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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真相大白

进得山寨,早有小喽罗飞报崔大胯子。行不多远,崔大胯子已在几名弟兄陪同下远远迎了过来,行至近前,他一把拉住崔二胯子与萧剑南,道:“老二,萧队长,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崔二胯子道:“大哥,我们……都错怪萧……萧大哥了!”崔大胯子叹了口气,突然注意到萧剑南肩膀上绷带,惊道:“萧队长,你……挂彩了?”萧剑南笑了笑,道:“一点儿小伤,不碍事!”崔大胯子神色黯然,道:“萧队长,你大人有大量,先前山上弟兄多有得罪!来,我们进屋叙话!”当下崔大胯子亲自搀扶着萧剑南,几人走进房间。
崔大胯子问道:“老二、萧队长,档案……拿回来了?”萧剑南缓缓点了点头。众人一阵沉默,崔大胯子似乎鼓起勇气,又问:“山上的内奸……到底是谁?”萧剑南犹豫了片刻,掏出那份档案。
崔大胯子颤巍巍接过,良久,将档案打开。一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崔二胯子急问道:“大哥,到底是谁?”崔大胯子长叹一声,道:“你……自己看吧!”崔二胯子伸手接过,只看了一眼,就完全呆住了。手一松,档案落在了地上。
崔振阳伸手拾起,惊道:“是二婶儿?”只见写满日文的档案最上角夹着一幅巨大的照片,正是一身戎装的凤儿!
崔二胯子虎眉倒立,骂道:“还二婶儿个屁!我去宰了这个贱人!”噌地一下窜起身来。崔大胯子一声大喝:“老二,你给我站住!”崔二胯子转过身来,一下扑在大哥面前,哽咽道:“大哥,可怜了我们那些好兄弟……”崔大胯子长叹一声,道:“这也不能怪你!”顿了一顿,咬牙切齿道:“振阳,把这个贱人给我抓起来,召集所有弟兄,演武场集合!”崔振阳应声而去。

不多时,山寨所有弟兄都聚集到了演武场,大伙儿鸦雀无声,所有人表情呆滞、神态愕然,呆呆望着前面,只见演武场高台之上,凤儿被五花大绑,捆在一根巨大的木桩上。崔二胯子走上前去,狠狠一记耳光抽在凤儿脸上,骂道:“你这个贱人,骗得我……好苦!”
凤儿的脸立刻被抽在了一边,回过头来,嘴角满是血迹。她神色依旧镇静,声音温柔,道:“二当家,你我毕竟夫妻一场,就舍得下这么重手?”崔二胯子怒道:“老子毙了你!”还要再打,旁边军师一把拉住,喊道:“二哥,不可冲动,一切等审完了再说!”崔二胯子气呼呼坐回到椅子上。
军师走到凤儿面前,将那份从奉天盗回的档案在她面前晃了晃,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凤儿幽幽地道:“这,一定是萧大哥的功劳了?”转过头来,注视着远处坐的萧剑南。萧剑南和她四目一交,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凤儿。
军师喝道:“你给我从实招来,否则将你扒皮抽筋,祭死去的弟兄!”凤儿叹了口气,缓缓道:“军师,整座山上也就你不糊涂,我确实骗过了很多人,可还是没能逃过你的眼睛!”说到这里,抬起头来,声音平静,道:“你猜得不错,我确是日本间谍,关东军特高课第3052号谍报员!”
凤儿的声音不大,所有人还是全听见了,演舞场内一片哗然,众人齐声鼓噪。军师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道:“你说吧,你上山的目的是什么?”凤儿撇了撇嘴,没有回答。
人群中老三突然喝道:“她还能有什么目的?肯定是要毁了咱们,军师你也不用审了,将这贱人挖腹剖心,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大伙儿齐声附和、群情激愤。军师大声道:“弟兄们,杀她不在这一时,咱们还要知道她在山上有没有同党!”转过身来,大声问道:“凤儿,你要想死得痛快,就给我从实招来,日本人到底有什么计划?你在山上还有没有同党?还有,小鬼子是否已经确切知道了我们山寨的位置!”
众人想起近日来山上死去的兄弟,都狠狠地盯着凤儿,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凤儿惨然一笑,道:“军师,你聪明一世,这一回你却猜错了!”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道:“我的任务,可以说和你们的山寨毫无关系!”
众人一片哗然,军师也怔住了。崔二胯子“噌”地一下窜起身来,大声喝道:“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狡辩,看来不动点儿真格的,你是不会说实话啦!”军师伸手拦住崔二胯子。只见凤儿缓缓叹了口气,道:“军师,若不是你处处与我作对,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原本按照我的计划,只要向谭青学完全部开锁手段,自然会偷偷下山,而且,也绝不会与你们为难。”
所有人面面相觑。崔二胯子愕然道:“谭青?谭青是谁?”凤儿道:“谭青,就是山寨的老八,也是中国两大开锁世家‘南张北谭’中,北谭的唯一传人!而我的任务,就是寻访北谭后人!”
远处的萧剑南听到这里,心头猛然一震,突然之间似乎有些明白了。他当时在关东军司令部拿到那份档案时之所以会完全惊呆,除看到档案上的照片竟是凤儿外,还有一件事情让他大吃一惊:那份档案中,还有一张崔二胯子从皇太极清昭陵里盗出觐天宝匣的照片!
这件事情实在太过蹊跷,那一只宝匣自从崔二胯子处起获后,一直在奉天警备厅保管,直到萧剑南把它盗出。而在此期间萧剑南非常清楚,从没有人给这只盒子照过相。那档案中这张照片是哪里来的?回山路上,他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却百思不得其解。
只见凤儿低头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这件事情反正也与你们没什么关系,就告诉你们吧。”抬起头来,道:“半年多前,日本关东军从溥仪卫队手中截获了一只神秘的盒子,叫作‘觐天宝匣’,我们始终怀疑这只宝盒隐藏了极为重要的文件,牵涉到溥仪的一个重大阴谋。不过,这只盒子锁的异常严密,再加上有自毁机关,一直没有办法打开。特高课派遣了大量间谍四处寻访开锁高手。曾先后找到南张后人以及朝鲜李氏开锁世家的后人,但都没能打开这只盒子……”
萧剑南听到这里,猛然想起当初在奉天抓获崔二胯子后,特高课山口太郎及溥仪军机大臣鹿传霖的种种异常行动,心中顿时了然。现在看来,这一切都与那只被日本人截获的觐天宝匣有关。
这只宝匣中肯定暗藏了溥仪皇帝的天大秘密。关东军之所以对盗墓事件如此关注,除崔二胯子是关外义勇军灵魂人物外,最大的原因就是那只盒子。很简单,皇陵盗出的那只盒子与溥仪被截获的那只一模一样,而传说中盒子有自毁装置,只要任何外力试图打开都会触动自毁装置,将里面文件绞碎。
但如果日本人能拿到墓道中盗出的盒子,就可以在不管是否损坏里面东西的情况下先将盒子拆开,看清内部锁芯结构后,很快就可以将溥仪那只盒子顺利打开。而除此以外,皇陵之中很可能会有开启盒子的钥匙。若能找到盗洞如口进入皇陵找到钥匙的话,那更是事半功倍。难怪当时日本人为这件小事,竟出动了两名土木工程专家来寻找盗洞入口,现在看来也不算奇怪了。
只听凤儿继续道:“根据资料显示,能够开启这只觐天宝匣的还有一个北谭世家。但根据资料显示,北谭的最后一代传人哥哥谭青,妹妹谭倩儿,在五年前先后失踪。特高课又仔细搜寻了掌握的所有资料,意外发现了一张谭倩儿五年前的照片。于是,就从数千名间谍中,找到了我来执行这个任务!”
说到这里,凤儿微微一笑,问军师道:“军师,你可知道日本人为什么一定要找我来完成这个任务么?”军师一怔,不明白凤儿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问题。
凤儿没等军师回答,看了看远处的萧剑南,幽幽地道:“这个原因,可能萧大哥已经猜到了!”顿了一顿,道:“很简单,因为我的长相,几乎与谭倩儿一模一样!”军师恍然大悟,道:“难怪老八一直说你长的像他妹妹,最后还要和你兄妹相称!”
凤儿笑了笑,道:“不错,根据资料,五年之前关东军将谭青秘密押运长春的路上失踪了,我们怀疑谭青现在还活着。所以我来执行这个任务,虽不一定会直接找到谭青,但我的长相就是一块磁石,会吸引出所有与谭青、谭倩儿有关的人!”
说到这里,凤儿看了看远处的萧剑南,微微一笑,道:“萧大哥,当时在奉天小店,我一见到你看我的样子,就知道你一定认识谭倩儿!”萧剑南听到凤儿这句话,想起倩儿如今香魂已散,泪水一下子涌满了眼眶。
军师道:“所以,你就想办法混上山来了?”凤儿道:“我确是用这个方法找到了谭青的下落,不过,上山却是一场意外!”顿了一顿,道:“几个月前,我在山脚下打尖儿时碰巧遇到了谭青,他看到我的样子后大吃一惊,这件事情三爷应该还有印象吧,如果我没记错,当时和老八在一起的就是三爷!”
老三一愣,骂道:“他奶奶的,我想起来了,老八当时告诉我,他遇到了一个很像他妹妹的人!”凤儿点了点头,道:“不过你们山寨的位置实是在隐密,我跟踪你两人许久,最后还是跟丢了。其后不久,正赶上有几个鬼子调戏我,被二当家救下。醒过来之后,发现原来我就在老八的山寨,果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整座演武场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谁都没有想到,整个事情竟然是这样一回事。只听凤儿道:“从那儿以后,我就一直寻找机会能将谭青带下山。没有多久,我就发现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军师非常机警,已经开始怀疑了我的身份!”说到这里,凤儿看了看军师,道:“于是我改变了主意,说服二当家让老八教我开锁,我希望能够把老八的手艺学会,这样,我就可以找机会自己下山……”
崔二胯子听到这里,哼了一声,狠狠瞪了凤儿一眼,道:“原来让老八教你开锁,也是你的诡计!”凤儿微微一笑:“不错!”
军师问道:“好,既然你已学会了手艺,在奉天的时候又有机会跑,为什么还要回来?”凤儿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学全手艺,北谭的开锁功夫,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
军师道:“既然是这样,你和十一弟去奉天城,到底干什么了?”凤儿道:“这一点你确实猜对了,我是去接头,希望能够抓捕谭青,只可惜,你们早走了一步……”
崔二胯子恨恨地道:“这么说,老十一调戏你的事情,也是假的了?”凤儿微微一笑,道:“不错!十一弟虽然陪我去了奉天城,但盯得我非常紧,终于还是让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虽然他并没有十足的证据,为怕他回来禀告军师,我谎称是去约会情人,让十一弟替我保密,不过十一弟并不相信!”说到这里,凤儿咬了咬嘴唇,道:“于是我没有办法,就脱下了衣服,告诉十一弟,只要他答应帮我保守秘密,我就可以……”
崔二胯子脸色铁青,道:“十一弟就从了?”凤儿嘿嘿一笑,道:“十一弟毕竟是你的好兄弟啊,最关键的时候他还是忍住了。不过虽然忍住了,他还是上前抱住了我,于是我对他说:‘你如果不替我保守秘密,我就告诉二当家说你勾引我!’十一弟傻了,勉强答应了我!”
军师道:“难怪十一弟回来后言辞闪烁,那他后来又是怎么发的疯?”凤儿道:“老十一虽然答应不告诉别人,但我还是不放心,十一弟性格懦弱,只要别人一逼他就可能露馅,所以,我决定先下手为强!”
军师道:“果然你对十一弟动了手脚,我想就是在回来的大车上吧?”凤儿点头道:“我没有敢杀十一弟,因为怕被军师抓住马脚,于是回山的路上,我给十一弟吃了一种致幻药!”
军师恍然大悟,道:“难怪十一弟后来会神魂颠倒,胡说八道,十一弟的那些疯言疯语,也是你的杰作了?”凤儿道:“军师果然厉害,不错!这种致幻药是日本最新产品,服药五分钟之后就会发作,而且在此期间,他会相信旁边人对他讲过的任何一句话!”
军师哼了一声,道:“果然是好计谋啊,让山寨中的兄弟互相猜疑,你好浑水摸鱼!”凤儿微微一笑,没有作答。军师又道:“你在奉天城的接头地点就是祥瑞服装店吧?那个服装店的老板,也是你下手毒死的?”凤儿摇头道:“他确是被毒死的,只不过,是他自己服的毒!”
军师道:“他那里来的毒药?而且,他为什么要自己服毒?”凤儿道:“是我命令他自杀的!”军师呆住了,问道:“命令?你怎么命令?”凤儿道:“这件事情还要感谢萧大哥的帮忙!”说到这里,凤儿看了看萧剑南,微微一笑。
军师与崔二胯子等人都是满脸狐疑,看着萧剑南,连萧剑南自己也不明所以。凤儿道:“你们都不要瞎猜了,萧大哥是好人,只不过,我在萧大哥的衣服上做了手脚!”
萧剑南不由自主问道:“什么手脚?”凤儿道:“我在给你缝衣服的时候,在针线中缝制暗语,这是只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日本间谍才能看懂的,我告诉他,审讯他的是一个绝顶高手,他绝没有机会坚持下去,所以,他必须自杀。”
众人面面相觑,军师喃喃道:“厉害,果然厉害!”抬起头来,问道:“可他的毒药哪里来的?我们搜过他的身,什么也没有!”凤儿笑道:“毒药就藏在他的牙齿里,这是日本最近才研制出来的一种间谍工具,我也是在奉天接头的时候才知道的。”军师一呆之下,上前抓住了凤儿的下巴。凤儿微微一笑,道:“不用看了,我还没来得及安装这种东西,要不然你们刚才也不可能轻易抓到我!”
军师放下手,恨恨地道:“那么,老七,老五,老十是怎么死的,也都是你下的手了?”凤儿听了这句话,咬了咬牙,道:“不错,老七确是我杀死的!但他是死有余辜!”军师问道:“死有余辜?”
凤儿点头道:“不错,老七是个色鬼,自我一上山他就没少打我的主意。从奉天回来以后,我怕十一弟虽然疯了,还是有可能说出我在奉天接头的事情,但不敢杀他,于是那天晚上我偷偷潜入十一弟的房间将他放了!但没成想,这件事情碰巧让老七看见了,于是他以此为要挟,要占我的便宜!”
崔二胯子脸色铁青,道:“于是,你就杀了老七!”凤儿道:“不错,第二天晚上我将老七骗到后山,用毒针刺死了他!”众人听了凤儿的话,神色尴尬,要知道在当时江湖上,勾引二嫂的行为一向为绿林不齿,大伙儿听到老七的行径,都感到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烧!
崔二胯子呆立了片刻,朗声道:“老七虽然对你动了心眼儿,不过苍蝇不叮没缝的蛋,你更不是好东西,老七只是一时糊涂,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我的好兄弟!”大伙儿听了这话,多少觉得崔二胯子有些强词夺理,但还是纷纷附和。
凤儿叹了口气,道:“你们大老爷们永远是对的,我们女人对你们来说,永远只是玩物!”说到这里,凤儿不自觉地抬眼看了看远处的萧剑南,悠悠地叹了口气,神色温柔,一时之间似乎有无穷的心事。
众人听到凤儿这一番话,一阵沉默,良久,崔二胯子道:“好,既然你都招供了,兄弟们也不为难你,一会儿就给你来个痛快的。”顿了一顿,道:“最后你告诉大伙儿,老五和老十是怎么死的,你是怎么杀的他们?”
凤儿抬起头来,道:“老五和老十不是我杀的!”崔二胯子喝道:“你胡说!”凤儿显得十分镇定,道:“到了这个地步,左右也是个死,我为什么要胡说!”
崔二胯子道:“好,那你告诉我们,你的同伙儿是谁?”凤儿道:“我没有同伙!”崔二胯子哼了一声,道:“没有同伙,你能兴得起这么大的风浪?”走到凤儿面前,紧紧瞪视着她,道:“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把同伙交出来,我不会让你走得这么顺当!”凤儿惨然一笑,缓缓摇了摇头,道:“他们真不是我杀的!”
崔二胯子哈哈一笑,大声道:“好,不怕你不招,来人啊,上大刑!”片刻,两名小喽罗窜上高台,一人用细绳套住凤儿的脖子,另一人在柱后用一根擀面杖一般的小棍开始一圈一圈绞着绳索。勒在凤儿脖颈上的绳索越来越紧,凤儿开始呼吸困难,不停地挣扎。
棍子扔在绞着,绳子已深深勒进凤儿的脖子,只见她脸憋得通红,神情痛苦,头在不停地拧着。萧剑南已不忍再看,转过头去。
良久,崔二胯子猛一挥手,喝道:“停!”那名小喽罗将绳索松开,凤儿已昏了过去。另外一人提起一桶清水,往凤儿身上泼去。
片刻,凤儿悠悠醒转。崔二胯子沉声道:“这一招叫做鬼门关,没有人能挺得过三回,你还要再试试么!”厉声喝道:“到底说不说?”
凤儿艰难地抬起头来,道:“二当家,不是我不肯说,即便我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崔二胯子喝道:“你给我说!”凤儿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崔二胯子,道:“杀老五和老十的不是别人,就是二当家你!”
凤儿声音不大,但就像一声炸雷在整个演武场响过,众弟兄一片哗然,立时间群情激愤,齐声喝道:“杀了她,杀了这个贱人!”崔二胯子勃然大怒,大声喝道:“混帐,我毙了你!”一掌击在凤儿额头,凤儿再次昏了过去。
演武场内已经完全乱了,众兄弟义愤填膺,叫嚣之声不绝,纷纷喊道:“宰了她,宰了她!”“二哥怎么可能杀自己的兄弟!”“让她尝尝望天儿,挖心……”更有小喽罗在激动之下,已经爬上了高台。
突然之间一声大喝:“都给我静下来!” 只见一直没有说话的崔大胯子站起身来,走到高台正中,向大伙儿挥了挥手,众人全安静了下来。崔大胯子沉声道:“老二,军师,我看不用再审了,这个贱人不会再讲实话了!”崔二胯子呼呼喘着粗气,没有回答,军师的嘴唇动了一动,但也没有说什么。
崔大胯子转过身来,大声喝道:“弟兄们,对付日奸,是什么处罚?”演武台下众人齐声喝道:“穿花,望天!”崔大胯子道:“好!我要让这贱人尝一尝,敢杀我兄弟的下场,来人啊,抬家伙!”高台之下,顿时一片轰然叫好之声。
不多时,已有兄弟在高台上摆了老五、老七、老十、十一弟的牌位。崔大胯子带众兄弟在灵位前祭过,回过身来,猛一挥手,大声喝道:“行刑!”
立刻有两名小喽罗抬来了一根酒杯粗细的白蜡杆,在地上挖了个坑,将白蜡杆一头深埋地下。这边有小喽?将一桶清水泼到凤儿身上,再把她从木桩上解下,又五花大绑捆好抬起来,就等候崔大胯子一声吩咐了。
演武场内一时间鸦雀无声,萧剑南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凝视着高台上这个自己妻子很像的女人,一时间心乱如麻。凤儿也在这一刻转过头来,四目凝望,向萧剑南凄然一笑。萧剑南已不忍再看,长叹一声,别过了头去。
这边,崔二胯子已大踏步走到凤儿面前,旁边小喽?拿起一只空碗,崔二胯子亲自为凤儿斟满一碗酒,沉声道:“凤儿,我送你一程!”
凤儿抬起脸来,凄然一笑,道:“二当家,你我夫妻一场,多谢你来送我。”崔二胯子点了点头。凝视着眼前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一时间感慨万千,叹了口气,道:“凤儿,喝了这碗酒,我亲自送你走!”崔二胯子将酒碗送到凤儿口边,凤儿顺从地将酒喝下。
顿了一顿,崔二胯子一把将酒碗摔在地上,喝道:“行刑!”四名弟兄瞬间将凤儿抬起。台下的喽罗们开始大声鼓噪,齐声喊道:“看天,看天,看天,看天……”四名弟兄抬着凤儿往那根白腊杆走去。周围的众喽?们喊的更响了:“看天,看天,看天……”
萧剑南一把抓住身边崔振阳,问道:“振阳,什么是‘看天’?”崔振阳望着眼前的场景,一脸凄然,道:“萧叔叔,你看到那根白腊杆没有,一半埋在土里,另一半竖在地上,看天就是把人捆好,坐到白腊杆上去,木杆就会从人的下体刺进去,但人不会马上就死,受刑者要哀号三天三夜,木杆最后从嘴里刺出来,才会死去!这时候,人的头一定是往上仰着的,所以叫‘看天’。”萧剑南浑身一颤,不由向凤儿看去。
凤儿这时已经看到了高台旁边的刑具,瞬时间花容失色,面色惨白。四名兄弟已经走到白腊杆前,抬起凤儿就要往上放去,突然之间,凤儿大喊了一声:“等一等!”
众人都是一愣,崔二胯子猛一挥手,弟兄们停了手。崔二胯子问道:“凤儿,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凤儿道:“二当家,你让我再和萧大哥说几句话!”崔二胯子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看了看人群中的萧剑南。萧剑南也呆住了。
凤儿道:“当家的,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儿上,就答应我吧!”崔二胯子点了点头,一挥手,道:“请萧大哥!”萧剑南满脸疑惑,在崔振阳搀扶下,走上了高台。
来到凤儿身前,凤儿道:“萧大哥,你救救我!”萧剑南神色黯然,道:“凤儿,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怎么救你,你……好好去吧!”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哽咽。
凤儿急切地道:“萧大哥,你能的,你一定能救我!”萧剑南满脸狐疑,问道:“我能?”凤儿道:“不错,萧大哥你一定能救我,因为我知道你妻子倩儿的下落,倩儿没有死!你只要让他们放了我,我带你去找倩儿!”
这一句话,就如晴空霹雳,良久,萧剑南声音颤抖,问道:“凤儿,你说什么,你说倩儿没有死?”凤儿使劲儿点了点头,道:“萧大哥,倩儿没有死,当年祁老三负责撕票的手下没忍心下手,她还活着,我知道她的下落!”
萧剑南完全呆住了,四周所有人莫名其妙,都满脸狐疑的看着两人。连崔二胯子也愣住了,走上前来,问道:“你说什么,你知道萧大哥妻子的下落?”凤儿拼命地点头,道:“萧大哥,我奉命寻找谭青,也一直在寻访谭倩儿的下落,就在我上山前不久,我已找到了谭倩儿的下落!”萧剑南神情激动,上前一把抓住凤儿,问道:“她在哪里?你快告诉我她在哪里?倩儿既然没有死,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
凤儿缓缓摇了摇头,道:“萧大哥,我不能告诉你,你求二当家放了我,我就带你去找!”萧剑南转过头看崔二胯子,崔二胯子叹了口气,命令道:“把她放下来!”

按凤儿所讲,三年前警备厅将祁老大枪毙后,祁老三盛怒之下,下令将倩儿撕票。负责撕票那人叫周三虎,见倩儿长得漂亮,可以卖个好价钱,于是偷偷将倩儿卖了,并未杀死。其后不久,祁老三被萧剑南追杀,队伍很快散了,周三虎也靠窑到其它绺子。
半年多前,凤儿追查谭青谭倩儿下落时,遇到了一个人,正是周三虎当年卖倩儿时的一个小兄弟。他将凤儿认成了谭倩儿,逼问之下,说出了当年情况。凤儿正欲追查,不久便遇到了谭青,也就是山寨中的老八,这件事情也就耽搁了下来。
当夜所有山寨头目及萧剑南坐在聚义厅中,整整商量了一宿。大伙儿都很清楚,凤儿在临刑之际说出谭倩儿的下落,很可能是在抓一根救命稻草,她所言之事,也很可能是临时编出来的。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凤儿陈述的事情,大节关键之处毫不含糊,确实又有可信之处。
当然,最好是能审出倩儿现下究竟在何处,由山上派人和萧剑南一起将她迎救回来,最为安全。不过这似乎不大现实,凤儿抵死不说谭倩儿的具体下落,只告诉众人,她只能带萧剑南一个人去。
众人商议许久,也没有决断。最后崔大胯子道:“弟兄们,我们江湖中人,最讲的就是个‘义’字!萧队长舍着性命为山寨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这个情我们得还,没啥说的,这个女人,是一定要让萧队长带走的!”
众人无言,崔二胯子道:“大哥,我只担心萧大哥的安危,只他一个人区,万一路上出了危险,大伙儿都别忘了,凤儿可不是一般人啊!”大伙儿都点了点头。
萧剑南道:“崔兄弟,你尽管放心吧,我会有分寸!”崔大胯子道:“萧队长,你可以跟凤儿讲,她只要尽心尽力帮我们找到弟妹,那弟兄们就饶她一命,这叫作一命换一命,不过,她只能暂时被关在山上,什么时候打跑了小鬼子,再放她走!”萧剑南道:“崔大哥,你放心吧,无论事情结果如何,我一定将她带回山寨!”崔大胯子看了看屋中众人,大伙儿都点了点头。
萧剑南看着屋中崔大胯子、崔二胯子、军师和一众兄弟,声音哽咽,道:“弟兄们,大哥,崔兄弟,军师,我萧剑南替倩儿谢谢你们了!”说到这里,深深一躬。

按照崔二胯子兄弟、军师及其他弟兄的意思,萧剑南身上有伤,最好修养几日再走,不过萧剑南心急如焚,恨不得早一日见到倩儿。大伙儿也未再劝,连夜为他打点行装。
第二日一早,崔大胯子崔二胯子携所有头目为萧剑南送行。出了山寨,又送出十里,萧剑南道:“崔大哥,崔兄弟,就送到这里吧!”
崔二胯子解下腰间配枪,塞到萧剑南手中,道:“萧大哥,你身上有伤,一定要小心!”萧剑南道:“崔兄弟,凤儿在奉天送出去的情报,可能已经透露了你们山寨的大致位置,你们要早做准备!”崔二胯子点头道:“我知道,萧大哥放心!”
一直没有说话的军师走到两人身边,看了看前方不远的凤儿,对萧剑南道:“萧队长,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这个女人极其狡猾,如果不行,你随时可以把她干掉,不必再带回山了!”萧剑南看了看崔大胯子,只见他缓缓点了点头。
 
第二十八章 今夕何夕

告别众人,萧剑南押着凤儿,沿小道一路下了山。行不多远,来到一处岔路口,萧剑南问道:“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凤儿指了指一条小路,道:“要从这里一直向北,翻过长白山!”萧剑南又问:“倩儿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凤儿微微一笑,摇头道:“萧大哥,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跟我走就好。”萧剑南不再多说,挥了挥手中驳壳枪,当下凤儿在前,萧剑南在后,沿小道向北走去。
中午时分,二人翻过第一道山梁,找了一处泉水稍事休息。吃过干粮后又继续前行。凤儿神色之间似乎颇为欣喜,不时与萧剑南闲聊几句。而萧剑南则沉吟不语,心中只记挂着倩儿现在的处境,恨不得插翅飞到她身边。
当日晚间,二人翻过第二道山梁,找了一家农户借宿。凤儿似乎知道萧剑南的心意,自报二人是兄妹,要来借宿,于是主人给两人安排了一间房间。为防万一,萧剑南找来一条绳索将凤儿缚在床上,自己用椅子顶住大门,拿着手枪坐在椅上和衣而睡。
第二日一早醒来,萧剑南感觉四肢乏力,头脑中更是昏昏沉沉。左肩伤口处传来一阵一阵钻心般的疼痛,整条膀子已完全抬不起来。将凤儿从床上解下,凤儿看到他的神色,问道:“萧大哥,你……好像是病了吧!”要摸他额头,萧剑南伸手挡开,声音冷淡,道:“不碍事!”凤儿神色关切,道:“萧大哥,你好像在发烧啊,是不是伤口感染了?要不,咱们在这儿歇两天再走吧?”
萧剑南道:“不能再耽搁了,我必须马上见到倩儿!”凤儿叹了口气,二人收拾好东西,告别主人继续上路。
整整一天,萧剑南咬紧牙关,拼命坚持。然而病情似乎越来越重,很多次突然之间,头脑一阵眩晕,几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到了傍晚时分,他脚步虚浮,只觉前方凤儿的身影在拼命地晃动。又行了一阵,只觉左边手臂已完全不能抬起,他找了一棵树靠上,闭了闭眼。凤儿转过身来,看到萧剑南的神色,上前几步,道:“萧大哥,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紧?”萧剑南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凤儿神色焦急,道:“萧大哥,你病得不轻,我们必须要想想办法,要不,我背你走?”萧剑南使劲儿摇了摇头,前面凤儿的身影清晰了一下,但马上又模糊起来。萧剑南已经感觉到,自己快坚持不住了。就在这一瞬间,他猛然想起了军师那句话:“萧队长,这个女人极其狡猾,如果实在不行,就把她干掉,不必再带回山!”
萧剑南再次摇了摇头,可头脑却越来越糊涂,前面的人影儿也越来越模糊。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坚持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举起手枪对准了凤儿。凤儿神色一变,问道:“萧大哥,你……你要干什么!”
萧剑南深吸了一口气,道:“为了山上的弟兄,趁着还清醒,我必须要……打死你!”凤儿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完全不相信。但只是片刻,她缓缓点了点头,完全明白了。长叹一声,对萧剑南微微一笑,闭目待死。
萧剑南咬了咬牙,用尽全力打开了手枪保险。就在这一刻,前面的凤儿似乎突然变成了自己的妻子倩儿,正微笑着看着他。萧剑南猛然一呆,这一瞬间,所有意识一下模糊了,他似乎又回到数年之前,回到自己家里,倩儿正站在他的身前,轻轻唤着他的名字。萧剑南头脑一晕,大叫了一声:“倩儿!”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朦朦胧胧之间,他觉得倩儿似乎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他伸臂将倩儿紧紧抱住,想对她诉说这三年来铭心刻骨的思念,但无论如何努力,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拼尽全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可始终看不清眼前的情景,倩儿的影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周围似乎有无数人影晃动,一会儿有人为他把脉,一会儿有人喂他喝药,一会儿有人给他清洗伤口。他分不清这些人都是谁,里面似乎有倩儿,也似乎没有。他只觉浑身上下难受之极,有时如在火炉上烘烤,直烤得满身大汗、几乎虚脱;片刻之间,又如坠冰窖,冻得直打冷战,他拼命地呼喊倩儿的名字,却没有一点力量。良久良久,一切终于都平静了下来,倩儿似乎正坐在身旁,轻轻握住他的手,关切地看着他,萧剑南只觉得心满意足之极,一阵疲倦袭来,沉沉睡去。

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他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只见一灯如豆,自己正睡在一间小室之中,床边坐着一个店小二打扮十八九岁的孩子,正在打着瞌睡。
萧剑南猛然坐起身来,顿时间只觉头脑中一阵发晕,用手扶住了头。那孩子也被吵醒了,看见他起身,喜道:“大爷,您可算是醒啦,真是……太好了!”神色之间颇为兴奋。萧剑南抬头看了看周围环境,问道:“这是什么地方?”那孩子道:“大爷,这是平安客栈!”
萧剑南皱了皱眉,一阵迷糊,喃喃道:“平安客栈?我怎么会在这里?”突然之间,他想起了是怎么回事儿,一把抓住那孩子,问道:“那女人呢?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在什么地方?”
那孩子一愣,道:“女人,什么女人?”随即恍然大悟,笑道:“大爷,您说您媳妇啊,呵呵!她给您煎药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她吩咐我在这儿守着,您伤还没全好,好好躺着!”萧剑南一脸迷惑,喃喃道:“媳妇,什么媳妇?”突然一喜:“难道,倩儿真的回来了?”
那孩子拉过一床被子,扶萧剑南在床头靠上,叨叨唠唠道:“大爷,看来您真是烧糊涂啦!两天前就是您媳妇给您背到这儿来的!您都昏睡了三天三宿啦,可把大伙儿都急坏了!”
萧剑南愣道:“什么三天三宿?”那孩子点了点头,道:“我听您媳妇说,你们是路上遇到了小鬼子,不小心中了枪。哎,这年头,兵荒马乱的……”那孩子正自叨唠,突然房门一开,走进一个女人。萧剑南抬头望去,正是凤儿,只见她神情憔悴,眼窝已经深陷下去,手里端着一个药盆,正腾腾冒着热气。看到萧剑南已经坐起来,凤儿面露喜色,道:“萧大哥,你……你醒过来啦?”没容萧剑南回答,忙不迭吩咐那孩子道:“小三子,你赶快吩咐厨房熬一碗白粥,对了,再弄一些小菜!”那孩子应声而去。
凤儿将药盆端到床旁小桌放下,道:“萧大哥,你……终于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了!”神情兴奋,溢于言表。萧剑南一阵迷惑,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见凤儿将手擦净,伸手来解萧剑南上衣。萧剑南拦住她,凤儿一笑,道:“萧大哥,我替你换药!”萧剑南这才注意到,他左肩伤口已被重新包扎上了。
当下凤儿轻轻除去萧剑南披在身上的外衣,再将包在肩膀的绷带解下,开始用毛巾蘸着药盆内熬好的药水为他清洗伤口。萧剑南一时之间完全迷糊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被动地被凤儿摆来弄去。
只见凤儿用药水仔仔细细将他伤口洗净,重新敷上草药,又取了干净绷带将他肩膀重新包好。萧剑南只觉伤口一阵清凉,说不出的受用。伤口完全包好,凤儿又细心地帮萧剑南把外衣套上,再将前襟扣子一粒一粒扣好。萧剑南望着凤儿眉头紧锁,突然之间,他抓住凤儿的手,沉声问道:“凤儿,你为什么不杀我?”
凤儿一怔之下脸一下子红了,随即挣脱萧剑南的手,声音之间似乎有些慌张,道:“萧大哥,我……去洗洗手!”萧剑南望着凤儿,只见她走到水盆边,下意识地洗着手,一时之间显得心事重重。
萧剑南自然并不知道,就在他三天前他昏倒那一刻,凤儿飞步上前,拾起手枪顶在了他头上。但就在这一刻,昏迷中的萧剑南突然睁开眼睛,将凤儿认作了自己的妻子,一把将她抱住。
凤儿在这片刻之间突然手足酸软,心中猛然想起崔二胯子向她断续讲起过的萧剑南与自己妻子的故事,心中柔情忽动,眼圈儿一红,慢慢放下了枪。
此后一天一夜,她背着萧剑南不眠不休,连续翻过两座大山,终于找到了这间客栈。萧剑南一直昏迷不醒,口中不停呼唤着倩儿的名字。在凤儿和店家的悉心照料下,终于将他救了过来。
良久良久,在这小室之中,萧剑南坐在床头,凤儿站在水盆边,都是心潮起伏,谁也没有说话。萧剑南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凤儿为何没有杀掉自己,因为只要杀掉自己,她就可以活命。凤儿是训练有素的间谍,她现在这样做,难道还有其它原因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打开,那名叫小三子的孩子与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推门进来。小三子手上端了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白粥和几碟小菜。凤儿回过神儿来,上前打招呼。那老者道:“大妹子,我听说你当家的醒了,过来看看!小三子,快,把吃的放桌上去!”
凤儿微微一笑,对老人道:“掌柜的,这些天可多谢您啦!”那老人道:“看您这话说的,你们当家的伤不要紧了?”凤儿点了点头,道:“已经退烧,不碍事了!”老人笑逐颜开,连连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走到床前,对萧剑南道:“大爷您可算是醒了,这两天啊,大伙儿都急坏啦!”萧剑南向老人笑了笑。
老人叹了口气,道:“要说这小鬼子啊……唉,以后你们夫妻俩人在外赶路,可要小心着点!”萧剑南听到老人说到“夫妻”两字,抬眼看了看一旁凤儿,只见凤儿正低着头,脸上微微一红,神态扭捏。
老人站起身来,道:“行了大爷,您醒过来就好!”回身对凤儿道:“对了大妹子,我那儿正炖着上好的老参鸡汤,待会儿我让小三子给你们端一碗来,不要钱的,给当家的补补身子!”
凤儿听到“当家的”三字,偷眼看了看床上萧剑南,红着脸对店老板道:“掌柜的,多谢您啦!”老人摇了摇头,拉上小三子往房门走去,边走边喃喃自语道:“娶了这样的媳妇儿,真是福分啊,想想我们家那口子,唉~~”说着话,两人已出了房间。
房内的气氛一时间颇为尴尬,凤儿低着头没有说话。良久,抬起头来,见萧剑南正看着自己,脸上又是一红。凤儿掩饰地道:“对了萧大哥,我帮你洗洗脸,吃些东西吧,你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萧剑南点了点头。
凤儿拿了干净毛巾,给萧剑南擦过手脸后,端来桌上的白粥小菜,用勺子一勺一勺舀起,用嘴吹凉,再递到萧剑南口中。萧剑南一口一口吃着,心中思潮起伏。
凤儿服侍萧剑南吃过东西,将碗筷收拾好。从口袋中取出萧剑南的手枪,道:“萧大哥,你的枪!”萧剑南看到凤儿递过来的手枪,一呆之下,并没有接。凤儿见萧剑南怔怔地看着自己,叹了口气,将枪轻轻放到萧剑南枕下,在床旁椅子上坐了,沉默良久,缓缓道:“萧大哥,其实……我不是日本人!”萧剑南一愣,道:“你不是日本人?”
凤儿点头道:“我从小就是孤儿,是在长春城月红楼长大的!”萧剑南心头一凛,月红楼他听说过,是长春城最大的院子。只听凤儿继续道:“听院里其他姐妹说,我和她们一样,是从小被人贩子卖到那里的,连自己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萧剑南点了点头,如此看来,凤儿的身世要远比自己想象中凄惨许多。凤儿道:“我们从小就被老鸨训练各种技能,每天挨冻受骂、挨打,因为我们这些人,买来以后注定就是做妓女的……”说到这里,凤儿声音哽咽了。顿了一顿,道:“许多姐妹还没有长大,就被活活打死了,有的逃出去又被抓回来,也被活活打死了。我拼命咬牙坚持了下来,终于,成了月红楼的头牌。”
说到这里,凤儿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十八岁那年,我被长春城一个富商用一千块大洋破了身,从那以后的生活,简直是生不如死!直到一年以后,我遇到了山口太郎……”萧剑南听到凤儿提到山口太郎,心头一动,问道:“你说的山口太郎,是不是脸上长了一颗黑痣?”
凤儿点头道:“不错,就是日本特高课课长!”萧剑南点了点头,山口太郎是日本特高课核心人物,他的工作之一,就是发掘各种间谍人才。果然听凤儿道:“山口太郎在月红楼看到了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将我赎了出来,其后不久,我就被送到位于哈尔滨的关东军特高课间谍学校。到那里以后我才知道,和我一起受训的,都是很有姿色的女人,他们是要把我们训练成……色情间谍!”
萧剑南心头一震,立刻明白了,日本人亡我中华之心不死,这些色情间谍,想来一定是为将来与中国全方位开战准备的!
只听凤儿缓缓道:“在那里训练了整整三年,还没有结束,我突然被特高课调走,就是来执行这个任务!”萧剑南道:“这是你的第一次任务?”凤儿没有回答,沉吟良久,忽然道:“萧大哥,这么多年来,我生不如死,一直是别人手中的玩物、工具,而你,是第一个拿我当人看的人!”顿了一顿,抬起头来看着萧剑南,道:“所以你问我为什么不杀你,是因为……我下不了手!”萧剑南默然。

经过这一番谈话,两人都不知该再说什么。当天夜里凤儿在床前打了个地铺,两人都是心潮起伏,直到后半夜才睡去。此后三天,在凤儿与店老板悉心照料下,萧剑南逐渐复元。
第四日一早,萧剑南见自己已基本恢复,决定不能再耽搁了,当天就出发去寻找倩儿。凤儿原本希望他再休养两天,见萧剑南心意已决,只得出门去雇了一辆大车。
店老板与小三子见两人要走,都过来送行,萧剑南与凤儿说了许多感谢的话。两人一直将萧剑南与凤儿送上车,大车徐徐启动,萧剑南听到店老板远远叹了口气,道:“多好的一对儿夫妻啊……”
凤儿也听到了,神情扭捏,低头坐在大车中,沉吟不语。萧剑南望着凤儿,一时间感慨万千,听店老板讲,凤儿将他送到客栈时,他肩膀伤口溃烂,人已完全烧糊涂了。最后之所以能把自己救回来,完全是运气。可以说自己这一回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若不是凤儿连夜到几十里外请来了远近闻名的廖神医,自己可能就死在客栈里了。
萧剑南万没有想到,自己这条命竟是凤儿救的,看着一直沉吟不语的凤儿,他又想到:“这一次凤儿救了自己,实际上等于搭上了她自己这条命,因为萧剑南答应过崔二胯子与军师,这一次无论找到倩儿与否,都要把凤儿送回山上,凤儿只要回山,唯死而已,即便崔大胯子崔二胯子绕过了她,山寨中的弟兄们也决不会放过她!”萧剑南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凤儿抬起头来问道:“萧大哥,是不是车走得太快,伤口又疼了?”萧剑南沉吟不语,凤儿掀开车帘,吩咐车夫将车子赶慢些。

此后三日中,萧剑南一直在车中静心休养,到第四日一早,萧剑南计算口袋盘缠已然不多,以后不知道还要再走多久,于是退了大车,两人徒步前行。凤儿问道:“萧大哥,怎么不坐车了?”萧剑南脸上一红,道:“我身上盘缠已经不多了!”凤儿微微一笑,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包递过来。萧剑南伸手接过,只见小包中是厚厚一摞钞票,除此以外,还有不少金银首饰,萧剑南问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凤儿笑了笑,道:“那一天为请医生,我连夜盗了三家大户!”萧剑南皱了皱眉,不再言语。看来凤儿身上,还是邪气甚重。
两人又走了一日,终于翻出了长白山。这一日来到桦甸,正是晌午时分,凤儿道:“萧大哥,再往后就是大路了,你有案底在身,以后抛头露面的事还是让我帮你做吧!” 萧剑南神色疲惫,点了点头。凤儿又道:“萧大哥,你身子还没完全复原,不如今天早些投宿,你也好多休息休息,明天再继续赶路!”
当下凤儿拉了萧剑南来到镇上,找了一间客栈投宿。凤儿出手大方,要了两间上房。店小二奔走趋奉,服侍殷勤。凤儿问起镇上可有卖服装布匹的铺子,店小二眉飞色舞,道:“客官,您二位来的可真是时候,这两天正是三乡五里赶集的日子,别说布匹衣服了,绫罗绸缎,花鸟鱼虫,要什么有什么,比长春城都不差……”
凤儿笑道:“长春城可比你这个小地方强多了,你说的集市在什么地方?”店小二道:“不远,不远,出门往前走二里多地,进了城就到了!”凤儿给了小二赏钱,店小二欢天喜地离去。
凤儿给萧剑南铺好床铺,道:“萧大哥,你睡一会儿吧!”萧剑南坐在窗前,似乎心不在焉,轻轻“嗯”了一声。凤儿走到他身边,伸手替他整了整衣衫,道:“萧大哥,你褂子破了,一会儿你醒过来,我们去集市转转吧,我想买块布,给你做件衣服!”
萧剑南回过神儿,抬起头来,只见凤儿站在面前,笑腼如花,正看着自己。萧剑南脸上微微一红,勉强笑了笑,道:“不用了,你这几天也累了……”顿了一顿,道:“如果你想出去转转,我一会儿陪你去市集走走!”凤儿喜笑颜开,道:“好啊!”当下凤儿服侍萧剑南睡了两个小时,起床洗过了脸,二人带好房门,按店小二的指示向城里的集市走去。
不多时,来到城门口,远远就见城墙上贴满了大幅的告示。走到近处,果然,萧剑南与崔二胯子通缉令也在其中。一大堆人围在城墙下面观瞧,不时地窃窃私语。凤儿拉了拉萧剑南的衣袖,小声道:“萧大哥,咱们……还是不去逛了,回去吧?”萧剑南扭头看了看城墙上的通缉令,沉吟不语。凤儿又拉了拉萧剑南的衣服,萧剑南忽然问道:“凤儿,你是不是从没有逛过集市?”
凤儿脸上一红,道:“我从小就关在月红楼里,后来……后来就进了特高课的间谍学校……”萧剑南微微叹了口气。想到凤儿身世凄惨,从小就没有真正的玩儿过闹过,这一次去寻找倩儿,无论结果如何,凤儿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被崔二胯子处死。想到这里,萧剑南道:“凤儿,我带你进城好好逛逛吧!”凤儿道:“萧大哥,你不怕被小鬼子抓到?”萧剑南笑道:“我现在胡子都长得这么长了,再说我们不是有老三给我们做的良民证么?”凤儿点了点头,神色之间颇为犹豫。萧剑南笑了笑,携了凤儿的手,二人径向城里而去。
桦甸城内热闹非凡,沿街两旁摆了上百了摊位,各种商品目不暇接,凤儿神色兴奋,蹦蹦跳跳像一只刚出笼的小鸟,看着什么都新鲜。她先为萧剑南买了一块青布,一块白布,又买过鞋子、袜子、针线、纽扣等物品,再给自己买了许多东西,都是小猫小狗之类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萧剑南在一旁微笑着看着凤儿与小贩讨价还价,朦朦胧胧之间,似乎又回到了数年前和倩儿一起,在奉天城逛街的情景。
两人走到集市尽头,是一家卖各种乐器的店铺。凤儿神情兴奋,拉着萧剑南的衣袖,道:“萧大哥,我们去看看!”二人走进店铺,只见到处摆满了笙管笛箫,各种乐器。掌柜的见二人进来,上前招呼道:“二位客官,您要选点儿什么?”
凤儿做了个鬼脸儿,道:“我们就随便看看。”掌柜的陪笑道:“您随便看,随便看!”萧剑南对音律并不在行,微笑着看着凤儿一会儿拿起这个,一会儿又拿起那个,看着什么都好奇。
不多时,走到店子中央,那里放着一具巨大的古筝,一旁放着琴凳。凤儿用手指从古筝的弦上滑过,古筝叮咚之声瞬时在房间响了起来。店老板道:“这位姑娘,您可真识货,这架古筝可是扬州城最有名的琴疯子亲手做的!好东西啊!”说到这里,叹道:“不过桦甸是个小地方,没人会弹,您要是喜欢,保个本儿,您拿走!”
凤儿微微一笑,没理会掌柜的絮叨。在琴凳上坐下,拨了几个音,对萧剑南道:“萧大哥,你喜欢听古筝么?我弹给你听?”萧剑南一怔,问道:“你会弹古筝?”
凤儿点了点头,当下正襟危坐,稍一沉吟,轻拢慢捻,弹奏起来。琴声如流水一般倾泻出来,萧剑南一时间呆住了。只见凤儿意态温婉,含娇流盼,一边弹奏,一边向萧剑南微笑着。一曲既终,掌柜的和萧剑南都傻了。店边往来行人也纷纷驻足,围拢上来。
掌柜的神情兴奋,道:“这位姑娘,真是好活儿啊!”凤儿笑了笑,问萧剑南道:“萧大哥,你还喜欢听什么曲子,我弹给你听?”萧剑南虽对音律并不精通,不过倩儿却是此道中高手。倩儿的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两人新婚之时,每晚倩儿都要坐在院中为萧剑南弹奏,萧剑南还记得倩儿最喜欢的一首曲子是《浔阳夜月》,不过自从倩儿失踪,他就再也没听过了。
想到这里,萧剑南微微叹了口气,问道:“你会弹《浔阳夜月》么?”凤儿微一沉吟,琴声如潮水一般倾泻了出来。萧剑南闭上眼睛,脑中浮现起唐代诗人张若虚那首千古名篇: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

萧剑南望着眼前的凤儿,一时间意乱情迷,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凤儿,还是倩儿,琴声如流水般在耳旁滑过,萧剑南心中只默默念诵着那一段诗句: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花摇情满江树。

一曲既终,四下里一片沉寂,良久才响起热烈的掌声,而萧剑南则愣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今夕何夕。凤儿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拉了萧剑南手,两人并肩走出琴店。

走了一阵,凤儿忽道:“萧大哥,好像有人跟踪我们!”萧剑南回过神儿来,微微侧头,果见后面十来步远有一人若有若无跟着两人。凤儿皱了皱眉,道:“萧大哥,我们进小巷子!”拉了萧剑南三拐两拐,走进一条小巷,巷子尽头,是一处废园。
跑进废园,两人在门后站定,凤儿慢慢将头上发簪拔了下来。萧剑南一愣,问道:“凤儿,你要做什么?”凤儿咬了咬牙,道:“萧大哥,不杀掉他,你会有麻烦的!”萧剑南一把按住凤儿的手,道:“凤儿,不可以随便杀人!”凤儿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理解萧剑南为什么会制止她,但还是慢慢放下了手。萧剑南摇了摇头,看来凤儿毕竟受过日本人的训练,身上邪气难除。
两人在门边躲了片刻,凤儿左右观察了一番,突然一笑,道:“萧大哥,我有办法了!”说完话已从地上拾起一个破瓦罐,到院内池塘舀了半罐泥水,将大门拉开一角,把瓦罐轻轻放在了门上。之后又快步来到池塘边,虚垒了几块砖,从旁边抓了几把青草铺在上面。
忙活完毕,凤儿取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握在手里,拉萧剑南躲到一面断墙后面。萧剑南问道:“凤儿,你这是要干什么?”凤儿向萧剑南扮了个鬼脸,没有作答。
两人在断墙后屏息静侯,不大会儿功夫,远远听到有脚步声从外面走近,到了门口,脚步声停了。只是片刻,有人轻轻推开了大门。只见那人贼眉鼠眼,正要往里走,头顶上半罐泥水突然从天而降,淋了个满头满脸。那人一怔之下,破口大骂,一边用手抹脸,看到院子中间有个池塘,跑到池塘边捧了水洗脸。
凤儿将手中石头塞给萧剑南,轻声道:“萧大哥,用这块石头打他左前方,不要打人,只往水里打!”萧剑南皱了皱眉,接过石头没有动。凤儿轻轻推了推萧剑南,满脸笑意。萧剑南回过身来,拿起石头略瞄了一瞄,扔了出去。石头落处,正是那人左前方水面上,扑通一声水花溅起,那人吓了一跳,猛然跳起身向旁边躲去,正踩到凤儿方才精心布好的机关上。只见他脚底一滑,“哎呀”一声惊呼,已落入了水中。站起身时,已是浑身绿藻烂泥,狼狈之极,“爹啊妈啊”地一通乱喊。

凤儿拉了萧剑南手,两人笑着从后门跑出废园,出了城,又一口气跑了一里多地,才在一处田埂边停来。凤儿弯腰喘着气,上气不接下气道:“萧大哥,你看……那人刚才的样子……简直像……像……”萧剑南道:“都快十月了,你把人家扔到烂泥塘里,会生病的!”凤儿扮了个鬼脸儿,道:“谁让他跟踪萧大哥,这算是便宜的了!”萧剑南看着凤儿的样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凤儿直起身来,道:“萧大哥,你累了吧?我们到田埂上坐坐?”萧剑南点了点头。二人又往前走了一阵,找了一处田埂坐下。
远处,夕阳在山,落日的余辉勾勒在凤儿绝美的轮廓上,越发显得动人。凤儿看萧剑南正盯着自己,脸上突然一红。一时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良久,凤儿抬起头来,问道:“萧大哥,我真的很像你妻子么?”
萧剑南微微一震,没有回答。凤儿又问:“我们两个……有多像?”萧剑南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很像很像,几乎……一模一样!”凤儿叹了口气,喃喃道:“怪不得……”抬起头来,道:“萧大哥,你和你妻子的事情,能讲给我听么?”
萧剑南低下了头,沉吟良久,道:“我和倩儿,是因为他的哥哥,谭青,认识的!”凤儿道:“就是山寨中的老八?”萧剑南点了点头,又是长久的沉默,才将自己与倩儿的故事,讲给了凤儿。
旷野之中早已暮霭沉沉,凤儿听罢萧剑南的故事,坐在黑暗中良久不语,似乎已被深深感动了。良久良久,萧剑南叹了口气,道:“不过现在总算有了倩儿的下落,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团聚了!”凤儿听到这里,身子微微一颤,又是一阵沉默,站起身来道:“萧大哥,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萧剑南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在田间的小路上。远方,一轮圆月已经升了起来。

回到客栈,凤儿显得心事重重,二人吃过晚饭,各自回房休息。萧剑南一个人坐在房间中,想起用不了几天便可以见到自己的妻子了,一时间思潮起伏。也不知过了多久,“啪”的一声桌上的烛花爆了开来,回过神儿来,耳听外面已打初更,叹了口气,起身准备休息。
房门处忽然轻轻传来两声叩门之声,萧剑南微微一怔,打开了房门。月光之下,凤儿正俏生生站在那里。萧剑南微觉诧异,问道:“凤儿,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凤儿没有回答。将她让进房间,萧剑南给凤儿倒了杯水,凤儿伸手接过,将茶水放到旁边,忽然道:“萧大哥,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萧剑南满脸狐疑,点了点头。
凤儿望着台上的灯烛,沉吟良久,似乎下定了决心,道:“萧大哥,这件事情我不能骗你了!”萧剑南一愣,道:“骗我?”凤儿神情歉然,道:“萧大哥,其实,我并不知道倩儿的下落!”萧剑南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道:“你说什么?”凤儿道:“我不知道倩儿的下落!”
萧剑南身子一晃,靠在了后面的桌子上,喊道:“什么?你不知道?……那你为什么?”凤儿一把握住萧剑南的手,道:“对不起,萧大哥,真的对不起!那时候我没有办法……”萧剑南一把甩开凤儿的手,大声喝道:“你胡说,你骗我!不可能!绝不可能!”
凤儿神情凄然,再次喊道:“萧大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萧剑南“噌”地拔出手枪顶到凤儿头上,大声喝道:“你现在告诉我实情,不怕我毙了你?”凤儿惨然一笑,道:“萧大哥,如果你毙了我能开心些,就动手吧!”萧剑南怒气勃发,喝道:“好,那我就毙了你!”说完话,已打开了手枪保险。
凤儿握住萧剑南的手,道:“萧大哥,我死之前,有一句话要告诉你!”萧剑南两眼通红,道:“你说!”凤儿凝视着萧剑南,缓缓道:“萧大哥,我之所以不愿再骗你,是因为……我不希望你看着我的时候,永远想的是另外一个人!”说到这里,凤儿泪如雨下,萧剑南完全呆住了。
凤儿微微一笑,闭目待死。但是过了好久,并没有任何声音。睁开眼睛,只见萧剑南满眼血丝,正狠狠瞪视着自己,但那凶恶的目光之中,却似乎有那么一点软软的东西,正将那凶恶慢慢融化。萧剑南神情复杂,慢慢放下了手枪,以手捂头,痛苦地坐到了椅子上。
屋子里一片沉寂,良久良久,萧剑南慢慢平复下来,缓缓道:“凤儿,你走吧!”凤儿道:“走?你放我走?”萧剑南道:“凤儿,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要为难山上的弟兄,找个平平静静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吧,不要再回日本人那里去了!”
凤儿突然扑倒在萧剑南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哽咽道:“萧大哥,让我留下来,好不好?”萧剑南痛苦地摇了摇头,道:“凤儿,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不能!”凤儿喊道:“萧大哥!”萧剑南挥了挥手,道:“趁我还没有后悔,你赶快走!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凤儿哭道:“萧大哥!”萧剑南转过头去,再次使劲儿挥了挥手。凤儿已是满脸泪水,呆立片刻,道:“好,我走了,萧大哥,你……保重!”说完话,抹去脸上泪水,转身奔出房间。

萧剑南呆坐房中,头脑已完全麻木。他用手捂着头,脑海中再次浮起倩儿清澈如水的眼神,但突然,这眼神被凤儿最后那凄美绝望的目光代替,萧剑南使劲儿摇了摇头,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就这样怔怔地坐着,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房内一暗,蜡烛熄灭了。又坐良久,门外突然人声鼎沸,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了。萧剑南迷迷糊糊抬起头来,只见灯光闪烁,十数只手电的照射下,正有大批鬼子兵冲进房内,明晃晃的刺刀瞬间顶住了萧剑南。
一个腰挎东洋刀的军官最后进来,用手电照了照萧剑南脸,喝道:“就是他,带走!”几名鬼子不容分说,将萧剑南五花大绑,押出了小店。
萧剑南恍若不觉,被动地被小鬼子推上了卡车。不多时,车子开到宪兵队停了下来,小鬼子给他松了绑,又换上手铐脚镣,之后将他押入地牢。萧剑南头脑一片混沌,他不知道小鬼子是怎么找到他的,更不知道日本人将会怎样。不过这一切都已毫无意义,倩儿已死,生死对他来说都已无关紧要。
此后一夜一日之中,萧剑南就静静坐在这座漆黑阴冷的地牢之中,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脑中闪过的全是倩儿的身影,唯一不快的,这些身影时时被凤儿的身影所替代,二人交错在一起,让他几乎难以分清究竟哪一个是倩儿,哪一个是凤儿。
朦朦胧胧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两名鬼子兵将他押出牢房。来到天井,院内停着一辆打着了火儿的卡车,几名日本兵在车旁垂手肃立。
就在这时,萧剑南听到不远处房间传出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他心头猛然一震,这声音好熟,虽然是日本话,但怎么……似乎是凤儿的声音?萧剑南眉头紧锁,向那房间看去。正在这时,房门打开了,出来两人,走在后面一个就是抓他那个日本军官,在他身前,正是一身戎装的凤儿!
只见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卡车旁边,院内众鬼子挺身敬礼。凤儿神色傲慢,径直来到萧剑南身前,冷冷看了他一眼,回身用日语对那军官道:“不错,就是他,多谢山本少佐配合,我一定会上报关东军司令部特别嘉奖!”那军官连忙鞠躬。凤儿不再看萧剑南,四名日本士兵将萧剑南押上卡车。不多时,车子徐徐启动。
萧剑南坐在车箱中,心念如飞,一时间懊悔之极。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之所以被抓一定是因为凤儿。他很清楚地记得,凤儿在山寨时曾经说过,她的任务是寻找北谭后人,为了打开关东军从浦仪卫队截获的觐天宝匣。而自己偏偏如此糊涂,因为凤儿救了自己就轻易相信了她。现在想来,凤儿当然不会让自己死,原因很简单,谭青一死,在凤儿看来这世界上能打开那只盒子的就只有自己了!
萧剑南自然不会替日本人卖命,这一次被抓,唯死而已!但马上又想到,自己死后,崔二胯子的山寨恐怕也完了,自己一时识人不明,这条命搭进去没有什么,还要搭上自己好兄弟的性命,再有,就是山上的一千多名弟兄。想到这里,萧剑南已是冷汗直冒,追悔莫及。可是,都已经来不及了,自己现在手铐脚镣,又有四名鬼子兵押解,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再逃不出去了。
萧剑南坐在卡车车厢之中,一会儿懊恼,一会儿愤怒,一会儿绝望,一会儿自责,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突然一个急刹车,车子停了下来。很长时间,外面没有丝毫动静。四名日本兵面面相觑,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过良久,车厢门被人打开,只见凤儿站在车外,用日语大声喝道:“你们四个,下来推车!”四名鬼子兵迅速跳下车。只是片刻,猛听到四声清脆的枪响,片刻,只见凤儿已经拿着手枪跳上车来,喊道:“萧大哥,我是来救你的,我们快走!”萧剑南完全糊涂了,问道:“怎么回事儿?”凤儿掏出钥匙,一边替萧剑南打开身上镣铐,说道:“萧大哥,是客栈店小二认出了你,我看到时候已经晚了,所以只能向日本人暴露身份,说你是特高课要的人!”萧剑南恍然大悟,神色歉然,道:“凤儿,我刚才竟然错怪了你!”凤儿微微一笑,已经将萧剑南的镣铐打开。二人下了车,凤儿道:“萧大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赶快走!”萧剑南点了点头。
远处天边,第一缕阳光已经升起,映在凤儿绝美的脸上,使一身戎装的凤儿,看起来更有一番风韵。凤儿见萧剑南盯着自己,脸上微微一红,用手捋了捋头发,道:“萧大哥,你看我穿军装好看么?”萧剑南似乎已经呆住了,没有作答。
凤儿笑了笑,拉起萧剑南的手,神色温柔,道:“萧大哥,我们走吧!”两人转过身来,突然之间,凤儿神色大变,没容萧剑南反应,凤儿已和身扑到他身前,砰的一声枪响,凤儿软倒在萧剑南怀里。
萧剑南一惊之下,大喊了一声:“不!”卡车旁,一名未死的鬼子兵端枪正要继续射击。萧剑南抓过凤儿的手枪,一枪将小鬼子撂到,冲上前去,将所有子弹都倾泻在小鬼子身上。
萧剑南飞跑回来抱起凤儿,凤儿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萧剑南大呼:“凤儿,凤儿!”良久,凤儿慢慢睁开眼睛,向萧剑南微微一笑,抬起满是血迹的手,试图去摸萧剑南的脸,抬到一半,手一懈,就此死去。
萧剑南仰天长啸:“凤儿~~”

萧剑南抱着凤儿的尸体,在旷野中狂奔,他心中一片空虚,只觉得怀中凤儿的身体越来越冷,他将脸贴在凤儿冰冷的脸颊上,凤儿美丽的脸上,依旧挂着最后的那个微笑。
萧剑南自然并不知道,凤儿在奉天小店,第一眼见到萧剑南的时候,就爱上了他。凤儿一生孤苦,从没有过过一天安稳幸福的日子,她就如一枚小小的棋子,或者一件毫不起眼的工具,任人摆来耍去,在长春月红楼,她是买来的妓女,在特高课学校,她是随时可以牺牲掉的炮灰,在崔二胯子山寨,她是一个可以送给任何人的玩物,从来没有人重视过她,没有人尊重过她,自然,也从来没有人真正爱过她,对她好过。
然而,凤儿毕竟不是工具,她是人,而且她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在奉天小店第一眼看到萧剑南的目光的时候,她在里面读到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柔情,凤儿自然并不知道,那种目光之中,是萧剑南对自己妻子倩儿铭心刻骨的柔情与思念,这种积蓄数年的情绪,一定是有感染力的,也就是这种眼光,让凤儿深深陷了下去。
从那一刻起,凤儿突然明白,自己将不再是一个间谍,而是一个女人,她是一个可以被别人爱,也可以去爱别人的女人。
然而命运就是这样,即便是这世界上最相爱的两个人,有时候也永远不可能在一起。凤儿可以爱萧剑南么,或许她自己也知道不可以,然而爱就是爱,爱不是道理,爱不能够讲道理,爱更不可能用理智去衡量。
凤儿在救萧剑南的时候,她一定清楚,救了萧剑南,自己就要死,但她还是救了萧剑南。然而,命运就是如此,无论凤儿如何努力,他永远够不到萧剑南,他和萧剑南或许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命中注定了,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萧剑南就是萧剑南,凤儿就是凤儿。凤儿是永远不可能够到萧剑南的,就像她临死之前,她伸手要去摸萧剑南的脸,但是她永远没有能够够到。
然而萧剑南呢,他爱凤儿么?没有人知道,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也或许,如果他知道,凤儿就不会死。

夕阳西下,一?黄土。正前方,是一个简单的墓碑,上书四个大字:“凤儿之墓。”萧剑南呆立在坟前,满脸都是泪水。在他手中,是一个小小的布包。萧剑南慢慢将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件尚未做完的新衣。萧剑南慢慢除去自己身上的外衣,把那件上衣穿在身上。
萧剑南把旧衣包好,抹去脸上的泪水,转过身,大踏步走去。
远处,夕阳已经下山,暮色四围。
 
第二十九章 未解之谜

数日之后,萧剑南面目憔悴、一身风尘回到山寨。大伙儿见他只一人而回,纷纷询问凤儿去哪里了。崔二胯子更是关心他是否找到了自己的妻子倩儿。
萧剑南神情萧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众人尽皆愕然。崔二胯子听到凤儿已死,神情复杂,道:“没想到萧大哥这条命,竟是她救的……”沉默良久,叹道:“唉,这样也好,总算洗去了她的罪孽!”众兄弟纷纷点头。
萧剑南问道:“崔兄弟,山上一切可好?”崔二胯子听了萧剑南问话,神色一变,摇头没有作答。萧剑南猛然间注意到,众弟兄神色惶惶,崔二胯子更是形销骨立,军师与老三都不在。萧剑南一把抓住崔二胯子,问道:“崔兄弟,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崔二胯子神色茫然,依旧没有回答。
萧剑南看了看一帮崔振阳,问道:“振阳,到底怎么回事?”崔振阳眼圈儿一红,道:“三叔……死了!”萧剑南一惊,问道:“老三?怎么死的?”崔振阳道:“和五叔十叔的死法,一模一样!”萧剑南呆住了。

原来自萧剑南带着凤儿走后,山寨着实平静了一阵儿。众弟兄厉兵秣马,准备等什么时候弄来军火跟小鬼子大干一场。几名头目也一直在商议置办军火一事,最后决定,由崔二胯子带同军师、老三同往。这一日早上出发,老三却迟迟不到。崔振阳找到老三住处,却发现他早已死在房中,与老五、老十一样,一直匕首正中胸口,当时气绝。
整座山寨一下子乱了,凤儿已走,山上已不可能再有内奸,那么老三是怎么死的?弟兄们议论纷纷,算一算不足几个月,参与盗墓的兄弟除崔二胯子、崔振阳及军师、来好外,全部死于非命,当真应验了古墓中那句咒语。
于是当天下午便有人开了小差,此后数日,山寨的兄弟逃下去了一半,最后连崔二胯子兄弟两人也再弹压不住。
萧剑南听完崔振阳讲述,问道:“军师呢?军师现在哪里?”崔振阳看了看崔二胯子,道:“军师已经被二叔关起来了!”萧剑南一怔。崔二胯子道:“萧大哥,你说过,山上可疑的人只有凤儿和军师两人,现在凤儿已死,除了军师,不可能再有别人了!”萧剑南一时间也心乱如麻,叹了口气,道:“崔兄弟,我能不能见一见军师?”崔二胯子点了点头。
当下崔振阳带路,萧剑南来到秧子房,军师被囚禁在一座小小的牢房中。见萧剑南进来,军师微微点了点头。萧剑南沉吟良久,问道:“军师,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觉得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军师叹了口气,摇头道:“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开始后悔当初带兄弟们去盗墓了。”顿了一顿,道:“事到如今,二当家还可以怀疑除凤儿以外,这一些都是我做的,不过这也好,至少他心里有了一个答案!”
萧剑南道:“军师,我相信,事情不是你做的!”军师笑了笑,道:“多谢萧队长,不过,到现在为止,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了,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一种我们还不知道的力量么?”
萧剑南摇了摇头,道:“军师,我求崔兄弟把你放出去,我们一起,把这个案子破了!”军师苦笑了一下,道:“还能有什么答案?到今天为止,参与盗墓还活着的兄弟,除我和来好以外,就只剩下二当家和振阳了,难道是二当家自己?是振阳?”说到这里,军师再次摇头。
萧剑南道:“无论如何我不相信鬼神,这件事情肯定能找到答案!”沉吟了片刻,道:“我觉得,我们肯定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军师喃喃道:“还能有什么可忽略的,我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已经想过数遍!”军师叹了口气,突然道:“难道是……”
正说到这里,突然之间外面传来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整座山寨似乎都晃动了起来。只是片刻,外面乱作一团,枪炮之声齐鸣。萧剑南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门外,问道:“怎么回事?”崔振阳灰头土脸跑过来,道:“不知道!”萧剑南道:“把军师放了,我们去看看!”崔振阳微一沉吟,进牢房将军师解了下来。
整座山寨已是炮声隆隆,头顶上是小鬼子的飞机在盘旋,三人飞快跑到聚义厅,众山寨头目都已经到了。萧剑南问道:“崔兄弟,是怎么回事?”崔二胯子骂道:“他奶奶的,小鬼子上来了!”正说着,一名满身是血的小喽罗跑了回来,喊道:“二当家,山口……山口天险被小鬼子炸开了!”众人大惊。
崔二胯子问道:“小鬼子来了多少人?”小喽罗道:“看不清,漫山遍野都是!”崔二胯子咬了咬牙,一拳捶在桌子上,道:“他奶奶的,来得正好,老子正想找人玩儿命呢,来好,你先带人去把口子给我守住!”来好应声而去。
一旁崔大胯子看了看军师,突然问道:“军师,你有什么主意?”军师一愣,沉吟了片刻,用桌上的茶壶茶碗摆了一个模型,道:“大哥二哥,你们看,这是我们山寨的位置,四面环山,只有正面天险那边有唯一的出口,所以最好的主意是,派一批弟兄死守住正面进山入口,能拖多长时间拖多长时间,其他弟兄从后面断崖攀绳索下去!”崔二胯子问道:“你怎么知道后山断崖能出去?”军师道:“我查询十一弟失踪的时候下过断崖,那里应该有路!”
崔二胯子沉吟不语。崔大胯子眉头紧锁,道:“要是这样,前面守卫的弟兄不就……”军师面色沉痛,道:“不错,就一个也逃不出去了!”崔二胯子道:“不成,老子不能干这种贪生怕死,让弟兄们送死的事情!要死大伙儿死到一块,要活,大伙儿就一起逃出去!”
崔大胯子点头道:“不错,老二说的对!”军师叹了口气,道:“那好,我们就同生共死,一起跟小鬼子拚了!”崔大胯子突然对萧剑南道:“萧队长,你不是山上的人,不必跟我们冒险,我派两个兄弟送你从后山断崖下山!”
萧剑南摇头道:“不成,我留下来!”崔二胯子喊道:“萧大哥!”萧剑南笑了笑,道:“崔兄弟,你我是拜了把子的兄弟,我们同生共死!”崔二胯子哈哈大笑道:“好!说得好!萧大哥,那我们就同生共死!”走到萧剑南面前,突然一掌,重重地击在萧剑南后颈上,萧剑南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混混沌沌之中也不知究竟过了多少时候,一阵巨大的雷声将萧剑南吵醒。他一下坐起身来,只见自己身处一条幽暗之极山谷中,远处天边电闪雷鸣,山雨欲来。
用手揉了揉发木的额头,脑中一片空白,他努力站起身来,扶着一旁的大树靠了一会儿。突然之间,他记起了是怎么回事儿,大呼了一声:“崔兄弟!”只听四周山谷之中尽是回声,并没有人回答。
萧剑南心急如焚,但见四周景物无一熟悉,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四处观察了一番,快步向谷外奔去,出了山谷,铺天盖地的大雨倾泻了下来。萧剑南发疯一般地向前奔跑,没跑多久,四周黑了下来,又行一阵,几乎连路都看不到了。
雨越下越大,到后来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办法,借着偶尔闪过的电光,他找到了一个山洞勉强凑合了一宿,第二天黎明,暴雨终于停了,萧剑南又走了半日,终于找到正路,当天下午,他回到了崔二胯子山寨的位置。
远远只见山寨进口处的天险已被炸掉,走进山寨,所有房屋都已烧毁,漫山遍野尽成焦土。萧剑南发疯了一般四处寻找,没有尸体、没有山上的兄弟,也没有遇到小鬼子。萧剑南一时之间完全呆住了,咬了咬嘴唇,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不成?
又苦苦搜寻了半日,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萧剑南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崔二胯子等人究竟有没有逃出去?看了看天色,只能先下山再想办法打听了。
打定主意,他下山来到了陈官屯。已经几日几夜滴水未进,他胃里搅成了一团。找了一处茶棚坐下,向店家要了一碗素面。刚刚吃完,只听旁边桌上一位客人低声道:“张兄弟,看来崔家兄弟的队伍是真完了!”
听到两个客人谈起“崔家兄弟”,萧剑南抬起头来。只见桌上另外一人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崔大胯子和崔二胯子两兄弟的人头,都让日本人挂在了城头上!”
萧剑南听到这句话,如遭雷击,哐当一声,面碗落在了地上。那两个客人一惊,转过身来看萧剑南。萧剑南冲到两位客人跟前,大声问道:“你们两个刚才说什么?”
两位客人看到衣衫褴褛表情凶恶的萧剑南,都呆住了。萧剑南一把攥住一人的前襟,再次问道:“你们两个刚才说什么?”那客人看到凶神恶煞般的萧剑南,多哩哆嗦说道:“我们说……说崔大胯子崔二胯子兄弟的人头,被挂在前面县城的城搂子上!”
萧剑南面色惨白,松开了手,跌跌撞撞冲出了茶棚。店小二急忙追了出来,道:“客官,您还没结帐呢?”萧剑南恍若不闻,店小二上前拉住萧剑南,又道:“大爷,您结了帐再走!”萧剑南神色木然,摸出一个小包,从里面掏出一件东西塞到店小二手里,小二一愣,道:“大爷,这么贵重的东西,小店,找不起啊!”
萧剑南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塞到小二手里的,竟然是一枚黄金戒指,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钱带儿,猛然想起,这还是数天前凤儿交给自己的。萧剑南长叹了一声,道:“给你了,不用找了!”跌跌撞撞向前走去。后面留下店小二不停地鞠躬:“谢大爷赏,谢大爷赏!”
萧剑南一口气跑了十几里,终于来到县城门前,远远只见城头上挂着一只竹笼,里面,是几颗血淋琳的人头。
当天深夜,萧剑南冒死攀上城墙,将崔二胯子兄弟的人头偷了下来,连夜回到山上,埋在了崔二胯子兄弟二人与小鬼子血战的地方。黎明时分,面对着两座新坟,萧剑南长歌当哭,泪如雨下。

十天以后,他终于平安回到北平,刘妈和翠儿祖孙两人早已等待多日,见他平安归来,一直悬着的心全都放了下来。问起当日之事,原来翠儿三人当天刚刚出得奉天城没多远,便听到后面枪声大作,想起来应该是萧剑南和崔二胯子冲出奉天,遭到鬼子伪军追杀之时。回想前尘,萧剑南不禁心中黯然,感慨良多。
他并未向几人讲起这一段时间的事情,好在大伙都知道他的脾气,也并没有多问。翠儿祖孙就在萧剑南的宅中住下来,每日在巷口支起一个馄饨摊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人过得甚是融洽。萧剑南终日郁郁,除了思念死去的倩儿,也常常会想起凤儿以及崔二胯子等人。
闲来无事,为了排解心情,于是他找出倩儿留下的《万匙秘笈》,每日研读。如此过了数日,心情也逐渐平复了下来。这本《万匙秘笈》虽只寥寥十数页,但内容博大精深,全是制锁、开锁极为高深的法门。不过书中描述极为简单,入门根基之处毫无记载,只有着重部分才会多说几句,而且也没有佐以图画说明,除此以外,字迹更是潦草得难以辨认,仿佛写作之人时间极为紧迫,匆匆赶工完成。若不是当年倩儿已将一些入门手段教与他,现在倩儿已死,他恐怕这本书后面的章节连看也看不懂,更别说练习。即便如此,进展也是极为缓慢,不过好在日子悠长,也不争这一朝一夕。







闭门家中,日月匆匆,这一日年关将近,萧剑南清晨起来到后院活动活动筋骨。一套拳脚刚刚打完,邮差送来一封书信。萧剑南见到书信,心中一怔,他在此处隐居,应该还没有人知道,那这封信是谁写的?
仔细看了看,信封上的字迹并不认识。急急拆开信封,只见上面写道:

萧大哥:

自从上回一别,已经好几个月,兄弟还活着!
那回送走萧大哥,俺们就跟小鬼子拼了,最后弟兄们都死了,子弹打光,俺跳了崖。
俺受了重伤,九死一生回到崔家屯,就剩下一口气。
萧大哥,现在兄弟提着一口气不走,就是想再见萧大哥一面,那个盒子,到今天还没打开,俺放心不下啊,不过盒子打开的那天,兄弟可能看不到了,看来,一切就像军师说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那件事情,你和军师都说科学什么的,俺不懂。可是这几个月来,跟兄弟去办事的二十四人,除了俺,接二连三都出了事儿,现在连山上的弟兄也都牵扯进去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俺现在也就剩一口气了,所以萧大哥,你要听兄弟的话,不能再追查了!
如果萧大哥能看见兄弟这封信,麻烦来一趟崔家屯,兄弟要把那个盒子交给大哥。盒子打开那一天,烦请大哥在俺坟前告诉一声。
萧大哥对俺的救命大恩,看来只能来生再报了。

弟崔二胯子
磕头
民国二十三年腊月初二

匆匆几眼看罢书信,萧剑南完全呆住了,坐在椅子上,心中先是大喜,又是大悲,喜的是崔二胯子竟然侥幸逃生,悲的是崔二胯子已时日无多!放下来信,萧剑南稍作平静,决定事不宜迟,无论前途凶险,立即前往关外长白山崔家屯探望崔二胯子。考虑已毕,他唤来翠儿,吩咐赶快帮助打点行装,自己则亲到北平几家药店购买伤药带去。当天下午,一切物品收拾停当,萧剑南便起身前往关外。
傍晚时分,萧剑南出建国门,经高碑店、通州、到蓟州重镇时,城门已关,当晚只得宿在客栈之中。第二日他早早起身赶路,不一日赶到山海关。山海关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民国二十年日本占领东三省后,中日双方便以山海关为界,盘查甚紧。好在萧剑南机谨异常,排了一上午队,终于顺利出得山海关进入辽宁地界。萧剑南辨认清方向,寻路向蒙江县而去。这几日萧剑南几乎不眠不休,不停赶路,生怕不能最后见崔二胯子一面。
这一日萧剑南到得一个市集,找了个小店打尖。刚要了一碗面坐在桌前准备动筷子,只听旁桌两位食客正在小声聊天,话语中提到崔二胯子,萧剑南耳尖,立刻留上了神,只听一位食客说道:“陈哥,你听说了吗,长白山崔二胯子兄弟的队伍让小鬼子给打散了!”
旁边那位陈哥答道:“怎么没听说,前几日我经过奉天城,还看见大幅的告示呢!”这位叫“陈哥”的说到这里,连连摇头叹气,又道:“连崔二胯子兄弟的队伍都让人给打散了,唉,完了!”先说话的一位听了这话,也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据说崔大爷临死前还砍死了几十个小鬼子,真是给我们中国人长脸,不过死的时候连个全尸都落没落着!”说完又是连连叹气。
那位陈哥道:“不过我怎么听说,小鬼子没抓着崔二爷,说不准他没死!”先一位道:“没错,真保不准!再说崔家的队伍哪那么容易就完呀,你看着吧,过不了多少日子,崔二爷还能拉起队伍来!”两位食客说到这里,语气又开始兴奋起来,你一句我一句聊起崔大胯子兄弟的事迹传说。萧剑南在一旁听了东北百姓对崔二胯子兄弟的崇敬之言,心中又是欣慰,又是伤感,当下也不插话,匆匆吃了面,起身继续赶路。
一路风尘,第二日一早他终于进入位于吉林的蒙江县地界,又一次走在半年多前与崔二胯子逃命的路上,萧剑南不禁感慨万千。觅路翻过三道山梁,跨过独木桥,第三天的傍晚,他终于来到崔家屯。
崔二胯子女人打开大门,见门外风尘朴朴的萧剑南,先是一愣,随即眼中尽是惊喜,在胸前围裙上使劲擦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萧剑南问道:“崔兄弟……还在吗?”问话时萧剑南心头“砰砰”狂跳,生怕女人口中吐出半个“不”字。女人愣了半晌儿,才连忙道:“在,在!”随即忙不迭在前面带路,萧剑南听了这话,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一下放了下来。女人转身的时候萧剑南注意到她小腹微微隆起,像是有五六个月身孕的样子。看到英雄有后,萧剑南心中又是高兴、又是伤感。
女人带着萧剑南进了大屋,只见四面窗户都用棉被蒙上,屋中点着一盏油灯,甚是昏暗。崔二胯子躺在炕上,两腮深陷,瘦得已经脱了形。听见有人进来,崔二胯子微微欠了欠身,萧剑南三步两步抢到炕前,一把握住崔二胯子双手,道:“兄弟,我来看你了!”见是萧剑南,崔二胯子一下子呆住,嘴角动了几次,却是未能发出任何声音,眼圈已先红了。
萧剑南紧紧握住崔二胯子的双手,一时感慨万千,也是激动得说不出。过了良久,崔二胯子才虚弱地说出几个字来:“萧大哥,我……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萧剑南听到这话,一行热泪也不禁从眼中流淌下来。
两人沉默许久,萧剑南问道:“崔兄弟,你到底伤在何处?”崔二胯子道:“从山上跳下的时候,摔坏了脊梁骨,震坏了五脏。”萧剑南听了这话心里一惊,知道自己所带伤药,看来于事无补。看了看崔二胯子双手,萧剑南又问道:“你的手?”崔二胯子笑了笑,道:“还能动,就是握不住枪了。”萧剑南问道:“兄弟,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崔二胯子摇摇头,道:“一言难尽!”

原来那一日崔二胯子将萧剑南打昏后,派崔振阳将他从后山断崖送下山,便与小鬼子开始激战。整整一日一夜,鬼子死伤惨重,而山上弟兄也死伤殆尽,只有百十人冲出重围。
但众人出山没有多远,正迎面赶上鬼子增援部队,一场遭遇战打下来,一百多名弟兄只剩下几十人。众人边打边逃,最后被逼上悬崖。几十名兄弟在悬崖边坚守两日两夜,弹药拼尽,弟兄们也死伤殆尽,最后只剩崔二胯子兄弟、军师及崔振阳四人。四人已退到悬崖边无路之处,眼见鬼子一步步逼近,手中已无弹药,于是搬起山石向下投去,由于地势陡峭,鬼子也一时无法攻上来。
几人均在山顶大石之后,鬼子枪击不中,只好不断用手雷向石后扔去,每次投弹均都被几人接住,反手扔回。这时军师忽见一颗手雷正落在崔二胯子脚边,崔二胯子并未察觉,军师大呼一声和身扑上,众人惊愕之余,手雷已在军师身下引爆!
三人扑到军师身旁,崔二胯子附身将军师抱起,只见军师全身已是血肉模糊,崔二胯子大呼:“军师,兄弟们...兄弟们错怪你了!”军师微微睁开眼睛,道:“兄弟,不...不必说了,其实...其实我早已知道,不怪你们!”三人听了这话,更是泣不成声,军师微微一笑,断断续续说道:“崔二哥,兄弟...就要去了,但有一件事,我要...要拜托你们......”
崔而胯子哽咽道:“军师请讲!”军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到了今日,我也不得不信,我们...我们一定是遭了天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鬼神之说,也未必虚无,所以...所以你们若能逃得性命,一定要设法补报当日之事!兄弟...你...你要答应我!”
崔二胯子含泪点头,军师继续道:“适才我观察地形,唯一活命的希望,就是从悬崖跳下,你们三人武功精湛,或许能攀住岩壁草木侥幸逃生,我知道你兄弟义气深重,定会与我报仇,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万不可再与鬼子硬拼!”军师说到这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深吸了一口气,道:“兄弟们多保重,我...我这就要去了,嘱咐你们的事情,你们...你们一定要答应我...”
崔二胯子此时已是哭得泣不成声,崔大胯子含泪按住崔二胯子肩头,对军师道:“军师你放心去吧,我们答应你!一定活着逃出去!”军师听了这话,登时安心,眼望云天,长长吁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们的抗日大业,迟早有一天会成功,只要全中国四万万同胞,齐心协力,一定...一定能将小鬼子赶出中国去!只可惜...只可惜我不能和你们一起...一起看到这一天了......”声音越说越低,一口气吸不进去,就此死去。三人抱住军师身子,长歌当哭,直震得四野枪炮之声全都黯然失色。
这时鬼子已知四人没了弹药,轻手轻脚摸了上来要抓活的,崔大胯子刚一抬头,见大石后一个鬼子已经端着刺刀扑了出来,崔大胯子一把抢过崔二胯子手中大刀,扑上前去,一刀将小鬼子头砍下了半个,但见后面鬼子已密密麻麻冲了上来。崔大胯子一脚踢翻鬼子尸身,返身喝道:“二弟,记住军师的话,带上振阳,赶快走!”说罢,返身冲下。
崔二胯子拉起振阳,含泪向悬崖而去。二人走到悬崖边上,猛然回头,见崔大胯子已经砍翻二十几个鬼子兵,一不留神,被身后一个鬼子一刺刀插进后腰,崔大胯子一愣神之际,前面又是四把刺刀插入胸膛。崔大胯子一脚踢翻前面鬼子兵,奋力回身,向崔二胯子大声叫道:“兄弟,替我照顾好振阳!”就此死去!
崔振阳奋力挣脱崔二胯子双手,转身向后扑去,口中大喊了一声:“爹!”崔二胯子一把抢上前去,抱住崔振阳,最后看了一眼兀自屹立在那里的大哥,含泪向崖下跳去。

崔二胯子讲到这里,已是满眼泪痕,累得气喘吁吁、不住咳嗽。萧剑南在一旁替崔二胯子捶打后背,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哽咽道:“可惜了山上这么多好兄弟,好汉子!”崔二胯子从一帮拿过一只包裹,道:“萧大哥,这里面,是那只盒子,兄弟跳崖的时候,还带在身上,就……交给你吧,留个纪念!”萧剑南含泪点了点头。
二人良久未再说话,这时崔二胯子女人端来酒饭,萧剑南虽是饿了,但此时心情沉重,也只吃了小半碗就饱了,女人端着一碗棒碴粥在旁边一口口喂崔二胯子。
吃罢晚饭,萧剑南见崔二胯子说了这一阵子话,着实委顿,于是让他早早休息,剩下事情明日再聊。给崔二胯子掖好棉被,萧剑南返身出了房门。女人已给他收拾好一间房间,萧剑南洗漱完毕,由于连日奔波,也是极其疲倦。但躺在炕上,一会儿想起崔二胯子山上发生的怪事还未解决,而且军师既死,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一会儿又想起崔二胯子山上死去的兄弟,一时感慨万千、翻来覆去,直折腾到三更才睡。
刚刚迷迷糊糊睡去,忽然听到屋外隐隐有女人哭声,萧剑南马上清醒,披起衣服出了房门,原来哭声传自崔二胯子房间,萧剑南心中一紧,莫非是崔二胯子出了什么事情?当下也顾不得敲门,一把推开房门,只见崔二胯子的女人跪在炕前,抱着崔二胯子的身子,嚎啕大哭,萧剑南抢上前去,问道:“出了什么事?”女人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哭道:“俺男人去...去了...”萧剑南如遭雷击,脑中“嗡”地一响,顿时一片空白,一把跪在崔二胯子身前,哭道:“好兄弟......”
原来崔二胯子受伤极重,挣扎回到家中,已是油尽灯枯,若不是抱了死前还想见萧剑南一眼的念头,也不可能拖延至今日。现在终于见到萧剑南,愿望已了,心头一松撒手而去。
萧剑南为崔二胯子守灵七日,七日后,萧剑南亲自为崔二胯子挖好坟坑,将他埋葬,然后把身上所有钱财留给崔二胯子女人,黯然离去。

回到北平,萧剑南每日闷闷不乐,只是潜心研读倩儿留下的《万匙秘笈》,一年以后,他终于成功打开了第二层盒子,但出乎意料的是,盒中甚浅,并无一物。萧剑南一头雾水,失望之余,继续研读《万匙秘笈》。同时这盒中机关重重,也勾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不由得暗想皇太极死时也抱在怀中的这个盒子,到底藏有什么样的天大秘密?
这一日刘妈进来与萧剑南说起家中积蓄已快用尽,让他想些办法。萧剑南忽然想起,何不用自己的技术开家锁厂,当下找到高记锁行老掌柜,说出想法,二人一拍即合。萧剑南拿出最后一些积蓄与高记锁行合伙,在北平德胜门外开了一家锁厂。高掌柜颇有生意头脑,而萧剑南又是技艺出众,没有多久,锁厂生意便红火起来。
这段时间萧剑南一直没有放弃对古墓诅咒的调查,军师既死,况且又是死于相救崔二胯子性命,证明军师绝不可能是幕后阴谋之人。军师既已完全排除嫌疑,而萧剑南并不相信所谓鬼神之说。思索数日,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就是所有人都没有怀疑过的十一弟!
如果当时十一弟是装疯假死,一切都是他在暗中捣鬼,那么,这一切的怪异现象,就完全可以解释了。军师存在福来记钱庄那笔巨款,既然可能是十一弟“假死”害人谋财,这笔巨款他迟早来取。虽然崔二胯子死前未来及细说巨款存单现在何处,但既然十一弟人在暗中,要得到这张存单想来应该毫不费力。萧剑南甚至怀疑最后清剿的日军也很可能是十一弟招来,这样即可借机除掉山上众人而免除后患,又可趁乱得到军师所藏巨额存单。
于是萧剑南买通福来记掌柜,将这张存单提取条件改为只能在北平总店支取,并让伙计密切注意这比巨款将会有何人来取。但是两年多时间过去,这笔巨款一直无人问津,萧剑南不禁佩服此人深谋远虑,果真沉得住气。但另一方面,他也暗自觉得此事蹊跷,莫非又是自己判断错误?但是萧剑南自不愿往此处多想,如若当真又是自己判断失误,此事答案就当真可以用“恐怖”两字来形容,每次想到这里,萧剑南也不禁感到冥冥中一只看不见的手,隐隐地抓住自己,让自己不寒而栗。
又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北平沦陷,萧剑南更加深居简出,每日只在厂中工作几个小时,闲下时间就在家中看看书,钻研钻研锁技,日子过得与世无争。
几年之后,翠儿爷爷过世,老人临终前将翠儿郑重托付给萧剑南。萧剑南自然明白老人的心意,但他心有苦衷,可又不忍拒绝一个临终的老人,遂答应下来。翠儿逐渐长大,对萧剑南也是越来越依恋,他明白翠儿的心意,只好假作不知,一方面积极为翠儿寻找婆家。翠儿是个聪明姑娘,也明白萧剑南的苦楚,只是盼日子久了,能够打动萧剑南那颗已死之心。但萧剑南对倩儿实在无法忘情,也无心再娶,所以翠儿直到三十岁才出嫁,嫁给高记锁行老掌柜的儿子,当然,这是后话。
这其间萧剑南继续追查古墓“天眼”、“诅咒”一事,但钱庄那边依旧没有动静。萧剑南也曾两次返回奉天查找古墓第二个入口,但均无功而返,此后他又查遍各种报纸媒体,也未见关于崔二胯子盗墓之事的任何记载。
这些年他每日研习倩儿留下的《万匙秘笈》,虽然锁技大长,但始终未能打开盒子第三层暗锁――“天地乾坤芯”。萧剑南终日泡在屋中继续钻研锁技。但这种暗锁实在巧夺天工,直累得萧剑南凭添了数缕白发。
忽忽数年,日本战败,北平重新回归国民政府接管。国家劫后重生、百废待兴,萧剑南应邀重新回警界,出任北平警备厅刑侦处长。工作之初,便是协助审问东北押送来的战犯、汉奸。
这一日萧剑南在刚刚押来的一批战犯中竟然发现了一个老熟人,原奉天警备厅厅长,他的老上级。此时见面,两人分外感慨,萧剑南问起当年他们逃走后的情况,原来刘彪为掩护三人,被小鬼子打死。萧剑南听到这里,扼腕痛惜。又听老厅长叙述,关于盗墓的事情,溥仪和关东军方面一直在调查,但没有任何进展。不过这件事情伪满洲国一直严格保密,算上萧剑南,也只有浦仪、鹿传霖、关东军最高司令长官以及特高课山口太郎和厅长六人知道。各种档案严格封存、并未外传,直到民国三十四年日本马上就要投降,溥仪亲自召来知道内情的几人,当面烧毁了全部档案材料,并郑重嘱咐几人日后无论何种情况,一定要严格保密。
两日之后,萧剑南找了个借口将老厅长释放,那时管理混乱,也无人追查。老厅长临走之时萧剑南给他买好车票,并送了一些盘缠,老人千恩万谢离开。看着老厅长背影,萧剑南不禁后备冷汗直冒,暗想若不是当年离开奉天的早,今日也会是一个遭千人恨、万人唾的狗汉奸!
并未平静几日,国民党政府掀起内战,一时间战火纷飞、物价飞涨、民不聊生。萧剑南继续在警备厅供职,其间他利用职务之便,继续调查古墓“诅咒”、“天眼”一事,但依旧毫无进展。直到解放,福来记钱庄那笔巨款始终无人来领。随着日子越长,萧剑南心头越是沉重,直到五七年公私合营,国家宣布从合营之日起,所有钱庄多年来无人认领的死帐全部充公。
公私合营庆典那天早上,萧剑南来到福来记钱庄门口,亲眼看着剪刀剪下彩布。那一刻,萧剑南如见鬼魅、脸色惨白。他知道,在那一时刻,他以往所有学过的知识,都将永远不能解释这整个神秘的事件,冥冥之中确实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这整件事情,那就是他长久以来一直试图不去想,也一直不敢去面对的神秘力量――世间确有鬼神!
北平和平解放,萧剑南也算是和平起义将领,所以解放后继续留在公安部任职,五七年反右斗争开始,萧剑南被划为右派下放到江南农村,就一直住在那里。知道了确有鬼神之说,他心中也渐渐平静了,渐渐相信,总有一天他会见到倩儿和崔二胯子诸人!但唯一遗憾的是,他一直没有机会到得古墓之中,亲眼看一看这个他一辈子第一次知道的、长着“天眼”的“天人”――皇太极!此外,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还没有机会再看到那个困扰了他数十年的红木盒子第三层之中,皇太极究竟在里面放了什么?
一九八二年,萧剑南以七十五岁高龄获得平反,摘去了帽子回到北京,被返聘为公安部刑侦顾问,位于东四牌楼那处老房也还给了他。萧剑南取出他临去前封在老屋墙中崔二胯子留下的红木盒子、倩儿的画像以及倩儿留下的那本《万匙秘笈》。
十三年之后,一九九五年的一天晚上,萧剑南耗费了前后五十多年时间,终于打开了神秘红木盒子的第三层。暗锁打开之后,他久久没有打开夹层的盒盖,他回忆起这几十年的时间数百上千次猜测这盒中到底放了什么,但每次的答案自己都觉难以自圆其说。在这几十年中,猜测盒中之物甚至已经成了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而如今答案就在眼前,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就可以揭开谜底,自己不妨再最后猜测一次,这神秘宝盒的第三层之中,究竟放了什么?
猜了数次,每次萧剑南都想起这个答案以前曾经猜过,想到后来,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没由猜过的可能,于是他决定放弃,亲手解开这个困扰他六十多年的谜题。萧剑南将手放到盒盖之上,自言自语笑道:“里面放着的,总不会是一缕女人的头发吧?!”话一说完,萧剑南打开了盒子的第三层!
盒盖打开,萧剑南一下愣住了,这困扰了他六十多年的盒子之中,即便是钻出一个怪物,到现在他也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但当萧剑南真的看到了盒中之物,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六十多年以来,他每一次绞尽脑汁、费尽心机猜出的上千种答案,竟一个沾边的都没有!盒子之中,除了一只触手生温的如意,竟然真的就只有一缕女人的头发!除此以外,再无一物!
萧剑南呆在当场,思索良久,终于明白:凡人也好、神仙也好、妖怪也好,能让他们至死不忘的,只有一个“情”字,自己一生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的,不也就是一个“情”字,这“情”有对崔二胯子、谭青兄弟之“情”的“情”,也有对倩儿的爱“情”的“情”......
这一夜萧剑南久久不能入睡,凌晨时分,他恍然入梦,忽然又一次见到久违的崔二胯子兄弟、军师、老四、倩儿、潭青,凤儿,还有凤儿……一个个向他走来,突然惊醒,只见窗外霜风凄紧、夜色沉沉……
萧剑南起身走到桌前,铺开宣纸、呵气研墨,提笔在纸上写下:

百岁人生万事空,
幸有同心结束成;
奈何桥头频繁顾,
不羡长生羡来生!
 
第三十章 谜底惊魂

萧伟几人坐在病房中,将曾老留在觐天宝匣第三层的手稿详细看完,一时面面相觑,良久无语。大伙儿都绝不怀疑这份手稿的真实性,萧剑南数年前写下这份笔记,显然并非为留给任何人看。但谁都没想到,这整个故事,竟有一个如此不寒而栗的结尾。
恐惧是什么?恐惧来自无知,来自不了解,来自对完全超越自己知识范畴现象的一种本能惧怕。因而古人会害怕打雷闪电,时至今日,人们依旧害怕鬼神。几十年所学知识在一刻间遭到彻底质疑,这本身就是一种恐惧。
按萧剑南手稿记载:1957年公私合营前,此案的唯一希望就是从未露面的十一弟。只要那笔巨款还在,所有不能解释的事件都可能是“假死”的十一弟暗中搞鬼。
福来计并入中国银行那一天,萧剑南最后希望落空。换句话说,一直被怀疑“假死”的十一弟,应该很久前就不在人世了。原因很简单,如果他活着,绝不会对如此庞大的一笔财产不动心,除非一种情况,他是一个死人。
既然不是十一弟,这一系列难以索解的事件:二十六个参与盗墓的头目数月内暴亡,一千多名兄弟全军覆没,还有古墓拼图机关上的“咒语”,皇太极头骨上的“天眼”,究竟该如何解释?难道真如崔二胯子所说,全是擅入皇陵的报应么?想到这些,不要说高阳和赵颖,连一向胆大包天的萧伟也不禁头皮发麻。
良久,高阳动了动嘴唇,道:“萧伟,这……要是真的,那咱几个人不也……”话到一半,停住了。萧伟道:“你的意思是?”高阳抬起头看着萧伟,缓缓道:“咱们也都进过皇陵……”
萧伟道:“你不是说咱们三个还有崔闯,也都会……死吧?”高阳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萧伟愣了一愣,拍了拍高阳肩膀,道:“我看没这么邪乎!这事儿八成是那帮土匪自个儿吓唬自个儿!”高阳勉强笑了笑,喃喃道:“但愿如此!”
萧伟站起身,吁了口长气,道:“不管怎么说,盒子总算打开了,老爷子交代的事情,也终于搞明白了了!”顿了一顿,又道:“至于剩下的事情,我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还是等赵颖好了再说吧!”高阳看了看萧伟,又看了看赵颖,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显得心事重重,默默走出很远,高阳忽道:“萧伟,你听说过图坦卡蒙么?”萧伟回过神儿来,问道:“什么图坦卡蒙?”高阳道:“图坦卡蒙是一个埃及的法老!”萧伟点头道:“法老我知道,就是埃及的皇帝!”
高阳勉强笑了笑,道:“据我所知,当年开掘图坦卡蒙陵墓的考古人员,就和崔二胯子他们结果一样!”萧伟道:“你什么意思?”
高阳道:“那件事情发生在1922年,当时有一群英国考古学家,在埃及政府特准下发掘法老图坦卡蒙的陵墓。”萧伟点了点头,高阳继续道:“他们进入金字塔内部的陵墓以后,在第一座大殿发现了一块粘土匾额,上面写着古埃及的象形文字。”萧伟问道:“什么象形文字?”高阳道:“是一种古埃及的文字,我们汉字也是象形文字。”萧伟问道:“上面写的什么?”高阳沉吟了片刻,道:“谁触犯法老,灾难就降临!”
萧伟猛然间一惊,道:“这,不跟皇太极陵墓里的一样么?你不是说……他们后来也全死了吧?”高阳道:“不错,一年之内全部暴毙!而且不仅他们几人,后来几乎所有进入过墓道的人,也都死了。我看过的那段记录记载,从1922年到今天为止,因图坦卡蒙陵墓而神秘死亡的人员,已超过了一百人,而且,死亡还在继续……”
说到这里,高阳停住了话,看着萧伟,道:“这就是让考古学界轰动的‘法老诅咒’事件,而且,至今为止一直没人能够破解究竟是什么原因!”萧伟张大了嘴巴,道:“哥们儿,你不是说,那个皇太极陵,也……也是这样吧?”高阳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两人默默往前走了一段,萧伟突然咬了咬牙,骂道:“靠,死就死吧,是命躲不过!”站住了脚步,道:“话又说回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说的这些事儿,还没准儿是人瞎编的呢!”高阳喃喃道:“但愿是瞎编的!”

当晚回到家中,萧伟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这一夜一日的经历,可以说是他29年来从未有过的。先是成功打开了觐天宝匣第三层天地乾坤芯,还没来得及兴奋,就看到了祖父笔记中的故事。萧伟不胆小,也绝不怕死,不过这种在小说大片儿里看到绝对会饶有兴趣的故事,果真摊到自己头上,确是有些毛骨悚然。
他也一下子明白了,这么多年来,家里一直苦苦瞒着自己的是什么。包括自己父亲的下落,无论是自己祖父还是母亲,每次谈到都含糊其辞。很显然,他们怕自己步父亲的后尘,因为父亲失踪的最直接原因,就是这件事情。
他注意到一点,祖父几乎用了一生时间来调查事情的真相,但老人却一直没有进入过皇陵。这显然不合逻辑,这整件事情的起因是崔二胯子盗墓,要调查这件事情,皇陵不可能不去。
是老人无法找到皇陵地宫的第二入口么?应该不是。猜想起来,除了祖父谨慎的性格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皇陵地宫中数道机关是根据觐天宝匣的锁芯设计而成,不能顺利打开觐天宝匣的三层锁芯,绝无可能安全进入皇陵地宫。









但父亲显然没有听从老人的警告。祖父下放期间,他为了亲手调查这件事情,远赴沈阳郊区插队,先后用了数年时间,终于成功找到了皇陵入口。但由于开锁功力不足,死在了皇陵里面。
萧伟暗感后怕,数天之前自己也是毫无准备冒险进入皇陵,若不是事先父亲已将全部机关打开,现在留在墓道中的尸体,恐怕就是自己和赵颖了!
想到这里,他心头突然一震,想到:这样的话,算上自己父亲,直接或间接死于这件事情的人,已是二十七个了!萧伟眉头紧锁,这一切真如崔二胯子所讲,来自皇陵里的咒语么?如果真有诅咒之说,这皇太极究竟是什么人物?难道这事间还真有神仙妖怪不成?
萧伟迅速将父亲留下的挎包翻出来,取出那半片头骨。幽暗的灯光下,头骨额头正中那第三只眼睛,正冷冷地看着他。萧伟猛然打了一个激灵,不敢再看,将头骨塞回包内。

凌晨时分高阳打来电话,看来他也同样辗转难眠。高阳问他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吃点东西。萧伟这才想起,两人都还没吃晚饭。
半小时以后大伙儿在簋街见面。整整一顿饭,萧伟没什么食欲,高阳也基本没动筷子,只是喝了不少酒。还要再喝,被萧伟强行按住,高阳的酒量他最清楚,基本上是不喝正好,一喝就倒,这几瓶啤酒下肚,已经极限了。
扶着高阳走出饭馆儿的时候,已是深夜,东直门的街道依旧热闹。高阳晃晃悠悠走着,一改平日温文尔雅的样子,显然是高了。看着他醉态可掬的样子,萧伟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直接将他送回家中,扶到卧室床上。高阳趴在床边大吐特吐,将晚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萧伟一边给他捶打着后背一边安慰。翻江倒海地吐完,高阳伏在床头喘着粗气,萧伟起身要去拿条毛巾,他突然一把抱住萧伟,萧伟只觉得高阳死死地抓住了自己,浑身颤抖,良久,才竭尽全力低喊了一声:“萧伟,你别走,我……害怕!”
萧伟愣了一愣,安慰道:“你别怕,我不走,我只是去给你拿毛巾!”高阳点了点头。取来毛巾将高阳的脸擦净,又拉了条被子给高阳盖上,道:“你好好睡会儿,我就在这儿陪你!”高阳迷迷糊糊看了看萧伟,似乎心满意足,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萧伟坐在床头愣了半晌儿,起身到厨房拿来扫帚将地面清理干净,再用拖把拖了,坐回到沙发上,点了一枝烟。

萧伟虽然没怎么喝酒,但是头疼欲裂、心乱如麻。伸手揉了揉发木的额头,他感觉,这整件事情,自己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自己一家三代的命运,可以说都与这件事情结下了不解之缘。祖父为此郁郁终生,父亲甚至把命都搭了进去,而现在,又轮到自己了。试想如果祖父当年没有遇到这件事情,自己不会成为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今天也不会成为这个样子。
事情是从崔二胯子盗墓开始,现在算起来,所有参与这件事情的人,只有祖父一人是善终,因为也只有他一人没有进入过皇陵。当然了,暂时没有事情的还有自己、赵颖、高阳和崔闯这四个人。不过崔二胯子等人的命运,是否也会降临到自己几人身上?那场神秘的诅咒游戏,究竟是真是假,萧伟思来想去,确实有些害怕。
不过理智告诉他,应该不会这样。这整件事情之中,肯定有什么问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地方大伙儿都没有想到。祖父当年可能也清楚,以他一人的力量不一定可以完全破解这件事情的谜底,从父亲留下的笔记里可以看出,祖父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教授他开锁和侦破方面的本领。因为祖父知道,他的侦破很可能已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但事情的关键在哪里呢?萧伟静下心来,将祖父笔记中的故事又从头到尾仔细回忆了一遍。突然之间,他想起崔二胯子及军师审讯凤儿时,她最后那句话。萧伟眉头紧锁,朦朦胧胧之中似乎看到了一点火光,却无论如何抓不到。
沉吟良久,还是没有头绪,抬头看了看床上睡着的高阳。他在不停地翻着身,睡的并不安稳。萧伟叹了口气,这件事儿也难怪高阳害怕,无论怎么说,崔二胯子一行,再加上自己父亲一共二十七个人进入过墓道的人,没有一人善终。即便现在能找到每人的明确死因,这二十七人的命运还是应验了皇陵中那道咒语,这已经是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联想起高阳讲的‘法老诅咒’的事情,萧伟也不由得后背一阵一阵地发凉。
难道这冥冥之中,还真有现今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么?想起从皇陵中带回的头骨,那可是真的!其它事情还可以说是道听途说,这可是实打实自己亲眼见到的。现在头骨就在自己家中,难道皇太极本人真如崔二胯子所说,不是凡人?这样倒是好办了,咒语的事情也就可以解释了!

胡思乱想了一阵儿,只见高阳从床上坐起身来。萧伟赶忙走到床前,问道:“怎么样?好点儿了没有?”高阳迷迷糊糊看了看萧伟,似乎并不认识,起身下了地。萧伟道:“你要什么,我给你拿?”高阳不理,晃晃悠悠走进厨房,在饮水机接了杯水喝下去,又晃晃悠悠走了出来。萧伟在后面紧跟着,道:“哥们儿,你喝多了,别乱溜达,要什么我给你弄!”高阳恍若不闻,径直往洗手间走,萧伟将他扶住,绕过地上的东西,来到洗手间门口。
高阳突然站住了,回头看着萧伟,神情呆滞,一字一句说道:“你别进去!”声音呆板,就像在念台词。萧伟笑了,看着他进了洗手间,将房门带上。






就在这一刻,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意,猛然沿着萧伟的脊梁骨窜了上来,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几乎同时,洗手间内一声巨响。萧伟打开房门冲了进去,只见高阳手捂额头,神情痛苦地坐在地上。洗手间的储物架被碰倒了,东西撒落一地。
萧伟上前扶起高阳,问道:“怎么样,你没事儿吧?”高阳看到萧伟,猛然一呆,道:“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萧伟也愣住了,看了看高阳,他明显神色清醒,问道:“你……没事儿吧?”高阳道:“我没事儿,我们不是在喝酒么,怎么……”萧伟道:“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来的!”高阳点了点头,道:“看来我还真是不能喝酒,什么都不记得了。”萧伟骂道:“不会吧,你刚才还吐了我一身呢,扭脸儿就忘了?”
高阳神色歉然,道:“真记不起来了,我……没出什么洋相吧?”萧伟道:“你刚才吓死我了,满屋乱窜,谁也不理,就跟撒臆症……”说到这里,萧伟猛然间停住了话,嘴巴大张。
高阳问道:“你怎么了?”萧伟不答,神情阴晴不定,面色惨白。高阳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又道:“萧伟,你到底什么了,别吓唬我?”
萧伟一把抓住高阳,声嘶力竭喊道:“高阳,我……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高阳愣道:“怎么回事儿,什么怎么回事儿?”萧伟道:“就是那件事情,山上的弟兄是怎么死的!”高阳心头一震,问道:“怎么死的?”萧伟缓缓摇了摇头,喃喃道:“没有人会想到的,绝没有人会想到的!”
高阳瞪大眼睛看着萧伟。只见萧伟呆了半晌儿,抬起头来,一字一句说道:“是崔二胯子!”高阳愣道:“崔二胯子,什么崔二胯子?”
萧伟道:“所有人,所以神秘死去的弟兄,都是崔二胯子自己杀的!”高阳神情大变。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不可能想到的答案,当年山寨弟兄们不会想到;萧剑南不会想到,甚至连崔二胯子自己,也绝不会想到!
萧伟之所以能够找到答案,可以说是完全的机缘巧合。数天之前他在崔家屯碰巧看到崔闯半夜起来干活,萧伟并没有在意。而今晚看到高阳酒后暂时失忆的情形,马上回忆起其实场景,立刻明白:崔闯是在梦游!
萧伟猛然惊起一身冷汗,想到:梦游既是一种病,会不会有遗传?崔闯既然有这个习惯,崔二胯子是否也有?而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崔二胯子正是在这种梦游的无意识状态下,杀掉了自己的兄弟?
因为只有这样才可能解释整个神秘的事情:其时无论山上兄弟、军师,还是自己的祖父萧剑南,都绝不可能怀疑崔二胯子有杀人动机,甚至崔二胯子也绝不知道自己做过这样的事情!因而,这才成为了一个谜案。
至于崔二胯子为何会在梦游状态下做出这件事情,萧伟还一时想不明白。不过这个结论他绝不是凭空瞎猜,在祖父萧剑南的笔记中,至少可以找到有两点证据。
第一个就是凤儿的证词。萧伟很清楚地记得,凤儿在被审讯的时候说过,杀害老五和老十的人她知道,只不过就算她说出来,大伙儿也不会相信。为什么,就因为这个人是大伙儿绝不会想到的人。具备这样条件的只有两个,崔大胯子和崔二胯子。但如果是崔大胯子,凤儿不可能知道,但要是崔二胯子,凤儿不可能不知道,因为她是崔二胯子的压寨夫人,每晚和崔二胯子睡在一起。
可以这样设想,凤儿其时身处险境,如果她发现了崔二胯子梦游杀掉了自己的兄弟,会怎么办?她应该不会告诉大家,因为这件事情恰恰可以将整座山寨的水搅混,她很有可能因此洗脱嫌疑,至少也可以做到混淆视听。
而崔二胯子只所以能够安全地杀掉老五和老十不被发现,原因也很简单了,凤儿一定在暗中保护了他,甚至事后还将所有的痕迹抹去。
至于在萧剑南与老十比武前那个晚上,也就是老十死去的那个晚上,凤儿之所以会找萧剑南呆到很晚,现在看来答案也很简单了,她一定是再次发现崔二胯子梦游出去,于是她主动找到萧剑南,为了让自己有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
而萧剑南笔记中的第二点证据,就是崔大胯子。凤儿指认出崔二胯子后,其时无论军师还是崔二胯子本人,都希望再审下去,他们要找到真正的凶手,要了解真相。但只有崔大胯子极力阻拦,猜想原因就是,崔大胯子在那一瞬间想到了事情的真相,他们两人一起长大,崔二胯子有梦游的习惯,大哥一定知道。崔大胯子自然不能将猜测到的真相公诸于众,这个真相无论大伙儿相信与否,山寨一定会大乱,再往下想,如果崔二胯子知道了他的好兄弟都是自己杀的,他会怎么样?
崔大胯子一定极其痛苦,但是他没有人可以沟通,甚至对这件事情无能为力。凤儿死后,神秘死亡又开始了,山寨大乱。萧剑南最后一次回到山上时,崔大胯子试图与萧剑南沟通,萧伟记得,祖父笔记上提到过,当时崔大胯子明显有话要对祖父讲,不过还没有来得及讲,正遇鬼子攻山。
而自己祖父最终也没能破掉这件案子,猜想起来原因有二:第一,以崔二胯子的为人,又是他的结义兄弟,萧剑南绝不会怀疑到他;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萧剑南缺乏足够的线索,他并不知道崔二胯子有梦游的习惯。萧伟记得赵颖说起过,即便是最好的侦探,在缺乏足够线索的情况下,也绝无可能破案。而祖父针对这件案子,即缺乏最重要的线索,又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所以最终走入了死胡同。






当晚萧伟坐在高阳家中,将心中猜测尽数讲与他听,高阳是目瞪口呆,良久不语。两人相对而坐,一宿未眠。第二天一早,两人直接来到医院,把事情经过告诉了赵颖。赵颖也完全呆住了。
这毕竟是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虽然所有猜测在逻辑上都极为合理,但唯一所差的,就是找到崔二胯子梦游杀人的理论依据及原因。当天下午,赵颖不顾身体尚未恢复,和萧伟两人一同找到了公安部资深精神分析专家咨询。
王兰青教授是曾老生前好友,也是赵颖研究生时期的导师,老人不厌其烦,将有关做梦与梦游的事情,详细讲给了三人。
按照老人介绍,要了解梦游,首先需要了解做梦是怎么一回事:
梦是一种大脑刺激的产物。人在熟睡状态下,大脑皮层因疲劳而进入抑制状态,一般外界刺激不能传入大脑。而做梦则是在人刚要入睡还没完全睡熟,或是刚要醒还没完全醒来的时候,大脑皮层只处于局部抑制状态,另一部分大脑皮层仍保持兴奋,所以周围环境的刺激以及身体内部刺激能传到大脑,因此产生梦境。老人说的身体内部刺激,就是俗话讲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听到这里,赵颖心头突然一动,问道:“王教授,人的潜意识会不会引起做梦?据我所知,潜意识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人的心理阴暗面构成,换句话说,梦境是否可能是一些和我们平时思考方向完全相反的?例如一个极其善良的人会梦到自己变成一个恶人?”
老人微微一笑,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肯定地回答:有!这就是因为人在半睡眠状态时,那部分还处于兴奋状态的大脑,活跃程度要远在我们平时所能达到的几倍甚至几十倍以上,因为这时候一切精神约束都将不起作用。”顿了一顿,道:“所谓的精神约束,就是指社会规范和社会道德,举个例子,比如说很多人会在梦里梦到乱伦,这在平时,是绝对连想都不会去想的……”三人都点了点头,萧伟皱了皱眉,暗想,难道崔二胯子的潜意识竟是一个坏人么,摇了摇头,难以索解。
只听老人继续道:“……没有了诸多约束,人的梦境往往非常有创造性。据我所知,有许多科学家发现的定理,是在梦中完成的。除此以外,人睡眠时不仅会做梦,还会说梦话,这也是人大脑皮层主管言语的部分没有完全抑制的表现。当大脑皮层兴奋比较强烈时,人不仅会在睡着时说话,还会手舞足蹈的乱地动作、磨牙等,更有甚者,还会起床走路、做事,也就是我们常讲的‘梦游’。”
三人终于听到老人讲到“梦游”,心头都是一震,不约而同交换了一下眼神。老人继续道:“其实梦游这一特别行为,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神秘。睡眠可以使我们疲劳的器官和细胞得到休息和恢复,尽管到现在为止医学界还无法确切解释人为什么睡觉和如何睡觉,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人的大脑中有一个所谓的‘睡眠中心’,用来调控身体的睡和醒。睡眠中心启动时有两项工作,第一,部分阻断大脑,因而我们在睡眠的时候不再想干什么,也不再有知觉,称之为‘大脑睡眠’。第二点,睡眠中心会阻断脑干中的一些神经,使我们的内脏和四肢都进入休眠,我们把它称之为‘躯体睡眠’。一般来说,这两种反应或者两种睡眠是相互联系的。但是在一定的条件下,它们可能是分离。大脑在休眠而身体却醒着。这种情况可能会发生在神经系统反应异常的人身上。所以有人会在大脑休眠的情况下起床走动。大脑睡眠和躯体睡眠相分离,使这些人成为梦游者。”
萧伟问道:“您说的神经系统反常是指什么?”老人思索了片刻,道:“例如神经系统有病症的人,类似脑部感染、癫痫,或是精神分裂病人。不过健康人也会产生梦游,而这一类人往往是那些神经系统过于健康和发达的人,比如练习瑜伽和气功的高手,因为他们的神经冲动在很多时候甚至可以超越大脑的指挥……”
萧伟道:“您说的就是武林高手吧?”老人点头道:“不错!练习武功的时候,首先要锻炼全身肌肉的力量、灵敏度和快速反应能力。肌肉所能达到的力量和速度极限是极大的,但由于神经传导不够灵敏,很多潜能无法发挥出来。很多时候人在遇到火灾或其它重大灾难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以负起千斤,这说明并不是平时没有这样的力量,而是平时的神经传导无法把肌肉的全部的潜能发挥出来,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能够得以释放。举个例子,两个同样是浑身没有赘肉的人,一个臂围是三十公分,而另一个是四十公分,单从肌肉力度的极限来说,应该是三的平方比上四的平方,也就是九比十六,但事实上很可能三十公分的人会比另外一个人的力量大,这也就是所谓神经的传递效率高低的问题,练习武功的人,越到高手的境界,练习的越是神经的传导效率,这也就是我们常听说到的‘意念’,或者是‘内功’。”
萧伟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您再跟我们说说,人在梦游的时候,究竟会做什么样的事情?”老人笑了笑,道:“这可就太多了,平时能干的梦游的时候都可能会干,甚至平日里不会做的事情,梦游时候也会做。”说到这里,老人顿了一顿,道:“给你们讲一件真实的案例吧!不过,这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
三人都点了点头。老人道:“这件事情发生在1973年,一队英国南极探险人员在冰层下发现了两具尸体,这是十九世纪末两位南极探险遇难的美国人,在两人身边,发现了一本日记,其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这两人是一对亲兄弟,到南极后不久,就遇到了一场大风暴,迷路了。两人搭了一个帐篷等候救援。没有多久,哥哥患病死去,弟弟悲痛欲绝,将他埋葬。但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醒来,却发现哥哥正坐在房间中,弟弟欣喜若狂,以为一切都是一场梦,哥哥并没有死。跑过去一看,顿然间毛骨悚然,坐在桌前的,是哥哥面无表情的尸体。弟弟再次将他埋葬,同时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战战兢兢睡了一宿,第二天一早醒来,帐篷里,依旧坐着哥哥的尸体,从此以后,天天如此,没有多久,弟弟就完全崩溃,日记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听完了老人的故事,三人面面相觑,萧伟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老人叹了口气,道:“弟弟的潜意识里,并不希望哥哥死去,于是……”萧伟道:“他夜里把尸体挖回来了?”老人缓缓点了点头。
三人目瞪口呆,良久,萧伟才抬起头来,问老人道:“王教授,还有一个问题,究竟有没有可能会梦游杀人?”
老人笑了,道:“看来你是传奇小说看多了,不过这种事情还真的发生过!我前一段刚刚接手了一个梦游杀人的案件调查工作,并亲自参与了对梦游者的‘意识障碍测试’。去年年中,到杭州西湖旅游的一个姓童的河南人,用刀在杭州福来旅馆把旅馆老板砍翻在地,警察事后调查他与旅馆老板素不相识,也没有任何的仇恨和嫌隙,而且据当时在场目击者讲,这个河南人砍人之时,目光呆滞,对周围事物置若罔闻,才想到会不会是在梦游,于是找到了我们,经过测试后才发现,他当时确实处在梦游状态。”
萧伟道:“这种人岂不太可怕了,谁敢跟他一块睡觉啊?”老人道:“确实,梦游杀人是比较可怕的,不过只要找到了原因,也是可以医治的!”萧伟奇道:“梦游杀人也有原因?”
老人道:“不错!人的一切行动,其实还是受大脑意识支配的,比如刚才提到的那个杭州梦游杀人案。我们在对病人做心理暗示分析时曾经问过病人,第一次见到饭店老板时有什么感觉,病人思索之后回答道:“我感觉很讨厌他!”我们问为什么,病人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说是一种直觉。几天之后他恍然大悟,告诉我,讨厌的原因是这个饭店老板长得很像他以前一个同学,而这个同学,曾经用极其卑鄙的手段抢走了他初恋女友,对于这件事,他很长时间耿耿于怀,曾经发誓要杀掉他。不过到发生西湖梦游杀人案时,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连他自己都已经淡忘了,若不是我们提醒,他也不会想起。所以,梦游者在梦游时做的事情,很可能是长久以来埋藏在潜意识里,而清醒之时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萧伟心头猛然一震,想到了老五死前看到觐天宝匣第一层血咒时候的那句话:“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就是帮助施咒者完成咒语的人。”看来,崔二胯子梦游杀人的动机找到了。
沉吟良久,萧伟问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梦游这种习惯究竟有没有可能遗传?”老人缓缓道:“有可能,梦游是一种神经官能疾病,是完全可以遗传的。”

回到医院,三人良久无语。大伙儿都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与惋惜:为萧伟祖父的一生感到惋惜;为崔二胯子兄弟、十二金刚与军师感到惋惜;为当年与崔二胯子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一千多名弟兄惋惜;当然,也为当时全东北几千万、甚至全中国的几万万同胞感到惋惜。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如果不是当年崔二胯子等人陷入一种极大的恐惧之中,队伍在鬼子清剿之时就绝不会如此军心涣散,一定能够很早就洞悉鬼子阴谋,不至全军覆没。而崔二胯子的队伍,是当年全东北、乃至全中国几万万同胞心中的希望,这面大旗一旦倒下,可以想象当时有骨血的中国人心中会是多么悲哀。而且,萧剑南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始终耿耿于怀、抑郁终生了。
而整件事的起因,大伙儿都已经很清楚,是缘于崔二胯子作为一个正常人,心里最基本的恐惧和自我保护意识,当然,这是很多人的一种最起码本能,但是阴错阳差,铸成大错。
崔二胯子是一个绝对的英雄,是一个铮铮铁骨、满腔豪情的英雄,这种英雄在今天的环境下,可以说几乎绝迹。但是,英雄毕竟也是人;英雄也有七情六欲;英雄也有喜怒哀乐;当然,英雄也会有恐惧、悲哀。崔二胯子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一种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铸成大错!在崔二胯子的年代,科技和教育都远没有现在发达。由于教育水平的原因,绝大多数人们都有或多或少的迷信思想,信神、信鬼、信命运。尤其如崔二胯子这般,每日过的都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迷信色彩就更为深厚,甚至浸入骨髓。崔二胯子应该并不怕死,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好汉,但是,这不代表他没有恐惧,相反,或许他所恐惧的事情和恐惧程度,要更比常人为多。
崔二胯子与一干兄弟决定盗墓之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因为他们迷信,因为他们相信报应,所以在那个年代做出为抗日筹款而去盗墓的决定,在心理上要比现代人做出同样的决定要难得多,甚至可以说要伟大得多。但是,他们并不怕死,不过,不怕死并不代表没有恐惧。当然,军师会稍好一些,但也不会好很多,这一点,连当年的萧剑南都不能例外,从他留下的记录中他的心理变化就可以看出来,因为人是社会动物,不能完全避免时代的因素。
盗墓之始,一切顺利,但自从发现古墓“诅咒”,大伙的心理开始发生微妙变化。可以想象当时场景,在地下十几米深、暗无天日,又绝对充满阴气的古墓之中,突然看到这样一句骇人的咒语,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况且,又是在那样一个时代?甚至可以想象当年崔二胯子与军师乍看到这句咒语之时,心中一定是极度震惊。
英雄之异于常人处,不在于一定没有恐惧心理,而在于他们可以比常人更能抑制恐惧,不会手足无措而已。从萧剑南的记录看,崔二胯子应该读书不多,又是自幼习武,很早就混迹于绿林之中。东北地处偏僻,以当时情形来见,关外人教化未深,自然崇尚鬼神之说。所以我猜想以当时的种种情况,崔二胯子心头之恐惧,实在不是今天所能想象。在某种程度上,崔二胯子能够强定心情,不至于大喊一声“妈呀!”之后没头就跑,继续镇定指挥,实在有其过人之处。然而现实生活毕竟不同于小说电影,真正现实中的英雄其实都是常人,只不过其闪光点被人包装过而已。
不过,从心理学角度来讲,人是绝对不能够过分压抑自己某方面情绪,因为过度压抑后,一旦在某种情形下突然全部爆发出来,其后果不可收拾。崔二胯子当时强自压抑心头恐惧,继续镇定指挥,之后又突然见到皇太极额头之上“天眼”,心头骇异一定不是我躺在这里就可以想象到的。
之后世事难料、阴错阳差,先是数名兄弟在萧剑南追捕中丧生,其后刘二子被自己亲手点死,崔二胯子一定已经在潜意识里觉得,古墓诅咒开始“应验”!
顺利逃离奉天后,崔二胯子回到崔家屯,心头也是一定暗自庆幸。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没料想刚刚到家几天,崔振阳赶到,讲述了老八的死讯。回到山寨,又立刻遇到了老七的死。
崔二胯子虽是铁骨英雄,但可以想象,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崔二胯子未免没有恐惧,没有求生之心。甚至在潜意识里,他这种求生之心很可能是极为强烈,因为他更希望留下有用之躯,去作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崔二胯子在这种极度恐惧中,一定思索过两件事情,第一,既然已经触犯了诅咒,咒语的应验就应该是无法避免的,也就是没有人力可以挽回这件事情。既然无法挽回,那么对他来讲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死。崔二胯子是英雄,但是英雄也不一定不怕死,尤其是那种并非死得其所的死,他会觉得这样死去实在太窝囊,他宁可轰轰烈烈地去死。所以,他不甘心。因为不甘心,因而他一定曾经思考过第二件事情,那就是如何能够在这场“诅咒”之中侥幸逃生?
老五那一番“杀掉自己兄弟就能活下一个人”的话崔二胯子一定想起过,不过,他一定认为这个念头是荒唐的。所以即便他头脑中冒出过这样的想法,也一定是一笑置之:“俺怎么会亲手去杀自己的兄弟?”清醒时的崔二胯子一定会这样想,并且也一定会这样做。然而,他有梦游的习惯,梦游时的崔二胯子,就已经不是他本人了,那时候他所有的,只是本能。
在梦游这样一种绝对深层次的睡眠中,梦游者是绝对以自我为中心,也就是属于偏执狂一类。在这种时候,人在日常思维中的全部潜意识、弱点就将毫无禁忌爆发出来,也就是换句话说,梦游者在梦游时所做的事情,往往就是在他潜意识里面要做的事情,而这种事情,在他清醒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做的。
说实话,没有人希望山上的兄弟是崔二胯子杀的,但三人现在也非常地清楚,这个答案已经是铁定的事实。
 
第三十一章 痕检报告

三人在病房中呆坐良久,从沉思中缓过神儿来。萧伟道:“不管怎么说,老爷子交代的事情,咱们总算找到了答案!”高阳叹道:“是啊,虽然这是个感情上很难接受的答案,不过,总比没答案要好。”萧伟点了点头,他清楚高阳的意思,所谓没有答案,崔二胯子和山寨中众兄弟一直相信的缘由,就成了最好的答案。
又是一阵沉默。赵颖突然道:“不过,这个答案我只能相信百分之七十。”萧伟道:“什么百分之七十?”赵颖看了看两人,道:“曾老讲过,刑侦工作最重要的是证据。我们得到的答案,只是在不可能找到证据的情况下做的推论,所以最多只能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高阳点头道:“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个推论,至少到现在为止是最合理的。当然,也不排除还有其它可能性。”
萧伟奇道:“还能有什么可能?”赵颖道:“还有一种可能,案子就是十一弟做的。”萧伟道:“这不早排除了么?”看了看高阳,问道:“直到五七年公私合营,那笔巨款一直没人取,不就说明十一弟早死了么?”赵颖道:“我们可以假设一下,在那种战火纷飞的年代,十一弟很可能在取钱之前遇到了什么变故,所以那笔巨款才一直没有人动!”萧伟恍然大悟,点头道:“不错!说的有理。”
赵颖摇了摇头,道:“不过,这同样是一个难以证明的推论,所以,我相信它百分之二十。”萧伟问道:“还有百分之十是什么?”赵颖缓缓道:“最后百分之十,就是崔二胯子的结论了!”萧伟愣道:“你不是说你相信有报应这种说法吧?”赵颖道:“世界之大,我想总有超乎现今科学范畴的事情,只是,这同样难以证明……”萧伟与高阳交换了一个眼神儿,都不约而同想起埃及法老图坦卡蒙的故事,两人都很清楚,那就是一件至今没有找到科学答案,却又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
良久,萧伟道:“算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老爷子交代的事情咱也尽心了,不是有句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么,咱也不可能回到三十年代,让他们把这事儿再重演一遍。”高阳道:“不错,不是现实中每件事情,我们都能找到完全准确的答案。”叹了口气,忽道:“对了,有一件事情,我们一定可以找到答案!”
萧伟问道:“你指的什么?”高阳道:“皇太极头骨的‘天眼’!”萧伟一拍大腿,道:“不错,还有这事儿没查,你说怎么办?”高阳沉吟了片刻,道:“这是曾老交代的最后一件事情了,不过我想不难办!”看了看两人,道:“我的猜测是,这个‘天眼’的形成只能有两个原因:先天或后天。我查过相关资料,满族殉葬风俗没有在头骨上钻孔的习惯。至于先天生成,也咨询过相关脑外科专家,如果一个人头骨有这样的先天缺陷,是绝不可能存活的,因此,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萧伟道:“你是说,皇太极死于谋杀?”高阳道:“对!这个不难办,我们只要找到相关法医,对头骨进行科学的验伤,肯定能找到答案!”萧伟神色兴奋,问道:“你是说,给一个三百多年前的人验伤?”回头问赵颖:“这事儿靠谱儿么?”赵颖笑了笑,点头道:“应该没有问题,现在法医科学非常发达,只要头骨这个孔洞是外力形成的,一定能检查原因出来!”

常人若想随便拿个头骨找法医验伤,恐怕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不过萧伟毕竟有曾老与赵颖的两层关系。第二天下午,他就和高阳两人来到了位于清河小营的公安部痕检中心。
直接找到曾老当年的得意门生,痕检中心主任黄涛。说明了来意,黄涛并没有拒绝。正好这些天业务不忙,黄涛告诉两人,最迟三天就可以有结果。萧伟连声道谢,当然,他并没有具体说明头骨是哪里弄来的。萧伟一向神神秘秘惯了,黄涛是看着他长大,见怪不怪,因而并未多问。
从清河回来时间已过七点,两人找了一家饭馆吃饭。曾老临终交代的事情已经基本办完,至于这个头骨,如果不出意外几天后便可以知道结果。萧伟这辈子总算第一次办成了一件“大事”,非常高兴。聊起这数月来的辛苦,聊起曾老临终留下的那只觐天宝匣以及两人为开启这只盒子的奔波,两人都是感慨万千。大伙儿都没有想到,当时辛辛苦苦寻找“南张北谭”的下落,而其中“北谭”的真正后人,竟是萧伟自己。果真是踏破铁鞋,不过萧伟毕竟没有辱没自己的先祖,他成功地打开了宝匣的最后一层。
谈起这一点,萧伟得意非常,按他的话说,自己如今的开锁功力虽然前无古人不能说,但只要不收徒弟,后无来者是肯定的了,以后光凭这个本事,就绝对衣食无缺。高阳微笑着听他吹牛,不过萧伟确实说的不错,能打开觐天宝匣第三层的人,至少在开锁一道已算是绝顶高手了。
吃过晚饭,走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萧伟突然道:“对了高阳,还有一件事情,你要陪我办一下!”高阳问道:“什么事情?”萧伟沉吟了片刻,道:“这个周末,你抽空陪我再去一趟沈阳,我还要下一次皇陵!”高阳愣道:“你……还要下皇陵?”
萧伟咬了咬牙,道:“对,我这次下皇陵……是要把我爸的尸骨背出来!”高阳恍然大悟,道:“你放心,我一定陪你去!”两人又默默往前走了一段,萧伟喃喃道:“还有一件事儿,我要找个时间去看趟我妈了!”高阳停住了脚步。萧伟回过身来,看着高阳,道:“前两天从沈阳回来后,我仔细看了我爸留下的笔记,最后面,有一封写给我的信。”
高阳问道:“写的什么?”萧伟道:“我爸告诉我,我妈是个好人,让我长大后替他好好照顾她!”高阳愣道:“可你觉得……你妈是好人么?”萧伟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既然是我爸的意思,我一定要办。”顿了一顿,长长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我妈,老爷子这一走,她就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高阳使劲儿拍了拍萧伟的肩旁,什么也没有说。

接下的几天,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法医验伤结果,大伙儿都清楚,只要法医的报告一出来,证明高阳的猜测是对的,整件事情就算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赵颖的病情由于那天下午偷偷出去而稍有反复,医生严令要绝对卧床休养。这两天高阳很忙,没再到医院来,而萧伟则基本除了晚上睡觉,都在医院陪同赵颖。经历了数天前皇陵中那场生死考验,两人的关系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不过,赵颖没再提起过这件事情,而萧伟的脸皮也似乎一下子薄了,数次想和赵颖好好聊聊,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这一天下午,萧伟正在医院陪同赵颖,崔闯妻子突然打电话过来,萧伟听到对方的声音一愣,看了看病床上的赵颖,赶忙起身到楼道里接电话。果不其然,崔闯女人心急如焚地告诉萧伟,崔闯现在还没到家,问他崔闯到底走了没有。萧伟呆住了,与崔闯在沈阳火车站分手已是数天前的事情了,按道理讲,他早就该到家了。萧伟胡乱安慰了几句,回到病房,赵颖看到她脸色不对,问他出了什么事情,萧伟没敢告诉赵颖,坐在病床旁发了好一阵子呆,越想越不对劲。
借故去上厕所,他给高阳打了个电话,高阳听完萧伟的叙述,也愣住了。两人商量了一阵儿,都觉得事情有些蹊跷,算算路程,崔闯两天前就应该回到了崔家屯,莫非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
事不宜迟,得赶紧想想办法。挂了电话,萧伟直接给上回在白山市遇到的赵颖那位同学挂了个长途,对方是白山市刑警队大队长,应该会有办法。萧伟把情况跟对方讲了一下,赵队长让萧伟不要着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儿,最近吉林省正在严打,不带身份证都有可能给抓起来。他答应替萧伟好好查查,详细问了崔闯的体貌特征,告诉萧伟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他,萧伟这才松了口气。

第二天正是和法医黄涛约好取验伤结果的日子,高阳从一早起来就心神不宁。可以说,他既盼望这个结果,可多少又有些怕这个结果。高阳是干新闻出身,他很清楚,只要这份结果一出来,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对的,那将引起史学界翻天覆地的震动,高阳甚至已经开始设想,如果是这样的结果,他要不要将之公布出来。除此以外,万一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那又会是一个什么答案?高阳有些不敢想了。
直到下午六点萧伟终于打来电话。他的声音显得很急,上来就问:“哥们儿,你在哪儿呢?”高阳告诉他自己在单位。萧伟道:“你千万别挪窝,就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到!”高阳正想问他是否检验结果出来了,电话里已经是一阵“嘟嘟”的忙音。高阳放下电话,就在这一刻,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没有再回办公室,他直接在报社前台大堂等候萧伟,半个多小时后,萧伟手里捏了一只档案袋,急匆匆冲出电梯冲。高阳忙迎上前去,问道:“萧伟,到底怎么回事儿?”萧伟满头大汗,对高阳道:“结果出来了!”高阳看了看萧伟的神色,道:“好,咱们进来说!”
直接领萧伟进了一间小会议室,高阳问道:“什么结果?”萧伟没有回答,而是将手里的档案袋递过来,咽了口口水,道:“你……还是自己看吧!”高阳伸手接过,狐疑地看了看萧伟。
档案袋内是厚厚一叠A4纸打印的文件,粗略翻看了一下,上面写满了各种专业术语,什么来福线密度、出膛速度、打击角度、子弹口径、作用力量、辐射线半径等等,没有一项看得明白。高阳抬起头看了看萧伟,萧伟声音嘶哑,道:“看最后一页!”
高阳将报告翻到最后一页,只见上面写道:

痕检结论:头骨额头正中开放性伤口,系七九式步枪在距离300至500米,直接贯穿头骨形成……

高阳完全呆住了,愣了半晌儿,盯着萧伟,道:“这怎么可能,绝不可能,他们……搞错了吧!”萧伟摇了摇头,道:“不会错!我之所以来的这么晚,就是亲眼盯着他们重做了一遍,还是这个结果。”高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不会的,绝对不会的,皇太极可是三百多年前的人?”萧伟缓缓点了点头。
高阳头脑中一片混乱,这个结果是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换句话说,就是完全超越了科学常识。皇太极死于公元1630年,距离今天已经过去了将近四百年。而法医报告上提到的七九式步枪,产于1930年代,是当时中国汉阳兵工厂生产的仿德国毛瑟 M1930 型步枪,也是当时国民党军队最常配备的单兵步枪(注1.)。
房间内一片死寂,萧伟与高阳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两人,是萧伟的手机。
萧伟恍恍忽忽接起电话,“恩”了几声以后,突然间神色一变,扭头问高阳道:“你这里有没有传真机?”高阳回过神来,将会议室的传真号码告诉了他,萧伟将号码报给对方,愣了半晌儿,放下手机。
高阳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萧伟道:“是白山市公安局打来的电话,说刚刚发现了一具无名尸体,要发传真照片过来给我们确认!”
高阳大惊失色,道:“不会是崔闯,绝对不会是崔闯!”萧伟勉强笑了笑,道:“对,肯定不会是,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儿!”两人不约而同走到传真机旁,不大会儿工夫,“嘟”地一声,传真机的指示灯亮了,送纸器开始往外出纸。两人焦急地等候,片刻,一张打印好的A4纸吐了出来,萧伟伸手拿起,脸色一下子白了。那张从白山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传来的传真纸上,赫然就是崔闯尸体的照片!

萧伟完全傻掉了,使劲儿掐了掐自己的手指,一阵钻心的疼痛。再看了看手上的传真,不错,虽然不很清楚,但崔闯的特征太明显了,这上面的照片就是崔闯无疑。
萧伟颓然坐到了椅子上,就在这一刻,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不完全是因为崔闯的死,而是他突然之间,感觉到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开始不对劲了。再次使劲儿掐了掐自己,确实不是在做梦。可眼前这接踵而来的事情,却怎么可能是真事儿呢?
他模模糊糊感觉到,那场六十多年前的灾难,似乎正在降临到自己几人的身上。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儿的?他猛然间想到,对,应该是从赵颖生病开始,他清楚地记得,医生给赵颖检查身体的结果是,病因不详,这意味着什么,就是找不到究竟缓的是什么病!而现在崔闯已经死了,那么下一个会是谁?
可不对的是,整座山寨神秘死亡的原因不都已经找到了么?每一个人的死因,都寻得了真相。这不已经说明诅咒的说法并不存在么?
萧伟突然想起了崔二胯子对萧剑南的那番话:“即便你找到了每个人的准确死因,但毕竟所有的兄弟,还是全都死了!”萧伟心头一震,难道这就是高阳说过的宿命,谁都逃不掉么?

当天晚上,萧伟和高阳两人在一个小酒馆中相对而坐,谁都沉吟无语,不知该说什么。直到饭馆打烊,两人才失魂落魄各自回家。
萧伟再一次辗转难眠,也不知究竟躺了多久,他头脑逐渐一点一点清醒过来。萧伟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所以他并不怕死,但是,这是一种恐惧,是一种比死还可怕的恐惧。他强自镇定精神,感觉,这件事情得和高阳好好合计合计,这件事情一定并不是这个样子,肯定在什么地方出现了偏差。
思虑已定,他拨通了高阳家的电话,良久,电话并没有人接。萧伟再拨了一次,还是没有人接。萧伟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这么晚了,高阳能去哪里?思索了片刻,再拨通了高阳的手机,还是没有人接。萧伟猛然想到,高阳……不会出了什么事情了吧?想到这里,萧伟已是满头大汗。

二十分钟以后,他赶到了高阳住的小区。楼道的声控灯似乎坏了,怎么跺脚也没有反应。摸索到高阳家房门口,伸手敲了敲门。门似乎是虚掩着,萧伟推开房门喊了一声:“高阳!”没有人回答。
萧伟迈步进门,突然之间他脚下一绊,摔倒在地。萧伟一惊,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感觉到,绊倒他的是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怎么好像……是一个人!
萧伟的后背一下子麻了,他跌跌撞撞爬起身来,迅速扑到墙边,拧亮了电灯。萧伟看清眼前的情景,完全惊呆了。只见高阳就蜷缩在客厅刚进门的地上,一身血迹,肚子上插了一把匕首,他左手捂住匕首,右手前伸指向前方,双目圆睁,脸上是一种即骇异,又充满不相信的表情。萧伟在这一刻,脑中“嗡”地一声巨响,完全惊呆了。脑中只想到了一点,眼前的情景,怎么是如此的熟悉!

五分钟以后,一身血污、失魂落魄的萧伟从小区跑出来。他此时此刻头脑一片空白,完全不能思想。他在街头发足狂奔,下意识往赵颖的医院跑着。良久良久,也不知自己究竟跑了多远,前面似乎就是积水潭桥,萧伟加快了速度,但明显已力不从心。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尖锐的急煞车声,一辆满是泥污的巨大路虎越野车停在了他面前。还没来得及反应,萧伟只觉眼前一黑,一只黑色的面罩当头罩下,口中马上被塞了东西,两手两脚也迅速被人捆上,有人抬起他扔进了后背箱中。
萧伟完全糊涂了,他使劲地挣扎,却没有丝毫用处。他心中绝望至极,虽然嘴里已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但却在心中拼命地念着一个名字:“赵颖,赵颖,你究竟在哪里?你怎么样了?”
朦朦胧胧之间,他感觉车子似乎在不停地向前驶去。后背箱内狭小之极,萧伟什么也看不到,也不能挪动半分。他不知道绑架自己的这一伙儿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绑了自己究竟要去哪里。但他对此毫无兴趣,他只知道,现在崔闯死了,高阳也死了,下一个会是谁?是赵颖还是自己?这场七十多年前的宿命,果真已降临到自己头上了么?
萧伟不怕死,但他不希望自己就这么窝窝囊囊、稀里糊涂地死去。更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崔闯、高阳、赵颖死,如果有可能,他宁愿自己代他们死,尤其是赵颖!
就这样不知在后背箱中呆了多少时候,他被捆的手脚开始麻木,到最后连大脑也完全麻木了。车似乎还在往前开着,又过了许久许久,终于停下了。萧伟被人拎了出来,这时他已完全不能站起。有人拖了他往前走了没几步,腰间被系上了绳索,随着绳子拉直,他被人吊倒了高处。只是片刻,绳子一松,他又被垂了下来。
接下的时间,萧伟感觉自己一直被绳索拖拽着,在一个狭小之极的空间内爬行,四围潮湿阴冷、阴森之极。始终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自己和前面人粗重的喘气之声。他也不知道到底爬了多久,等手脚都快被磨破的时候,终于可以直起身来了。
他被后面的人推搡着往前走着,地面光滑平整,周围的空间似乎很大,几人走路的声音隐隐有回音传回来。又走了好远,前面的人站住了。
突然,萧伟眼前一亮,面罩被揭下了,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只见此时此刻,自己不在别处,竟然就在皇太极清昭陵的地下玄宫中!
萧伟完全傻掉了,他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回到这里。还没来得及细看,一只冰冷的手枪顶在了他头上,一个同样冰冷的声音传进他耳朵:“萧伟,给我打开地宫最后一道机关!”
萧伟猛一回头,一声惊呼:“刀疤,怎么是你?”用枪顶住萧伟的不是别人,正是潘家园瘸三的手下,刀疤。萧伟心中一阵迷糊,只听有人“呵呵”一笑,一个身材瘦削的的汉子从暗处一瘸一拐走出来,对萧伟道:“萧伟,我们好久不见了!”
萧伟又是一声惊呼:“三哥!”瘸三微微一笑道:“不错,是我!”向刀疤微微抬了抬手,道:“萧伟是我的朋友,把枪放下!”刀疤收起枪。
瘸三道:“小伟,找你来,是想让你帮我个忙!”萧伟心中一团混乱,但只片刻,他一把揪住瘸三的胸口,大声喊道:“高阳是不是你杀的?”
瘸三听了萧伟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下愣住了,道:“高阳,他死了?”萧伟咬牙切齿地道:“肯定是你干的,我明白了,一切都是你在暗中捣鬼!”瘸三满脸狐疑,良久才道:“你等等,我……没杀人啊,我是派人去找你和高阳,为的就是让你们帮我打开这地宫最后一道机关!”
萧伟缓缓点了点头,道:“瘸三,你别跟我这儿装蒜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旁边刀疤听了萧伟这话,狠狠踹了萧伟一脚,骂道:“你他妈找死啊?三哥的名字是你叫的么?”萧伟被踹翻在地,周围几个小喽罗上前就打。
瘸三伸手拦住众人,沉吟了片刻,道:“小伟,行有行规,你问的这事儿恐怕我不大方便对你讲!不过,我可以答应你,等东西取出来了,少不了你那一份儿!”萧伟站起身来,虎视眈眈瞪着瘸三,道:“瘸三我告诉你,你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我讲清楚,想让我帮你开墓道机关门儿也没有,我还可以告诉我,这道机关,这世界上现在除了我再没人能开得了了!”
瘸三脸现难色,道:“兄弟,你这是难为我啊!”旁边一名小喽?恶狠狠地用枪顶住了萧伟的头,骂道:“你他妈的到底开不开,信不信老子一枪打死你?”瘸三摆了摆手,示意那人放下枪,犹豫了片刻,道:“好吧,我们到外面讲!”

瘸三一路向外走去,一直来到拼图机关石室才站住脚。萧伟迫不及待问道:“你跟我说实话,高阳和崔闯两人,到底是不是你派人杀的?”瘸三神色之间非常平静,盯着萧伟,道:“小伟,以现在这种情况,我有必要跟你说瞎话么?”顿了一顿,道:“我只要用枪逼着你,你能不给我开这道机关么?”萧伟无语。
瘸三又道:“所谓盗亦有道,我的规矩是:只越货,不杀人!”萧伟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问道:“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瘸三沉吟了片刻,道:“事到如今,这事儿让你知道了也好,反正你也要帮我这个忙。”抬起头来,看着萧伟道:“你记不记得几月前,你和高阳带着那个盒子来找我?”萧伟愣道:“你……就是从那个盒子摸到这条线索的?”瘸三道:“不错,那天你们前脚刚一走,我师父就告诉我,只要盯住你们,就能找到这座皇陵里的财宝!”
萧伟完全懵了,马上想到:这个盒子背后的故事,即便当年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而其中活下来的更只自己祖父萧剑南一人而已。老爷子口风极紧,绝不可能泄露出去,那还有谁会知道这件事情?想到这里,萧伟问道:“你师父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那只盒子和皇陵的关系?”
瘸三微微一笑,道:“我师父就是我师父,而他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缘于七十多年前他家里发生的一件事情!”萧伟听到“七十多年前”这几个字,心头猛然一震,果然听瘸三继续道:“我师父的父亲就是长白山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而他的四弟,也就是我师父的四叔,却是当年名震关外崔二胯子山寨四梁八柱之一。”萧伟听到瘸三果然提到了崔二胯子,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巴,心中似乎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瘸三继续说道:“那是七十多年前的一天,我师父的四叔突然跑回来,家里人都喜出望外。但没有多久,大伙儿就发现他已经完全疯了。”
萧伟暗暗点了点头,果然不错,这个所谓的四叔一定就是山寨中的老十一了。看来他当年被凤儿毒疯后放跑,并没有死,而是从后山断崖迷迷糊糊逃了出去,回到了家里。
瘸三道:“我师父的四叔回来以后,每天不吃不喝,只是在不停地叨念一段话!”萧伟问道:“什么话?”瘸三道:“当时大伙儿都没有在意,不过有一次我师父的父亲仔细听了听,他叨念的是这样一段话,他说他们盗了一座皇陵,但大伙儿都被里面的咒语咒上了,谁都得死。我师父的父亲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迷迷糊糊也说不清楚,只说皇陵里面财宝如山,他们只拿了其中一小部分,但是所有人都被咒上了,没有人能活命。其后没有多久,他就死掉了。”
萧伟问道:“后来怎么样?”瘸三道:“当时谁也没拿这件事情当回事儿。几年以后,他们一家被小鬼子赶出来,没有办法,我师父的父亲就落了草,带了一伙儿兄弟专门抢劫倒卖古董为生。又过了几年,有一天他突然收到了一件宝贝,卖主是奉天警备厅的一个老警察。他当时见这宝贝有些蹊跷,再三询问之下,那人说出了来龙去脉。原来,他曾在警备厅参与过一次抓捕盗墓贼的行动,这件宝贝就是当时偷偷扣下的。至于那伙盗墓贼,听说就是长白山崔二胯子部,而他们所盗的,就是奉天北郊的皇太极清昭陵!”
萧伟听到这里暗自纳闷儿,瘸三说的这个警察,肯定就是祖父当年的一个手下了,可他怎么会知道崔二胯子盗墓的事情?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想起在祖父笔记中提到过这样一处细节,当时抓获崔二胯子后,刚刚开始审讯琢磨,崔二胯子自报家门后,祖父便接到了一个厅长的电话,通知他审讯马上终止。可就在这期间,刘彪把那个刘二子和崔二胯子分开,并且给刘二子上了刑,他供出了盗墓的事实,这也就是后来崔二胯子为什么要点死刘二子的原因。只听瘸三继续道:“根据那个警察的话,当时启获的宝物中就有一只这样的红木盒子,后来警备厅的刑警队长萧剑南将崔二胯子救走,那个盒子也从此失踪,猜想八成是被那个萧剑南带走了!”说到这里,瘸三微微一笑,道:“如果我师父猜得不错,你就是当年救人的那个萧剑南的后代吧?”
萧伟骂道:“靠,你师父还真是只老狐狸,不错,萧剑南就是我爷爷!”瘸三笑了笑,不以为忤,道:“这两件事情一对,我师父的父亲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根据我师父四叔说过的情况,他们当年盗墓留下了一个极为隐秘的盗洞口,现在想来如果能找到这处地点,可就发财了!后来他花了很长时间调查这件事情,根据得到的资料,那个崔二胯子被救走之后,没有多久就全军覆没了,因而有可能知道这件事情线索的只有萧剑南了。可是,这个萧剑南,我师父的父亲足足找了一辈子也没有找到,临死之前,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我师父,可我师父也是几乎找了一辈子,原本都已经完全丧失希望了,直到你出现!”
说到这里,瘸三停住了话,看了看萧伟,道:“如果我们没有猜错,这个萧剑南,一定是隐姓埋名了!”萧伟冷笑了一下,道:“我们家老爷子果然是神机妙算,要不是我碰巧找到了你,你们要想的到这座皇陵里的财宝,那可真是老猫闻咸鱼了!”瘸三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萧伟问道:“那后来怎么样?”瘸三道:“没有怎么样,我和师父分析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一直按兵不动,只是在暗中监视着你们!你们找公安部开锁专家,下苏州,去朝鲜,都有人我们的监视!”
萧伟连连点头,道:“这么说,那个朴昌吉就是你安排的,难怪他说他只得了两万块钱,看来三哥你可真够肯花本钱的。对了,火车上偷包儿的事情,看来也是你们安排的了,只拿走了包里的钱,其它什么也没有动,我估计,你是想看崔二胯子留下的那封信吧?”瘸三笑了笑,不置可否。
萧伟见到瘸三胸有成竹的样子,怒道:“好,你要图财我不怪你,俗话说人为财死,我也贪财!可你为什么要害命,为什么要把我和赵颖埋到墓道里面,还有,为什么要杀崔闯和高阳?”
瘸三听了萧伟这番话,眉头一皱,问道:“你在说什么?”萧伟道:“你之所以能找到这里,肯定是跟踪了我们对不对,可你为什么要把墓道弄塌方,要把我和赵颖埋死在里面?”瘸三点头道:“不错,我是派人跟踪了你们才找到这里,可你说的什么埋在墓道里?”
萧伟道:“这么说,塌方是自然现象,那崔闯和高阳是怎么回事儿?”瘸三奇道:“你说的崔闯,是跟您们一起去北陵的那个傻小子吧,我没让人动他啊,还有高阳,我只是派人去找你们两个,让你们帮我打开地宫里面的机关,因为原先我并不知道这整座地宫是锁住的!”
萧伟听了瘸三的这番话,脸一下子白了,喃喃道:“这么说,高阳和崔闯的死,都不是你们干的?”瘸三道:“小伟,三哥是黑道上的人,不过三哥的队伍有规矩,杀人放火的事儿我们不干!再者说了,我杀你们也没什么意义,这事儿只有你和高阳知道,咱们到时候把钱一分,那么多钱,三哥也不在乎分给你们那两份,到时候把墓道里面的流沙一放,公安局就算想查,也没地方查去!”萧伟似乎完全没有听见瘸三这番话,一屁股坐到地上。瘸三伸手扶住萧伟,问道:“小伟,你这是怎么了?”
萧伟喃喃道:“我们都活不了了,我们都得死!”瘸三愣住了,问道:“兄弟,你这是说什么呢,什么死啊活啊的!”萧伟一把抓住瘸三,喊道:“三哥,趁着你们还没进去,赶紧撤吧,当年所有进这古墓的人,全部在半年之内死掉了,这古墓里面有咒语!谁进入古墓,谁就活不了,现在,现在,高阳和崔闯全死了,下一个就是我和赵颖了……”瘸三完全呆住了,脸也一下子白了,但只是片刻,突然道:“不对,这事儿不对,你让我想想……”只见瘸三皱紧眉头,冥思苦想,良久,他突然抬起头来,对萧伟道:“难道……是刀疤?”
萧伟一愣,猛听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三哥果然厉害!”萧伟抬起头来,只见刀疤已在两名小喽罗的陪同下走了出来。瘸三一怔之下,勃然大怒,上前一脚将刀疤踹翻在地,骂道:“果然是你,老子宰了你!”
正要再打,两名小喽罗的手枪指住了瘸三。瘸三破口大骂:“刀疤,你敢以下犯上?”这边刀疤已站起身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掏出手枪顶在了瘸三的头上,狰狞地笑道:“三哥,是你教我的,无毒不丈夫!”说完话,已扣动了手枪扳机。
鲜血溅了萧伟一身,瘸三颓然倒下。除了刀疤以外,所有人都呆住了。里面的几个小喽罗听到枪声,纷纷跑了出来,看到被打死的瘸三,全都傻了。刀疤收起手枪,笑着道:“弟兄们,以后跟着我干,便宜不了你们!”众人神情惶恐,几个明显是刀疤的手下的人愣了片刻,纷纷附和,喊道:“弟兄们,大伙儿以后都听刀疤哥的!”另外几个小喽罗虽然不太愿意,但还是都点了点头。
刀疤看到大伙儿同意了,哈哈一笑,用枪指了指萧伟,道:“小子,乖乖帮你刀疤哥把机关打开,少不了你的好处,如果不干,瘸三就是给你打前站的!”萧伟破口大骂:“刀疤,你这个王八蛋,有本事你打死我!”刀疤狞笑着走上前来,道:“打死你,打死你多不好玩啊,黑子,把他左手剁下来!”
旁边一名小喽罗拔出匕首走上前来,两个小喽罗架起萧伟,那人一把将萧伟的左手按到墙上,举刀就要砍。萧伟这一回是明显吓呆了,大喊了一声:“等等!”刀疤摆了摆手。萧伟喘了两口气,突然眼珠一转,道:“好,我给你们开!”刀疤挥了挥手,小喽罗架起萧伟,众人往墓道里走去。

注1. 中正式步枪,实际是汉阳兵工厂1935年开始制造生产。
 
第三十二章 终点起点

上次与赵颖被困地宫,萧伟只关上了最后一道石门外的天地乾坤芯机关。当下众歹徒押着他来到机关石室之前。萧伟在数把手枪的逼迫着,很快将这道机关打开。众匪徒蜂拥而入,闯进地下玄宫最后一座大殿。
十数盏高亮度汽灯的照射下,棺床上堆积如山的财宝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刀疤一伙儿不约而同全都屏住了呼吸,张大嘴巴,一时仿佛被梦魇住了一般。良久,忽然一人鬼哭狼嚎般大喊了一声:“发财了,发财啦,我发财啦~~”众喽罗回过神儿来,瞬时间蜂拥而上,扑向棺床。所有人在这一刻全像疯了一般,你争我夺,大殿内乱作一团。刀疤大声呵斥,但显然已无法控制眼前的局面。
没有人再注意萧伟,所有人全在争夺着财宝,有人甚至还开了枪。萧伟趁人不备,扭身窜出了大殿。一口气跑出天地乾坤芯石室,迅速找到墙上的机关按了下去。不多时,机关隆隆合上,所有匪徒全被关在了里面。
萧伟靠在石壁上长出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儿,再依次将对顶梅花芯机关、子午鸳鸯芯机关,最后是拼图机关全部关上。回到金刚墙处,萧伟父亲的尸首还在那里,上次和赵颖被困在地宫中,走时没有来得及将他父亲的尸首带走。
擦了擦额头汗水,俯身刚要将父亲尸首抱起,突然之间,他听到金刚墙外墓道中似乎隐隐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萧伟神色一变,趴在墙边仔细听了听,果然,好像正有人在往里爬。萧伟心念一动,想到,会不会是留守在外面的歹徒进来了?
略一沉吟,从地上拾起半块青砖,躲在了洞口旁。不多时,一名匪徒探头爬了进来,萧伟屏住呼吸,趁那人刚起身之际,一板砖拍在他后脑上,那人一声大叫软倒在地。正在这时,第二名歹徒冲了进来,萧伟刚刚举起手中青砖,那人的手枪已顶在了他头上,喝道:“小子,放下家伙!”萧伟扔下转头,眼珠一转,陪笑道:“哥们儿,实在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公安呢……”那人一挥手中的枪,喝道:“什么公安,你怎么出来了,三哥他们呢?”萧伟忙答道:“机关已经打开了,三哥他们在里面!”那人点了点头,低头检视了一下躺在地上的人,见已经昏倒,对萧伟道:“一会儿再找你算帐,先带我进去!”
用枪押着萧伟,两人往地宫内走去。穿过第一道拱券,瘸三的尸首映入眼帘,那人猛然间一惊,站住了脚。萧伟趁他这一愣神儿的工夫,翻手已将他的手枪夺了过来。在沈阳之时,萧伟曾向崔闯吹牛说过自己是小偷的老祖宗,他手上确实有些真功夫。不过那人明显也不含糊,萧伟的枪口还没转回来,已一把擒住了萧伟的腕子,脚下一扫,萧伟扑地倒了。
萧伟翻过身来,那人已扑了上来。两人在地上翻滚着,萧伟力气小,很快被压在了下面,那人一手攥住萧伟拿枪的手腕,另一手已掐住了萧伟的脖子。萧伟拼命挣扎,无奈力气不如对方,瞬时间,只觉呼吸困难,头脑一阵一阵发晕。慌乱之中,他扣动了手枪的扳机。接连的枪声在空旷的墓道中响起,震耳欲聋。突然,萧伟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手松了。他一把将那人推开,爬起身来。
喘息良久,萧伟缓过神来,回头只见那人躺在地下一动不动,后脑处血流如注,好像已经死了。萧伟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枪,一脸迷茫。呆了半晌儿,他扔掉手中空枪,飞步跑出石门。
猛然间,只见前方金刚墙缺口处人影绰绰,萧伟一怔之下,凝神细望,进来的竟然是十数名全副武装的警员,当先一人依稀就是赵颖。赵颖也看见了萧伟,飞跑过来,一把抓住了他,满脸关切,问道:“萧伟,你没事儿了?瘸三他们呢?”萧伟惊喜交集,问道:“赵颖,你……你怎么来了?”
原来,赵颖昨日也在等待萧伟的头骨检验报告。但直到晚上,两人都没给她打电话。赵颖感到蹊跷,于是给萧伟挂了个电话,没有人接,再打家里,同样没有人接。赵颖自然并不知道萧伟此时正在赶往高阳家的路上,他走的匆忙,并没有带电话。再和高阳联系,但手机和家里电话全都接不通。赵颖隐隐约约感到不对劲了,琢磨了一阵,偷偷跑出医院去找萧伟。萧伟走的时候竟然连房门都没有关,赵颖进房间便看到了放在桌上的头骨检验报告,一时间完全惊呆了。
愣了许久,她立刻动身去高阳家,一进门便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高阳。赵颖并没有像萧伟那般慌乱,可能主要原因也是她并不知道崔闯的死讯。仔细检查之下,发现高阳还有一口气,于是立刻叫来了救护车,又报了警。
警察检查后发现,高阳在昏倒时用血在地板上写了一个阿拉伯数字:3。赵颖感觉这应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马上想到高阳与萧伟曾不止一次向她提起过一个人:潘家园的瘸三。联想起火车上丢包的事件,赵颖立刻猜到:高阳被杀,萧伟失踪,会不会就与这个瘸三有关?而瘸三就是从曾老留下的那只觐天宝匣猜到了这整件事情,而他的目的就只能有一个,地宫里的财宝!如果这样的话,萧伟的失踪只能有一个解释,瘸三需要他帮助打开地宫最后一道机关。赵颖立刻决定,赶往沈阳北陵,营救萧伟。
赵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讲给萧伟。萧伟听说高阳没死,欣喜若狂,赵颖问道:“瘸三他们一伙人现在哪里?”萧伟手舞足蹈,告诉大伙儿道:“瘸三死了,其他人都让我关到墓道里了!”将瘸三刀疤等人如何内哄,刀疤如何打死瘸三,如何逼着自己打开机关,自己最后如何将一种匪徒都关在了里面,讲给了众人。








当下萧伟在前带路,众人往地宫深处走去。来到拼图机关石门外,见到地上躺的那具歹徒尸体,一名带头警员问道:“这人是怎么死的?”萧伟道:“这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死了!”将当时情景说了一遍。那人思索了片刻,道:“是跳弹,算你小子运气,要是跳弹跳到你身上,现在躺在这儿的人就是你自己了!”
萧伟一愣,问道:“什么跳弹?”那警员解释道:“就是子弹反弹,你开枪时候子弹打在天花板上,反弹下来击中了歹徒!”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天顶,果然,上面有数个弹痕。萧伟若有所悟,突然问赵颖道:“赵颖,你还记得当年刘二子带到地宫的那把步枪,是什么枪?”
赵颖听萧伟问起这个,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思索了片刻,答道:“我记得好像是……中正式步枪?”萧伟皱了皱眉,道:“中正式步枪?不是七九式步枪?”旁边那名警察道:“中正式步枪就是七九式步枪的俗称!”
萧伟瞪大了眼睛。那名警察解释道:“七九式步枪是中国1930年代生产的仿德国M1898步枪。使用7.92毫米子弹,又称‘中正式步枪’,是当时国民党部队最常配备的单兵步枪……”
萧伟听到这里,突然一把抓住赵颖,大喊了一声:“我知道了!”萧伟这一声大吼,震得整座地宫内回响隆隆,所有人都是一呆,那警察也停住了话。只见萧伟神情激动,紧紧抓住赵颖,连连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样子就像疯了一般。
赵颖拉住萧伟的手,安慰道:“萧伟,你别急,你到底知道了什么?”萧伟使劲儿咽了口口水,一字一句说道:“赵颖,我知道了,我知道皇太极头骨上的天眼是怎么形成的了!”

就在刚刚那名警员点出中正式步枪即是七九式步枪那一刻,萧伟一下子想到了整件事情的答案,也就是皇太极头骨上天眼的形成原因。这还要感谢曾老留下笔记内容的详尽。曾老当年记录这段经历时,是按照刑侦资料的方式写成,所以事无巨细异常详细。萧伟记得很清楚,关于崔二胯子盗墓的过程,笔记中有这样一个情节:
当时众人取下皇太极的棺盖时,厚重的棺盖落在了地上,也正因如此才触动了地宫最后一道自毁装置。而有关这一处记录中,有这样一个细节,就是当时刘二子的步枪走火儿了。
萧伟记得很清楚,当时刘二子所拿的步枪就是中正式步枪。现在看来,这所谓的的中正式步枪,也就是头骨检验报告中所说的七九式步枪。而刘二子走火之时枪口正好向天,所以子弹打在地宫拱顶花岗岩石上后经过反弹,正好击中皇太极头骨,造成了这个枪眼。而经过反弹的子弹速度变慢,所以检测起来会感觉子弹是从三百米以外打过来的。萧伟将心中所想全部讲给赵颖,赵颖听得目瞪口呆,但完全同意萧伟的看法。
两人都是兴奋异常,当下联手将地宫的所有机关全部打开,两小时候,所有警员全部充入最后一座金券大殿。刀疤等众匪徒由于抢夺财宝发生了火并,损失惨重,所以冲进去的警员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全部歹徒抓获。萧伟临走之前没忘了跳入棺木检查,果然,就在皇太极的棺椁底板头部位置,有一个明显的弹孔。
至此,萧伟的祖父,也就是当年萧剑南留下的全部迷团都已找到了答案。老人留下的谜题实际共分两点,当然了,在崔二胯子甚至在曾老心中,很可能只有一点。因为如果这个长有“天眼”的皇太极要真是神仙或妖怪的话,山寨的神秘死亡和天眼之谜就是一回事儿了。
迷题的第一点是山寨众弟兄接连神秘死去的原因。现在看来,一行参与盗墓二十六人的死因共有三种:第一种,正常死亡,例如老四、刘二子、老八等,或是死于墓道机关,或是死于抓捕,或是死于天灾人祸;第二种,直接或间接死于凤儿之手,例如老七和十一弟;而最后一种,就是崔二胯子梦游杀人了。虽然这是所有人都难以接受的答案,但却是一个最为合理的答案。当然了,萧伟和赵颖三人都没有最直接的证据能证明这种判断,时间已过去七十几年,大伙儿也不可能再找到什么直接的证据了。
而曾老留下的第二个谜题,就是皇太极头骨上的天眼。有关这一件事情其实无论高阳、萧伟、赵颖,甚至当年的萧剑南,最开始的判断方向都是正确的,也就是皇太极并非正常死亡。只不过,最终还是萧伟机缘巧合,找到了天眼形成的真正原因,也就是刘二子走火儿的那一枪,子弹经天花板反弹后击中了头骨。
数天以后,萧伟在赵颖的陪同下来到了公安部最权威的弹道分析专家家中。两人向老人详细询问了两个问题,第一,子弹从枪膛射出之后,遇到硬物会不会反弹回来?第二,如果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反弹后的子弹速度是否会大幅度下降,就像从很远的地方打过来的一样?老人给与了两人非常肯定的答复:第一,子弹击打硬物(如钢铁、混凝土、岩石等)后反弹是绝对存在的,而且,子弹经过反弹后,速度会大幅度下降。
古墓中的“诅咒”以及“天眼”之谜至此全部解开,大伙儿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曾让曾老费劲一生心血,也几乎是让萧伟三个人跑断了腿寻找的答案竟是如此简单。更让萧伟非常兴奋的是,世间毕竟没有鬼神,一切不合理的现象,其实都是完全可以用科学方式解释出来的。

高阳在数月后才完全脱离了危险期,刀疤等匪徒也全部绳之以法,瘸三的师傅漏网,不知所踪。至于崔闯的死因最后被查明,他是因为回家的路上大雨导致山体滑坡,掉入悬崖而死的。
萧伟在安葬了自己父亲后,和赵颖去了一次崔家屯,两人将所有的积蓄都交给了崔闯的女人。当年崔二胯子留下的摩托车和武器等物,武器上交了有关机关,摩托车算是古董了,萧伟没舍得上交,偷偷卖掉后也把钱留给了崔闯的女人。两人向崔闯妻子郑重承诺,以后只要一有空,便会来崔家屯看她们。





数月后,又是清明,高阳还没有完全康复。赵颖、萧伟两人陪同萧伟母亲到南口墓地给曾老和萧伟父亲上坟。细雨霏霏,一座新起的墓碑之上刻着几个简单的大字:父萧宝清之墓。萧伟和母亲两人跪在坟前,全都泣不成声。
良久良久,萧伟将老人扶起,说道:“妈,您起来吧!”顿了一顿,歉然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对您不好,您……别生儿子的气!”老人听到萧伟再一次叫自己妈,激动得半晌儿说不出话来。
老人继续留在萧伟父亲坟前,看来,她是有无穷的话要对自己的丈夫讲。萧伟红着眼睛拉了拉赵颖的手,两人径向曾老的墓地走去。赵颖问道:“萧伟,你……不记恨你的母亲了?”萧伟道:“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我妈,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看赵颖,喃喃道:“原本……还有你,只不过,错过去了……”说到这里,萧伟长叹一声,一时间似乎有无穷的心事。

两人在曾老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萧伟手抚石碑,喃喃道:“老爷子,这回您可以安心去了。您交代下来的事情,我都给您办好了!”说到这里,萧伟顿了一顿,又道:“有一件事情您虽没有提起过,我也去做了,只不过凤儿的坟我一直没有找到,但是您放心,我相信有一天一定会找到的!”赵颖听到萧伟这番话,想起萧剑南与凤儿的故事,一时间柔情百转,感慨万千。
两人在坟前呆立良久,萧伟长叹一声,道:“赵颖,你说我们家老爷子最后爱的人……是谁?我奶奶,还是凤儿?”赵颖摇了摇头,缓缓道:“不知道,或许在他老人家心里,凤儿和你的奶奶……是一个人吧……”
萧伟长叹一声,轻轻揽过赵颖,心头不由得再次浮起了祖父萧剑南九十五岁时,最后打开觐天宝匣第三层时写的那首诗:

百死人生万事空,
幸有同心结束成。
奈何桥头频繁顾,
不羡长生羡来生。

三个月后,高阳完全康复出院,用自己所有积蓄资助萧伟开了中国第一家制锁工作室。按高阳的说法,自己虽是个书呆子,但绝对是个经济头脑的书呆子,萧伟是北谭唯一传人,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能打开天地乾坤芯的活人,投资在他身上肯定吃不了亏。萧伟笑问如果自己没几天就把他的钱造光了怎么办?高阳告诉他,如果萧伟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再改不了以前的毛病,那就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了。萧伟哈哈大笑,说你看兄弟的吧。
萧伟果然不负众望,一个月后接到了第一笔单子,为中国最大一家银行设计金库保险柜锁芯机械部分。在赵颖的鼎力支持下,只用了半年时间他便成功完成了任务,拿到了平生第一笔不是通过歪门邪道赚来的钱。
萧伟提议三人结伴旅游,地点选在了俄罗斯,也是他与赵颖结婚后一直答应要去的地方。赵颖欣然同意,而高阳犹豫再三,婉言拒绝。临行前一晚,高阳找到萧伟行了一番深谈。
高阳一改以前的学究状,突然问萧伟道:“小伟,你曾一直自诩是情场高手,但有没有听说过泡妞五大境界这种说法?”萧伟一愣,反问道:“什么泡妞五大境界?”高阳点了点头,缓缓道:“好,那你就听我说,泡妞的第一境界,是泡小姐!”萧伟奇道:“泡小姐?小姐还需要泡?”
高阳点头道:“不错,正因如此,这也是级别最低的第一境界,因为小姐就是干这个的,只要肯花钱,你不需作任何努力就可以泡到。” 萧伟点了点头,心中奇怪高阳怎么突然说起这些。只听高阳继续道:“第二境界,要难一些,是泡小女孩,因为小女孩往往思想简单,容易受骗上当。我想,这也是你曾经最得心应手的吧?”萧伟讪讪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高阳道:“第三境界是泡成熟女人,正因为成熟,她们很难被骗。不过成熟这个东西是双刃剑,成熟的女人年龄就不会太小了,就更希望有个家,所以你只要能给她们一种家的感觉,也就不难了。”萧伟道:“说的不错,不过兄弟对老女人没什么味口,那第四境界是什么?”
高阳道:“第四境界是泡别人的老婆。因为已经是别人的老婆,她们有天生的保护伞,在心理上有极大的防范心理,所以泡他们的时候需要更高的技巧。”萧伟点头表示同意,道:“说的不错,能把别人老婆都泡上的绝对是情场高手了,不过,这种人是人渣!”
高阳笑了笑,对萧伟表示赞许,看来萧伟虽然惫懒,做人还是有正义感的。问道:“那你知道最后一个境界,也是最难的一个境界是什么?”萧伟思索半晌儿,道:“能把别人老婆都泡上了,还有什么拿不下的?怎么还会有第五境界?”
高阳微微一笑,道:“有的,第五境界,就是泡自己的老婆!”萧伟大奇,问道:“不会吧?自己的老婆还需要泡?”高阳道:“不错,自己的老婆,更需要泡!”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世界上最难的事,莫过于两个人如何能真心真意地相处一辈子。因为老婆是身边的人,天天生活在一起,俗话说日久见人心,这时候,什么技巧都不管用了!”萧伟若有所悟。
高阳道:“我知道自从上次北陵回来你和赵颖一直没有实质性进展。赵颖太了解你了,因而你所有泡妞技巧都没用了!”萧伟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高阳看着萧伟,缓缓道:“只有一个方法,就是真诚加恒心,我相信总有一天,赵颖会重新接受你!”萧伟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第二天便是旅行团出发的日子,整整一路,萧伟都在想着高阳昨晚的谈话。赵颖也一直沉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心事。良久,赵颖突然问道:“萧伟,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萧伟回过神儿来,反问道:“什么日子?”赵颖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三十岁生日!”
萧伟恍然大悟,猛一拍脑门,道:“不错,你看我这日子过的,俗话说三十而立啊,呵呵!”赵颖点了点头,喃喃道:“是啊,三十而立……”从随身包里拿出一封厚厚的书信,递给萧伟,道:“这是你的!”萧伟伸手接过,喜道:“你给我写的?”赵颖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是曾老。”
萧伟一呆,问道:“我们家老爷子?怎么会在那里?”赵颖道:“这是一年多前曾老临去世的几天,他突然找到我,让我务必将这封信在你三十岁生日的时候交给你,前提是……”萧伟问道:“前提?”赵颖道:“对,前提是你要能成功打开三层觐天宝匣!”
萧伟心头一震,看了看赵颖,问道:“这么说,所有的事情你事先都知道?”赵颖看着萧伟,道:“我相信,曾老的信中,都交代了!”萧伟满脸狐疑地点了点头,拆开信封,只见信上写道:

小伟,

能拆开这封信,证明你已顺利找到那只觐天宝匣,并且成功将三层锁芯全部打开,恭喜你!
现在你一定非常奇怪,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甚至会想,是否整件事情就是爷爷布下的一个圈套?爷爷之所以这么做,目的到底是什么?
和你一样,爷爷心中也一直存在着一个重大心结,那就是崔二胯子留下的谜团:“诅咒”是否存在?皇太极头骨上的“天眼”,究竟是真是假?七十多年来,这两件事情一直困扰着我,食不能安,寝不能寐。你父亲曾是我这件事上最好的伙伴,他的失踪,很可能就与这件事情有着最直接的关系,所以我也一直没有敢把这件事情告诉过你,第一是怕有一天你会步父亲的后尘,第二,就是你性格的原因。
你从小遭逢巨变:父亲离世、母亲在你重病时弃你而去,祖父也不在你身边,造成了你现在乖张任性、玩世不恭的性格。但是我一直坚信,萧家骨髓里那种坚忍不拔,百折不挠的精神,你一定有,而且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改变,你不会永远是这样一个孩子。爷爷等待着你的成长与改变,等了整整二十几年。
你和赵颖的结合让我对此燃起了巨大的希望,但现在看来,赵颖失败了,我也失败了。你们两个的离婚给爷爷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使我也开始重新反思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已是耄耋之年的祖父,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于是我最终做了这个冒险的决定,将崔二胯子的事情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的性格中有着极其强烈的好奇心,你虽然聪明,但做事从来不肯下功夫。而崔二胯子这件事情却有着极强的驱动力,能让你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完成这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因为到今天为止爷爷至少知道一点,在开锁方面的天赋,爷爷和父亲都远远无法和你相比。
要了解这整个故事,你就必须依次打开三层觐天宝匣,你可能也感觉到了,三层宝匣中放的故事是爷爷精心放置的,就如说书一般,每一段都是在最精彩的部分打住,这会逼着你去想办法打开下一层盒子。前两层盒子你可能还能寻求到帮助,但第三层盒子,恐怕只能你自己动手了。
你可能会非常奇怪,爷爷为什么不生前就将三层宝匣的开启方法告诉你,至少留一点提示也好。这又要谈到你的性格了,因为你身世的原因,你有着极强的逆反心理,我相信如果我从小教你开锁,你一定没有兴趣学下去。爷爷一直没有教过你,你却产生了极强的好奇,你一直在偷学爷爷的开锁功夫,这些爷爷都知道。
另外更重要的一点,要最终破解崔二胯子的迷团,最后必须要进入到皇陵中,而皇陵中机关重重,不打开三层觐天宝匣,绝无可能在皇陵中生还。如果你的开锁功夫是爷爷手把手教会的,缺少了自己摸索这份钻研,皇陵墓道中的机关毕竟与盒子不完全相同,恐怕你会遇到极大的危险。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你最终还是成功打开了三层宝匣。这其中经历的艰辛,可能只有你自己才知道。而经历了这样一件艰苦卓绝的事情,你一定收益良多,不仅仅学会了开锁,也一定明白了很多道理,而这些道理,绝不是爷爷对你说教就能明白的,对么?可以说,这件事情是你成长的开始,我相信经历了这样一件事情,你也一定开始重新反思你的人生,包括自己的未来。
到了这里,就要谈一谈你和赵颖的事情了。爷爷看得出来,你爱赵颖,你这一次绝对不是玩一玩这么简单。但你的性格使你无法忍受两个人走在一起以后的那种改变。任何事情站在外面想象的一定是它的美好;而走入其中,却不可避免地要承受它的煎熬,这就是围城的道理。
然而爱一个人就一定要付出的,没有付出永远不可能得到什么,如果你真的爱赵颖,那就试着去做点什么吧,记住,婚姻之中永远不可避免要有责任。而对于这件事情,赵颖当然也有问题,她太希望能够改变你,让你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然而她错了,孩子,你们两个都要记住,任何一个人都不是别人能改变得了的,除非一种可能,就是他自己要求改变。所以,在任何情况下,如果你要改变一个人的花,最好的方法不是去改变他,而是影响他,最终影响到使他自己希望能够改变自己。
好了,这件事情爷爷就不多说了,感情的事情还是需要你们自己去感悟,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相信已经有一天你们都会完全明白。
最后一件事,爷爷要跟你谈谈你母亲,也就是有关你母亲当年抛弃你那件事情的最终谜底。这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有祖父性格里太过谨慎的原因,当然,我也一直认为,以前即便告诉你,你也一定不会相信,而即便相信,也绝对不会理解。
这件事情的最后谜底是:你母亲之所以当年狠心抛弃你,是为了救你的性命!
当时我还在南方下放没有回来,而你的病又是如此沉重,你母亲倾家荡产也没能将你治好。可以说,你当时生死悬于一线。在没有钱给你治病,你的命运只有一个,就是死掉!
你母亲是一个极为聪明的女人,我想你也一定秉承了她这一特点。所以你母亲想到了唯一的方法:就是牺牲自己的名誉来拯救你。你一定奇怪,牺牲名誉和拯救你有什么关系?这就是你母亲的聪明之处,她毅然决然地把重病的你扔在了医院,然后自己跑掉。
可以想象在当时的情况下,一个狠心母亲将自己重病将死的骨肉扔在医院不顾,自己跑掉,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于是社会各界的舆论纷纷谴责,同时,众多的好心人开始竭尽全力地拯救你,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你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这件事情也是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的。时至今日我依旧佩服你母亲的决定,虽然并不光明正大,但她毕竟拯救了你的性命,萧家唯一的骨血。然而你母亲却牺牲了她自己,她被千人唾、万人骂,受尽屈辱,甚至连你也和她反目成仇,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这世间原本没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你母亲是好人么,或许不是,因为她的做法毕竟不够正大光明;然而她是坏人么,或许也不是,因为她至少对于你,是一个绝对的好人,因为她是一个可以为了你,为了她唯一的儿子牺牲掉自己一切的人。
忘了这些恩恩怨怨吧,爷爷希望你能够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能够真正的成长了,祖父的那个谜团是否能构最终破解,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记住,善待自己,更要善待你周围所有的人,爷爷最希望的是你这一生能够永远幸福,快乐!

祖父
萧剑南
绝笔

萧伟坐在飞机上将祖父萧剑南这最后一封信看完,终于完全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祖父留下这个谜题给自己,原来并不是为了这个谜题本身,而是为了自己。想起这一年多以来的经历,想起自己这一年多以来的改变,想起自己的母亲和赵颖,一时间感慨万千。良久才道:“真没想到,整件事情竟然是这样!”抬起头来,突然问赵颖道:“赵颖,你说我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赵颖看着萧伟,沉吟不语。
萧伟怅然道:“至少原来肯定是坏人!”赵颖摇了摇头,道:“也不全是!”萧伟拉住赵颖,道:“对,对!肯定不全是,至少还没坏到家!”说到这里,突然趴到赵颖耳边,道:“对了,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告诉你!”赵颖点了点头。
萧伟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出差回来,看到我和英子在床上……”赵颖听到萧伟突然再提起这个,脸刷地一下子白了。萧伟叹了口气,道:“说实话,那一次我是真想撤了,所以确实是铁了心想要背叛你!只不过……”赵颖问道:“只不过什么?”
萧伟突然兴奋起来,一脸坏笑,道:“只不过就在最关键时刻,我突然不行了,所以没背叛成!”赵颖没听明白,问道:“什么不行了?”萧伟脸上的坏笑一下子浓了,道:“就是……最关键时刻,我突然改姓杨了……”赵颖显然没有明白萧伟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喃喃道:“什么姓杨,那你不就叫杨……”猛然间醒悟,脸腾地一下红了,道:“萧伟,你怎么说不了三句半正经话,就……”萧伟瞪大眼睛,奇道:“这怎么不是正经事儿了,这对我来说,是天底下最正经的事儿了,你想我当时要是……现在还怎么重新追你!”赵颖满脸通红,低头不语,萧伟则哈哈大笑,伸手将赵颖揽到怀里。

两小时后,飞机抵达莫斯科国际机场。三天的行程,两人除了领略俄罗斯的异国风光,也都沉浸在那份临危挽救回来的感情之中。
这一次旅行的最重头戏是安排在最后一天下午的世纪之交文物展。听导游的介绍,这次展会是由俄罗斯国家文物局着手组办,地点设在位于莫斯科红场的国家历史博物馆。此次展览调集了俄罗斯十五个加盟共和国几乎全部博物馆的珍贵馆藏,尤其是上世纪一百年内从海外流进的俄罗斯的珍贵历史文物。展区特意分设了亚洲馆、欧洲馆、非洲馆、美洲馆等一系列展馆,尤其特殊的是在亚洲馆两座展馆中,有一座专门为中国文物开设的中国文物展馆。
萧伟携了赵颖的手,一个展馆一个展馆逛着。萧伟即不是古董迷也不是文物迷,文物对他的兴趣,远不如文物后面所值的价钱有吸引。不过现在有赵颖陪着,即便是看穷山恶水也同样乐不思蜀。
两人信步走进中国馆,幽暗的灯光下陈列着数百件上世纪流入俄罗斯的各时期的中国文物,秦砖汉瓦、唐彩景瓷,不一而足。赵颖引着萧伟一件一件看下去,不由得惊叹于中国数千年劳动人民的智慧,感慨之余,也不禁对如此众多的中国文物流失到海外感到痛心。萧伟不停地向赵颖问着,每件文物都能值多少钱。赵颖则微笑着为他仔细翻译着每一件文物下面的俄文说明。
原来这次展览的中国文物,流入俄罗斯的时间绝大多数都集中在上个世纪前半叶,自从庚子年八国联军进入北京,俄罗斯军队从北京皇城之中抢走大连的文物之后,当时沙俄的王公大臣就开始疯狂地收集世界各地珍贵文物。很快,俄罗斯就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文物消费地。十月革命后,收集古董的风潮稍微平静了一些,但随着前苏联高层领导人逐渐腐化,文物收集又一次形成热潮,各个高官之间互相攀比,使得俄罗斯长达数千公里的国境线,成了文物集散的最大市场。这也难怪自从民国初年河南李鸭子发明洛阳铲之后,在当时中国的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盗墓成风,数千年的帝王将相的陵墓十室九空,原来盗出的文物大数都流入了俄罗斯!萧伟与赵颖也同时想到,当年崔二胯子一行人从皇陵之中盗出的宝物,不也是卖给了俄国人了么?
两人一件文物一件文物看着,忽然之间,萧伟似乎什么吸引了,怔了一怔,拉了赵颖的手就往前跑。赵颖不明所以,一直被萧伟拉到展馆最西边一个极小的展柜前。来到近前,萧伟神色大变,几乎是喊道:“赵颖,下面写的什么?”
赵颖低头望去,只见展柜下面的说明牌上用俄文写着一段话:

黄金打制面罩,上世纪三十年代从中国东北流入俄罗斯,相传是从中国清代一位皇帝帝陵之中盗出,怀疑是当时震惊世界的东陵盗案,但未有足够证据,面罩已经残缺,左耳部位宝石丢失,整座面罩为纯金打制……

看到这里,赵颖额头的汗水已涔涔落下, 抬起头来,只见幽暗的射灯照射下,展柜之内,一个黄金打制的面罩发出夺目的光芒。面罩的左耳部分明显被磕过,耳垂儿部分原本镶嵌宝石的地方是一个洞。而面罩额头正中处,光滑异常,并没有任何弹孔或修补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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