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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的郁金香开了。
方一鸣眼皮跳了两天,心里惴惴不安好像要有什么事发生。
早上一个长途电话带给他一个好消息,海外华人画展组委会通知他前往旧金山出席颁奖仪式,巡回展终于结束了,他的作品获大奖。
刚接到电话只顾高兴,竟没有意识到要去的竟是旧金山,正是刘飘飘所在的城市。等他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就拨通了她的电话。
是老方啊?真稀罕,什么?你要来旧金山?好啊!你说什么?把那幅画送给我?获奖的?……太贵重了吧。再说吧。也许不是很方便,这样吧,你来了以后再打电话联系?
他的满腔热情一下子泄掉了,失落的心情延续到下午的咖啡时间。咖啡快见底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玻璃窗外的行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像变魔术一样纷纷扯出了形形色色的雨伞──电视台专门设一个天气频道当真方便了这些喜欢规划自己的人。他留心地朝对街望了一眼,一个乞丐已经靠墙站起来,宽大的黄色雨披在萧瑟的大街上显得格外醒目。不知道这个乞丐是不是以前带猫的那位,总之猫是没有了。一阵笃笃的皮鞋声穿透窗户敲击他的耳鼓,由远及近,由近及远,一双撑伞的黑丝袜从他眼前极有韵律地走过,舒缓得像一个梦。
方一鸣的思绪就像打在玻璃上的雨滴一样一滴打入另一滴,流散开来,混在一起。
那段梦一样的日子仿佛又回到眼前。移民官第一次来夜访的那个晚上,他和刘飘飘心有余悸,两人将移民官的问题分别回忆了一遍,发现好几个问题两人回答都不相同,顿时紧张起来。他们一致同意将床头柜里的安全套定期更换,并每天相互报告内衣的款式颜色,轮流洗衣服以便进一步熟悉彼此的衣物。最后还是觉得不保险,于是做出了他们最重要的一项决定,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刘飘飘看着神情复杂的方一鸣说,别那么紧张好不好?不就是确定一下睡觉的地方吗?
方一鸣瞅瞅她说,是啊,睡着了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你打算发生什么啊?
睡吧睡吧。
哼,你敢欺负我我就告诉我伯伯。哎哎哎,你那么大块头跟熊一样别挤我。
告去吧。方一鸣笑了,你伯伯恨不得你给我生小熊仔呢。
啊?想不到看你挺老实的原来这么坏啊!
差不多每天早晨方一鸣都要出去散散步,慢条斯理走二十八分钟转一个大圈子。街头是和煦的、凛冽的、空旷无人的、鸽子落下的、一眼望去一路红灯的、堆满黑色垃圾袋和蓝色回收箱的。套着亮黄色反光背心举着停牌的工人在马路上手臂划着圆圈指挥过往的车辆,穿黑色制服的市政警察用电子抄表器罚款,戴着棒球帽推着小车的年轻人打开街头停车表哗啷哗啷收钱。
沐浴在晨曦中的方一鸣感到恐惧,他慌乱地发现另一个灵魂已经潜入他的内心深处。进入如此轻易,令他惶惶不安。而每当他不安,就会跑到地下室吹一段萨克斯曲《回家》。以致刘飘飘一看到街头吹奏萨克斯的艺人,腿就发软。
方一鸣守着一杯咖啡坐在临街的窗口发呆,眼前晃来晃去的人影好像就是他自己走了一个世纪又回到原处徘徊。刘飘飘没有预期中的热情洋溢,没有爽快地提起她曾经的承诺,自有她的难处吧。他这么想着起身回家,脚步踢踏踢踏十分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