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八
回到伦敦,转眼已经两年半了,时间过得真快。星期日的下午,寇辰菲推着一辆婴儿车从一个僻静的小公园走出来,沿着路边散落着黄叶的小径走着,心里感慨着。一忙起来,时间好像在加速行进,不知不觉春变成了夏,夏变成秋,秋变成了冬。昨天还是炎热的盛夏,今天地上已经散落了黄叶。寇辰菲看了一眼婴儿车中的孩子,孩子的头侧在一边,脸和露出来的小手都胖嘟嘟,两腮有些婴儿肥。在车的颠簸下,孩子像是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阳光照在孩子的脸上和宽大的蓝色针织外套上,显得暖融融的。
从北京回到伦敦之后,寇辰菲就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了父母,也告诉了父母,怀得是徐泽宁的孩子。她知道父母一定很不赞同她的所做作为,但是父母都没有表露出来。他们没有埋怨她,没有说她,只是仔细地照顾她,让她住在家里,什么都不用操心。他们陪着她去医院做检查,带着她去买孩子需要的衣服和食品,在临产时送她去医院,顺利地生下了孩子。
正如寇辰菲盼望的,孩子是个男孩,比一般的孩子重,看着很壮实。生的时候有些难产,不得不进行了剖腹产, 除此之外一切都正常。父母看见外孙出生也非常高兴。在给孩子填出生表时寇辰菲有些犹豫,不知道该让孩子姓寇还是姓徐。父母建议她让孩子姓寇,说是寇辰菲自己把孩子生了下来,而且也不知道将来徐泽宁会不会认,更何况徐泽宁这样的政治人物将来的命运也不好说。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知道爸妈只有这么一个外孙,很希望外孙能姓寇,但是寇辰菲还是给孩子的姓取了徐。寇辰菲坚信,无论徐泽宁将来怎样,他总会认自己的孩子。而这个孩子,有了徐家这样的出身,对孩子的将来也好。徐泽宁才五十出头,将来完全有可能执政二十年,而孩子有这样一个父亲,肯定能上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将来无论从商还是从政,都能叱咤风云。
孩子半岁之后,寇辰菲申请了一份儿教师的工作,在住处附近不远的一家小学里当老师,走着就能到学校。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们都很奇怪,她这样一个剑桥毕业的精明能干的人怎么会甘心来学校当老师。寇辰菲说她不想要一份儿看着很好但是压力大的工作。她想要一份儿轻松一点,离家近一点儿,时间充裕一点的工作,好多照看孩子。寇辰菲觉得自己并不需要挣很多钱,也不需要一份儿有前景的工作。她觉得自己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孩子好好带大,将来带回中国去,让徐泽宁看到一个聪明健康,快乐而且懂礼貌的儿子。
寇辰菲推着婴儿车拐进路边的一个咖啡馆前的停车场。停车场不大,右边有一从一米高的灌木丛把停车场与街道隔开。一辆黑色的皮卡正在倒车,寇辰菲绕过皮卡,沿着灰色的人行道向着咖啡店门口走去。看着窗户里映射出婴儿车的影子,寇辰菲心里觉得很开心。她一手抓住婴儿车的把手,一手去拉咖啡馆的玻璃门时,身后赶过来一个高个子男人,伸手替她把门拉开。寇辰菲对着高个子微笑了一下,把婴儿车推进咖啡馆,回身谢了高个子。高个子很有礼貌地说了声不客气,跟在她身后走进了咖啡馆。
咖啡馆里有几个人在排队,寇辰菲把婴儿车放在一个靠窗的空座位前,伸手抱起了小男孩,来到了队伍末尾。小男孩趴在她右胸前,手抱着她的肩膀,嘴啃着她的肩头。刚才帮她推门的高个子男人站在她前面的队伍里,回身对着小男孩笑了一笑说:
这孩子太可爱了,看这胖嘟嘟的小腿和小手。
谢谢,寇辰菲拽了一下孩子的裤腿说。就是很淘气,总是不肯睡觉,每天都得去公园玩累了才能睡着。
聪明孩子都这样儿,精力旺盛,高个子说。孩子看着好像快两岁了?
还真是快两岁了,寇辰菲说。二十二个月了,十二月份出生的。
长得很像你啊,高个子仔细地端详了孩子的面部一下说。你看这鼻子和眼睛,跟你一模一样。
就是鼻子和眼睛像我,其余的都像他爸,寇辰菲说。额头,眉毛,脸型都像他爸,你看这眉毛粗的。
有这么一个聪明可爱健康的孩子,他爸一定开心死了,高个子说。
嗯,寇辰菲把孩子从右手换到左手说。他爸见到他一定会很高兴。
怎么,他爸还没有见过他?高个子伸手摸了一下孩子,貌似随便地问了她一句说。
没有没有,我说错了,寇辰菲改口说。他爸天天下班都可盼着看见他了。
寇辰菲意识到自己刚才说漏了嘴。她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再说下去,于是把目光躲开了高个子,转向了柜台。高个子也知趣地闭上嘴,看着前面的队伍。刚才跟高个子说话时,她觉得高个子有点儿眼熟,但是记不起以前在哪里见过。也许是住在附近的邻居,以前在哪里看到过,她想。两个收银员手脚麻利地忙着,不一会儿,高个子和她已经站到了队伍最前面。
下一个,柜台后的收银员对着高个子喊。
你抱着孩子,先去吧,高个子扭回身对她说。
谢谢。
寇辰菲感激地谢了高个子,抱着孩子走向柜台去了。
给我来一杯热巧克力,一个Blueberry麦芬和一个Toasted Cheese 三明治,寇辰菲对收银员说。
还要什么吗?店员的手指一边敲着收银机键盘,一边问她说。
不了。
白面包还是黑面包?店员一边敲着键盘一边问。
黑面包。
一共7英镑25便士,店员说。
寇辰菲一手托着孩子的屁股,一手从手包里掏出信用卡来,把卡插进了收款机。
抱着孩子走到靠窗的桌子边,寇辰菲先找了一个高椅子,把孩子放在高椅子上系好,把婴儿车里的牛奶瓶拿出来让孩子吃着,随后回到柜台边,把放在托盘里的热巧克力,麦芬和三明治端来,放在远离孩子的一侧。孩子放下奶瓶,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伸手要去抓托盘里的食物。寇辰菲把奶瓶的奶嘴重新塞回孩子的嘴里,让孩子两手抱着奶瓶说:
宝宝乖,先喝奶。
孩子把奶嘴吐了出来,依然伸手要去抓三明治。寇辰菲把Blueberry麦芬掰了一块下来,放到孩子手里。孩子高兴地吃着Blueberry麦芬,眼睛转着看着四周,脚在高椅子下面乱蹬着。看着孩子高兴的样子,寇辰菲心里也觉得很开心。她端起自己的热巧克力喝了一口,瞥见高个子男人坐在离她不远的一个座位上在一边喝咖啡一边读报纸。她突然想起来,前天在学校带着孩子们绕着操场跑步时,有个学生告诉她说有人在照像。她抬头望去,看见一个男人站在操场外面的一辆车边,举着相机对着他们。当时她觉得这样未经允许给孩子们照像不妥,想要过去制止时,那个男人已经钻进车里去了,随后车就开走了。她没有看清男人的面容,只记得男人个子很高。昨天,她出门推着孩子散步时,看见门口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车。她走近那辆车时,看见车里面有个男人趴在方向盘上在打盹儿。虽然隔着车窗只瞥了一眼,而且是侧面,她觉得车里那个男人有点儿像对面坐着的高个子。
难道这个高个子在跟踪自己?
这种想法让寇辰菲有些不寒而栗。难道有人知道她带着徐泽宁的孩子在这里?自从离开北京以来,徐泽宁跟她再也没有联系过,她也没有给徐泽宁打过电话发过邮件。跟徐泽宁的关系,除了父母,只有志宏和老四这两个人知道,这两个都是徐泽宁兄弟一样的嫡系,而且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肯定不会把她跟徐泽宁的事儿说出去。孩子是徐泽宁的,只有父母知道,不但老四,志宏,连徐泽宁也不知道。
这两年半里,寇辰菲住在伦敦郊区父母的家里,很少出门,不去参加活动,不去参加派对,除了跟大学同学和几个老朋友保持联系之外,没有结交什么新朋友。她在家里使用父母的电话,电话本上没有她的名字,手机也是用她父亲的名字登记的。虽然身在伦敦这个大城市里,寇辰菲过着一种隐居在乡村一样的生活,就是为了悄悄把徐泽宁的儿子带大,等待时机成熟的时候回中国去。
难道有人窥见了自己的秘密?寇辰菲一边喂着孩子吃麦芬,一边忍不住又瞥了高个子男人几眼。她看见高个子男人一直在专心致志地低头读报纸,自始至终都没有往她的方向看。她看见男人读完了报纸之后,站起来把报纸放到靠墙的一个报纸杂志栏里,手里握着咖啡杯走出门外,上了一辆银灰色的韩国现代SUV走了。她记得昨天的在家门口附近看见的那辆车是一辆黑色的日本Honda车,不是眼前的这辆韩国SUV。
也许自己多虑了,寇辰菲松了一口气想。可能只是一种巧合。
寇辰菲从报纸上看见徐泽宁在北戴河会议上已经顺利进入常委,但是徐泽宁并没有在升任常委后跟她联系,让她心里感觉很有些失望。难道徐已经忘记了自己了吗?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徐到底跟自己有没有感情呢?她曾把自己的疑惑跟父亲聊过,父亲说,徐泽宁不联系更好,孩子就是咱们家的,将来你也不要带着孩子回中国了,凭你的能力和剑桥的学位,在英国也能工作得很好。你要是想从政,就好好做,向撒切尔夫人学,从底层做起,全力投入政治,凭自己的本事竞选议员,说不定将来能成为英国的首位华裔后代首相呢。中国古代有个陈胜吴广,曾经说过一句名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意思就是谁也不是天生就能成王侯将相的,只要你有明确的目标,向着目标持之以恒的努力,就会达到或者接近那个目标。虽然父亲的话打消了寇辰菲对未来的一些担忧,但是寇辰菲相信自己的判断:徐泽宁将会是一个能够引领中国中兴的伟大的政治家,而她将凭着孩子的纽带,与徐泽宁联系在一起,成就一番世人无法想象的事业。想到此寇辰菲探身亲了孩子的脸颊一下,抚摸着孩子的小手说:
乖,好好长大,以后妈妈的命运就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北京音乐厅的宽阔的舞台上,中央交响乐团正在排练莫扎特的《第四十号交响曲》。台下的观众席空空的,只有团长和几个乐团的老人们坐着观看排练。大维坐在第一排,身穿白衬衫和黑色西服,在聚精会神地跟随着指挥的节奏拉着小提琴。指挥是个满头银发受人尊重的老指挥家,对演奏要求极严,每天早上七点集合乐队排练,到下午四五点才解散,经常要求乐队反复演奏同一段乐曲几十遍,直到完美为止。乐队的同事们也都很敬业,在枯燥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演奏中,没有一个人埋怨指挥,也没有一个人偷懒。
自从来到中央乐团之后,大维一直非常珍惜这个得之不易的机会,在排练和演出中都很认真。通过两年的勤奋和努力,大维终于由一名普通的小提琴手升为乐团里的第二小提琴手。他喜欢莫扎特的这首交响乐,听说这是莫扎特去世之前不久完成的交响乐,那时莫扎特处境窘迫,妻子有病,日子过得艰难,也无人能帮助莫扎特,乐曲中充满了伤感和痛苦,只有在结尾时才重新变得辉煌和振奋。这首乐曲的伤感和痛苦部分让大维想起自己在地下通道拉琴的穷困潦倒时期,在他的心里引起共鸣,而结尾的辉煌和振奋,也正是他对自己的期望,所以每次演奏,大维都怀着一种敬仰和敬畏的心情拉琴,特别认真。
一曲完毕之后,指挥用指挥棒敲着面前的台子说:
不错,大家今天排练得都很认真和尽力,比昨天提高了很多,值得表扬。大家要记住,我们是中央乐团,代表中国音乐的最高水平,演出时就要有中央乐团的范儿。别的乐团演出时可以有失误,我们演出时不能出失误。刚才的最后一段还有些问题,明天我们再好好练习一下。好了,今天的排练就进行到这里,明天早上七点到这里继续排练,希望大家准时到场,不要迟到。谢谢大家。
指挥放下手里的指挥棒,向着观众席上观看演出的团长走去。乐手们纷纷站起来,提着乐器推开椅子向着后台走去。大维跟着大家一起来到后台,找到了自己的琴盒,弯腰把琴弓放进琴盒里,把琴盒盖小心地盖上。他直起身来,正准备提着琴盒离去时,看见一个女乐手向他走来。
大维,晚上有几个朋友想出去一起喝酒去,你有时间去吗?女乐手问他说。
今晚上啊?不行,今晚要去看演出,大维抱歉地摇头说。
什么演出啊?女乐手好奇地问。
芭蕾舞《天鹅湖》,大维说。
噢,是在刚落成的芭蕾舞大剧院吧,女乐手羡慕地说。听说因为是大剧院落成后的首场演出,票价很贵也很难买到啊。
我早就盯着买票了,大维说。一开始卖票,我就去排队买到了。还好,我买得是最后一排的票,还不算太贵。前面的票价吓死人,不敢买。
那好吧,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出去玩吧,女乐手有些遗憾地说。
真是抱歉,大维说。下次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一定去。
从音乐厅坐地铁回到住处,大维脱下西服和白衬衫,冲了个澡,换上了一件蓝色的衬衫和一条休闲西裤。他看了一眼表,离《天鹅湖》演出还有一个半小时,时间比较紧。大维匆匆吃了一口饭就出了门,坐地铁去了西单。
在西单的地铁出口出来后,大维看见过街通道里有一个女歌手,坐在一把椅子上,弹着吉他唱着歌,周围有五六个行人驻足听着。大维在经过女歌手身边时,往女歌手前面放着的一个纸盒里弯腰放了五块钱。每次他在地下通道里看见歌手唱歌时,都会想起自己过去的艰难的日子,也会停下脚步来,放一点钱。他知道这点钱帮不上什么,但是至少会给人一点安慰。有时,大维会想起当初把他介绍进了乐团的那位姑娘。时隔两年,大维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姑娘,他只知道那位姑娘叫寇辰菲,但是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每当想起她来,大维总是心怀感激,感慨自己遇到了好人。要是没有那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帮忙,自己可能早已无法在北京生活下去,不得不回西安了。
想起这些年遇到的跟他相似的在北京漂泊的歌手们,大维觉得自己很幸运,最后终于有个很好的工作,可以无忧无虑地从事自己喜欢的音乐,再不用为了生活到处奔波。虽然北京的房价太贵,买不起房子,但是至少可以租一间公寓住,大维已经很满足了。大维并不指望自己能成名成家,只要有份儿基本收入能够养活自己,再能继续从事自己喜欢的音乐,他就满足了。
宽阔的长安街上,金黄色的树叶在街边随风起舞,漫天飞卷。从路边的花店里买了一束花,沿着街道走了不多远,大维就看见了中国芭蕾舞大剧院高耸的建筑。他左手抱着花,随着人流和车辆从长安街上向南拐,走向巍峨耸立的中国芭蕾舞大剧院。耗时几年,大剧院在今年十一终于建造完工了。大剧院设计得中西合璧:主建筑飞檐斗拱,显得宏伟高大,气派非凡;旁边的芭蕾博物馆呈流线型,给人一种线条简单,美丽大方的感觉;剧院门前的大喷水池坐着十二只蹲兽,蹲兽口中喷出的白色的水柱在空中相交,随着音乐起伏,白色的水花在风中飘散。剧院门前的环形车道上,一辆辆豪华轿车排着队鱼贯而入:有的在剧院门口停下,从里面走出衣着华丽的达官贵人;有的直接驶入剧院的地下停车场。
大维沿着环形通道走进了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大剧院,把票交给了剧场门口一个穿着黑裙子的验票员。验票员微笑着在票上打了一个孔,把票还给大维,递上一份印刷精美的《天鹅湖》介绍,告诉大维说座位离门口不远。大维拿着介绍走进剧场,在最后一排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翻开了介绍。
介绍上说今晚的女主角将由靳曦担任,还印着靳曦的一张照片和附有靳曦的一个小传。中央芭蕾舞团最近两年推出的芭蕾舞剧里,都是新人在做主角,好久没见靳曦出来演出了。这次中国芭蕾大剧院落成典礼暨《天鹅湖》演出,媒体事前对此纷纷做了报道。媒体介绍说,《天鹅湖》里的女主角由靳曦和中芭新崛起的一个新秀分别担任AB角,首场将由靳曦演出,会是一场精彩异常的演出。这也是大维特意来剧院看演出的原因:终于看见靳曦重新出来演出,大维想如果不来看,恐怕以后就看不到了。
虽然早就听说芭蕾舞大剧院很辉煌,但是坐在里面,看着宏大的舞台,五层的观众席,剧场两侧装饰华丽的包厢,每一层的护栏上垂挂的金黄色的大吊灯,拱形的绘画屋顶,套着红色丝绒的一排排舒适的椅子,大维依然觉得很震撼和感慨。怪不得票价基本都要五百元以上,即使最后一排,票价也是三百多元。要是回到两年以前,在地下通道拉琴的时候,大维即使想来,也买不起票。如今,大维进了中央乐团,成了专业小提琴手,虽然还没有什么名气,但是收入既稳定,也比过去高多了。虽然买得是最便宜的最后一排的票,但是至少能在这种音乐圣殿一样的剧院里欣赏最高水平的芭蕾舞,人生也就没有太多的遗憾了。
剧场里响起了一阵喧哗和掌声。大维抬头向前望去,看见徐泽宁带着一群党政要员沿着走廊向着前面走去,走到了第一排。徐泽宁在第一排中央站住,回过身来,向着楼上楼下和剧场包厢里的观众点头致意,双手鼓起了掌。剧场里响起了更热烈的回应的掌声,记者们纷纷把长短镜头对准了徐泽宁。徐泽宁面带微笑鼓了一会儿掌,随后举起手来,示意大家安静,自己也坐了下来。
剧场内的灯光逐渐转暗,只有舞台前乐池里灯光依然明亮。一个身穿白衬衫黑色西装的指挥从侧面走进来,向着指挥台走去。剧场里又爆发出了一阵掌声。指挥走到指挥台上,转身向观众致意,随后举起了手中细小的银色指挥棒。剧场安静下来,随着指挥棒的挥舞,《天鹅湖》序曲在剧场弥漫开来。带着缠绵,悲伤,悠扬,凄婉,不安和恐惧的音乐一下就把观众带入了剧情。
红色的帷幕徐徐拉开,音乐转换成了一种轻松和快乐的曲调,王子的侍从们从舞台左侧走出,来到了背景是一片森林空地的舞台上。
靳曦身穿白色蓬蓬舞裙,站在舞台侧面帷幕后面,听着《天鹅湖》的音乐,看着舞台上翩翩起舞的王子和侍从们,等待着自己入场。她活动着脚腕,从帷幕的缝隙里向着观众席看去,看见徐泽宁坐在第一排正中,面容凝重地注视着舞台。她看见志宏和齐静坐在徐泽宁左侧,也在凝神看着舞台。
齐静过去一直在英国陪着女儿读书。女儿高中毕业之后升入了大学,搬到了校内的学生宿舍去住,不需要齐静每天陪着了。看着女儿习惯了在英国的生活,齐静也就放心了,于是回到了北京。志宏给齐静在文化部办公厅安排了一份儿体面的工作,齐静高高兴兴地去上班了。文化部是中央芭蕾舞团的上级单位,中芭的经费和演出,都需要部里批准,有齐静在办公厅,办事方便多了。中芭像是齐静的娘家,齐静经常到芭蕾舞团来串门,有重要的演出也一定会每场不拉地观看。从十七岁在中芭住宿舍就跟齐静在一起,后来又一起在西安,住在省政府大院里,再后来又都回到北京。这些年来,无论在北京还是西安,齐静一直都是她最好的闺蜜,两个人无话不谈,心里有烦恼也能互相吐吐槽。有齐静在北京,她觉得心情愉快多了。
她向着观众席继续看去,看见第三排左边靠边的地方,爸爸,继母和弟弟坐在一起。这次靳凡给她留了几张票,她像过去一样送给了爸爸。每逢重要演出,爸爸都会带着全家来观看。弟弟自从辞职之后,自己开了一家电子商务公司,这些年来磕磕绊绊,每天从早忙到晚很辛苦,也没能赚到什么钱,还差点儿被骗子把钱给骗走。弟弟每天劳碌,既没有时间,也没有钱去交个女朋友。弟弟跟商场的人从来不讲跟徐泽宁的关系,也没有人知道弟弟有这样一个声名显赫的姐夫和明星姐姐。如果别人知道了,特别是知道弟弟的姐夫是徐泽宁,生意一定会好做很多,说不定早已发了大财。但是弟弟一直痛恨社会上的走后门和各种不正之风,说要靠自己的努力,不靠裙带关系挣钱。爸爸一直很赞同弟弟的做法。爸爸说,钱挣得多挣得少没关系,只要自己知道上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就行了。她觉得在这个变得越来越复杂的社会上,弟弟单纯得可爱,也钦佩弟弟的这种独立奋斗的精神。弟弟虽然从小被继母娇惯,但是长大后却变得非常懂事和努力。她一直觉得很奇怪,继母是一个很势利眼的人,怎么弟弟的性格一点儿也不像继母。她想也许是弟弟遗传了爸爸的朴素的品质。这些年来爸爸一直以身作则,从来没有找过她或者徐泽宁做过什么事儿,也从小一直给弟弟讲做人的道理,告诫弟弟无论社会怎么变,要做一个正直的勤奋的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人。
她的目光继续在前几排观众席上扫着,看见秦老师坐在第四排右面的一个角落里,正在专注地看着台上的王子的舞蹈。秦老师退休之后,也经常回中芭来看看她们。这些年来秦老师一丝不苟地带着她们训练,在手下教出了一批又一批演员,中芭现在的主要演员几乎都是秦老师一手调教出来的。她在秦老师走后,接替了秦老师的带领演员排练的工作,才深刻体会到这份儿工作的不易。每个演员的天赋,素质和努力都不一样,要把每个演员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让每个演员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不光需要懂舞蹈,而且需要耐心和细致的观察,以及对演员们的关心和关怀,需要真正在意这些演员们和从演员们的角度看问题。她觉得自己在芭蕾舞技方面比秦老师强,但是在带演员上,缺乏经验,有时急躁,比秦老师逊色许多。她有时去请教秦老师,也有时去请秦老师来舞团帮几天忙,秦老师都是有求必应,帮她出主意,帮她带演员。
小曦,快该你上场了,靳凡走过来站在身后悄悄对她说。
她抬头有些漠然地看着靳凡。她的沉思突然被靳凡打断,没听清靳凡在说什么。
我是说快该你上场了,靳凡重复了一遍说。沉住气,别紧张,就当是在排练厅排练,发挥出自己的水平来就行了。
她清醒过来,点点头,很感激地看一眼已经满头银发的靳凡。秦老师在时,每次上场之前都是秦老师走过来跟她说这句话。秦老师走后,中芭连续排练和推出了十几部中外著名芭蕾舞剧。在这些舞剧里,她把主角的位置都让给了年轻演员,自己退到幕后,承担起了秦老师的工作,带着演员们排练和给演员们纠正动作。想起十几年前中芭排练《天鹅湖》时,她曾经担任过白天鹅的角色。但是那一次在最后演出之前,她突然得知明宵入狱的事情。为了让明宵出狱,她不得不答应徐泽宁的条件,离开中芭,跟着徐泽宁回了西安。自那之后,她一直有个遗憾,在自己的舞蹈生涯里没能演过《天鹅湖》。每一个世界著名的芭蕾舞女演员几乎都表演过《天鹅湖》。在《天鹅湖》里担任女主角,也是对芭蕾舞演员成就的一种肯定和至高无上的荣誉。
她知道,靳凡知道她的这一遗憾。这些年来,靳凡也老了,到了快退休的年龄了。当靳凡决定排练《天鹅湖》,并安排她出演天鹅湖女主角的时候,她知道靳凡是想在从芭蕾舞团团长的位置上退下之前,帮她了结一桩心愿,同时也用《天鹅湖》作为多年主政中芭的最后一场舞剧,给他的艺术生涯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
她觉得自己一生遇到了许多很好的人:爸爸,靳凡,齐静,秦老师,他们都对她很好,所以她的事业能够非常顺利。有时她在想,她能够走到今天,成为著名的芭蕾舞明星,除了来自母亲娜佳的遗传和从小的耳闻目睹之外,是跟所有这些人对她的帮助都分不开的。她有时也忍不住想起明宵来。如果没有明宵最早带她去中芭找靳凡,也许她根本就不会走上芭蕾这条路,很可能直接去考大学而不会走上舞蹈生涯,那就不知会在哪个大学上学和毕业,也不知以后会干什么,也不知会遇到谁,说不定学个会计,如今在哪里做个会计员。人生就会完全不一样。
想起明宵,她觉得心里有些疼。她很希望明宵今天也能够坐在台下的观众席里,看她跳《天鹅湖》。前不久齐静买了一处新房子,请她带着孩子去玩。她带着两个孩子去参观了齐静在通州新买的别墅,对里面房间和客厅的宽敞以及装饰的豪华惊叹不已。齐静说,志宏老同学的房地产公司这些年来越做越火,在全国的主要一二线城市都设立了分公司,获得了大批土地批文,股票也成了妖股,一路蹿升,翻了十好几番。志宏当初从老同学那里拿到的原始股,原来估计最好也就值个几千万,现在已经值上亿了。齐静说趁着股价高,赶紧卖了一些股份,买了这幢别墅。在齐静那里,她听志宏说,明宵最新的电影拍得不顺利,男主角拍了一半,受到了一些压力就走了,明宵只好换演员重拍。后来资金方面也出现了问题,原来的制片人突然撤出去了,电影就此被搁置了,也不知道后来找没找到新的资金。志宏感慨地说,最早见到她时,还是在明宵家里,那时明宵正在和她谈恋爱。志宏说,那时还不认识齐静,现在他们的孩子都在英国上大学了,明宵却还一直单着,恐怕连下一代都耽搁了。
那天从齐静那里回来后,她有些心情不好。一个是她有些为齐静担心,因为不知道志宏这钱来得是不是都合法,齐静一直不让她把志宏在朋友公司里有股份的事儿告诉徐泽宁,可见这里不都是光明正大的事儿。另外一个,是她听到明宵还单着,心里有些难受。回到家里,保姆正在孩子的屋里坐着听歌。保姆是个年轻女孩,周杰伦迷,最喜欢听周杰伦的歌。她本来不太喜欢周杰伦,慢慢的从保姆那里听到几首好歌,也开始喜欢上周杰伦了。那天她从齐静家回来,把孩子交给保姆时,保姆正在屋里听《菊花台》,里面周董在唱着“花已向晚 飘落了灿烂/凋谢的世道上 命运不堪/愁莫渡江 秋心拆两半/怕你上不了岸 一辈子摇晃”。听到那句“怕你上不了岸 一辈子摇晃”,她突然有一种心酸的感觉,眼泪差一点儿蹦了出来。她总觉得明宵这些年来一直单着,是跟她有关。十七岁的恋爱早已从生活中退去,虽然她的记忆依然清晰。她有时恨自己的记忆,时光不会倒转,为什么多少年以前的往事却总能记忆如新,为什么想忘的总忘不了。想起当年,曾经以为明宵就是那个会携手一生的人,曾经以为明宵就是自己的宿命,曾经以为明宵就是自己唯一的故事,曾经以为明宵就是那个会永不分离的人。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当初的誓言早已在风中消散,宿命早已被时间的洪流冲走,故事早已结束,永不分离的人早已隔了一重天涯。她想起明宵几次找她,在纽约进修的时候,在1989年的广场,在天桥剧场告别舞台的演出,在布拉格的那个初冬的雪夜,他们曾经有这么些次机会,但是每一次,她都更加决绝地把他推走了。如今自己不但早已结婚,而且跟徐泽宁领养了两个孩子,每天忙碌着舞蹈和家庭孩子,忙碌着自己的日子,都忘记了什么叫忧伤,都没有时间去感受时光流逝带来的悲哀,而明宵依然像是个背着行囊的旅人,一个人在路上摇晃,让她怎么能不为明宵惋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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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扬振奋的音乐转变成了缠绵二悲伤的音乐,舞台中央只剩下了王子一个人跳着独舞。舞台的背景换成了一潭蓝色的静谧的湖水。月光惨淡地照在湖水和岸边的岩石,一只天鹅在岸边游过。王子把手中的铁弓对准了天鹅。
她知道是上场的时候了。她侧对着观众席,两只脚挪动着,头略微向上仰,手臂上下起伏着,步履缓慢地随着音乐从侧幕中平移出来。她来到舞台中央,俯身低头,两臂从背后向上移,像是在嘴在贴近水面,喝着湖水。她抬起头来,做了几个优美的舞蹈动作。王子突然从藏身的岩石后面举着弓箭出来,让她吓了一大跳。她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王子把手中的弓箭放在地上,向着她的方向走来。她看见王子没有恶意,于是没有继续往后退。王子来到她身边,像是在询问她是谁,为何在深夜徘徊在湖边。她有些胆怯,几次想逃避,但是都被王子追上。王子抓住了她的手臂,让她无法逃脱,
他们在湖边跳起了一段缠绵的双人舞。她踮起脚来,一只脚尖站立,身体旋转着。王子搂着她的腰,跟着她一起旋转。她的脚尖急促地挪动着,手臂上下飞舞,像是在诉说着内心的恐惧和不安。王子单腿下跪,左手捂住心脏部位,右手对她伸开,像是在对她表述着爱意。她犹豫着,围着王子转圈,不知该怎样应付。王子站起来,一手搂住她的腰,把她托了起来。她的身体向后仰,身体的重心落在了王子的肩膀和手臂上。王子放下她,她向着远处逃去,旋即被王子追上。王子再一次面对着她单腿下跪,伸开双臂,像是要拥抱她。她终于克服了心中的胆怯,走到王子身边来,俯身低头,凝视着王子。王子的双手托住了她的腰,她的两臂向后仰,一条腿向后伸开,一条腿笔直站立,含情脉脉地看着王子。
魔王突然从岸边的岩石和树林后出来,在王子身后煽动翅膀,像是在威胁她。她看到魔王惊慌失措,挣脱王子,向着远处逃去。王子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魔王大怒,出现在她和王子中间,把她和王子强行分开。王子看见魔王,吃了一惊,不知所措地站着。魔王用力煽动翅膀,把王子轰走。看着离去的王子,她的手臂伸向王子消失的方向,面露悲伤。魔王面对她扬起头,煽动翅膀。面对法术强大的魔王,她俯身弯腰,在魔王面前下跪,随后在魔王的翅膀驱赶下,离开了舞台中央,消失在舞台两侧的岩石和树丛后。魔王把两只翅膀抱在胸前,睨视一切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魔王站在岸边一挥翅膀,一队白色的小天鹅从右面的侧幕里依次走出来,她们在舞台上排成一个S形。魔王消失了,小天鹅们跳着欢快的舞蹈。王子重新回到舞台,站在小天鹅们中间,寻找着白天鹅。她从小天鹅队伍后面走出来,带着一种忧郁的神情,跟王子隔着一队小天鹅遥遥相望。他们走到了一起,她带着王子离开了舞台。小天鹅们继续在舞台上跳着优美的舞蹈。王子回到了舞台上,似乎失去了她,在舞台上寻找着。她悄悄从舞台后面出现,来到王子身边。王子两只手扶着她的胳膊,随后又扶着她的腰。她在王子面前满怀幽怨地转着跳着,像是在述说自己的悲惨遭遇。王子有时把她托举过头顶,有时让她依偎在自己身上。
小天鹅们列成两队站在舞台两侧,看着王子和她在缠绵的音乐里跳着悲伤的舞蹈。她的双腿不停地颤抖,在王子的扶持下转着一个又一个圈儿,像是与王子心心相印。四只小天鹅从舞台两侧出来,手牵着手挑起了欢快的舞蹈,像是在为王子和她祝福。她和王子回到舞台中央,音乐由悲伤变成了一种充满了希望和欢快的曲调,她像是忘记了忧愁,跟王子面前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
她不断地旋转着,跳跃着,做出了一个又一个精彩的动作。舞台重新响起了悲伤的乐曲,似乎天色已晚,她与王子就要分开。他们跳着依依不舍的舞,舍不得分开彼此。王子指天发誓,像是再说一定会回来娶她。魔王从岩石和树丛后出现,挥动翅膀,像是在命令天鹅们离开。小天鹅们排着队沿着湖面游走。王子单腿下跪,祈求她不要离开。魔王站在岩石上抱着翅膀,冷峻无情地看着。她悲伤地旋转着,像是无法违背魔王的命令,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王子,跟着小天鹅们走了,消失在舞台侧幕。王子两只手捧在胸口,惆怅地望着远方,一只手指向天空,像是发誓一定回来找到她。
红色的帷幕缓缓落下,第二幕结束了。她回到舞台后面,只短暂休息了一小会儿,随后脱下白舞裙,换上黑舞裙,准备跳第三幕里的黑天鹅。经过第二幕里的那些单人舞和双人舞,她已经很累了,但是在音乐响起时,她变成黑天鹅重返舞台中央。舞台的背景此时换成了王子的宫殿,灯光炫目,宫廷贵妇们站满了舞台。
第三幕里的黑天鹅的舞蹈难度更高和更加复杂。她在舞台上尽情地跳着,把一个个高难度动作做得很完美,展现着黑天鹅的魅力和野性。她连续地跳着,旋转着,在最后一个三十二转时几乎晕倒,但是依然设法保持住了平衡。王子被黑天鹅迷惑,误以为黑天鹅是在林边遇到的白天鹅。他牵着黑天鹅的手,从王后手里接过花束,单腿下跪,把手中的花交给了黑天鹅,与黑天鹅缔结婚约。
第三幕结尾时,她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距离第一次排练《天鹅湖》已经十二年了。当年的二十七岁的她已经三十九岁了。虽然她的芭蕾技巧更加成熟,对剧中白天鹅的理解更加深刻,但是她的体力已经不像二十七岁那样充满活力和耐力。她在舞台后面擦了把汗,随后脱下黑裙子,换上白舞裙,几乎没有休息就立即重返了舞台,开始了第四幕。
第四幕在悲怆的音乐声中开始。背景重新回到了天鹅湖畔,清澈的湖水被浓雾笼罩的,天上也是浓云四布,失去了月光。四只小天鹅俯卧在舞台中央,为白天鹅悲哀着。小天鹅们在舞台上跳着悲伤的舞蹈,她们得知了王子与黑天鹅缔结婚约的消息,为白天鹅的遭遇悲伤,但又无可奈何。她回到舞台,带着悲愤的神情,胳膊和腿紧促地抖动着,身子前后摇摆着,几乎扑倒。音乐低迷,让人欲哭无泪。她因为悲伤过度而俯伏在地,随后又倔犟地抬起头,站了起来。
魔王来到舞台,在舞台上尽情跨越驰骋,随心所欲地驱动着小天鹅们。魔王抱着她转圈,像是要她放弃王子。她悲痛欲绝地倒在地上,魔王得意地离去。王子从舞台左侧上场了,他发现了自己的错误,重新回到天鹅湖畔,找到了她。王子满怀歉意地在她面起舞,像是在诉说着自己的错误,请求她原谅。她看到王子,既惊喜又难受。她在王子面前转着一个个圈,在王子的扶持下有时俯伏在地,有时跳跃,诉说着自己的心情。小天鹅们悄悄立在两边,把舞台中央留给了这一对恋人。王子抱着她,托举着她。在小天鹅们的注视下,王子得到了她的原谅,与她重归于好,
魔王从舞台后方出现了。魔王看到王子后很愤怒,把她再一次从王子手中抢走。魔王举起她,把她扔入湖中。王子跳进湖里,救起她,把她放到岸上。魔王展开翅膀,对着她和王子连施魔咒。她晕倒在地,昏迷不醒。看到中了魔咒人事不省的她,王子悲愤异常,与魔王展开了殊死搏斗。在近身搏斗中,王子把魔王的翅膀揪了下来,让魔王无法继续施展魔力。魔王终于被王子打败了,躺倒在地。
王子走到晕倒在地的她身边,跪在地上,把她救起。她苏醒过来,在王子的双手搀扶下先坐了起来,随后站了起来。看到躺倒在地的魔王,她面露欣喜和激动。王子从后面搂住她,她把头向后仰,靠在王子的肩头上,双手被王子在胸前握住,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红色的帷幕在乐曲声中缓缓落下,观众席上掀起了潮水一样的掌声和呼喊声。坐在第一排的徐泽宁站了起来,带着党政要员们和身后的观众一起起立鼓掌。幕布重新拉开,她站在舞台中央,面对观众低头弯腰谢幕。虽然已经过了最年轻的时光,但是站在舞台上的她依然风采照人,风华绝代,赢得了观众们一次又一次的如雷的热烈掌声和欢呼。
她抬起头,看见灯光明亮的观众席前排上,秦老师在抹着眼泪,爸爸和弟弟在热烈地给她鼓掌,齐静和志宏在大声为她喝彩,还有许许多多的不认识的观众们都在站着给她热烈地鼓掌。她觉得自己今天的演出并不完美,虽然有很多地方发挥得不错,但是也有一些地方出现了失误,特别是最后一幕,体力有些不支,在一次旋转时几乎摔倒。听着这些持续不断的如雷的掌声,看着热情洋溢地呼喊着她的名字的观众,看着涌到台边的人把一束束鲜花抛到舞台上来,她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虽然已经在舞台上演出过几百场芭蕾舞,但是每当她看到这些热烈的观众时,她的心里都感觉很幸福,眼里止不住地想流眼泪。
徐泽宁上台跟演员们握手和合影之后,率领党政要员们先离去了。齐静像过去一样,留下来帮着她照应后台的事儿,让志宏先回去了。她和齐静来到后台化妆间,在化妆间门口被聚集在那里的记者们堵住。镁光灯不断地闪烁,镜头咔嚓咔嚓地响,十几只话筒伸在靳曦面前,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也把摄像机对准了她。她有些紧张的站在记者圈里,鼻尖上冒着汗珠,认真地回答着记者的提问,一直站了一个多小时。等到记者们都离去了,她才走进化妆间,卸了妆,感到疲惫万分。
今天真够你累的,齐静站在她身边心疼地说。这么几个小时跳下来,人都要累瘫了,还回答了这么长时间的问题。这些记者们也不长眼睛,不会明天再采访啊,非得今天晚上。走吧,我送你回家。
好的,她点点头说。
这些年来,徐泽宁不让她学车,说在北京自己开车太危险,而她也不好意思叫徐泽宁的司机每次去接送她,所以每次演出完毕,都是上中芭负责接送的大轿子车,由司机绕一大圈把她送回住处。齐静每次来都是开着自己的白色mini cooper来,带上她,把她直接送回家。
她挎上装着衣服的旅行包,跟着齐静走出化妆间,看见一个抱着花的男人正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带着谦卑的微笑看着她,像是在等着她。她仔细看了一下,认出了那个站着的男人是很久没见的大维。
大维!是你!她惊喜地叫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曦姐,专门来看你的演出,大维微笑着把手里的花送给靳曦说。好久没看见曦姐演出了,今天跳得真棒,看得太过瘾了。《天鹅湖》果然经典,音乐和舞蹈都太精彩了,观众们都看疯了。
大维,看到你真高兴,靳曦接过花说。谢谢你来,还给我买花。齐静,你还记得大维吗?我原来在西安少年宫的同事,你还给他介绍过一次女朋友呢。
记得,齐静仔细打量了一眼大维说。记得,当年看着是个毛头小伙子,现在成了成熟的大帅哥了。小曦老夸你拉琴拉得好,听说后来你去深圳了,在那边发展得不错吧?
没有,早就在那边辞职了,大维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后脖颈说。我现在在中央乐团拉琴。
中央乐团?行啊,大维,你真有本事,我说你的小提琴拉得好,你看果然吧,都进了中央乐团了,她激动地说。
不是不是,大维说。曦姐,不是因为我拉得好,现在你也知道,拉得好的人多了 --- 是有人帮忙介绍进去的。
谁啊,这么大面子?齐静好奇地插嘴问。我在文化部办公厅工作,知道中央乐团可不好进,多少人打破头也进不去,除非你是中央音乐学院科班出身的。别看是我们部直属部门,有时我们厅长打电话过去给中央乐团介绍个人,常被驳回来。
是陈志宏,陈部长介绍的,大维说。
志宏?她和齐静对视了一眼,一起问大维说。
志宏是我爱人,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儿?齐静满脸疑云地问。
噢,有个姑娘总在地下通道里听我拉琴,那姑娘心肠好,看我拉琴辛苦,就找陈部长给我帮的忙。
这太有意思了,齐静说。我对我们家志宏太了解了,一般人可求不动他,他就怕帮人忙犯错误。这姑娘是谁啊?
啊。。。我都不知道那姑娘是做什么的,就知道她叫寇辰菲,大维像是突然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样地说。我,我跟那姑娘也不熟,就知道她是英国来的,又回英国去了,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哎,我们不说这些了,曦姐今晚演出跳了这么长时间,刚才看见又一直在回答记者们问题,累了吧?我就是来看看,买了束花,想亲手交给曦姐,也跟曦姐汇报一下我最近的状况。那什么,曦姐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回头有机会我们再聊。
一定的,她说。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有空我给你打电话。
这是我的名片,大维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靳曦说。我们最近正在排练莫扎特的《第四十号交响曲》,过两周就开始演出了,到时我给你弄张票,到音乐厅来听交响乐吧。
那太好了,她看了一眼名片说。都第二小提琴手了,大维你牛啊。到时给我们弄两张票吧,我和齐静一起去听你的演奏。
曦姐你别寒掺我了,大维不好意思地说。牛什么啊,我和曦姐您可没法儿比,离第一小提琴手也差很远。回头我弄两张票,曦姐和齐静姐要是晚上有功夫,就一起去听听莫扎特。
好,就这么定了,她说。弄到票给我打电话。
好的,那我先走了,回头见,大维挥挥手说。
回头见,她和齐静一起对大维挥手再见说。
看着大维匆匆离去的身影,她和齐静依然觉得很奇怪。
小妹,你说这个姓寇的女人是谁啊?齐静一边向地下停车场走,一边不高兴地说。我们家志宏平时很谨慎,轻易不会去帮什么人忙。因为志宏知道,你帮人忙,回头人有什么事儿了,就找你帮忙,有些事儿没法儿帮,一帮就犯错误。帮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进中央乐团,这面子可不小,而且这个女人的名字我一次也没听志宏说过。这事儿要是志宏干的,里面肯定有猫腻。
这是有些怪,她说。不过,姐,我想志宏肯定是有原因的。志宏是个比较本分的人,这么些年了,别人不知道,姐该知道。姐在这里,给他两个胆儿,看他敢去外面找别的女人。
前一段儿我住在英国,有时晚上打电话,志宏也不在家,谁知道是真在忙工作呢,还是跟谁在一起,齐静说。现在国内的风气太乱,志宏虽然是个书生,可是也架不住周围环境的影响。按说咱年龄也大了,不比年轻貌美的时候了。有时想,志宏爱怎样怎样吧,官做大了,免不了受外界影响和诱惑,只要对我们娘儿两个好就行了,可有时又觉得憋气。你说苦和累的日子咱都陪着志宏过来了,那些小姑娘凭什么就想上来占便宜?不就是年轻点儿漂亮点儿吗?咱也不是没年轻漂亮过,可是咱们那时从来也没想过去招谁惹谁,去碰别人的老公啊。幸亏我及时从英国回来了,要不然,说不定志宏真跟别人好上了。今晚我得拷问拷问志宏去,这个女人到底是谁,跟志宏什么关系,怎么这个女人说句话,志宏这么听啊?简直气死我了。
她们说着说着,走到了地下停车场。停车场里的车几乎都已经走光了,一下就找到了齐静的小白车。齐静掏出钥匙按了一下,把车门打开。她坐进车的副驾驶座上,把旅行包扔到后面的座椅上。齐静坐在驾驶座上,把车打上火,拧开车灯,把车倒出来,一踩油门,让车向着停车场出口开去。
车拐上长安街后,她看见齐静噘着嘴不说话,像是依然很气恼的样子,就劝齐静说:
姐,你回去别拷问得太厉害,志宏现在不比当年,人好歹是个部长,说话可要小心点儿,别太伤了志宏的面子,让志宏下不来台,就更糟糕了。
我有办法,齐静说。这么多年,老夫老妻了,我知道志宏的软肋在哪里,知道怎么对付志宏。志宏要是不告诉我,我就说去找泽宁去讲理。别看志宏当个部长人五人六的,其实志宏心里最明白,没有泽宁,他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没有。他最怕泽宁,平时我要是一说找泽宁去,他就吓得把什么都告诉我。
原来姐是这样拿住志宏的啊,逗死我了,她说。我支持姐,也让泽宁支持姐,看志宏老实交代不。
志宏不禁吓,本性也老实,我一吓唬他,他准会把什么都说了,齐静说。
志宏要是好好坦白,咱们就从宽处理,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她说。回头有什么情况,姐及时告诉我,我做姐的坚强后盾。志宏要是拒不交代,我让泽宁出面教育他,看他敢不跟姐承认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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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 (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