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学习]明朝的那些事儿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826]

据说他家从隋唐开始就做官,什么五代十国、大宋蒙元,无数人上上下下,打打杀杀,似乎和他家关系不大,虽然中间也曾家道中落,苦过一段时间,但基本上总能混个铁饭碗,其坚韧程度,连五代时候的那位超级老油条冯道,也是望尘莫及。



到了明代,这一家子更是不得了,陆炳的父亲陆松接替了祖上的职位,成为了一名宫廷仪仗,不久之后,又被一位藩王挑中,成为了贴身随从。



应该说,在明代跟着藩王混实在没有太大的前途,不是跟着造反被砍死(成功者只有朱棣先生),就是呆在小地方闷死。可偏偏这位藩王是个例外――兴献王。



他的儿子就是嘉靖,这个大家都知道了,可陆松虽然运气不错,他的老婆运气却更好――被召入王府当了乳母,为什么说运气好呢?



因为她喂养的那个孩子正是嘉靖。



可是陆炳兄当时年纪还小,又不能丢给幼儿园,于是陆炳只得随着母亲进了王府,母亲喂奶,他在一边玩。



几年后,他依然在那里玩,只是旁边多了一个朋友。



陆炳先生的童年是这样度过的,和他一起玩的那个伙伴后来进京成为了皇帝,陆炳则始终跟随在他的身边,护卫着他。



简单概括一下,陆炳和皇帝吃同样的奶长大,玩同样的游戏,用今天的话说,是光屁股的朋友。



所以你大可排除他投机的可能性,这位兄弟之所以去客串救火队员,其主要原因在于,里面的那个人是他的朋友。



这就是陆炳的家庭情况,祖上七八代不是官僚,就是地主,这要赶上划成份那年头,估计得拉着游街两三个月。



所谓富家多败子,然而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陆炳,却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太不同寻常了。



有时你在生活中会遇到这样一种人,学习比你好,体育比你强,家里比你富,长得比你帅......好了,就不列举了,总之一句话,怎么比就怎么气死你。

陆炳大致就属于这个类型,小伙子长得很帅,体格也好,更为特别的是,他有一种独特的走路姿势――“行步类鹤”。



真是人才啊,只要回家翻翻赵老师的动物世界,看看鹤是怎么走道的,你就明白,陆炳先生实在太不简单了。要换了一般人,非得累死不可。



有钱有势,相貌出众,姿态“优雅”,有这样的条件,你想不嚣张都难,可偏偏这兄弟还有一个特点――谦虚谨慎。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827]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出身显贵的陆炳是一个十分低调的人,对周围的人也十分客气,没有一点高干子弟的架子。更让人称奇的是,这位兄弟的官位竟然是自己考来的。



明代科举分两种,文举是其中一种,全国人争几百个名额,难度超高,然而还有一种考试比这玩意更难考,那就是武举。



文考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那武考大致就算是走钢丝了。考试这玩意也要看运气,什么心理素质、营养程度、考官喜好之类的多了去了,要是掉下去,不要紧,淹不死的爬起来再考。



可这一套在武考那边就行不通了,因为那是要抄真家伙干仗的,考试内容丰富多彩,除了马战、步战外,还要考弓箭射击技术,这几场夹带复印资料是没用的,您要不会,趁早别上场,没准就被人给废了。



但最不幸的事情在于,您就算挺过了体能测试,武艺展示,到最后关头,还有一道缺德的关卡――策论。



所谓策论,也就是给你个题目,让你写答案,比如什么我国周边军事形势等等。



这就是难为人了,搞这一行的人基本都是武将世家出身,说得不好听就是职业军事文盲,以大老粗居多,能把自己姓甚名谁、字什么写清楚就很值得表扬了,您还指望这帮人写策论?



当然了,高人不是没有的,陆炳就是其中一个,这位仁兄嘉靖八年(1529)参加会试,不但功夫了得,还极有文采,就此一举中第。



如此的精英人才,又是皇帝的铁兄弟,自然不用发配地方,考试结束之后,陆炳被授予了一个特殊的职位――锦衣卫副千户。从此他就成为了这个神秘机构的一员。



此后他认真积极工作,一路高升,到了嘉靖十八年(1539),这位仁兄把皇帝从火里捞起来之后,终于更上层楼,成为了特务中的特务――大特务(锦衣卫指挥使)。



事实证明,这位陆指挥实在是个不同凡响的人,一般来说,特务的主要工作不外乎四处探头,打小报告,栽赃陷害等等,可是陆指挥上任后干的第一件事却着实让下属们目瞪口呆――平反冤狱。



锦衣卫下属两大镇抚司,分别为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南镇抚司管理锦衣卫的经常事务,而北镇抚司却只管一个监狱――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诏狱”,又称“锦衣狱”。



“诏狱”,俗称人间地狱,一旦蹲进去,如果不从身上留下点纪念品,只怕是很难出来的,前期里面主要关达官显贵,后来门槛降低,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也能到此一游。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828]

管监狱的这帮人素质也确实不高,总是干点敲诈勒索之类的事,甭管有罪没罪,关进来就打,打完就要钱,没钱接着打,景况极惨,估计窦娥到了这里,都不觉得自己冤。而且这帮人态度十分认真,冤案也能做得天衣无缝,文书一应俱全,一点都看不出破绽,想整治他们根本没门。



所以历代锦衣卫指挥都知道,都不管,于是陆炳来管。



有一天,他突然召集办案人员来开会,等到这帮搞冤案的兄弟到了地方,陆炳先招待客人,问候致意,然后十分客气地点出几个案子,让他们讲讲案件情况。



这帮老油条自然不说实话,说东扯西,来来去去,啥也不说。



陆炳倒也不生气,只是叫来了一个下属,对他下达了这样一个命令:



“出去把门关上,没有我的命令,一个也不准放出去!”



然后他怡然自得地坐了下来,悠闲地看着面如土色的属下们。



意思已经摆明了,今天不把问题说清楚,大家就都别走了,反正我住这,看谁熬得过谁。



这帮兄弟也着实没种,一见到这个架势,很快就老实交待了。



事情解决了,可有一点他们始终也想不通,案卷做得密不透风,欺上瞒下绰绰有余,怎么会被人看破呢?



其实陆炳并没有看案卷,他只是去了一趟诏狱。



诏狱里蝇虫满天,恶臭扑鼻,除了犯人,看守都不愿意在里面多呆,但陆炳去了。



他在牢里仔细盘问了许多犯人,耐心听他们陈述冤情,然后一一记录下来,认真盘查。



冤情就此大白。



这样看来,陆炳似乎是个好人。



但是与此同时,他的也有着另一面――黑暗的一面。



因为升得太快,当陆炳成为锦衣卫最高长官的时候,他的很多属下都是他曾经的领导,对这个毛头小子自然很不满意,也从不听话。陆炳对此十分清楚,却从不发火,而且非常敬重前辈。



但这一切都是假象,当这些老同志被迷魂汤灌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陆炳下手了,依然不动声色。



很快,那些不服从领导的老资格们纷纷被调走,或是勒令退休,仓促之间很多人不知所措,却也无计可施。陆炳的抢班夺权大计就此完成。



所谓事可以做绝,话不能说绝,是也。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829]

“第三个人,是我。”严世蕃最后这样讲。



应该说,他确实没有吹牛。



严世蕃这个人,看起来不起眼,他没有杨博的急智,也没有陆炳的深沉,为人处事十分嚣张跋扈,从来都不招人喜欢,但他却极有可能是三个人中最为厉害的一个。



因为他的优点虽然简单,却很实用――聪明。



他实在是一个聪明到极点的人,据说他跟人谈话,对方说上句,他就知道人家下句要说什么,而且他看人极准,无论你是老奸巨滑还是天真烂漫,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此外,他还有一门独门绝技,是另外两人望尘莫及的,那就是写青词。

严嵩写不好青词,虽然他很努力,但确实是写不好,无奈之下,他找到了自己的儿子代笔,结果出人意料,送上去的青词受到了嘉靖同志的表扬。应该说,严嵩能够得宠,很大程度上要感谢这位枪手。



然而举世奇才严世蕃之所能够升官,完全是靠他爹,这倒也不值得奇怪,对这种特殊人才,搞搞特殊化似乎也很正常。



于是在老爹的提携下,严世蕃当上了工部左侍郎兼尚宝司少卿,大致相当于建设部副部长,兼机要室主任。



估计当时的朝廷里,最肥的就是这两个位置,天天搞工程,和包工头打交道,拿回扣那是家常便饭,加上他还管机要印章,和严老爹那是一拍即和,儿子通报消息,老子索贿受贿,贪得不亦乐乎。



所以在严世蕃看来,天下虽大,却只有三人而已:杨博、陆炳,和他自己,夏言并不足道。



说是这样说,但严嵩却用冷笑回应了自己的儿子:



“夏言是首辅,位高权重,人事升浮,只在举手之间,你空口乱言,又能拿他怎么样?”



严世蕃自信地笑了:



“夏言虽然厉害,却并非不可战胜,我有一计,若能办到,三年之内,此人必亡!”



严嵩终于兴奋了起来,他好奇地等待着严世蕃的那个计谋。



“若三人之中,有两人为我们所用,一定能够击败夏言!”



严嵩泄气了。



“我曾与杨博交往数次,此人不愿加入我们。”



这话没错,杨博兄胸怀韬略,平日就喜欢在兵部呆着画地图,自然不来趟这趟浑水。



“那陆炳呢?”严世蕃依然满怀希望。



“你不知道吗,他是夏言的人。”严嵩苦笑着回答。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830]

这话也没错,陆炳兄自幼贵族出身,还是很有点政治理想的,十分钦佩清正廉洁的夏言,虽然他确实比较贪钱,却也瞧不上名声太差的严嵩,见面点头打个招呼,老死不相往来。



于是严嵩父子又回到了起点,但值得欣慰的是,只要严世蕃的脑袋不出现突然进水之类的意外,还是有一个人站在他们一边的。



转机



严嵩父子绞尽脑汁准备对付夏言,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还没等他们动手,夏言就找上门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估计是严世蕃贪得过了头,惹恼了很多人,结果被人给告了,今时不同往日,告状信落到了夏言的手里,这位仁兄自然是二话不说,准备好材料就要去找领导汇报。



严嵩慌了,他听到风声之后,即刻找来自己的贪污犯儿子商量对策,紧要关头,这位天下三才之一也吓得不行,掐了自己几下才缓过神来。



然后他提出了一个似乎十分荒谬的解决方法:去找夏言求情。



严嵩不同意,因为他认为自己十分清楚夏言的个性,这位仁兄对待朋友都要严格要求,何况自己是他的死对头。



严世蕃却坚持他的意见:



“一定可以,这是唯一的活路!”



于是父子俩带好所有装备,包括礼物、钱、擦眼泪的绢布等等。



到了夏言的门口,门卫通报,严次辅求见。



很久之后,传来回应:夏首辅身体不适,两位改日再来。



改日再来?别逗了,到时不知道脑袋还在不在呢!



于是严嵩用上了第一件装备――钱。



当然了这钱不是给夏言的,而是塞到了门卫的手里,大家都不容易,兄弟你放我过去吧。



买通了门房,严嵩父子走进了夏言的住处。



夏言正躺在床上装病,听见这两人来了,假装没醒,翻了个身继续睡。



不要紧,自然有办法让你起床。



站在房间里的严嵩和严世蕃突然悲痛欲绝,当场痛哭失声,哀嚎留涕声震天动地。



虽然这套把戏在历史上屡见不鲜,却屡试不爽,而要使出这一招,也并非凡人可行,要知道,突然之间悲从心头起,鼻涕眼泪说下就下,毫不含糊,对脸部肌肉和中枢神经的技巧控制已到出神入化之地步,百年之后,犹让人叹为观止。



夏言再也忍不住了,这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却突然跑进来两个活宝哭丧,觉也没法睡,而且自己躺在床上,他们对着床哭,实在是太不吉利。



于是,他站了起来。
 
我回国买这套书了,那个贵啊,到朱厚照就印了三本,一本30多。更可气的是,一本比一本薄。

为什么明朝看起来很强大,皇帝却多白痴;清朝皇帝很辛苦,国力却落后了。
一般明粉的说法是:我们看到的明史,是经过清朝过滤的明史。就像我们从GCD的书里看不到国民党什么好话一样。
而明朝灭亡以后,遗老遗少都被新社会文明处理了,社会地位还挺高的,因此流传出来的清史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经过任何摸黑。
国民党由于其阶级本质,和满清没什么深仇大恨;而GCD的斗争对象是民国史,就让它逃掉了。

前段时间不是有很多辫子戏嘛,我们关于清朝的好印象都是从辫子戏来的。据汉网之类的地方说,这是因为之前文化部高层有很多满人,鼓励拍清戏。
结果后来引起民愤了,导致了现在汉学大兴、怀念唐朝、明史热。
(提供一种视角,本人不对以上言论负责。按照明月一贯的说法就是:政治啊,一切都是政治。)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831]

他的毁灭就是从这一次起床开始的。



夏言走到严嵩的面前,扶起了这个比自己大两岁,跪在地上痛哭不止的老人,叹了一口气:



“分宜(严嵩是江西分宜人),你这又是何必呢?”



何必?要不是为了脑袋,鬼才跪你。



严嵩立刻停住了哭声,醒了鼻涕,拉着严世蕃,以庄重的装孙子形象站立在夏言的面前。



大家都是明白人,你来干什么,想要什么,我非常清楚。



于是夏言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挥挥手,表明自己的态度。



严嵩和严世蕃大喜过望,立刻再次磕头谢恩,千恩万谢而去。



历史证明,落水狗如果不打,就会变成恶狼。



夏言实在是个不错的老头,他虽貌似古板,实际上胸怀宽广,心存仁义,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可是在权力的擂台上,不折不扣的好人注定是要完蛋的。



不久之后,这位老好人就遇到了麻烦,在批阅御史公文(告状信)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陆炳。



陆炳兄实在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虽说他还有点原则,却也喜欢搞三搞四,收点黑钱,搞点贪污。慢慢地,事情也越闹越大,最后捅到了御史那里。



于是夏言发火了,虽然他和陆炳的关系不错,但对于这个人的不法行为,还是有必要加以惩戒的。然而就在他打定主意之后不久,陆炳就找上门了。



陆炳不是吃干饭的,他是搞特务工作的,在他的英明领导下,锦衣卫已经成为了最可怕的情报机器,但凡京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总是第一个知道。这次也不例外。



在京城里,陆炳很少有害怕的人,夏言是唯一的一个,这位锦衣卫大人十分清楚,夏首辅是个二愣子,翻脸就不认人,还特别能战斗,无论你是什么来头,什么关系,只要认准了,统统打翻在地,还会狠狠踩上两脚。



惊慌失措的陆炳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走了严世蕃的老路,上门求情。



他不是空手去的,还派人拿了三千两银子和他一起走。他知道夏言久经沙场,混了几十年,说话是浪费感情,还不如来点实惠的。



从这件事情上,就足以断定,陆炳的水平不如严世蕃,因为他跟夏言打了多年交道,竟然不知道这位仁兄不收黑钱。



所以当夏言看到陆炳,以及他带来的那些东西时,只说了两个字――出去。



还加上一句――从哪里带来的,就带回哪里去。



陆炳也懵了,他情急之下,只得用出了严世蕃曾用过的那一招――痛哭流涕,下跪求饶。



当然结果还是一样,夏言依然原谅了他,这似乎有点让人难以理解,你既然不准备处理人家,干嘛要这么穷折腾。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832]

陆炳带着眼泪离开了夏言的家,心中却已充满了怒火,名声不重要了,原则也不再重要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报这一箭之仇!



当陆炳受辱的消息传开后,严世蕃找到了他的父亲,说了这样一句话:



“夏言的死期不远了。”



严世蕃这样说是有把握的,他已经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必能将夏言一举铲灭。



严嵩还是一头雾水,朝廷里都是夏言的人,插个脚都不易,怎么动手?



然而严世蕃告诉他,不需要拉帮结派,培养亲信,眼下有一件事,只要其中略施小计,夏言就必死无疑。



严世蕃所说的那件事情,发生在一年以前。



嘉靖二十五年(1546),兵部侍郎兼总督三边军务曾铣向嘉靖上了一份奏疏,就此拉开了这幕大戏。



曾铣是一位极具军事能力的将领,他虽是文官出身,却喜欢军事,做了几年县令后,被委任为辽东巡案御史,从此开始在战场上打滚,并显现出他的军事天赋。



应该说曾铣是一个奇怪的人,怪就怪在别人不愿打仗,他却是打仗上了瘾,只要有机会,他就绝对不会放过。



他干过最损的一件事情发生在除夕之夜,大家打了一年仗,好不容易准备过年,曾铣来了。



“大家收拾一下,准备出兵作战!”



都大过年的了,大家都消停两天吧,这时候动刀动枪多不吉利,没人愿意出去拼命。而且蒙古人行踪不定,出去也未必能找到人。



可是主帅的命令不能不听,于是大家商量了一个办法,找到了一个人去向曾铣的老婆说情,希望能够延期。



不到一杯茶功夫,消息传来,去说情的那位仁兄被砍了,头被挂了出来。



那就不要争了,还是出去拼命吧。



说来也巧,军队出发不久,真的发现了久违的蒙古老朋友们,一顿穷追猛打,敲锣打鼓,得胜回营。



但所有的人心中都有着同一个疑问:过年了,连侦察兵都休息,你怎么就知道蒙古人在附近呢?



“你们没有发现吗,今天附近的喜鹊乌鸦特别吵。”曾铣得意地笑了。



他的这条命就送在了得意上。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833]

曾铣注定是个闲不住的人,他决定再接再厉,在自己的岗位上为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于是他在那封奏疏上提出了一个建议――收复河套。



河套地区,即今天的宁夏及内蒙古贺兰山一带,原本是属于明朝所有的,但这片地方就在蒙古部落家门口,蒙古邻居们时不时来串个门,“拿”点东西走,政府开始还管管,慢慢地也力不从心了。久而久之,这块地就成为了蒙古的势力范围。



开始人们还不怎么在乎,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丢了就丢了吧。可后来人们才发现,放弃河套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因为蒙古人圈这块地,并不是为了开商店做生意,也不想开发房地产,他们占据河套,只是为了更好地完成抢劫任务。



而失去河套的明朝就如同在街边摆摊的小贩,每天都不得安生,总要被整治那么几回,不是杀你的人,就是抢你的货。



曾铣终于无法忍受了,他或许比较性急,却是一个爱惜百姓、立志报国的人,大明天下,岂容得胡虏肆虐!



于是,他以满腔的报国激情写下了那篇誓要恢复河套的檄文:此一劳永逸之策,万世社稷所赖也。――这就是曾铣的美好理想和一腔热血。



文章送上去后,嘉靖先生也激动了,这真算破天荒了,要知道这位道士虽说是天天炼丹读经,毕竟只是兼职,血性还是有的,便也热血沸腾了一把,当即表示,赞同曾铣的意见,并发文内阁商议。



问题就出在内阁。



夏言看到了这封奏疏,当即拍案叫好,表示绝对支持,然后另起一文,上书表示赞成。当然了,和往常一样,他没有征询另一个配角严嵩的意见。



但他却忽视了一个十分怪异的现象:以往,即使他不打招呼,严嵩也早已凑上前来,表示支持或是赞成,但这一次,这位马屁精却只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急性子的夏言兴冲冲地跑去西苑了,他要表达自己的兴奋。而那个坐在阴暗角落里的严嵩,却露出了笑容。



夏言终于糊涂了一回――严嵩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所谓百密一疏,沉浮宦海十多年的夏言还没有摸透这位皇帝的心思,收复领土对国家自然是好事,但嘉靖先生却不一定会这样想。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834]

要知道,这位道士兄是个不爱惹事的人,他的愿望很简单,就想烧烧香,念念经,闲来无事搞点化学用品(所谓仙丹),多活几年而已。



收复领土如果顺利,自然是好,那要是不顺利呢,要是打了败仗呢,那就麻烦了,损兵折将,天天要看战报、要运粮食,要征兵,要商议对策,不累死也得烦死。



总而言之,他的热度只有三分钟,从四分钟起,所有敢于妨碍他私生活的人都将成为他的敌人。



严嵩的猜测是正确的,不久之后,嘉靖先生突然下发了一道诏令,言简意赅:



今逐套贼,师果有名乎?

兵食果有余,成功可必乎?

一铣何足言,如生民荼毒乎?



大致意思是,我想出兵收复失地,但是问题很多啊,没有一个合理的名义、士兵粮草也不充足,也不能保证胜利,还会连累老百姓啊。



当然了,这只是书面意思,它的隐含意思就简单得多了:



你曾铣算什么东西,竟敢给我添麻烦,给我找不自在?



严嵩看到这道谕令,便急急忙忙地跑回了家,机会已经来了,但要如何去做,还得去找那个天才儿子商议。



“正是大好时机,立刻上书弹劾夏言,还犹豫什么?”严世蕃似乎有点惊讶。



严嵩没有夏言那样的慈悲心肠,之所以犹豫,只是因为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难道还能把夏言骂死不成?



于是严世蕃告诉他,虽然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但只要与一个人合作,夏言必死无疑!



然后他连夜去拜访了陆炳。



这对于陆炳而言,实在是个求之不得的机会,自那次事件之后,报仇已经成为了他的人生主题。



这两位天下英才一拍即和,开始商量对策。

商议过程是这样的:严世蕃对陆炳说,你官大,又是皇帝的亲信,你出面去对付夏言。



陆炳认真地注视着严世蕃,告诉他:还是你去吧,我在背后支持你。



其实这么多年混下来,大家都不傻,夏言当年对抗张璁的孤单英雄形象,仍然牢牢地铭刻在两人的大脑里,那唾沫横飞、无所畏惧的景象一想到来就让人打哆嗦。



无论如何,到目前为止双方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夏言很凶悍,谁都惹不起。



胆小归胆小,但问题还是要解决的。两位天才苦心钻研良久,终于还是找到了夏言的死穴――曾铣。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835]

和夏言相比,曾铣是一个理想的突破口,只要处置了曾铣,就一定能够把夏言拖下水。



可是曾铣远在边塞,而且平素行为端正,也没有什么把柄好抓,陆炳思索片刻,突然眼前一亮:



“我想到一个人,如果他也肯加入,一定能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



“事不宜迟,我马上去见这个人。”严世蕃已经火烧眉毛了。



陆炳却笑了,“你见不到的,因为他还在监狱里。”



陆炳所说的那个人,叫做仇鸾。这位仁兄来头不小,他就是正德年间平定安化王之乱的大将仇钺的后人,袭爵咸宁侯,镇守甘肃。



而这位兄台之所以会蹲大狱,那还要拜曾铣所赐。他在甘肃的时候,和曾铣闹矛盾,而且此人人品欠佳,在当地干过一些坏事,曾铣一气之下,向上级告了状,仇鸾就此被关进监狱,接受改造。



所有的人选都已找到,所有的计划都已完备,只等待最后的攻击。



死亡的连环



夏言又一次在嘉靖的面前发言了,内容和以往一样,希望能够加强军备,恢复河套。而嘉靖也一如既往地不置可否。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严嵩终于开口说话了。



“复套之举断不可为!”



然后他大幅陈述了反对的理由,从军备到后勤,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嘉靖的心坎里,皇帝大人听得连连点头。



旁边的夏言却没有注意到这些,愤怒和震惊已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这才明白,在那次内阁会议上,严嵩为何会违背一贯的马屁精神,一言不发。



“你既然反对,当时为何不说,现在才站出来归咎于我,是何居心?”



盛怒之下的夏言决定反击了,在以往的骂战中,他一直都是胜利者,所以他认为这次也不例外。



可这次确实例外了,因为他的真正对手并不是严嵩,而是坐在最高位置上的嘉靖。



嘉靖的怒火也已燃到了顶点,以往的一幕幕情景都出现在他的眼前:不戴香叶冠、讽刺修道、蛮横无理、严嵩的谗言、太监的坏话,这些已经足够了。



于是他喝住了夏言,给了他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评语――“强君胁众”。



夏言打了个寒颤,他很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836]

彻底失去皇帝信任的夏言彻底完了,嘉靖二十七年(1548),他再次被迫退休,离开了京城,而在此之前,曾铣已经被逮捕入狱。



应该说皇帝对夏言还是不错的,准许他以尚书衔(正部级)退职,享受相应的退休待遇。毕竟在一起二十多年了,好好回家过日子吧。



夏言就这样带着满腹悲愤和一丝宽慰上了路,虽然结局不好,毕竟也风光过,这辈子值了。



可是政治高手就如同江湖大侠,想要金盆洗手一走了之,那是很难的,须知做大侠虽然风光,干掉大侠却更为风光。



而政治高手们在打架时,从来不会玩三板斧,他们都是耍套路的,从毫不起眼的起手式,环环相扣,直到最后那致命的一击。



夏言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心灰意冷收拾行李的时候,一封上访信已经送到了嘉靖的手里。



这封信来自监狱,署名是仇鸾,信中列举了曾铣的几大罪状,包括贪污军饷、打了败仗不上报,没有打仗却冒功等等,当然了,这玩意并不是仇大老粗写出来的,其主要代笔者是严嵩和严世蕃。



信中所列举的种种恶行自然不是曾铣的所为,事实上,很多倒是仇鸾本人的壮举,但栽赃本来就不需要借口和理由,所以这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封文书虽然说了很多恶毒的话,不过最为可怕的,却是其中十分不起眼的一句――结交近侍(夏言)。



当这句话出现在嘉靖眼前的时候,他改变了主意:



“夏言现在何处?快马追他回来!”



此时夏言刚刚走到通州,毕竟在朝廷干了这么多年,他也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当他听来人说要带自己回去的时候,并不慌张,而是端坐在所乘马车上,镇定地问道:



“我的罪名是什么?”



但当那个四字答案传到他耳里的时候,夏言的意志彻底崩溃了,只说出了一句话,就从车上摔了下来。



“我死定了!”



判断完全准确。



在明代朝廷中,官员们时常会犯错误,其实犯错不要紧,人生还很漫长,只要你熬得住,东山再起也并非不可能,但也有几条高压线,是绝对不能碰的,三十万伏,一触即死。



藩王擅自入京算一个,边将结交近臣也算一个。



因为它们都暗藏着一个隐含的意义――图谋不轨。天王老子也好,江洋大盗也罢,只要胆敢触碰那最高的皇权,一句话――杀你没商量。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837]

回到京城的夏言试图辩解,却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嘉靖二十七年(1548)十月,曾铣和夏言的结局被最终确定。



曾铣,按律斩,妻子流放两千里,廉,死时家无余财。



死前唯留遗言:“一心报国”。



曾铣死,仇鸾出狱。



夏言,弃市,妻子流放广西,从子从孙削职为民。



夏言起自微寒,豪迈而有俊才,纵横驳辩,人莫能屈,虽身处宦海,仍心系天下,胸怀万民,然终为严嵩所害。



言死,嵩祸及天下。



严嵩终究还是获胜了,自嘉靖十七年以来,经过十余年的斗争,他终于战胜了夏言,用一种极为卑劣的手段。



虽说政治斗争的手段总是卑劣的,但严嵩的行为却与以往不同,他为了自己的私利,杀害了两个无辜的人,一个励精图治、忠于职守的将领,和一个正直无私,勤勉为国的大臣。



而这两个人想做的,只是收复原本属于大明的领土,救赎无数在蒙古铁骑下挣扎呻吟的百姓而已。



严嵩赢了,他终于赢了,他成为了朝廷首辅,从这一天开始,朝政就这样了,不会再有人起早贪黑地去打理,严首辅可以勾结自己的儿子,大大方方地贪,光明正大地贪,他十分清楚,没有人能管他,也没有人敢管他。



河套也就这样了,蒙古人一如既往地冲进百姓的家里,烧杀淫掠,无所不为。因为他们也十分清楚,从此没人能阻止他们,也没人敢阻止他们。



当然,这一切对于严嵩和严世蕃来说,似乎并不重要,反正鞑靼的马刀砍不到他们的头上,也不用担心老婆被人抢走,此刻的他们,正弹冠相庆,欢庆着自己的胜利。



与此同时,徐阶的表现却极为反常,夏言被陷害、被关押,然后身首异处,家破人亡,这一幕幕的惨剧就发生在他的眼前,而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丝毫不予理会。



在夏言被杀的前夕,连平素与他关系一般的喻茂坚(刑部尚书)也看不下去了,毅然站出来说了几句公道话,结果被皇帝扣了一年工钱。可是徐阶依然沉默不语,寂寂无声。



所有的人都鄙视徐阶的为人,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在过去的十年里,夏言曾不记私仇,努力提拔、栽培徐阶,希望他成为国家的栋梁,然而在这关键时刻,徐阶却背弃了他的恩师,不发一言,不上一书,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838]

徐阶默默地接受了所有的嘲讽与鄙视,每天照常去吏部上班,照常应付那些官员们,照常谈笑风生,那个人的死和他似乎没有任何关系。



时间是消磨痕迹的利器,随着时光的流逝,夏言、曾铣从人们的脑海中消失了,他们的冤情、委屈、孤儿寡母也已慢慢地被人忘记。



但有一个人却并没有忘记,一刻也没有。



在无数个深夜,徐阶曾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但当清晨来临时,他却又显得若无其事。



如果回到二十年前,他还是那个年轻气盛的翰林,情境可能会完全不同,大致流程应该是义愤填膺、慷慨激昂――愤而上书、人心大快――奸臣当道、下旨责罚――流放充军、斩首示众。(最后一项视运气好坏二选一)



二十年过去了,他经历了无数的磨砺,掌握了心学的真谛,那个热血澎湃的青年早已消失无踪,他终于明白,这个世界是现实的,要适应这个世界,并且继续生存下去,必须采用合适的方法。



他也想如其他人那样,好好激动一番,上书大骂奸臣严嵩,为夏言叫屈,但他更明白,这样做不会有任何效果。



严嵩比张璁要厉害得多,他历经三朝,混迹官场四十余年,工于心计,城府极深,而在他的身边,除了掌管锦衣卫的陆炳,还有那个绝世之才严世蕃。



他们已经组成了一条可怕的权力链锁,绞杀任何敢于阻挡他们的人。



而自己,什么也没有。



要想战胜这样一群敌人,几乎是不可能的,自己和夏言的关系人尽皆知,夏言已经死了,严嵩必定不会放过一个和他联系如此密切的人,现在唯一的屏障已经失去,再也没有保护,没有帮助。



我将独自面对所有的敌人,只有我自己。



“即使日后身处绝境,亦需坚守,万勿轻言放弃!”



是的,这句话我一直牢记在心,要隐忍,要忍受痛苦和折磨,要坚强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胜利的希望。



但有些事是永远不会被忘却的,那个古板严肃的老头,那个品性正直,口硬心软的人,那个不计前嫌,一心为公的人。而严嵩,你为了自己的权位和利益,无耻地杀害了这个人。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另外的三个人



在严世蕃的眼中,天下英才只有三人而已,但事实证明,这位仁兄虽然聪明,却是一个不太识数的人,因为他只数对了一半。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839]

杨博、陆炳、严世蕃确实是芸芸众生中的异类,他们机智过人、精于算计,堪称不世出的奇才。但老天爷实在太喜欢热闹,就在严世蕃自以为天下尽入己手时,上天却给这出戏送来了另外三个人,三个更可怕的人。



按照严世蕃先生的逻辑编号继续下去,第四个人的位置应该属于徐阶。在经受了无数考验之后,他已经具备了逐鹿天下的实力。但严世蕃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他的眼里,这个小侍郎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徐阶仍然隐藏着自己,当时机到来的时候,他将揭下自己的面纱,给严世蕃一个大大的惊喜。



第五个人,叫做高拱。



如果说严世蕃只是轻视徐阶的话,那么高拱这个名字他可能从没有听过。



这也怪不得他,因为高拱实在太不起眼了。



高拱,正德七年(1512)出生,河南新郑(今河南新郑市)人,嘉靖七年(1528)河南省乡试第一名,嘉靖二十年(1541)考中进士,被分配到翰林院。



当严世蕃纵论天下之才的时候,高拱先生的职称只是翰林院的编修,不过是机关里的一个小抄写员。这种小角色,自然难入严奇才的法眼。



然而他终将成为一个撼动天下的人。



根据影视剧的规律,最厉害的人总是最后出场,这次也不例外,而最先发现这位奇才的人,正是徐阶。



夏言下台后(当时尚未被杀),徐阶的处境很惨,原先对他恭恭敬敬的人,眼见他没了靠山,纷纷就此拿出了当年翻书的速度,跟他翻了脸。



除了同僚的挤兑冷遇外,徐阶在吏部也倒了霉,新来的吏部尚书闻渊不喜欢徐阶,总是找他的茬。



得罪了老板,混不下去的徐阶只好另找出路,好在他和大老板的关系还算不错(擅写青词),皇帝大人毛笔一挥,给他安排了新单位:



“你去翰林院吧!”



这个决定改变了大明王朝的命运。



嘉靖二十六年(1548)底,徐阶来到了翰林院,成为了掌院学士。他的第一个使命是教育去年刚刚考进来的庶吉士。



庶吉士是大明的精英,只有在科举中考到一甲(三人)和二甲头名的人才有资格加入这个光荣的行列。而庶吉士的培训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岗前培训,在这里结业后,学员们会进入翰林院,成为一名普通的翰林官。
 
后退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