前面走去,走到了第一排。徐泽宁在第一排中央站住,回过身来,向着楼上楼下和剧场包厢里的观众点头致意,双手鼓起了掌。剧场里响起了更热烈的回应的掌声,记者们纷纷把长短镜头对准了徐泽宁。徐泽宁面带微笑鼓了一会儿掌,随后举起手来,示意大家安静,自己也坐了下来。

剧场内的灯光逐渐转暗,只有舞台前乐池里灯光依然明亮。一个身穿白衬衫黑色西装的指挥从侧面走进来,向着指挥台走去。剧场里又爆发出了一阵掌声。指挥走到指挥台上,转身向观众致意,随后举起了手中细小的银色指挥棒。剧场安静下来,随着指挥棒的挥舞,《天鹅湖》序曲在剧场弥漫开来。带着缠绵,悲伤,悠扬,凄婉,不安和恐惧的音乐一下就把观众带入了剧情。

红色的帷幕徐徐拉开,音乐转换成了一种轻松和快乐的曲调,王子的侍从们从舞台左侧走出,来到了背景是一片森林空地的舞台上。



靳曦身穿白色蓬蓬舞裙,站在舞台侧面帷幕后面,听着《天鹅湖》的音乐,看着舞台上翩翩起舞的王子和侍从们,等待着自己入场。她活动着脚腕,从帷幕的缝隙里向着观众席看去,看见徐泽宁坐在第一排正中,面容凝重地注视着舞台。她看见志宏和齐静坐在徐泽宁左侧,也在凝神看着舞台。

齐静过去一直在英国陪着女儿读书。女儿高中毕业之后升入了大学,搬到了校内的学生宿舍去住,不需要齐静每天陪着了。看着女儿习惯了在英国的生活,齐静也就放心了,于是回到了北京。志宏给齐静在文化部办公厅安排了一份儿体面的工作,齐静高高兴兴地去上班了。文化部是中央芭蕾舞团的上级单位,中芭的经费和演出,都需要部里批准,有齐静在办公厅,办事方便多了。中芭像是齐静的娘家,齐静经常到芭蕾舞团来串门,有重要的演出也一定会每场不拉地观看。从十七岁在中芭住宿舍就跟齐静在一起,后来又一起在西安,住在省政府大院里,再后来又都回到北京。这些年来,无论在北京还是西安,齐静一直都是她最好的闺蜜,两个人无话不谈,心里有烦恼也能互相吐吐槽。有齐静在北京,她觉得心情愉快多了。

她向着观众席继续看去,看见第三排左边靠边的地方,爸爸,继母和弟弟坐在一起。这次靳凡给她留了几张票,她像过去一样送给了爸爸。每逢重要演出,爸爸都会带着全家来观看。弟弟自从辞职之后,自己开了一家电子商务公司,这些年来磕磕绊绊,每天从早忙到晚很辛苦,也没能赚到什么钱,还差点儿被骗子把钱给骗走。弟弟每天劳碌,既没有时间,也没有钱去交个女朋友。弟弟跟商场的人从来不讲跟徐泽宁的关系,也没有人知道弟弟有这样一个声名显赫的姐夫和明星姐姐。如果别人知道了,特别是知道弟弟的姐夫是徐泽宁,生意一定会好做很多,说不定早已发了大财。但是弟弟一直痛恨社会上的走后门和各种不正之风,说要靠自己的努力,不靠裙带关系挣钱。爸爸一直很赞同弟弟的做法。爸爸说,钱挣得多挣得少没关系,只要自己知道上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就行了。她觉得在这个变得越来越复杂的社会上,弟弟单纯得可爱,也钦佩弟弟的这种独立奋斗的精神。弟弟虽然从小被继母娇惯,但是长大后却变得非常懂事和努力。她一直觉得很奇怪,继母是一个很势利眼的人,怎么弟弟的性格一点儿也不像继母。她想也许是弟弟遗传了爸爸的朴素的品质。这些年来爸爸一直以身作则,从来没有找过她或者徐泽宁做过什么事儿,也从小一直给弟弟讲做人的道理,告诫弟弟无论社会怎么变,要做一个正直的勤奋的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人。

她的目光继续在前几排观众席上扫着,看见秦老师坐在第四排右面的一个角落里,正在专注地看着台上的王子的舞蹈。秦老师退休之后,也经常回中芭来看看她们。这些年来秦老师一丝不苟地带着她们训练,在手下教出了一批又一批演员,中芭现在的主要演员几乎都是秦老师一手调教出来的。她在秦老师走后,接替了秦老师的带领演员排练的工作,才深刻体会到这份儿工作的不易。每个演员的天赋,素质和努力都不一样,要把每个演员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让每个演员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不光需要懂舞蹈,而且需要耐心和细致的观察,以及对演员们的关心和关怀,需要真正在意这些演员们和从演员们的角度看问题。她觉得自己在芭蕾舞技方面比秦老师强,但是在带演员上,缺乏经验,有时急躁,比秦老师逊色许多。她有时去请教秦老师,也有时去请秦老师来舞团帮几天忙,秦老师都是有求必应,帮她出主意,帮她带演员。

小曦,快该你上场了,靳凡走过来站在身后悄悄对她说。

她抬头有些漠然地看着靳凡。她的沉思突然被靳凡打断,没听清靳凡在说什么。

我是说快该你上场了,靳凡重复了一遍说。沉住气,别紧张,就当是在排练厅排练,发挥出自己的水平来就行了。

她清醒过来,点点头,很感激地看一眼已经满头银发的靳凡。秦老师在时,每次上场之前都是秦老师走过来跟她说这句话。秦老师走后,中芭连续排练和推出了十几部中外著名芭蕾舞剧。在这些舞剧里,她把主角的位置都让给了年轻演员,自己退到幕后,承担起了秦老师的工作,带着演员们排练和给演员们纠正动作。想起十几年前中芭排练《天鹅湖》时,她曾经担任过白天鹅的角色。但是那一次在最后演出之前,她突然得知明宵入狱的事情。为了让明宵出狱,她不得不答应徐泽宁的条件,离开中芭,跟着徐泽宁回了西安。自那之后,她一直有个遗憾,在自己的舞蹈生涯里没能演过《天鹅湖》。每一个世界著名的芭蕾舞女演员几乎都表演过《天鹅湖》。在《天鹅湖》里担任女主角,也是对芭蕾舞演员成就的一种肯定和至高无上的荣誉。

她知道,靳凡知道她的这一遗憾。这些年来,靳凡也老了,到了快退休的年龄了。当靳凡决定排练《天鹅湖》,并安排她出演天鹅湖女主角的时候,她知道靳凡是想在从芭蕾舞团团长的位置上退下之前,帮她了结一桩心愿,同时也用《天鹅湖》作为多年主政中芭的最后一场舞剧,给他的艺术生涯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

她觉得自己一生遇到了许多很好的人:爸爸,靳凡,齐静,秦老师,他们都对她很好,所以她的事业能够非常顺利。有时她在想,她能够走到今天,成为著名的芭蕾舞明星,除了来自母亲娜佳的遗传和从小的耳闻目睹之外,是跟所有这些人对她的帮助都分不开的。她有时也忍不住想起明宵来。如果没有明宵最早带她去中芭找靳凡,也许她根本就不会走上芭蕾这条路,很可能直接去考大学而不会走上舞蹈生涯,那就不知会在哪个大学上学和毕业,也不知以后会干什么,也不知会遇到谁,说不定学个会计,如今在哪里做个会计员。人生就会完全不一样。

想起明宵,她觉得心里有些疼。她很希望明宵今天也能够坐在台下的观众席里,看她跳《天鹅湖》。前不久齐静买了一处新房子,请她带着孩子去玩。她带着两个孩子去参观了齐静在通州新买的别墅,对里面房间和客厅的宽敞以及装饰的豪华惊叹不已。齐静说,志宏老同学的房地产公司这些年来越做越火,在全国的主要一二线城市都设立了分公司,获得了大批土地批文,股票也成了妖股,一路蹿升,翻了十好几番。志宏当初从老同学那里拿到的原始股,原来估计最好也就值个几千万,现在已经值上亿了。齐静说趁着股价高,赶紧卖了一些股份,买了这幢别墅。在齐静那里,她听志宏说,明宵最新的电影拍得不顺利,男主角拍了一半,受到了一些压力就走了,明宵只好换演员重拍。后来资金方面也出现了问题,原来的制片人突然撤出去了,电影就此被搁置了,也不知道后来找没找到新的资金。志宏感慨地说,最早见到她时,还是在明宵家里,那时明宵正在和她谈恋爱。志宏说,那时还不认识齐静,现在他们的孩子都在英国上大学了,明宵却还一直单着,恐怕连下一代都耽搁了。

那天从齐静那里回来后,她有些心情不好。一个是她有些为齐静担心,因为不知道志宏这钱来得是不是都合法,齐静一直不让她把志宏在朋友公司里有股份的事儿告诉徐泽宁,可见这里不都是光明正大的事儿。另外一个,是她听到明宵还单着,心里有些难受。回到家里,保姆正在孩子的屋里坐着听歌。保姆是个年轻女孩,周杰伦迷,最喜欢听周杰伦的歌。她本来不太喜欢周杰伦,慢慢的从保姆那里听到几首好歌,也开始喜欢上周杰伦了。那天她从齐静家回来,把孩子交给保姆时,保姆正在屋里听《菊花台》,里面周董在唱着“花已向晚 飘落了灿烂/凋谢的世道上 命运不堪/愁莫渡江 秋心拆两半/怕你上不了岸 一辈子摇晃”。听到那句“怕你上不了岸 一辈子摇晃”,她突然有一种心酸的感觉,眼泪差一点儿蹦了出来。她总觉得明宵这些年来一直单着,是跟她有关。十七岁的恋爱早已从生活中退去,虽然她的记忆依然清晰。她有时恨自己的记忆,时光不会倒转,为什么多少年以前的往事却总能记忆如新,为什么想忘的总忘不了。想起当年,曾经以为明宵就是那个会携手一生的人,曾经以为明宵就是自己的宿命,曾经以为明宵就是自己唯一的故事,曾经以为明宵就是那个会永不分离的人。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当初的誓言早已在风中消散,宿命早已被时间的洪流冲走,故事早已结束,永不分离的人早已隔了一重天涯。她想起明宵几次找她,在纽约进修的时候,在1989年的广场,在天桥剧场告别舞台的演出,在布拉格的那个初冬的雪夜,他们曾经有这么些次机会,但是每一次,她都更加决绝地把他推走了。如今自己不但早已结婚,而且跟徐泽宁领养了两个孩子,每天忙碌着舞蹈和家庭孩子,忙碌着自己的日子,都忘记了什么叫忧伤,都没有时间去感受时光流逝带来的悲哀,而明宵依然像是个背着行囊的旅人,一个人在路上摇晃,让她怎么能不为明宵惋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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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扬振奋的音乐转变成了缠绵二悲伤的音乐,舞台中央只剩下了王子一个人跳着独舞。舞台的背景换成了一潭蓝色的静谧的湖水。月光惨淡地照在湖水和岸边的岩石,一只天鹅在岸边游过。王子把手中的铁弓对准了天鹅。

她知道是上场的时候了。她侧对着观众席,两只脚挪动着,头略微向上仰,手臂上下起伏着,步履缓慢地随着音乐从侧幕中平移出来。她来到舞台中央,俯身低头,两臂从背后向上移,像是在嘴在贴近水面,喝着湖水。她抬起头来,做了几个优美的舞蹈动作。王子突然从藏身的岩石后面举着弓箭出来,让她吓了一大跳。她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王子把手中的弓箭放在地上,向着她的方向走来。她看见王子没有恶意,于是没有继续往后退。王子来到她身边,像是在询问她是谁,为何在深夜徘徊在湖边。她有些胆怯,几次想逃避,但是都被王子追上。王子抓住了她的手臂,让她无法逃脱,

他们在湖边跳起了一段缠绵的双人舞。她踮起脚来,一只脚尖站立,身体旋转着。王子搂着她的腰,跟着她一起旋转。她的脚尖急促地挪动着,手臂上下飞舞,像是在诉说着内心的恐惧和不安。王子单腿下跪,左手捂住心脏部位,右手对她伸开,像是在对她表述着爱意。她犹豫着,围着王子转圈,不知该怎样应付。王子站起来,一手搂住她的腰,把她托了起来。她的身体向后仰,身体的重心落在了王子的肩膀和手臂上。王子放下她,她向着远处逃去,旋即被王子追上。王子再一次面对着她单腿下跪,伸开双臂,像是要拥抱她。她终于克服了心中的胆怯,走到王子身边来,俯身低头,凝视着王子。王子的双手托住了她的腰,她的两臂向后仰,一条腿向后伸开,一条腿笔直站立,含情脉脉地看着王子。

魔王突然从岸边的岩石和树林后出来,在王子身后煽动翅膀,像是在威胁她。她看到魔王惊慌失措,挣脱王子,向着远处逃去。王子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魔王大怒,出现在她和王子中间,把她和王子强行分开。王子看见魔王,吃了一惊,不知所措地站着。魔王用力煽动翅膀,把王子轰走。看着离去的王子,她的手臂伸向王子消失的方向,面露悲伤。魔王面对她扬起头,煽动翅膀。面对法术强大的魔王,她俯身弯腰,在魔王面前下跪,随后在魔王的翅膀驱赶下,离开了舞台中央,消失在舞台两侧的岩石和树丛后。魔王把两只翅膀抱在胸前,睨视一切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魔王站在岸边一挥翅膀,一队白色的小天鹅从右面的侧幕里依次走出来,她们在舞台上排成一个S形。魔王消失了,小天鹅们跳着欢快的舞蹈。王子重新回到舞台,站在小天鹅们中间,寻找着白天鹅。她从小天鹅队伍后面走出来,带着一种忧郁的神情,跟王子隔着一队小天鹅遥遥相望。他们走到了一起,她带着王子离开了舞台。小天鹅们继续在舞台上跳着优美的舞蹈。王子回到了舞台上,似乎失去了她,在舞台上寻找着。她悄悄从舞台后面出现,来到王子身边。王子两只手扶着她的胳膊,随后又扶着她的腰。她在王子面前满怀幽怨地转着跳着,像是在述说自己的悲惨遭遇。王子有时把她托举过头顶,有时让她依偎在自己身上。

小天鹅们列成两队站在舞台两侧,看着王子和她在缠绵的音乐里跳着悲伤的舞蹈。她的双腿不停地颤抖,在王子的扶持下转着一个又一个圈儿,像是与王子心心相印。四只小天鹅从舞台两侧出来,手牵着手挑起了欢快的舞蹈,像是在为王子和她祝福。她和王子回到舞台中央,音乐由悲伤变成了一种充满了希望和欢快的曲调,她像是忘记了忧愁,跟王子面前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

她不断地旋转着,跳跃着,做出了一个又一个精彩的动作。舞台重新响起了悲伤的乐曲,似乎天色已晚,她与王子就要分开。他们跳着依依不舍的舞,舍不得分开彼此。王子指天发誓,像是再说一定会回来娶她。魔王从岩石和树丛后出现,挥动翅膀,像是在命令天鹅们离开。小天鹅们排着队沿着湖面游走。王子单腿下跪,祈求她不要离开。魔王站在岩石上抱着翅膀,冷峻无情地看着。她悲伤地旋转着,像是无法违背魔王的命令,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王子,跟着小天鹅们走了,消失在舞台侧幕。王子两只手捧在胸口,惆怅地望着远方,一只手指向天空,像是发誓一定回来找到她。



红色的帷幕缓缓落下,第二幕结束了。她回到舞台后面,只短暂休息了一小会儿,随后脱下白舞裙,换上黑舞裙,准备跳第三幕里的黑天鹅。经过第二幕里的那些单人舞和双人舞,她已经很累了,但是在音乐响起时,她变成黑天鹅重返舞台中央。舞台的背景此时换成了王子的宫殿,灯光炫目,宫廷贵妇们站满了舞台。

第三幕里的黑天鹅的舞蹈难度更高和更加复杂。她在舞台上尽情地跳着,把一个个高难度动作做得很完美,展现着黑天鹅的魅力和野性。她连续地跳着,旋转着,在最后一个三十二转时几乎晕倒,但是依然设法保持住了平衡。王子被黑天鹅迷惑,误以为黑天鹅是在林边遇到的白天鹅。他牵着黑天鹅的手,从王后手里接过花束,单腿下跪,把手中的花交给了黑天鹅,与黑天鹅缔结婚约。

第三幕结尾时,她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距离第一次排练《天鹅湖》已经十二年了。当年的二十七岁的她已经三十九岁了。虽然她的芭蕾技巧更加成熟,对剧中白天鹅的理解更加深刻,但是她的体力已经不像二十七岁那样充满活力和耐力。她在舞台后面擦了把汗,随后脱下黑裙子,换上白舞裙,几乎没有休息就立即重返了舞台,开始了第四幕。



第四幕在悲怆的音乐声中开始。背景重新回到了天鹅湖畔,清澈的湖水被浓雾笼罩的,天上也是浓云四布,失去了月光。四只小天鹅俯卧在舞台中央,为白天鹅悲哀着。小天鹅们在舞台上跳着悲伤的舞蹈,她们得知了王子与黑天鹅缔结婚约的消息,为白天鹅的遭遇悲伤,但又无可奈何。她回到舞台,带着悲愤的神情,胳膊和腿紧促地抖动着,身子前后摇摆着,几乎扑倒。音乐低迷,让人欲哭无泪。她因为悲伤过度而俯伏在地,随后又倔犟地抬起头,站了起来。

魔王来到舞台,在舞台上尽情跨越驰骋,随心所欲地驱动着小天鹅们。魔王抱着她转圈,像是要她放弃王子。她悲痛欲绝地倒在地上,魔王得意地离去。王子从舞台左侧上场了,他发现了自己的错误,重新回到天鹅湖畔,找到了她。王子满怀歉意地在她面起舞,像是在诉说着自己的错误,请求她原谅。她看到王子,既惊喜又难受。她在王子面前转着一个个圈,在王子的扶持下有时俯伏在地,有时跳跃,诉说着自己的心情。小天鹅们悄悄立在两边,把舞台中央留给了这一对恋人。王子抱着她,托举着她。在小天鹅们的注视下,王子得到了她的原谅,与她重归于好,

魔王从舞台后方出现了。魔王看到王子后很愤怒,把她再一次从王子手中抢走。魔王举起她,把她扔入湖中。王子跳进湖里,救起她,把她放到岸上。魔王展开翅膀,对着她和王子连施魔咒。她晕倒在地,昏迷不醒。看到中了魔咒人事不省的她,王子悲愤异常,与魔王展开了殊死搏斗。在近身搏斗中,王子把魔王的翅膀揪了下来,让魔王无法继续施展魔力。魔王终于被王子打败了,躺倒在地。

王子走到晕倒在地的她身边,跪在地上,把她救起。她苏醒过来,在王子的双手搀扶下先坐了起来,随后站了起来。看到躺倒在地的魔王,她面露欣喜和激动。王子从后面搂住她,她把头向后仰,靠在王子的肩头上,双手被王子在胸前握住,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红色的帷幕在乐曲声中缓缓落下,观众席上掀起了潮水一样的掌声和呼喊声。坐在第一排的徐泽宁站了起来,带着党政要员们和身后的观众一起起立鼓掌。幕布重新拉开,她站在舞台中央,面对观众低头弯腰谢幕。虽然已经过了最年轻的时光,但是站在舞台上的她依然风采照人,风华绝代,赢得了观众们一次又一次的如雷的热烈掌声和欢呼。

她抬起头,看见灯光明亮的观众席前排上,秦老师在抹着眼泪,爸爸和弟弟在热烈地给她鼓掌,齐静和志宏在大声为她喝彩,还有许许多多的不认识的观众们都在站着给她热烈地鼓掌。她觉得自己今天的演出并不完美,虽然有很多地方发挥得不错,但是也有一些地方出现了失误,特别是最后一幕,体力有些不支,在一次旋转时几乎摔倒。听着这些持续不断的如雷的掌声,看着热情洋溢地呼喊着她的名字的观众,看着涌到台边的人把一束束鲜花抛到舞台上来,她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虽然已经在舞台上演出过几百场芭蕾舞,但是每当她看到这些热烈的观众时,她的心里都感觉很幸福,眼里止不住地想流眼泪。



徐泽宁上台跟演员们握手和合影之后,率领党政要员们先离去了。齐静像过去一样,留下来帮着她照应后台的事儿,让志宏先回去了。她和齐静来到后台化妆间,在化妆间门口被聚集在那里的记者们堵住。镁光灯不断地闪烁,镜头咔嚓咔嚓地响,十几只话筒伸在靳曦面前,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也把摄像机对准了她。她有些紧张的站在记者圈里,鼻尖上冒着汗珠,认真地回答着记者的提问,一直站了一个多小时。等到记者们都离去了,她才走进化妆间,卸了妆,感到疲惫万分。

今天真够你累的,齐静站在她身边心疼地说。这么几个小时跳下来,人都要累瘫了,还回答了这么长时间的问题。这些记者们也不长眼睛,不会明天再采访啊,非得今天晚上。走吧,我送你回家。

好的,她点点头说。

这些年来,徐泽宁不让她学车,说在北京自己开车太危险,而她也不好意思叫徐泽宁的司机每次去接送她,所以每次演出完毕,都是上中芭负责接送的大轿子车,由司机绕一大圈把她送回住处。齐静每次来都是开着自己的白色mini cooper来,带上她,把她直接送回家。



她挎上装着衣服的旅行包,跟着齐静走出化妆间,看见一个抱着花的男人正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带着谦卑的微笑看着她,像是在等着她。她仔细看了一下,认出了那个站着的男人是很久没见的大维。

大维!是你!她惊喜地叫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曦姐,专门来看你的演出,大维微笑着把手里的花送给靳曦说。好久没看见曦姐演出了,今天跳得真棒,看得太过瘾了。《天鹅湖》果然经典,音乐和舞蹈都太精彩了,观众们都看疯了。

大维,看到你真高兴,靳曦接过花说。谢谢你来,还给我买花。齐静,你还记得大维吗?我原来在西安少年宫的同事,你还给他介绍过一次女朋友呢。

记得,齐静仔细打量了一眼大维说。记得,当年看着是个毛头小伙子,现在成了成熟的大帅哥了。小曦老夸你拉琴拉得好,听说后来你去深圳了,在那边发展得不错吧?

没有,早就在那边辞职了,大维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后脖颈说。我现在在中央乐团拉琴。

中央乐团?行啊,大维,你真有本事,我说你的小提琴拉得好,你看果然吧,都进了中央乐团了,她激动地说。

不是不是,大维说。曦姐,不是因为我拉得好,现在你也知道,拉得好的人多了 --- 是有人帮忙介绍进去的。

谁啊,这么大面子?齐静好奇地插嘴问。我在文化部办公厅工作,知道中央乐团可不好进,多少人打破头也进不去,除非你是中央音乐学院科班出身的。别看是我们部直属部门,有时我们厅长打电话过去给中央乐团介绍个人,常被驳回来。

是陈志宏,陈部长介绍的,大维说。

志宏?她和齐静对视了一眼,一起问大维说。

志宏是我爱人,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儿?齐静满脸疑云地问。

噢,有个姑娘总在地下通道里听我拉琴,那姑娘心肠好,看我拉琴辛苦,就找陈部长给我帮的忙。

这太有意思了,齐静说。我对我们家志宏太了解了,一般人可求不动他,他就怕帮人忙犯错误。这姑娘是谁啊?

啊。。。我都不知道那姑娘是做什么的,就知道她叫寇辰菲,大维像是突然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样地说。我,我跟那姑娘也不熟,就知道她是英国来的,又回英国去了,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哎,我们不说这些了,曦姐今晚演出跳了这么长时间,刚才看见又一直在回答记者们问题,累了吧?我就是来看看,买了束花,想亲手交给曦姐,也跟曦姐汇报一下我最近的状况。那什么,曦姐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回头有机会我们再聊。

一定的,她说。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有空我给你打电话。

这是我的名片,大维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靳曦说。我们最近正在排练莫扎特的《第四十号交响曲》,过两周就开始演出了,到时我给你弄张票,到音乐厅来听交响乐吧。

那太好了,她看了一眼名片说。都第二小提琴手了,大维你牛啊。到时给我们弄两张票吧,我和齐静一起去听你的演奏。

曦姐你别寒掺我了,大维不好意思地说。牛什么啊,我和曦姐您可没法儿比,离第一小提琴手也差很远。回头我弄两张票,曦姐和齐静姐要是晚上有功夫,就一起去听听莫扎特。

好,就这么定了,她说。弄到票给我打电话。

好的,那我先走了,回头见,大维挥挥手说。

回头见,她和齐静一起对大维挥手再见说。



看着大维匆匆离去的身影,她和齐静依然觉得很奇怪。

小妹,你说这个姓寇的女人是谁啊?齐静一边向地下停车场走,一边不高兴地说。我们家志宏平时很谨慎,轻易不会去帮什么人忙。因为志宏知道,你帮人忙,回头人有什么事儿了,就找你帮忙,有些事儿没法儿帮,一帮就犯错误。帮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进中央乐团,这面子可不小,而且这个女人的名字我一次也没听志宏说过。这事儿要是志宏干的,里面肯定有猫腻。

这是有些怪,她说。不过,姐,我想志宏肯定是有原因的。志宏是个比较本分的人,这么些年了,别人不知道,姐该知道。姐在这里,给他两个胆儿,看他敢去外面找别的女人。

前一段儿我住在英国,有时晚上打电话,志宏也不在家,谁知道是真在忙工作呢,还是跟谁在一起,齐静说。现在国内的风气太乱,志宏虽然是个书生,可是也架不住周围环境的影响。按说咱年龄也大了,不比年轻貌美的时候了。有时想,志宏爱怎样怎样吧,官做大了,免不了受外界影响和诱惑,只要对我们娘儿两个好就行了,可有时又觉得憋气。你说苦和累的日子咱都陪着志宏过来了,那些小姑娘凭什么就想上来占便宜?不就是年轻点儿漂亮点儿吗?咱也不是没年轻漂亮过,可是咱们那时从来也没想过去招谁惹谁,去碰别人的老公啊。幸亏我及时从英国回来了,要不然,说不定志宏真跟别人好上了。今晚我得拷问拷问志宏去,这个女人到底是谁,跟志宏什么关系,怎么这个女人说句话,志宏这么听啊?简直气死我了。



她们说着说着,走到了地下停车场。停车场里的车几乎都已经走光了,一下就找到了齐静的小白车。齐静掏出钥匙按了一下,把车门打开。她坐进车的副驾驶座上,把旅行包扔到后面的座椅上。齐静坐在驾驶座上,把车打上火,拧开车灯,把车倒出来,一踩油门,让车向着停车场出口开去。

车拐上长安街后,她看见齐静噘着嘴不说话,像是依然很气恼的样子,就劝齐静说:

姐,你回去别拷问得太厉害,志宏现在不比当年,人好歹是个部长,说话可要小心点儿,别太伤了志宏的面子,让志宏下不来台,就更糟糕了。

我有办法,齐静说。这么多年,老夫老妻了,我知道志宏的软肋在哪里,知道怎么对付志宏。志宏要是不告诉我,我就说去找泽宁去讲理。别看志宏当个部长人五人六的,其实志宏心里最明白,没有泽宁,他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没有。他最怕泽宁,平时我要是一说找泽宁去,他就吓得把什么都告诉我。

原来姐是这样拿住志宏的啊,逗死我了,她说。我支持姐,也让泽宁支持姐,看志宏老实交代不。

志宏不禁吓,本性也老实,我一吓唬他,他准会把什么都说了,齐静说。

志宏要是好好坦白,咱们就从宽处理,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她说。回头有什么情况,姐及时告诉我,我做姐的坚强后盾。志宏要是拒不交代,我让泽宁出面教育他,看他敢不跟姐承认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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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 (118)
 
一一八

回到伦敦,转眼已经两年半了,时间过得真快。星期日的下午,寇辰菲推着一辆婴儿车从一个僻静的小公园走出来,沿着路边散落着黄叶的小径走着,心里感慨着。一忙起来,时间好像在加速行进,不知不觉春变成了夏,夏变成秋,秋变成了冬。昨天还是炎热的盛夏,今天地上已经散落了黄叶。寇辰菲看了一眼婴儿车中的孩子,孩子的头侧在一边,脸和露出来的小手都胖嘟嘟,两腮有些婴儿肥。在车的颠簸下,孩子像是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阳光照在孩子的脸上和宽大的蓝色针织外套上,显得暖融融的。

从北京回到伦敦之后,寇辰菲就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了父母,也告诉了父母,怀得是徐泽宁的孩子。她知道父母一定很不赞同她的所做作为,但是父母都没有表露出来。他们没有埋怨她,没有说她,只是仔细地照顾她,让她住在家里,什么都不用操心。他们陪着她去医院做检查,带着她去买孩子需要的衣服和食品,在临产时送她去医院,顺利地生下了孩子。

正如寇辰菲盼望的,孩子是个男孩,比一般的孩子重,看着很壮实。生的时候有些难产,不得不进行了剖腹产, 除此之外一切都正常。父母看见外孙出生也非常高兴。在给孩子填出生表时寇辰菲有些犹豫,不知道该让孩子姓寇还是姓徐。父母建议她让孩子姓寇,说是寇辰菲自己把孩子生了下来,而且也不知道将来徐泽宁会不会认,更何况徐泽宁这样的政治人物将来的命运也不好说。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知道爸妈只有这么一个外孙,很希望外孙能姓寇,但是寇辰菲还是给孩子的姓取了徐。寇辰菲坚信,无论徐泽宁将来怎样,他总会认自己的孩子。而这个孩子,有了徐家这样的出身,对孩子的将来也好。徐泽宁才五十出头,将来完全有可能执政二十年,而孩子有这样一个父亲,肯定能上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将来无论从商还是从政,都能叱咤风云。

孩子半岁之后,寇辰菲申请了一份儿教师的工作,在住处附近不远的一家小学里当老师,走着就能到学校。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们都很奇怪,她这样一个剑桥毕业的精明能干的人怎么会甘心来学校当老师。寇辰菲说她不想要一份儿看着很好但是压力大的工作。她想要一份儿轻松一点,离家近一点儿,时间充裕一点的工作,好多照看孩子。寇辰菲觉得自己并不需要挣很多钱,也不需要一份儿有前景的工作。她觉得自己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孩子好好带大,将来带回中国去,让徐泽宁看到一个聪明健康,快乐而且懂礼貌的儿子。



寇辰菲推着婴儿车拐进路边的一个咖啡馆前的停车场。停车场不大,右边有一从一米高的灌木丛把停车场与街道隔开。一辆黑色的皮卡正在倒车,寇辰菲绕过皮卡,沿着灰色的人行道向着咖啡店门口走去。看着窗户里映射出婴儿车的影子,寇辰菲心里觉得很开心。她一手抓住婴儿车的把手,一手去拉咖啡馆的玻璃门时,身后赶过来一个高个子男人,伸手替她把门拉开。寇辰菲对着高个子微笑了一下,把婴儿车推进咖啡馆,回身谢了高个子。高个子很有礼貌地说了声不客气,跟在她身后走进了咖啡馆。

咖啡馆里有几个人在排队,寇辰菲把婴儿车放在一个靠窗的空座位前,伸手抱起了小男孩,来到了队伍末尾。小男孩趴在她右胸前,手抱着她的肩膀,嘴啃着她的肩头。刚才帮她推门的高个子男人站在她前面的队伍里,回身对着小男孩笑了一笑说:

这孩子太可爱了,看这胖嘟嘟的小腿和小手。

谢谢,寇辰菲拽了一下孩子的裤腿说。就是很淘气,总是不肯睡觉,每天都得去公园玩累了才能睡着。

聪明孩子都这样儿,精力旺盛,高个子说。孩子看着好像快两岁了?

还真是快两岁了,寇辰菲说。二十二个月了,十二月份出生的。

长得很像你啊,高个子仔细地端详了孩子的面部一下说。你看这鼻子和眼睛,跟你一模一样。

就是鼻子和眼睛像我,其余的都像他爸,寇辰菲说。额头,眉毛,脸型都像他爸,你看这眉毛粗的。

有这么一个聪明可爱健康的孩子,他爸一定开心死了,高个子说。

嗯,寇辰菲把孩子从右手换到左手说。他爸见到他一定会很高兴。

怎么,他爸还没有见过他?高个子伸手摸了一下孩子,貌似随便地问了她一句说。

没有没有,我说错了,寇辰菲改口说。他爸天天下班都可盼着看见他了。

寇辰菲意识到自己刚才说漏了嘴。她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再说下去,于是把目光躲开了高个子,转向了柜台。高个子也知趣地闭上嘴,看着前面的队伍。刚才跟高个子说话时,她觉得高个子有点儿眼熟,但是记不起以前在哪里见过。也许是住在附近的邻居,以前在哪里看到过,她想。两个收银员手脚麻利地忙着,不一会儿,高个子和她已经站到了队伍最前面。

下一个,柜台后的收银员对着高个子喊。

你抱着孩子,先去吧,高个子扭回身对她说。

谢谢。

寇辰菲感激地谢了高个子,抱着孩子走向柜台去了。



给我来一杯热巧克力,一个Blueberry麦芬和一个Toasted Cheese 三明治,寇辰菲对收银员说。

还要什么吗?店员的手指一边敲着收银机键盘,一边问她说。

不了。

白面包还是黑面包?店员一边敲着键盘一边问。

黑面包。

一共7英镑25便士,店员说。

寇辰菲一手托着孩子的屁股,一手从手包里掏出信用卡来,把卡插进了收款机。



抱着孩子走到靠窗的桌子边,寇辰菲先找了一个高椅子,把孩子放在高椅子上系好,把婴儿车里的牛奶瓶拿出来让孩子吃着,随后回到柜台边,把放在托盘里的热巧克力,麦芬和三明治端来,放在远离孩子的一侧。孩子放下奶瓶,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伸手要去抓托盘里的食物。寇辰菲把奶瓶的奶嘴重新塞回孩子的嘴里,让孩子两手抱着奶瓶说:

宝宝乖,先喝奶。

孩子把奶嘴吐了出来,依然伸手要去抓三明治。寇辰菲把Blueberry麦芬掰了一块下来,放到孩子手里。孩子高兴地吃着Blueberry麦芬,眼睛转着看着四周,脚在高椅子下面乱蹬着。看着孩子高兴的样子,寇辰菲心里也觉得很开心。她端起自己的热巧克力喝了一口,瞥见高个子男人坐在离她不远的一个座位上在一边喝咖啡一边读报纸。她突然想起来,前天在学校带着孩子们绕着操场跑步时,有个学生告诉她说有人在照像。她抬头望去,看见一个男人站在操场外面的一辆车边,举着相机对着他们。当时她觉得这样未经允许给孩子们照像不妥,想要过去制止时,那个男人已经钻进车里去了,随后车就开走了。她没有看清男人的面容,只记得男人个子很高。昨天,她出门推着孩子散步时,看见门口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车。她走近那辆车时,看见车里面有个男人趴在方向盘上在打盹儿。虽然隔着车窗只瞥了一眼,而且是侧面,她觉得车里那个男人有点儿像对面坐着的高个子。

难道这个高个子在跟踪自己?

这种想法让寇辰菲有些不寒而栗。难道有人知道她带着徐泽宁的孩子在这里?自从离开北京以来,徐泽宁跟她再也没有联系过,她也没有给徐泽宁打过电话发过邮件。跟徐泽宁的关系,除了父母,只有志宏和老四这两个人知道,这两个都是徐泽宁兄弟一样的嫡系,而且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肯定不会把她跟徐泽宁的事儿说出去。孩子是徐泽宁的,只有父母知道,不但老四,志宏,连徐泽宁也不知道。

这两年半里,寇辰菲住在伦敦郊区父母的家里,很少出门,不去参加活动,不去参加派对,除了跟大学同学和几个老朋友保持联系之外,没有结交什么新朋友。她在家里使用父母的电话,电话本上没有她的名字,手机也是用她父亲的名字登记的。虽然身在伦敦这个大城市里,寇辰菲过着一种隐居在乡村一样的生活,就是为了悄悄把徐泽宁的儿子带大,等待时机成熟的时候回中国去。

难道有人窥见了自己的秘密?寇辰菲一边喂着孩子吃麦芬,一边忍不住又瞥了高个子男人几眼。她看见高个子男人一直在专心致志地低头读报纸,自始至终都没有往她的方向看。她看见男人读完了报纸之后,站起来把报纸放到靠墙的一个报纸杂志栏里,手里握着咖啡杯走出门外,上了一辆银灰色的韩国现代SUV走了。她记得昨天的在家门口附近看见的那辆车是一辆黑色的日本Honda车,不是眼前的这辆韩国SUV。

也许自己多虑了,寇辰菲松了一口气想。可能只是一种巧合。

寇辰菲从报纸上看见徐泽宁在北戴河会议上已经顺利进入常委,但是徐泽宁并没有在升任常委后跟她联系,让她心里感觉很有些失望。难道徐已经忘记了自己了吗?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徐到底跟自己有没有感情呢?她曾把自己的疑惑跟父亲聊过,父亲说,徐泽宁不联系更好,孩子就是咱们家的,将来你也不要带着孩子回中国了,凭你的能力和剑桥的学位,在英国也能工作得很好。你要是想从政,就好好做,向撒切尔夫人学,从底层做起,全力投入政治,凭自己的本事竞选议员,说不定将来能成为英国的首位华裔后代首相呢。中国古代有个陈胜吴广,曾经说过一句名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意思就是谁也不是天生就能成王侯将相的,只要你有明确的目标,向着目标持之以恒的努力,就会达到或者接近那个目标。虽然父亲的话打消了寇辰菲对未来的一些担忧,但是寇辰菲相信自己的判断:徐泽宁将会是一个能够引领中国中兴的伟大的政治家,而她将凭着孩子的纽带,与徐泽宁联系在一起,成就一番世人无法想象的事业。想到此寇辰菲探身亲了孩子的脸颊一下,抚摸着孩子的小手说:

乖,好好长大,以后妈妈的命运就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北京音乐厅的宽阔的舞台上,中央交响乐团正在排练莫扎特的《第四十号交响曲》。台下的观众席空空的,只有团长和几个乐团的老人们坐着观看排练。大维坐在第一排,身穿白衬衫和黑色西服,在聚精会神地跟随着指挥的节奏拉着小提琴。指挥是个满头银发受人尊重的老指挥家,对演奏要求极严,每天早上七点集合乐队排练,到下午四五点才解散,经常要求乐队反复演奏同一段乐曲几十遍,直到完美为止。乐队的同事们也都很敬业,在枯燥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演奏中,没有一个人埋怨指挥,也没有一个人偷懒。

自从来到中央乐团之后,大维一直非常珍惜这个得之不易的机会,在排练和演出中都很认真。通过两年的勤奋和努力,大维终于由一名普通的小提琴手升为乐团里的第二小提琴手。他喜欢莫扎特的这首交响乐,听说这是莫扎特去世之前不久完成的交响乐,那时莫扎特处境窘迫,妻子有病,日子过得艰难,也无人能帮助莫扎特,乐曲中充满了伤感和痛苦,只有在结尾时才重新变得辉煌和振奋。这首乐曲的伤感和痛苦部分让大维想起自己在地下通道拉琴的穷困潦倒时期,在他的心里引起共鸣,而结尾的辉煌和振奋,也正是他对自己的期望,所以每次演奏,大维都怀着一种敬仰和敬畏的心情拉琴,特别认真。

一曲完毕之后,指挥用指挥棒敲着面前的台子说:

不错,大家今天排练得都很认真和尽力,比昨天提高了很多,值得表扬。大家要记住,我们是中央乐团,代表中国音乐的最高水平,演出时就要有中央乐团的范儿。别的乐团演出时可以有失误,我们演出时不能出失误。刚才的最后一段还有些问题,明天我们再好好练习一下。好了,今天的排练就进行到这里,明天早上七点到这里继续排练,希望大家准时到场,不要迟到。谢谢大家。

指挥放下手里的指挥棒,向着观众席上观看演出的团长走去。乐手们纷纷站起来,提着乐器推开椅子向着后台走去。大维跟着大家一起来到后台,找到了自己的琴盒,弯腰把琴弓放进琴盒里,把琴盒盖小心地盖上。他直起身来,正准备提着琴盒离去时,看见一个女乐手向他走来。

大维,晚上有几个朋友想出去一起喝酒去,你有时间去吗?女乐手问他说。

今晚上啊?不行,今晚要去看演出,大维抱歉地摇头说。

什么演出啊?女乐手好奇地问。

芭蕾舞《天鹅湖》,大维说。

噢,是在刚落成的芭蕾舞大剧院吧,女乐手羡慕地说。听说因为是大剧院落成后的首场演出,票价很贵也很难买到啊。

我早就盯着买票了,大维说。一开始卖票,我就去排队买到了。还好,我买得是最后一排的票,还不算太贵。前面的票价吓死人,不敢买。

那好吧,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出去玩吧,女乐手有些遗憾地说。

真是抱歉,大维说。下次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一定去。



从音乐厅坐地铁回到住处,大维脱下西服和白衬衫,冲了个澡,换上了一件蓝色的衬衫和一条休闲西裤。他看了一眼表,离《天鹅湖》演出还有一个半小时,时间比较紧。大维匆匆吃了一口饭就出了门,坐地铁去了西单。

在西单的地铁出口出来后,大维看见过街通道里有一个女歌手,坐在一把椅子上,弹着吉他唱着歌,周围有五六个行人驻足听着。大维在经过女歌手身边时,往女歌手前面放着的一个纸盒里弯腰放了五块钱。每次他在地下通道里看见歌手唱歌时,都会想起自己过去的艰难的日子,也会停下脚步来,放一点钱。他知道这点钱帮不上什么,但是至少会给人一点安慰。有时,大维会想起当初把他介绍进了乐团的那位姑娘。时隔两年,大维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姑娘,他只知道那位姑娘叫寇辰菲,但是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每当想起她来,大维总是心怀感激,感慨自己遇到了好人。要是没有那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帮忙,自己可能早已无法在北京生活下去,不得不回西安了。

想起这些年遇到的跟他相似的在北京漂泊的歌手们,大维觉得自己很幸运,最后终于有个很好的工作,可以无忧无虑地从事自己喜欢的音乐,再不用为了生活到处奔波。虽然北京的房价太贵,买不起房子,但是至少可以租一间公寓住,大维已经很满足了。大维并不指望自己能成名成家,只要有份儿基本收入能够养活自己,再能继续从事自己喜欢的音乐,他就满足了。



宽阔的长安街上,金黄色的树叶在街边随风起舞,漫天飞卷。从路边的花店里买了一束花,沿着街道走了不多远,大维就看见了中国芭蕾舞大剧院高耸的建筑。他左手抱着花,随着人流和车辆从长安街上向南拐,走向巍峨耸立的中国芭蕾舞大剧院。耗时几年,大剧院在今年十一终于建造完工了。大剧院设计得中西合璧:主建筑飞檐斗拱,显得宏伟高大,气派非凡;旁边的芭蕾博物馆呈流线型,给人一种线条简单,美丽大方的感觉;剧院门前的大喷水池坐着十二只蹲兽,蹲兽口中喷出的白色的水柱在空中相交,随着音乐起伏,白色的水花在风中飘散。剧院门前的环形车道上,一辆辆豪华轿车排着队鱼贯而入:有的在剧院门口停下,从里面走出衣着华丽的达官贵人;有的直接驶入剧院的地下停车场。

大维沿着环形通道走进了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大剧院,把票交给了剧场门口一个穿着黑裙子的验票员。验票员微笑着在票上打了一个孔,把票还给大维,递上一份印刷精美的《天鹅湖》介绍,告诉大维说座位离门口不远。大维拿着介绍走进剧场,在最后一排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翻开了介绍。

介绍上说今晚的女主角将由靳曦担任,还印着靳曦的一张照片和附有靳曦的一个小传。中央芭蕾舞团最近两年推出的芭蕾舞剧里,都是新人在做主角,好久没见靳曦出来演出了。这次中国芭蕾大剧院落成典礼暨《天鹅湖》演出,媒体事前对此纷纷做了报道。媒体介绍说,《天鹅湖》里的女主角由靳曦和中芭新崛起的一个新秀分别担任AB角,首场将由靳曦演出,会是一场精彩异常的演出。这也是大维特意来剧院看演出的原因:终于看见靳曦重新出来演出,大维想如果不来看,恐怕以后就看不到了。

虽然早就听说芭蕾舞大剧院很辉煌,但是坐在里面,看着宏大的舞台,五层的观众席,剧场两侧装饰华丽的包厢,每一层的护栏上垂挂的金黄色的大吊灯,拱形的绘画屋顶,套着红色丝绒的一排排舒适的椅子,大维依然觉得很震撼和感慨。怪不得票价基本都要五百元以上,即使最后一排,票价也是三百多元。要是回到两年以前,在地下通道拉琴的时候,大维即使想来,也买不起票。如今,大维进了中央乐团,成了专业小提琴手,虽然还没有什么名气,但是收入既稳定,也比过去高多了。虽然买得是最便宜的最后一排的票,但是至少能在这种音乐圣殿一样的剧院里欣赏最高水平的芭蕾舞,人生也就没有太多的遗憾了。



剧场里响起了一阵喧哗和掌声。大维抬头向前望去,看见徐泽宁带着一群党政要员沿着走廊向着前面走去,走到了第一排。徐泽宁在第一排中央站住,回过身来,向着楼上楼下和剧场包厢里的观众点头致意,双手鼓起了掌。剧场里响起了更热烈的回应的掌声,记者们纷纷把长短镜头对准了徐泽宁。徐泽宁面带微笑鼓了一会儿掌,随后举起手来,示意大家安静,自己也坐了下来。

剧场内的灯光逐渐转暗,只有舞台前乐池里灯光依然明亮。一个身穿白衬衫黑色西装的指挥从侧面走进来,向着指挥台走去。剧场里又爆发出了一阵掌声。指挥走到指挥台上,转身向观众致意,随后举起了手中细小的银色指挥棒。剧场安静下来,随着指挥棒的挥舞,《天鹅湖》序曲在剧场弥漫开来。带着缠绵,悲伤,悠扬,凄婉,不安和恐惧的音乐一下就把观众带入了剧情。

红色的帷幕徐徐拉开,音乐转换成了一种轻松和快乐的曲调,王子的侍从们从舞台左侧走出,来到了背景是一片森林空地的舞台上。



靳曦身穿白色蓬蓬舞裙,站在舞台侧面帷幕后面,听着《天鹅湖》的音乐,看着舞台上翩翩起舞的王子和侍从们,等待着自己入场。她活动着脚腕,从帷幕的缝隙里向着观众席看去,看见徐泽宁坐在第一排正中,面容凝重地注视着舞台。她看见志宏和齐静坐在徐泽宁左侧,也在凝神看着舞台。

齐静过去一直在英国陪着女儿读书。女儿高中毕业之后升入了大学,搬到了校内的学生宿舍去住,不需要齐静每天陪着了。看着女儿习惯了在英国的生活,齐静也就放心了,于是回到了北京。志宏给齐静在文化部办公厅安排了一份儿体面的工作,齐静高高兴兴地去上班了。文化部是中央芭蕾舞团的上级单位,中芭的经费和演出,都需要部里批准,有齐静在办公厅,办事方便多了。中芭像是齐静的娘家,齐静经常到芭蕾舞团来串门,有重要的演出也一定会每场不拉地观看。从十七岁在中芭住宿舍就跟齐静在一起,后来又一起在西安,住在省政府大院里,再后来又都回到北京。这些年来,无论在北京还是西安,齐静一直都是她最好的闺蜜,两个人无话不谈,心里有烦恼也能互相吐吐槽。有齐静在北京,她觉得心情愉快多了。

她向着观众席继续看去,看见第三排左边靠边的地方,爸爸,继母和弟弟坐在一起。这次靳凡给她留了几张票,她像过去一样送给了爸爸。每逢重要演出,爸爸都会带着全家来观看。弟弟自从辞职之后,自己开了一家电子商务公司,这些年来磕磕绊绊,每天从早忙到晚很辛苦,也没能赚到什么钱,还差点儿被骗子把钱给骗走。弟弟每天劳碌,既没有时间,也没有钱去交个女朋友。弟弟跟商场的人从来不讲跟徐泽宁的关系,也没有人知道弟弟有这样一个声名显赫的姐夫和明星姐姐。如果别人知道了,特别是知道弟弟的姐夫是徐泽宁,生意一定会好做很多,说不定早已发了大财。但是弟弟一直痛恨社会上的走后门和各种不正之风,说要靠自己的努力,不靠裙带关系挣钱。爸爸一直很赞同弟弟的做法。爸爸说,钱挣得多挣得少没关系,只要自己知道上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就行了。她觉得在这个变得越来越复杂的社会上,弟弟单纯得可爱,也钦佩弟弟的这种独立奋斗的精神。弟弟虽然从小被继母娇惯,但是长大后却变得非常懂事和努力。她一直觉得很奇怪,继母是一个很势利眼的人,怎么弟弟的性格一点儿也不像继母。她想也许是弟弟遗传了爸爸的朴素的品质。这些年来爸爸一直以身作则,从来没有找过她或者徐泽宁做过什么事儿,也从小一直给弟弟讲做人的道理,告诫弟弟无论社会怎么变,要做一个正直的勤奋的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人。

她的目光继续在前几排观众席上扫着,看见秦老师坐在第四排右面的一个角落里,正在专注地看着台上的王子的舞蹈。秦老师退休之后,也经常回中芭来看看她们。这些年来秦老师一丝不苟地带着她们训练,在手下教出了一批又一批演员,中芭现在的主要演员几乎都是秦老师一手调教出来的。她在秦老师走后,接替了秦老师的带领演员排练的工作,才深刻体会到这份儿工作的不易。每个演员的天赋,素质和努力都不一样,要把每个演员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让每个演员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不光需要懂舞蹈,而且需要耐心和细致的观察,以及对演员们的关心和关怀,需要真正在意这些演员们和从演员们的角度看问题。她觉得自己在芭蕾舞技方面比秦老师强,但是在带演员上,缺乏经验,有时急躁,比秦老师逊色许多。她有时去请教秦老师,也有时去请秦老师来舞团帮几天忙,秦老师都是有求必应,帮她出主意,帮她带演员。

小曦,快该你上场了,靳凡走过来站在身后悄悄对她说。

她抬头有些漠然地看着靳凡。她的沉思突然被靳凡打断,没听清靳凡在说什么。

我是说快该你上场了,靳凡重复了一遍说。沉住气,别紧张,就当是在排练厅排练,发挥出自己的水平来就行了。

她清醒过来,点点头,很感激地看一眼已经满头银发的靳凡。秦老师在时,每次上场之前都是秦老师走过来跟她说这句话。秦老师走后,中芭连续排练和推出了十几部中外著名芭蕾舞剧。在这些舞剧里,她把主角的位置都让给了年轻演员,自己退到幕后,承担起了秦老师的工作,带着演员们排练和给演员们纠正动作。想起十几年前中芭排练《天鹅湖》时,她曾经担任过白天鹅的角色。但是那一次在最后演出之前,她突然得知明宵入狱的事情。为了让明宵出狱,她不得不答应徐泽宁的条件,离开中芭,跟着徐泽宁回了西安。自那之后,她一直有个遗憾,在自己的舞蹈生涯里没能演过《天鹅湖》。每一个世界著名的芭蕾舞女演员几乎都表演过《天鹅湖》。在《天鹅湖》里担任女主角,也是对芭蕾舞演员成就的一种肯定和至高无上的荣誉。

她知道,靳凡知道她的这一遗憾。这些年来,靳凡也老了,到了快退休的年龄了。当靳凡决定排练《天鹅湖》,并安排她出演天鹅湖女主角的时候,她知道靳凡是想在从芭蕾舞团团长的位置上退下之前,帮她了结一桩心愿,同时也用《天鹅湖》作为多年主政中芭的最后一场舞剧,给他的艺术生涯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

她觉得自己一生遇到了许多很好的人:爸爸,靳凡,齐静,秦老师,他们都对她很好,所以她的事业能够非常顺利。有时她在想,她能够走到今天,成为著名的芭蕾舞明星,除了来自母亲娜佳的遗传和从小的耳闻目睹之外,是跟所有这些人对她的帮助都分不开的。她有时也忍不住想起明宵来。如果没有明宵最早带她去中芭找靳凡,也许她根本就不会走上芭蕾这条路,很可能直接去考大学而不会走上舞蹈生涯,那就不知会在哪个大学上学和毕业,也不知以后会干什么,也不知会遇到谁,说不定学个会计,如今在哪里做个会计员。人生就会完全不一样。

想起明宵,她觉得心里有些疼。她很希望明宵今天也能够坐在台下的观众席里,看她跳《天鹅湖》。前不久齐静买了一处新房子,请她带着孩子去玩。她带着两个孩子去参观了齐静在通州新买的别墅,对里面房间和客厅的宽敞以及装饰的豪华惊叹不已。齐静说,志宏老同学的房地产公司这些年来越做越火,在全国的主要一二线城市都设立了分公司,获得了大批土地批文,股票也成了妖股,一路蹿升,翻了十好几番。志宏当初从老同学那里拿到的原始股,原来估计最好也就值个几千万,现在已经值上亿了。齐静说趁着股价高,赶紧卖了一些股份,买了这幢别墅。在齐静那里,她听志宏说,明宵最新的电影拍得不顺利,男主角拍了一半,受到了一些压力就走了,明宵只好换演员重拍。后来资金方面也出现了问题,原来的制片人突然撤出去了,电影就此被搁置了,也不知道后来找没找到新的资金。志宏感慨地说,最早见到她时,还是在明宵家里,那时明宵正在和她谈恋爱。志宏说,那时还不认识齐静,现在他们的孩子都在英国上大学了,明宵却还一直单着,恐怕连下一代都耽搁了。

那天从齐静那里回来后,她有些心情不好。一个是她有些为齐静担心,因为不知道志宏这钱来得是不是都合法,齐静一直不让她把志宏在朋友公司里有股份的事儿告诉徐泽宁,可见这里不都是光明正大的事儿。另外一个,是她听到明宵还单着,心里有些难受。回到家里,保姆正在孩子的屋里坐着听歌。保姆是个年轻女孩,周杰伦迷,最喜欢听周杰伦的歌。她本来不太喜欢周杰伦,慢慢的从保姆那里听到几首好歌,也开始喜欢上周杰伦了。那天她从齐静家回来,把孩子交给保姆时,保姆正在屋里听《菊花台》,里面周董在唱着“花已向晚 飘落了灿烂/凋谢的世道上 命运不堪/愁莫渡江 秋心拆两半/怕你上不了岸 一辈子摇晃”。听到那句“怕你上不了岸 一辈子摇晃”,她突然有一种心酸的感觉,眼泪差一点儿蹦了出来。她总觉得明宵这些年来一直单着,是跟她有关。十七岁的恋爱早已从生活中退去,虽然她的记忆依然清晰。她有时恨自己的记忆,时光不会倒转,为什么多少年以前的往事却总能记忆如新,为什么想忘的总忘不了。想起当年,曾经以为明宵就是那个会携手一生的人,曾经以为明宵就是自己的宿命,曾经以为明宵就是自己唯一的故事,曾经以为明宵就是那个会永不分离的人。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当初的誓言早已在风中消散,宿命早已被时间的洪流冲走,故事早已结束,永不分离的人早已隔了一重天涯。她想起明宵几次找她,在纽约进修的时候,在1989年的广场,在天桥剧场告别舞台的演出,在布拉格的那个初冬的雪夜,他们曾经有这么些次机会,但是每一次,她都更加决绝地把他推走了。如今自己不但早已结婚,而且跟徐泽宁领养了两个孩子,每天忙碌着舞蹈和家庭孩子,忙碌着自己的日子,都忘记了什么叫忧伤,都没有时间去感受时光流逝带来的悲哀,而明宵依然像是个背着行囊的旅人,一个人在路上摇晃,让她怎么能不为明宵惋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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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扬振奋的音乐转变成了缠绵二悲伤的音乐,舞台中央只剩下了王子一个人跳着独舞。舞台的背景换成了一潭蓝色的静谧的湖水。月光惨淡地照在湖水和岸边的岩石,一只天鹅在岸边游过。王子把手中的铁弓对准了天鹅。

她知道是上场的时候了。她侧对着观众席,两只脚挪动着,头略微向上仰,手臂上下起伏着,步履缓慢地随着音乐从侧幕中平移出来。她来到舞台中央,俯身低头,两臂从背后向上移,像是在嘴在贴近水面,喝着湖水。她抬起头来,做了几个优美的舞蹈动作。王子突然从藏身的岩石后面举着弓箭出来,让她吓了一大跳。她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王子把手中的弓箭放在地上,向着她的方向走来。她看见王子没有恶意,于是没有继续往后退。王子来到她身边,像是在询问她是谁,为何在深夜徘徊在湖边。她有些胆怯,几次想逃避,但是都被王子追上。王子抓住了她的手臂,让她无法逃脱,

他们在湖边跳起了一段缠绵的双人舞。她踮起脚来,一只脚尖站立,身体旋转着。王子搂着她的腰,跟着她一起旋转。她的脚尖急促地挪动着,手臂上下飞舞,像是在诉说着内心的恐惧和不安。王子单腿下跪,左手捂住心脏部位,右手对她伸开,像是在对她表述着爱意。她犹豫着,围着王子转圈,不知该怎样应付。王子站起来,一手搂住她的腰,把她托了起来。她的身体向后仰,身体的重心落在了王子的肩膀和手臂上。王子放下她,她向着远处逃去,旋即被王子追上。王子再一次面对着她单腿下跪,伸开双臂,像是要拥抱她。她终于克服了心中的胆怯,走到王子身边来,俯身低头,凝视着王子。王子的双手托住了她的腰,她的两臂向后仰,一条腿向后伸开,一条腿笔直站立,含情脉脉地看着王子。

魔王突然从岸边的岩石和树林后出来,在王子身后煽动翅膀,像是在威胁她。她看到魔王惊慌失措,挣脱王子,向着远处逃去。王子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魔王大怒,出现在她和王子中间,把她和王子强行分开。王子看见魔王,吃了一惊,不知所措地站着。魔王用力煽动翅膀,把王子轰走。看着离去的王子,她的手臂伸向王子消失的方向,面露悲伤。魔王面对她扬起头,煽动翅膀。面对法术强大的魔王,她俯身弯腰,在魔王面前下跪,随后在魔王的翅膀驱赶下,离开了舞台中央,消失在舞台两侧的岩石和树丛后。魔王把两只翅膀抱在胸前,睨视一切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魔王站在岸边一挥翅膀,一队白色的小天鹅从右面的侧幕里依次走出来,她们在舞台上排成一个S形。魔王消失了,小天鹅们跳着欢快的舞蹈。王子重新回到舞台,站在小天鹅们中间,寻找着白天鹅。她从小天鹅队伍后面走出来,带着一种忧郁的神情,跟王子隔着一队小天鹅遥遥相望。他们走到了一起,她带着王子离开了舞台。小天鹅们继续在舞台上跳着优美的舞蹈。王子回到了舞台上,似乎失去了她,在舞台上寻找着。她悄悄从舞台后面出现,来到王子身边。王子两只手扶着她的胳膊,随后又扶着她的腰。她在王子面前满怀幽怨地转着跳着,像是在述说自己的悲惨遭遇。王子有时把她托举过头顶,有时让她依偎在自己身上。

小天鹅们列成两队站在舞台两侧,看着王子和她在缠绵的音乐里跳着悲伤的舞蹈。她的双腿不停地颤抖,在王子的扶持下转着一个又一个圈儿,像是与王子心心相印。四只小天鹅从舞台两侧出来,手牵着手挑起了欢快的舞蹈,像是在为王子和她祝福。她和王子回到舞台中央,音乐由悲伤变成了一种充满了希望和欢快的曲调,她像是忘记了忧愁,跟王子面前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

她不断地旋转着,跳跃着,做出了一个又一个精彩的动作。舞台重新响起了悲伤的乐曲,似乎天色已晚,她与王子就要分开。他们跳着依依不舍的舞,舍不得分开彼此。王子指天发誓,像是再说一定会回来娶她。魔王从岩石和树丛后出现,挥动翅膀,像是在命令天鹅们离开。小天鹅们排着队沿着湖面游走。王子单腿下跪,祈求她不要离开。魔王站在岩石上抱着翅膀,冷峻无情地看着。她悲伤地旋转着,像是无法违背魔王的命令,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王子,跟着小天鹅们走了,消失在舞台侧幕。王子两只手捧在胸口,惆怅地望着远方,一只手指向天空,像是发誓一定回来找到她。



红色的帷幕缓缓落下,第二幕结束了。她回到舞台后面,只短暂休息了一小会儿,随后脱下白舞裙,换上黑舞裙,准备跳第三幕里的黑天鹅。经过第二幕里的那些单人舞和双人舞,她已经很累了,但是在音乐响起时,她变成黑天鹅重返舞台中央。舞台的背景此时换成了王子的宫殿,灯光炫目,宫廷贵妇们站满了舞台。

第三幕里的黑天鹅的舞蹈难度更高和更加复杂。她在舞台上尽情地跳着,把一个个高难度动作做得很完美,展现着黑天鹅的魅力和野性。她连续地跳着,旋转着,在最后一个三十二转时几乎晕倒,但是依然设法保持住了平衡。王子被黑天鹅迷惑,误以为黑天鹅是在林边遇到的白天鹅。他牵着黑天鹅的手,从王后手里接过花束,单腿下跪,把手中的花交给了黑天鹅,与黑天鹅缔结婚约。

第三幕结尾时,她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距离第一次排练《天鹅湖》已经十二年了。当年的二十七岁的她已经三十九岁了。虽然她的芭蕾技巧更加成熟,对剧中白天鹅的理解更加深刻,但是她的体力已经不像二十七岁那样充满活力和耐力。她在舞台后面擦了把汗,随后脱下黑裙子,换上白舞裙,几乎没有休息就立即重返了舞台,开始了第四幕。



第四幕在悲怆的音乐声中开始。背景重新回到了天鹅湖畔,清澈的湖水被浓雾笼罩的,天上也是浓云四布,失去了月光。四只小天鹅俯卧在舞台中央,为白天鹅悲哀着。小天鹅们在舞台上跳着悲伤的舞蹈,她们得知了王子与黑天鹅缔结婚约的消息,为白天鹅的遭遇悲伤,但又无可奈何。她回到舞台,带着悲愤的神情,胳膊和腿紧促地抖动着,身子前后摇摆着,几乎扑倒。音乐低迷,让人欲哭无泪。她因为悲伤过度而俯伏在地,随后又倔犟地抬起头,站了起来。

魔王来到舞台,在舞台上尽情跨越驰骋,随心所欲地驱动着小天鹅们。魔王抱着她转圈,像是要她放弃王子。她悲痛欲绝地倒在地上,魔王得意地离去。王子从舞台左侧上场了,他发现了自己的错误,重新回到天鹅湖畔,找到了她。王子满怀歉意地在她面起舞,像是在诉说着自己的错误,请求她原谅。她看到王子,既惊喜又难受。她在王子面前转着一个个圈,在王子的扶持下有时俯伏在地,有时跳跃,诉说着自己的心情。小天鹅们悄悄立在两边,把舞台中央留给了这一对恋人。王子抱着她,托举着她。在小天鹅们的注视下,王子得到了她的原谅,与她重归于好,

魔王从舞台后方出现了。魔王看到王子后很愤怒,把她再一次从王子手中抢走。魔王举起她,把她扔入湖中。王子跳进湖里,救起她,把她放到岸上。魔王展开翅膀,对着她和王子连施魔咒。她晕倒在地,昏迷不醒。看到中了魔咒人事不省的她,王子悲愤异常,与魔王展开了殊死搏斗。在近身搏斗中,王子把魔王的翅膀揪了下来,让魔王无法继续施展魔力。魔王终于被王子打败了,躺倒在地。

王子走到晕倒在地的她身边,跪在地上,把她救起。她苏醒过来,在王子的双手搀扶下先坐了起来,随后站了起来。看到躺倒在地的魔王,她面露欣喜和激动。王子从后面搂住她,她把头向后仰,靠在王子的肩头上,双手被王子在胸前握住,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红色的帷幕在乐曲声中缓缓落下,观众席上掀起了潮水一样的掌声和呼喊声。坐在第一排的徐泽宁站了起来,带着党政要员们和身后的观众一起起立鼓掌。幕布重新拉开,她站在舞台中央,面对观众低头弯腰谢幕。虽然已经过了最年轻的时光,但是站在舞台上的她依然风采照人,风华绝代,赢得了观众们一次又一次的如雷的热烈掌声和欢呼。

她抬起头,看见灯光明亮的观众席前排上,秦老师在抹着眼泪,爸爸和弟弟在热烈地给她鼓掌,齐静和志宏在大声为她喝彩,还有许许多多的不认识的观众们都在站着给她热烈地鼓掌。她觉得自己今天的演出并不完美,虽然有很多地方发挥得不错,但是也有一些地方出现了失误,特别是最后一幕,体力有些不支,在一次旋转时几乎摔倒。听着这些持续不断的如雷的掌声,看着热情洋溢地呼喊着她的名字的观众,看着涌到台边的人把一束束鲜花抛到舞台上来,她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虽然已经在舞台上演出过几百场芭蕾舞,但是每当她看到这些热烈的观众时,她的心里都感觉很幸福,眼里止不住地想流眼泪。



徐泽宁上台跟演员们握手和合影之后,率领党政要员们先离去了。齐静像过去一样,留下来帮着她照应后台的事儿,让志宏先回去了。她和齐静来到后台化妆间,在化妆间门口被聚集在那里的记者们堵住。镁光灯不断地闪烁,镜头咔嚓咔嚓地响,十几只话筒伸在靳曦面前,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也把摄像机对准了她。她有些紧张的站在记者圈里,鼻尖上冒着汗珠,认真地回答着记者的提问,一直站了一个多小时。等到记者们都离去了,她才走进化妆间,卸了妆,感到疲惫万分。

今天真够你累的,齐静站在她身边心疼地说。这么几个小时跳下来,人都要累瘫了,还回答了这么长时间的问题。这些记者们也不长眼睛,不会明天再采访啊,非得今天晚上。走吧,我送你回家。

好的,她点点头说。

这些年来,徐泽宁不让她学车,说在北京自己开车太危险,而她也不好意思叫徐泽宁的司机每次去接送她,所以每次演出完毕,都是上中芭负责接送的大轿子车,由司机绕一大圈把她送回住处。齐静每次来都是开着自己的白色mini cooper来,带上她,把她直接送回家。



她挎上装着衣服的旅行包,跟着齐静走出化妆间,看见一个抱着花的男人正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带着谦卑的微笑看着她,像是在等着她。她仔细看了一下,认出了那个站着的男人是很久没见的大维。

大维!是你!她惊喜地叫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曦姐,专门来看你的演出,大维微笑着把手里的花送给靳曦说。好久没看见曦姐演出了,今天跳得真棒,看得太过瘾了。《天鹅湖》果然经典,音乐和舞蹈都太精彩了,观众们都看疯了。

大维,看到你真高兴,靳曦接过花说。谢谢你来,还给我买花。齐静,你还记得大维吗?我原来在西安少年宫的同事,你还给他介绍过一次女朋友呢。

记得,齐静仔细打量了一眼大维说。记得,当年看着是个毛头小伙子,现在成了成熟的大帅哥了。小曦老夸你拉琴拉得好,听说后来你去深圳了,在那边发展得不错吧?

没有,早就在那边辞职了,大维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后脖颈说。我现在在中央乐团拉琴。

中央乐团?行啊,大维,你真有本事,我说你的小提琴拉得好,你看果然吧,都进了中央乐团了,她激动地说。

不是不是,大维说。曦姐,不是因为我拉得好,现在你也知道,拉得好的人多了 --- 是有人帮忙介绍进去的。

谁啊,这么大面子?齐静好奇地插嘴问。我在文化部办公厅工作,知道中央乐团可不好进,多少人打破头也进不去,除非你是中央音乐学院科班出身的。别看是我们部直属部门,有时我们厅长打电话过去给中央乐团介绍个人,常被驳回来。

是陈志宏,陈部长介绍的,大维说。

志宏?她和齐静对视了一眼,一起问大维说。

志宏是我爱人,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儿?齐静满脸疑云地问。

噢,有个姑娘总在地下通道里听我拉琴,那姑娘心肠好,看我拉琴辛苦,就找陈部长给我帮的忙。

这太有意思了,齐静说。我对我们家志宏太了解了,一般人可求不动他,他就怕帮人忙犯错误。这姑娘是谁啊?

啊。。。我都不知道那姑娘是做什么的,就知道她叫寇辰菲,大维像是突然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样地说。我,我跟那姑娘也不熟,就知道她是英国来的,又回英国去了,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哎,我们不说这些了,曦姐今晚演出跳了这么长时间,刚才看见又一直在回答记者们问题,累了吧?我就是来看看,买了束花,想亲手交给曦姐,也跟曦姐汇报一下我最近的状况。那什么,曦姐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回头有机会我们再聊。

一定的,她说。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有空我给你打电话。

这是我的名片,大维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靳曦说。我们最近正在排练莫扎特的《第四十号交响曲》,过两周就开始演出了,到时我给你弄张票,到音乐厅来听交响乐吧。

那太好了,她看了一眼名片说。都第二小提琴手了,大维你牛啊。到时给我们弄两张票吧,我和齐静一起去听你的演奏。

曦姐你别寒掺我了,大维不好意思地说。牛什么啊,我和曦姐您可没法儿比,离第一小提琴手也差很远。回头我弄两张票,曦姐和齐静姐要是晚上有功夫,就一起去听听莫扎特。

好,就这么定了,她说。弄到票给我打电话。

好的,那我先走了,回头见,大维挥挥手说。

回头见,她和齐静一起对大维挥手再见说。



看着大维匆匆离去的身影,她和齐静依然觉得很奇怪。

小妹,你说这个姓寇的女人是谁啊?齐静一边向地下停车场走,一边不高兴地说。我们家志宏平时很谨慎,轻易不会去帮什么人忙。因为志宏知道,你帮人忙,回头人有什么事儿了,就找你帮忙,有些事儿没法儿帮,一帮就犯错误。帮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进中央乐团,这面子可不小,而且这个女人的名字我一次也没听志宏说过。这事儿要是志宏干的,里面肯定有猫腻。

这是有些怪,她说。不过,姐,我想志宏肯定是有原因的。志宏是个比较本分的人,这么些年了,别人不知道,姐该知道。姐在这里,给他两个胆儿,看他敢去外面找别的女人。

前一段儿我住在英国,有时晚上打电话,志宏也不在家,谁知道是真在忙工作呢,还是跟谁在一起,齐静说。现在国内的风气太乱,志宏虽然是个书生,可是也架不住周围环境的影响。按说咱年龄也大了,不比年轻貌美的时候了。有时想,志宏爱怎样怎样吧,官做大了,免不了受外界影响和诱惑,只要对我们娘儿两个好就行了,可有时又觉得憋气。你说苦和累的日子咱都陪着志宏过来了,那些小姑娘凭什么就想上来占便宜?不就是年轻点儿漂亮点儿吗?咱也不是没年轻漂亮过,可是咱们那时从来也没想过去招谁惹谁,去碰别人的老公啊。幸亏我及时从英国回来了,要不然,说不定志宏真跟别人好上了。今晚我得拷问拷问志宏去,这个女人到底是谁,跟志宏什么关系,怎么这个女人说句话,志宏这么听啊?简直气死我了。



她们说着说着,走到了地下停车场。停车场里的车几乎都已经走光了,一下就找到了齐静的小白车。齐静掏出钥匙按了一下,把车门打开。她坐进车的副驾驶座上,把旅行包扔到后面的座椅上。齐静坐在驾驶座上,把车打上火,拧开车灯,把车倒出来,一踩油门,让车向着停车场出口开去。

车拐上长安街后,她看见齐静噘着嘴不说话,像是依然很气恼的样子,就劝齐静说:

姐,你回去别拷问得太厉害,志宏现在不比当年,人好歹是个部长,说话可要小心点儿,别太伤了志宏的面子,让志宏下不来台,就更糟糕了。

我有办法,齐静说。这么多年,老夫老妻了,我知道志宏的软肋在哪里,知道怎么对付志宏。志宏要是不告诉我,我就说去找泽宁去讲理。别看志宏当个部长人五人六的,其实志宏心里最明白,没有泽宁,他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没有。他最怕泽宁,平时我要是一说找泽宁去,他就吓得把什么都告诉我。

原来姐是这样拿住志宏的啊,逗死我了,她说。我支持姐,也让泽宁支持姐,看志宏老实交代不。

志宏不禁吓,本性也老实,我一吓唬他,他准会把什么都说了,齐静说。

志宏要是好好坦白,咱们就从宽处理,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她说。回头有什么情况,姐及时告诉我,我做姐的坚强后盾。志宏要是拒不交代,我让泽宁出面教育他,看他敢不跟姐承认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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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 (118)
合情合理的安排,人物也全部串起来了,大工程。:jiayou:
 
一一九

中国芭蕾舞大剧院落成暨《天鹅湖》首演,在媒体上引起巨大的轰动。各大媒体在头条纷纷报道了徐泽宁率领在京的党政要人亲自出席国家芭蕾舞大剧院观看《天鹅湖》,刊登了徐泽宁在舞台上与演员们握手的照片,也刊登了靳曦的剧照。中央电视台在新闻联播里播出了中国芭蕾舞大剧院的落成典礼,播放了徐泽宁参加落成典礼并观看芭蕾舞的镜头和《天鹅湖》中的几个精彩片段,说新落成的国家芭蕾舞大剧院在建筑风格和规模上堪比莫斯科大剧院和维也纳歌剧院,充分体现了党和国家对芭蕾舞这一现代艺术的重视。中央电视台在新闻联播之后特意播出了一集特辑,介绍了各国的芭蕾舞剧院。

在网上,有不少观众把观看《天鹅湖》的照片和观感直接贴到了博客里。虽然有一些人认为,按照中国目前的状况,建造这样一座辉煌的大剧院不如把钱花在扶贫和对普通百姓更有帮助的事情上,老天桥剧场花点儿钱更新一下就可以了。但是更多的声音认为,天桥剧场这样的剧场太土了,跟不上形势,要建就建一座最好的。这样一座大剧院有利于国外芭蕾舞同行前来演出和交流,对于提高中国的国际形象非常有帮助,也定将开创一个中国芭蕾舞的辉煌时期。

虽然对芭蕾舞大剧院的建造有争议,但是对于《天鹅湖》的演出,网上都是一片赞扬。有人说,靳曦的演技精湛,优美动人,完美无瑕。有人说,中芭的其他演员也游刃有余,可圈可点。有人说,舞剧的服装美轮美奂,音乐无与伦比,舞台灯光,布景和造型都令人惊讶,剧场高大辉煌,整体效果绝佳,胜似在国外看演出。有人说,票价虽然贵一点,但是这样一场音乐,舞蹈和建筑的完美结合,再贵一点也值得。

无论网上媒体还是纸媒和电视,都对这次《天鹅湖》的演出给予了盛赞,称赞这次演出是中芭历史上最辉煌的演出。与此同时,外媒也对芭蕾舞大剧院的建成和《天鹅湖》的演出给予了一致好评,认为中国建造的这座芭蕾舞大剧院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好的五大剧院之一,惊叹芭蕾这一从欧洲移植过来的艺术能够在中国成长得这么耀眼和辉煌,并且认为靳曦出演的白天鹅和黑天鹅堪称经典,可与前苏联的最著名的芭蕾舞演员乌兰诺娃相比。

看到媒体上的这些很高的评价和赞誉,靳曦心里既非常高兴,也很惶恐。能够接近一种艺术的顶点固然令人激动和万分开心,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技艺已经达到了最好的巅峰,体力已经不如从前了,这种巅峰状态恐怕只会是昙花一现,再也无法留住。



第二天晚上,齐静依然来到了芭蕾舞大剧院,但是没有去观众席就坐,而是直接去了后台帮忙。这些年来齐静先是在中芭做演员,后来做团长助理,跟团里的人很熟。虽然去了文化部,团里的人都依旧把齐静当作中芭的人。齐静也觉得中芭比文化部还亲,有什么演出都爱跟着掺和。

齐静走进后台靳曦单独的化妆室时,看见靳曦正坐在梳妆台的镜子前,由化妆师给化妆。齐静在一边看着,给化妆师打下手和出主意,帮着化妆。化完妆后,化妆师去了别的化妆室去帮姑娘们化妆,屋里只剩下了齐静和靳曦。齐静看见靳曦挽在脑后的头发有些松动,就帮着靳曦把头发拆开重新挽了一下。靳曦在镜子里端详着自己的妆容,觉得眉毛化得有些淡。她拿过一只眉笔来,把眉毛涂重一点,一边涂一边问站在身后的齐静说:

姐,昨天回家你问志宏了吗?

问了,齐静说。昨晚我回到家之后很恼火,先问志宏有没有跟别的女人好过。志宏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听了什么闲话了。我说你坦白交代,有个姓寇的是跟你怎么认识的,你跟这个寇是什么关系,志宏一听就傻了,问我怎么听说这位寇姑娘的。

你就把大维的话告诉志宏了?希望别给大维惹麻烦,回头志宏不高兴了,让人把大维给挤兑走就不好了,她说。

那没办法啊,齐静说。我总得拿出证据来说话。我一看志宏果然认识寇姑娘,就更恼火了。我说志宏,咱们夫妻这么多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别隐瞒我,有什么都好商量,我最恨说谎的男人了。

志宏就招了?

他一开始还支支吾吾的,齐静说。我就跟志宏急了,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给我说清楚,要是不说清楚,我就认为你跟寇姑娘有事儿。志宏看我真发火了,知道不交代没法儿过关,就把一切都告诉我了。那位寇姑娘。。。其实跟我们家志宏没关系。

没关系他怎么上赶着帮忙啊?当然大维是值得帮忙,但是这件事不奇怪吗?你没问志宏什么原因啊?

问了,志宏都给我解释清楚了,是那个女的跟别人有关系,齐静说。那个女的后面的人,让志宏帮着这个女的。不过志宏没告诉我那个人是谁,而且说事情早已经过去了,嘱咐我说跟谁也别提这件事。其实别的我不担心,那个女的爱跟谁好跟谁好,只要不是打我们家志宏的主意就行。志宏给大维帮忙我也不反对,我就是想知道他跟那个女的有没有关系。志宏发誓说没关系,我就信了志宏了。

太好了,她放下眉笔说。我猜着志宏就不是那种人。你看这回眉毛好些了吗?

好了,齐静仔细端详了一下说。咱们走吧,演出时间快到了。

走吧,她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说。



黑色大红旗轿车碾着街上的落叶,在夜幕中开进了一处幽静的私人会所,在一幢白色小楼前停下。徐泽宁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从车上下来,看了一眼空寂的停车场上唯一停着的一辆挂着总政军车牌照的军用吉普车,大踏步走进了小楼。

小楼里的一间装饰豪华的宽敞的客房里,老四坐在客厅的英式皮沙发上,正在翻着手头的一本厚厚的卷宗。门响了一声,老四抬头看见徐泽宁推门进来,合上卷宗站起来说:

大哥,这么快就到了,我还以为你要十点才能到。

今天会结束得早,就早些过来了。

徐泽宁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放在沙发的扶手上,做了手势让老四在对面坐下。老四伸手拿过沙发前茶几上的一瓶洋酒,给徐泽宁倒了一杯酒说:

哥你吃过饭了吗?要没有我叫人给上些吃的。

吃了,工作餐,徐泽宁摆手说。看见你的车停在院子里,怎么最近老开军用吉普啊?

开悍马太招摇了,别的车我还真看不上,老四说。就喜欢这种军用吉普,开着爽。过去都是找人给弄个军牌,现在咱可以光明正大地开军车了。那天我去XX集团军办事儿,找他们军长要了一辆坦克,在营地旁边的路上兜了一圈,尘土飞扬的,那叫过瘾。

别玩心太重,徐泽宁皱了一下眉说。让你去军队,不是让你去玩和过瘾的。

我知道,正事儿我可一点没敢耽误,你看,军队贪腐的调查材料都在这里,老四把茶几上放着的厚厚卷宗推到徐泽宁面前说。

徐泽宁翻开厚厚的卷宗,从兜里掏出一个花镜,戴上,一页页翻着卷宗里的材料。老四翘起腿,点上一颗烟,手抱在胸前,看着徐泽宁翻阅材料。徐泽宁看着材料,眉头越皱越紧,看到一处,嘴角不禁冷笑了一下。

要不是有揭发信,证人和证据,我都不敢相信军队高层能腐败到这种程度,老四吐了一个烟圈说。本来军队应该是谁有能力谁做得好谁晋升,现在是正常晋升也需要上供,不上供的除非后台硬或者出身军队世家,不然就得不到晋升机会;总后有人拿着国家批给军队的土地转给房地产商人,一部分钱就溜进了自己腰包,还仗着自己的后台狂气得狠;还居然发生了几个高级将领共用一个女歌星做情妇的事儿。这些人太胆大包天,胡作非为了。

上面镇不住他们,他们就为所欲为了,徐泽宁说。将帅无能,累死三军。

要我说凡是有贪腐劣迹的,无论官阶多高,都应该撤职查办,送上军事法庭审判,严加惩治,杀几个人,不然不能遏制贪腐在军队里的蔓延,老四说。你别看我过去也是个奸商,我是不赚白不赚,但是有关国家根基的事儿,赚多少钱我都从来不做。这可是军队啊,军队要是贪腐盛行,怎么能服人,怎么能训练出一只强大的军队,怎么能让士兵好好训练和作战,怎么能招之能战,战之能胜呢?高级将领贪腐绝对不能容忍,这要是打起仗来,美国人拿黄金美钞一收买,他们阵前倒戈,掉转枪口怎么办?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出大事。

徐泽宁摇摇头,继续翻着卷宗。看了半个小时之后,徐泽宁放下卷宗说:

很可怕,比我想象的和听到的还可拍。我还要指望这只军队将来能担负起解放台湾的重任,甚至可能跟美国和日本打一场硬仗呢。军队贪腐的问题必须要下大决心解决。但是我们现在还什么都不能动,现在还没到时候,我们只能收集资料,等待时机。你除了调查军队内部的贪腐之外,还要了解军队里的人,哪些是可以信任的,哪些是不能信任的。将来军队必须要大换血,要换上可靠的新鲜血液。光忠诚可靠还不行,还必须要有能力,有资历,浮众望,清廉,这几样缺一不可。

好几个人都跟我说,大家都盼着大哥早些主政,老四点头说。现在的政局窝窝囊囊,只求自保,明知有病也不敢动刀,看着就让人憋气。

这份调查搞得很不错,徐泽宁拍了一下卷宗说。老四,你是我最信赖的人,所以我把你放在最重要的地方。将来军队这一块儿就全靠你了。这一块要特别小心谨慎,不能大意。我们得势,自然会有一些人前来投靠,对这些人要小心,他们今天投靠我们,明天可能就会投靠更有势力的人。还有我们认识的那些发小们,不少是军队出身,这些人里面信得过的人可以重用,但是要提防有野心的人。太有野心的人也不能重用,要提防白眼狼。

放心吧,大哥,老四说。我会替大哥把好关的。

做事不要急躁,慢慢来,我们有时间,徐泽宁揉了一下太阳穴说。老四,我有些担心你做事太急躁和张扬,那样欲速而不达,反而会让我们的对手拿到把柄来攻击我们。以后那种开坦克的事儿就不要做了,不要因小失大。我们在一起,有更重要的事儿做。

我知道了,老四说。以后我会多加小心,克制自己。到军队这几年,我已经收敛许多了,朋友们见了我,说都快认不出我来了。

这就好,徐泽宁把头仰靠在沙发背上说。小寇找到了吗?有什么消息吗?

有,我派人去了伦敦,找到了小寇住的地方和工作的地方。小寇在那边做了个中学老师,这是最近拍的照片。

老四从桌上拿过一个信封来,把里面的一摞照片抽出来,放到徐泽宁面前。徐泽宁坐好,重新戴上花镜,拿起照片一张张看着。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张照片上,照片的背景是一个咖啡馆,寇辰菲正在把手中抱着的男孩子放在高椅子上。

这是谁的孩子?徐泽宁疑惑地指着照片上的孩子问。

你看呢?

老四从后面的照片里,翻出一张孩子在托儿所院子里的沙坑边蹲着玩土的正面照片,递给徐泽宁看。徐泽宁摘下花镜,把照片拿到眼前,仔细地看着,手有些微微地颤抖起来。他像是不敢相信似地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

这孩子姓徐,老四说。现在快两岁了,据说是十二月份出生的。推算起来,应该是小寇走之前,二月份怀上的。

徐泽宁看着照片,用手抚摸了一下孩子的额头,说了一句:

这个小寇,太让我意外了。



这也可以解释小寇那时为何突然就回英国了,老四说。她在这里,一个是没人照顾不好生孩子,另外对大哥风险也太大。孩子看着真可爱。大哥一直想要自己的孩子,而且这是个男孩,太难得了。来,大哥,我们干一杯,值得庆贺。

徐泽宁举起酒杯来,跟老四碰了一下,一干而尽。老四放下杯子,拿过酒瓶来,给徐泽宁的杯子和自己的杯子重新满上说:

大哥,要说这小寇还真行,也就是她这样有主见和敢担当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儿。小寇虽然是剑桥毕业,但是在那边做了个中学老师,我想她是刻意低调,隐姓埋名把孩子养大。大哥事业发达,生活里又有女人对大哥如此倾心,真让人羡慕啊。

小寇太有主意了,徐泽宁说。把我都给涮了。你去伦敦一趟,见见小寇,给她送笔钱去,帮她给孩子安排个好托儿所,雇个保姆。你告诉她,我知道了,让她好好带着孩子,将来机会成熟,我把她和孩子接回来。

那嫂子怎么办?老四问徐泽宁说。

你嫂子永远是你嫂子,徐泽宁喝了一口酒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跟你嫂子离婚的。你嫂子二十岁就嫁给了我,这么多年来跟着我,还放弃过自己的事业跟我在西安待过好几年,我不能因为别的女人就跟她离婚。你嫂子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她没野心,对我所作的事情从来不干涉,也从来没有利用过我的权势给自己和家人谋过什么福利。这样的女人很难得。而且她有自己的芭蕾事业,活得很充实,并不需要依赖我缠着我。

嫂子的确是这样的人,漂亮贤惠能干,一贯支持大哥,对政治也不感兴趣,老四说。

我跟你说,从历史上看,夫人干政,从来都是国家的不幸,徐泽宁说。主席那样英明,身边有个江青,给他坏了不少事儿。我从来不担心你嫂子将来会怎么样,但是小寇,我有一些担心。小寇学识渊博,有能力,也是个有野心的人。她能成事也能坏事。从她偷偷怀孕,回到英国生孩子,把我蒙在鼓里就可以看出来,她太有主见,不会什么都听我的。你嫂子,这么多年我太了解了,她永远也不会背着我,用我的名义去做什么事儿,也不会有政治野心。小寇这样的就很难说。小寇比你嫂子能干,知识广泛,有国际眼光,也能给我一些帮助和提供一些建议,但是我不需要她帮我,有很多人会帮我出谋划策,我最担心她会坏我的事儿。小寇的孩子我认,将来我会给小寇安排个适合她能力的岗位,让她去外交部,外贸部或者国际关系学院去发挥她的优势,但是我不会跟她结婚,也不会让她左右我,更不会让她担任高层的职务。

大哥考虑得很对,老四说。大哥做事,绝对让人心服口服和敬佩。

对小寇将来的考虑,你别告诉小寇,免得节外生枝,徐泽宁说。你到伦敦,见到她,就告诉她说,让她耐心等待,有一天我会把她和孩子接回来。另外,不要让人知道你去伦敦,特别不要让使馆的人知道。

那当然,老四说。我安排一下,下周就悄悄飞伦敦一趟见小寇,把话和钱都带到。

徐泽宁满意地点点头,低头把照片一张张看完,把照片装回信封里,拿过放在沙发靠背上的风衣来,把信封塞进风衣口袋里。

你要时刻记着,像我们这样的人,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徐泽宁说。如果我们输了,我们的下场会很惨。我们或者成为名垂千古的人物,或者成为秦城监狱里的囚犯;或者成为英雄,或者成为罪犯,没有别的结局。对我们来说,棋到中盘,一着错满盘输,所以对什么事情都要不要大意,口要紧,做事不要想当然,要做最坏的打算和多几套应对方案。

大哥提醒得对,老四点头说。我过去做事经常大大咧咧,也很张扬,以后一定多加注意和小心。



晚上《天鹅湖》的演出依旧是满场爆满,掌声如雷。观众疯了一样地长时间起立鼓掌,鲜花一束束抛到台上来,让靳曦感动不已。连续两天演出,她觉得很疲劳了,但是在观众的欢呼声中,她兴奋得连疲劳都忘记了。

演出后依然是一些记者采访,虽然没有昨天的记者多了,但是也采访了将近一个小时。齐静一直陪着她,在采访完毕后帮她卸了妆,送她回家。她一直沉浸在激动和兴奋的感觉里,只有当坐上齐静的车回家时,才感觉浑身疲累。不过好在明天是B角出演,她可以休息一天了。

回家的路上,她疲累地把头靠在车靠背上,一边听着车里CD里传来的歌声,一边跟齐静聊着天。快到家的时候,齐静突然问她说:

小妹,如果要是你知道志宏在外面跟一个女人好,你会告诉我吗?

我想我会先跟志宏谈谈,她说。他跟姐这么多年夫妻了,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能跟别人好呢?如果志宏悔改,以后不跟别人好了,我可能不会告诉姐。但是如果志宏不听劝,我就一定会告诉姐,不能让姐蒙在鼓里。姐知道了,愿意跟志宏继续,或者愿意跟志宏分手,那是姐的事儿,姐怎样做我都支持。

如果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呢?比如说志宏已经跟对方分手了一段时间,这时你知道了,但是我不知道,你会告诉我吗?

那我不会,她想了一下说。既然已经过去了,就是说志宏已经跟那个女人断绝了往来,那即使我知道了,可能也不会告诉姐了。何必让姐伤心,跟志宏闹矛盾,那又有什么帮助呢?

小妹,你还是挺能为人着想的,齐静说。

姐,你今晚怎么这么奇怪啊,她说。问得问题让人摸不着头脑。

姐心里矛盾啊,齐静说。不过现在觉得好多了。



车在夜幕里行驶着,在一处红灯前停了下来。她看着眼前的空旷的街道,突然醒悟过来。不是齐静知道了什么,不好告诉她吧?

不对啊,她对齐静说。姐,不是这位寇姑娘跟我们家泽宁有关系吧?两年多以前,曾经有个姓寇的来中芭采访过我。说是采访我,却没问多少芭蕾的事儿,倒是转弯抹角地打听我跟泽宁的家庭生活。当时我就觉得有些怪,还问过泽宁,泽宁说不认识这个姓寇的。我记得姐告诉过我,说我去欧洲访问演出时,有一次给我家里去送东西,在门口看见过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不会是这位寇姑娘吧?

这我真不知道,齐静看着前面的红绿灯说。当时在你家门口,就远远的看了一眼,那个女人现在就是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何况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位寇姑娘,不知道她长得啥样儿。

志宏有没有说,这位寇姑娘是干什么的?她问齐静说。

说是中国日报社的,齐静说。好象是编辑或者记者什么的。昨晚我拷问了志宏半夜,志宏今早要飞广州去参加一个会,我怕耽误志宏工作,会上无精打采的,没敢继续问下去,也没来得及多问这位寇姑娘的详情。妹妹要是想知道,等志宏出差回来,我再好好问问。

怎么这么巧呢,都姓寇,还都是记者或者编辑?她说。

你一说还真是,我都没想到,难道这位给大维帮忙的寇姑娘就是采访你的寇记者?齐静看见前面绿灯亮了,踩了一脚油门把车向前开去说。

姐,你听我分析一下对不对,她说。既然志宏坦白说是这位寇姑娘跟某人有关系,志宏是为了寇姑娘身后的那个人,才帮寇姑娘的忙。这个人肯定职位比志宏高,而且跟志宏关系很不一般,才会把自己的情人托付给志宏。要是志宏底下的人,志宏犯不着去拍马屁,给自己惹事儿。要是跟志宏不搭嘎的人,志宏也不会去管。那么比志宏官位高,又是志宏的很好的朋友,这个人只能是我们家泽宁了。姐,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不瞒你说,小妹,我也是猜这个人是泽宁,所以一直在纠结是不是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你,齐静说。我昨晚追问志宏来得,这位寇姑娘到底是跟谁好,志宏让我别问了。我说,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信你是清白的?志宏看我不信,就拿他父母起誓,让我信任他。看老实巴交的志宏发了个毒誓,我才信了志宏了。志宏说,这都是两年多以前的事儿了,早已了结了,而且那位寇姑娘已回到了英国,让我别八卦和好奇心太重了。我觉得吧,即使这事儿跟泽宁有关,妹妹也别太放在心上。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深究下去,对谁都不好,何必让自己难受呢。再说,你现在要好好专心跳《天鹅湖》,别让这事儿影响你的《天鹅湖》。

我不是一个特别爱深究的人,她说。如果真是泽宁,只要泽宁跟这位寇姑娘断绝了往来,而且知道做错了和悔改,我想我会原谅泽宁的。但是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且需要泽宁得到经验教训,保证以后不会再犯。姐,我们都一样,我们不需要依靠某个男人才能生活。你跟志宏有那么多钱,跟志宏分开了,也能自己带着孩子好好的。我也是,没有了泽宁,我想我自己也能带着孩子过。

是啊,齐静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没有志宏,我也能过得很好,何必让自己委屈着,过窝心的日子呢。再说孩子也大了,懂事了,不像小时候,孩子也会理解的。所以志宏要是真在外面有女人,我就跟志宏离,搬到英国去,守着自己的孩子去了 。



齐静把她送到院子门口就开车走了。她走进院子,跟门口的警卫打了个招呼,扫了一眼黑漆漆的庭院,看见各间屋子都黑着灯,徐泽宁的红旗轿车也没停在院子里。她走到孩子的屋门口,隔着窗户扫了一眼,看见里面黑着,有轻微的鼾声传来,想必孩子和照顾她们的保姆都已经睡着了。

徐泽宁忙,晚上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应酬,平时只要是她在家,都是她带着孩子睡觉。但是这两天晚上去演出,回来都快午夜了,没法儿哄孩子睡觉。好在保姆是住家保姆,她每天离开家的时候,都嘱咐孩子要听话,嘱咐保姆晚上带着孩子吃饭和早些让孩子睡觉。

她离开孩子的屋子,走回到卧室。她把灯拉开,把外衣脱了挂在门口的衣架上,脱了鞋换上拖鞋。虽然在剧场已经卸妆了,但是她还是觉得浑身不太舒服。她脱下衣服,去浴室里洗了个澡。在洗澡时,她听见有人进屋又出去了,她想一定是徐泽宁回来了。

从浴室穿着浴衣出来,她用一条大毛巾擦着湿湿的头发,看见徐泽宁没在屋里,只有他的风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她走到窗口,掀开窗帘看了一下,看见旁边书房的灯亮了,窗口透出桔黄色的光。徐泽宁经常在书房忙到凌晨一两点,想必是又去忙工作了。

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一边等着头发干,一边等着徐泽宁回来。她想着齐静在车上说的话,想等徐泽宁回来,好好问问徐泽宁。她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时隔两年多,她依然记得当初那个寇记者问她的问题。您当初怎么认识的徐泽宁呢?他怎么当初一下就喜欢上您了?他是一个很好的丈夫吗?您们平时在一起谈些什么?您觉得您的婚姻和事业都很完美吗?这些年来,您有没有觉得遗憾的,无论生活还是事业上?当时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位寇记者为何对她的家庭生活这么感兴趣,但是并没有多想。现在回想起来,莫非这位寇记者是在想了解她和徐泽宁的婚姻里有没有什么问题?她突然想起当这位寇记者听到她领养了孩子之后,脸上一刹那露出一种十分惊愕的表情,随后又有些沮丧,那绝对不像是一个无关的记者所应有的反应。

同姓寇,同是记者或者编辑,时间也能吻合上,这位采访自己的寇记者和给大维帮忙的寇姑娘无疑是一个人了,她想。志宏不肯告诉齐静这个人是谁,只能说明这位寇姑娘背后的人,一定是齐静认识的人。志宏一定是担心齐静会把事情说出去。如果寇姑娘背后的这个人是泽宁,那么一切就都能解释了:志宏帮寇姑娘,是因为寇姑娘跟泽宁好;志宏不想让齐静知道,是因为齐静是自己的闺蜜。想到此她对志宏非常气恼,想不到这么多年的朋友,多年以前还追过自己,在1989年天安门附近受伤后,还是自己找天坛医院院长把志宏从死亡边缘硬给救了过来,而且他还是自己最要好的闺蜜的老公,为了讨好泽宁居然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想起当年彻底放弃了明宵,也是因为听志宏说明宵在国外有了女朋友了,后来才知道是泽宁使得手腕,通过志宏来打消自己对明宵的等待,她对志宏更气恼了。

她坐了一会儿,觉得头发快干了,而徐泽宁还在书房没有回来,书房那边也没有动静。她等得有些不耐烦,想去书房把徐泽宁叫回来,好好谈谈,问问徐泽宁这位寇姑娘是怎么回事儿,看徐泽宁怎样解释。刚才的想法儿毕竟是自己的猜想,真相到底如何还不知道,也许真的跟徐泽宁无关,万一自己冤枉了徐泽宁了也不好。她希望徐泽宁能亲口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能够跟她说不是这样,那样她就放心了。

她站起来,披上一件外衣,在门口穿上鞋。因为夜深了不想惊动已经入睡的孩子和保姆,她悄悄出了门,把门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带上,走向隔壁的书房。她本想推门进去,但是突然想看看徐泽宁在干什么,于是走到窗户底下,从窗帘的缝隙里向着屋里看去。她看见徐泽宁坐在书桌的电脑前,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卷宗。他手里拿着一张照片,正举在眼前对着台灯凝神看着。书桌上散落着一些照片,旁边是一个信封,还有徐泽宁的花镜。隔着窗户和距离,她看不清照片上是什么,但是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她害怕这种感觉。

她不想进书房了,于是转身悄悄走向卧室。月如勾,光如水,照着身影,夜风飒飒,几片落叶在地上不停地翻飞。她站在卧室门前看了一会儿月亮和地上翻滚的落叶,觉得很郁闷,一种烦愁和悲哀涌上心头。她站了一会儿,觉得心头的郁闷无法排解,于是走回卧室。她关了灯,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徐泽宁还没有回屋来。她觉得自己的疲乏和困意袭上来,想等明天再跟徐泽宁好好谈。想到此她脱了衣服,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在被子底下蜷缩着身子睡着了。



她一夜睡得不踏实,总是做梦,醒来,继续做梦,继续醒来。天刚蒙蒙亮,她再一次从梦里醒来,看见徐泽宁躺在身边酣睡。她觉得脑子有些麻木,怔了一怔,想起了昨晚的事情,恍然之间不知道是梦还是真,也不知道徐泽宁是何时回来睡的。也许昨晚发生的事情都是梦,也许自己只是梦见去了书房。也许一切都不是真的。她悄悄地爬起来,看了一眼熟睡的徐泽宁,穿上一件裙子,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去了书房。

院子里很静寂,风更凉了,月亮已经变成了薄薄的失去光泽的一片玻璃,贴在青白色的天空上。她悄悄推开书房门,走到书桌前,看见手提电脑已经合上,昨晚看见的卷宗,信封和照片都已经没了踪影。她拉开书桌的抽屉,看见里面放着几个本子,笔,和一些文具。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梦吗?但是自己的记忆一向很好,泽宁昨晚明明坐在书桌的电脑前在看照片。照片肯定还在书房里,也许藏在哪里了呢?她一边用眼睛打量着书房,一边猜着。

她的目光落在书房靠墙的一个黑色保险柜上。这个保险柜是徐泽宁平时用来存放一些保密的文件,她知道密码,有时帮徐泽宁把文件存放在里面。她想徐泽宁不会把想隐瞒她的东西放在里面,但是还是走到保险柜前,打开锁,看了一眼。她看见里面有几份儿文件和一本卷宗,卷宗放在最上面,很厚,像是徐泽宁昨晚摊开在书桌上的。这么说昨晚不是梦,是真的。她把卷宗和文件取出来,快速地翻了一遍,但是都没有照片在里面。照片哪儿去了呢?

她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和欲望,想找出照片来。她站起身来,目光转向书架的一排排书上。肯定是夹在哪本书里了,要是我也会藏在书里,她想。她走到书架前,把书一本本取下,翻开,然后再依次放回书架上。她找了有半个小时,把书架上的一本本书和杂志都翻遍了,也没有看见照片。

保险柜里没有,抽屉里没有,书架上没有,那么还会藏在哪里呢?她突然想起徐泽宁说过,文革时他把一张萍萍的照片藏在毛主席像框后面的事儿。那时萍萍的爸爸被打倒,之后不久萍萍就绝望自杀了。徐泽宁深为内疚,同时又不想让人知道他喜欢萍萍,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会不会遭到萍萍爸爸的同样的厄运,于是把萍萍送给他的一张文革刚开始时身穿绿军装手拿红宝书的照片,悄悄藏在毛主席像后面。徐泽宁说,那时毛主席像是最好的保护。

她的目光落在了墙上挂着的她和徐泽宁的结婚照上。她走到结婚照前,踮起脚尖,伸手够到镜框,把镜框翻过来。果然,镜框后面塞着两个信封。她的手哆嗦着,取下了信封,眼睛往门口扫了一眼。院子里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连风也失去了声音。她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这么些年以来,她从来没有偷看过徐泽宁的东西,无论是公家的还是私人的。徐泽宁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她从来都不去打听。但是这次不一样,她想。她胆战心惊地走到书桌前,坐在椅子上,把信封里的东西倒了出来,倒在桌面上。

第一个信封里是几张同一个女人的照片,其中最大的一张是一幅头戴学士帽的毕业照。照片上的女生面带阳光,充满朝气,嘴角带着自信的微笑。她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女人就是那个寇记者。她突然生出了一种憎恶感,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年轻靓丽,还长着一副美丽无邪的面容?她翻过照片的背面,看见背面是几行手写的英文小诗:

If you were a teardrop;In my eye,

For fear of losing you,I would never cry

And if the golden sun,should cease to shine its light,

Just one smile from you,would make my whole world bright.

她看不懂英文诗,不过猜着是照片上的人写的或者摘录的情诗。其他的几张都是国外的生活照,有的是在家里的照片,有的是学校的照片。从照片上看起来,这位寇姑娘是个家境不错,学校也不错的女人。她把照片装回信封里,打开第二个信封,把信封里的照片倒出来,一眼就看见了一张女人抱着孩子的照片。她的手哆嗦着,翻到了一张孩子面部特写照片,看着孩子像是有两岁的样子,宽大聪明的额头,浓厚的眉毛,脸庞就像是徐泽宁小时的照片。照片从她的手中无声滑落,她的脑袋嗡的一下,顿时觉得眼前发黑,头晕目眩,几乎要昏过去。她闭上眼,觉得眼泪扑簌簌地从眼皮下落了下来。



她捂着嘴,趴在书桌上哭着,恨自己为什么手贱,去找这些照片。虽然她猜想到了徐泽宁跟这位寇姑娘可能有外遇,而且觉得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年多了,寇姑娘也回英国去了,如果徐泽宁承认自己错了并且能悔改,她可以选择原谅徐泽宁。但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有孩子了。她觉得自己的世界一下都崩塌了,崩塌成一块块碎石和碎片。她无声地哭了一阵,觉得浑身发冷。她抬起头用袖子把眼泪擦了,揉了揉眼睛,把信封拿起来,揣在外衣兜里,出了书房。她没有回卧室,而是走向院子大门口。一个值班的警卫看见她走过来,猜着她要出去,给她打开大铁门旁边的小门,跟她打了个招呼。

您出门啊,警卫询问她说。

嗯。

她点点头,拉紧了一下外衣,在警卫疑惑不解的目光中,迈出了院门,来到了街上。



凌晨的街头行人寥寥,远处的天空泛起了一层酒红色的晨曦。几个骑自行车的人和两个骑三轮车运菜的小贩从她身边驶过。她只穿了一件裙子和一件外衣,秋天的晨风吹在身上很凉。她蜷缩着身子沿着街边变得光秃秃的柳树匆匆走着,手拽着身上的外衣领口,免得让风灌进去。她顺着街道拐上一条大马路。在大马路上她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把她送到了齐静家的楼下。她知道齐静最近为了上班方便,没有住城郊的别墅,而是住在城里商务区的楼里。

她在进楼上了电梯,来到顶层,按响了齐静家的门铃。等了一会儿之后,她听见屋里有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像是里面的人在猫眼上看了一眼,随后房门打开了。齐静穿着睡衣,睡眼模糊地惊异地看着她。

小妹,你怎么这么早自己跑来了?还穿得这么少,冻坏了吧,快进屋。

她迈进屋门,扑到齐静的身上,抱着齐静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

齐静惊慌地抱着她,用脚把屋门关上。门锁咔嗒一声锁住了。她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趴在齐静肩头上止不住地哭,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齐静不知所措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她说:

好妹妹,别哭了,有话跟姐说,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泽宁。。。?

她止住了哭,抬头用力点了一下头说:

嗯,是泽宁,他瞒着我跟那个寇好,两个人。。。两个人还有孩子了。

都有孩子了?我的天,真没想到,这。。这。。这也太难以令人置信了吧,齐静愣了一下说。妹妹你不会搞错吧,那位寇姑娘早就回英国去了。按志宏的说法,他们应该早就断了啊。

这是他藏起来的照片,让我发现了。她把两个信封从兜里掏出来,举到齐静眼前说。姐,你看看吧,孩子的照片也在里面。那位寇姑娘一定是怕我发现,回英国给泽宁生孩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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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 (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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