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并非近代科学源头
2015年12月22日 08:05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5年12月22日第871期 作者:黄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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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认为自然界是有规律的或有秩序的,人的理性可以理解大自然,这一思想观念是古希腊哲学遗产而不是基督教首创,更不是基督教所独有的。如果完全依靠人的理性而不是神的启示,就能理解大自然,这种观念本身与基督教神学是相冲突的。
近年来,关于宗教与科学关系的研究和讨论,在国内学界颇为热烈。其中有一种观点,认为基督教在近代科学的起源过程中产生了积极的、甚至决定性的作用。这种观点值得商榷。
近代科学的思想起源
一般认为,近代科学的诞生是一场科学革命,其发生有复杂的原因和多种根源。就思想文化背景来说,中世纪后期在某些方面为近代科学的起源提供了条件:首先是古希腊知识的重新翻译。在11世纪之前,阿拉伯国家大量翻译了古希腊的著作。十字军东征后,基督教国家开始学习和吸收古典的希腊科学和哲学思想以及阿拉伯知识。其中的重要成果就是亚里士多德著作的翻译。亚里士多德相信人类有能力依靠对感觉经验的合理排序去理解宇宙。这一观念为近代科学的起源提供了基础。
其次是大学的兴起。这是中世纪全盛时期教育繁荣的重要方面。大学最开始是指社团或行会,后来逐渐成为教育机构。那时候的大学课程或研究课题强调抽象分析,没有实验科学。尽管如此,这使得欧洲男子受教育的人数增加,教育质量提升,为后来科学知识和科学思想的传播奠定了基础。
再次,世俗学校在13世纪迅速发展,并且完全独立于教会的控制。世俗教育的兴起对当时西欧科学的萌芽有着重要意义。教会失去了对教育的控制权,学术因此变得更加世俗。这为此后科学的发展甚至整个西方文化最终独立于宗教,奠定了基础。由于世俗学校的增加,加上那些训练平信徒的教会学校的增加,使得平信徒中的识字者大量增加,这为科学思想的传播提供了条件。
最后,与科学革命在时间上和思想上最接近的是文艺复兴运动。文艺复兴的核心是对人及其成就的强调和颂扬,强调对古希腊罗马经典的研究。文艺复兴时期出现的新思想主要是古希腊—罗马世界精神的重生,其最重要的特点是世俗性。这种新思想正是通过对中世纪价值观提出质疑而产生出来的。
在思想观念方面,文艺复兴时期出现的两种思想体系为后来新科学的出现奠定了基础。一是新柏拉图主义的传播,哥白尼和开普勒就曾受到新柏拉图主义的影响。二是对宇宙的机械论阐释日益普及。1543年出版了古希腊数学家和物理学家阿基米德的著作。阿基米德认为,宇宙就像一个庞大的机器在机械力的基础上运行,这一观点受到伽利略的拥护。机械论自然观经过重新发现之后,为近代科学的兴起奠定了思想基础。
在具体行为方面,文艺复兴对近代科学兴起的贡献就是打破了中世纪那种理论与实践相脱节的局面。中世纪受经院哲学训练的教会人员只会讲述关于自然界的理论,而大批技术人员掌握了丰富的专业技能,却又对理论知之甚少。15世纪,理论和实践开始互相结合,原因之一就是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们在这两者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从此科学实践变得尤其受尊重。
一般公认,近代科学的起源来自两个传统:古希腊的自然哲学传统、理论传统或理性精神;在中世纪后期发展迅速的工匠传统、实验传统或实验精神。这两者与基督教文化没有直接关联。
基督教并没有为近代科学提供思想基础
讨论基督教在近代科学起源中的作用,不能仅从基督教的教义来推断,也不能将基督教抽象化为一些原则或观念,而应回到历史,去看当时的基督教组织及其神学思想在近代科学的起源过程中起过的作用。
有不少科学史家曾提到经院哲学的作用,认为它为近代科学提供了有秩序的自然观。这种说法经不起推敲。基督教的经院哲学出现在12世纪,其主要功能在于调和理性和信仰。经院哲学家托马斯·阿奎那坚信理性能够为信仰辩护,并认为人们可以通过探索和研究自然界来探索上帝的智慧。正因为此,不少人认为,尽管经院哲学反对实验科学,但是它为近代科学的萌芽提供了一个重要假定,那就是自然界是有规律和秩序的,是可以理解的。这一信念通常被看作近代科学的前提条件或思想基础。
其实,这一思想信念主要来自于亚里士多德而不是基督教,基督教神学只不过是吸收了亚里士多德的哲学思想。认为自然界是有规律的或有秩序的,人的理性可以理解大自然,这一思想观念是古希腊哲学遗产而不是基督教首创,更不是基督教所独有的。如果完全依靠人的理性而不是神的启示,就能理解大自然,这种观念本身与基督教神学是相冲突的。
1560—1660年间,由于经济动荡、宗教对抗和政治动乱,西欧巫术盛行,出现了基督教对女巫的残暴迫害。这种迫害迅速停止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受过教育的地方法官们开始接受机械宇宙论的观点。正如丹皮尔所说,“这种态度的改变主要是由于科学的进步。科学已经慢慢地确定了人类支配自然的界限并揭示了人类支配自然的方法。”迫害女巫事件表明,并不是基督教本身为近代科学的兴起提供了一种机械论的自然观,而是因为近代科学的兴起和发展为基督教徒提供了这种观念,使其不再迫害女巫。
在基督教文化占统治地位的中世纪,虽然基督教教义中提到人是上帝创造出来管理世上万物的,但现实是,人匍匐在上帝的脚下,一再怀疑自己,常常因为得罪上帝而充满罪恶感。尽管后期的经院哲学也强调人的理性价值,但是人的地位并没有明显提高。只有到了文艺复兴时期,人的价值才真正得到张扬。直到科学革命之后,人类的信心再次得到提升。
有人认为,早期基督教思想家奥古斯丁的自由意志论为近代科学的兴起奠定了思想基础。然而,奥古斯丁所说的人的自由意志,只是为了解释为什么全能的上帝创造出来的人会堕落,并不意味着人有探索宇宙或自然的自由。相反,他认为人的能力是无法理解上帝的。还有人认为,宗教改革运动产生的自由思想催生了科学革命。然而,大多数历史学家认为,新教徒更相信命定而不是自由意志,认为人性是堕落的,强调信仰和遵奉而不是宽容。认为基督教提供了人的自由观念的说法,是一种臆想。
基督教会还对许多科学家进行了迫害。那种认为新教为科学革命提供了思想文化基础,而将迫害科学家的责任全部归结为天主教的看法也不符合历史。16世纪的新教徒仇视理性主义。相反,反改革的神学家们更加愿意承认人类理性的尊严。所以,虽然科学革命的结果是科学研究和宗教的逐渐分离,但是近代科学的许多奠基人仍然是教会人士。近代大多数科学家包括牛顿也是虔诚的基督徒。这也表明,基督教并不存在始终如一、内部完全统一的思想体系,也正是因为它内部存在矛盾,而让科学思想能够得以萌芽,并在夹缝中成长起来。
虽然近代科学的起源以当时在西欧已经形成和发展的某些观念或原则为基础,但是那种将中国没有产生近代科学的原因归结为没有西方这个思想那个条件的说法是站不脚的,且早就受到了批评。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