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

回本阵,保护王英,扈三娘领兵退去。
琼英正欲驱兵追赶,猛听的一声炮响,此时是二月将终天气,只见柳
梢旗乱拂,花外马频嘶,山坡后冲出一彪军来,却是林銶,孙安,及步军头
领李逵等,奉宋公明将令,领军接应。两军相撞,擂鼓摇旗,两阵里迭声呐
喊。那边“豹子头”林銶,挺丈八蛇矛,立马当先;这边“琼矢镞”琼英,
捻方天画戟纵马上前。林銶见是个女子,大喝道:“那泼贱,怎敢抗拒天兵!”
琼英更不打话,捻戟拍马,直抢林銶。林銶挺矛来礩。两马相交,军器并举。
礩无数合,琼英遮拦不住,卖个破绽,虚刺一戟,拨马望东便走。林銶纵马
追赶。
南阵前孙安看见是琼英旗号,大叫:“林将军不可追赶,恐有暗算。”
林銶手段高强,那里肯听,拍马紧紧赶将来。那绿茸茸草地上,八个马蹄翻
盏撒钹般,勃喇喇地风团儿也似般走。琼英见林銶赶得至近,把左手虚提画
戟,右手便向绣袋中摸出石子,扭回身,觑定林銶面门较近,一石子飞来。
林銶眼明手快,将矛柄拨过了石子。琼英见打不着,再拈第二个石子,手起
处,真似流星掣电;石子来,吓得鬼哭神惊,又望林銶打来。林銶急躲不迭,
打在脸上,鲜血迸流,拖矛回阵。琼英勒马追赶。
孙安正待上前,只见本阵军兵,分开条路,中间飞出五百步军,当先
是李逵,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五员惯步战的猛将。李逵手□板斧,
直抢过来,大叫:“那婆娘不得无礼!”琼英见他来的凶猛,手拈石子,望李
逵打去,正中额角。李逵也了一惊,幸得皮老骨硬,只打的疼痛,却是不曾
破损。琼英见打不倒李逵,跑马入阵。李逵大怒,虎须倒竖,怪眼圆睁,大
吼一声,直撞入去。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恐李逵有失,一齐冲杀过
来。
孙安那里阻当得住?琼英见众人赶来,又一石子,早把解珍打翻在地,
解宝,鲁智深,武松急来扶救。
这边李逵只顾赶去,琼英见他来得至近,忙飞一石子,又中李逵额角;
两次被伤,方鲜血迸流。李逵终是个铁汉,那绽黑脸上,带着鲜红的血,兀
是火喇喇地,挥双斧,撞入阵中,把北军乱砍。那边孙安见琼英入阵,招兵
冲杀过来,恰好邬梨领着徐威等正偏将佐八员,统领大军已到,两边混杀一
场。那边鲁智深,武松救了解珍,翻身杀入北阵去了。解宝扶着哥哥,不便
杀,被北军赶上,撒起绊索,将解珍,解宝双双儿横拖倒拽,捉入阵中去了。
步兵大败奔回。却得孙安奋勇鏖战,只一剑,把北将唐显砍下马来。邬梨被
孙安手下军卒放冷箭,射中脖项,邬梨翻身落马,徐威等死救上马。
琼英众将见邬梨中箭,急鸣金收兵。南面宋军又到,当先马上一将,
却是“没羽箭”张清,在寨中听流星报马说,北阵里有个飞石子的女将,把
扈三娘等打伤。张清听报惊异,禀过宋先锋,急披挂上马,领军到此接应,
要认那女先锋。那边琼英已是收兵,保护邬梨,转过长林,望襄垣去了。张
清立马惆望,有诗为证:佳人回马绣旗扬,士卒将军个个忙。
引入长林人不见,百花丛里隔红妆。
当下孙安见解珍,解宝被擒,鲁智深,武松,李逵三人杀入阵去,欲
招兵追赶,天色又晚,只得同张清保护林銶,收兵回大寨。
宋江正在升帐,令 “神医”安道全看治王英。众将上前看王英时,不
止伤足,连头面也磕破。安道全敷治已毕,又来疗治林銶。宋江见说陷了解
珍,解宝,及李逵等三人,不知下落,十分忧闷。无移时,只见武行者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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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逵,杀得满身血污,入寨来见宋江。武松诉说:“小弟见李逵杀得性起,
只顾上前,兄弟帮他杀,杀条血路,冲透北军,直至城下。只见北军绑缚着
解珍,解宝,欲进城去,被我二人杀死军士,夺了解珍,解宝,被徐威等大
军赶来,复夺去解珍,解宝,我二人又杀开一条血路,空手到此。只不见鲁
智深。”宋江听说,满眼垂泪,差人四下跟寻探听鲁智深”宋江叫军士放了
绑缚,唤他上前。
叶清望宋江磕头不已道:“某有机密事,乞元帅屏退左右,待叶某备细
上陈。”宋江道:“我这里弟兄,通是一般肠肚,但说不妨。”叶清方说:“城
中邬梨,前日在阵上中了药箭,毒发昏乱,城中医人,疗治无效。叶某趁此,
特借访求医人,出城探听消息。”宋江便问:“前日拿我二将,如何处置了?”
叶清道:“小人恐伤二位将军,乘邬梨昏乱,小人假传将令,把二位将军,
权且监候,如今好好地在那里。”叶清又把仇申夫妇被田虎杀害掳掠,及琼
英的上项事,备细述了一遍。说罢,悲恸失声。
宋江见说这段情由,颇觉凄惨。因见叶清是北将,恐有诈谋,正在疑
虑,只见安道全上前对宋江道:“真个姻缘天凑,事非偶然!”他便一五一十
的说道:“张将军去冬,也梦甚么秀士,请他去教一个女子飞石;又对他说,
是将军宿世姻缘。张清觉来,痴想成疾。彼时蒙兄长着小弟同张清往高平疗
治他,小弟诊治张清脉息,知道是七情所感,被小弟再三盘问,张将军方肯
说出病根,因是手到病痊。今日听叶清这段话,却不是与张将军符合?”宋
江听罢,再问降将孙安。孙安答道:“小将颇闻得琼英不是邬梨嫡女。系某
部下牙将杨芳,与邬梨左右,相交最密,也知琼英备细。叶清这段话,决无
虚伪。”叶清又道:“主女琼英,素有报仇雪耻之志。小人见他在阵上连犯虎
威,恐城破之日,玉石俱焚。今日小人冒万死到此,恳求元帅。”吴用听罢,
起身熟视叶清一回,便对宋江道:“看他色惨情真,诚义士也!天助兄长成
功,天教孝女报仇!”便向宋江附耳低言说道:“我兵虽分三路合,倘田虎结
连金人,我兵两路受敌。纵使金人不出,田虎计穷,必然降金,似此如何成
得荡平之功?小生正在策划,欲得个内应。今天假其便,有张将军这段姻缘,
只除如此如此,田虎首级只在琼英手中。李逵的梦神人,已有预兆。兄长岂
不闻 『要夷田虎族,须谐琼矢镞』这两句么?”宋江省悟,点头依允,即唤
张清,安道全,叶清三人,密语受计。三人领计去了。
却说襄垣守城将士,只见叶清回来,高叫:“快开城门!我乃邬府偏将
叶清,奉差寻访医人全灵,全羽到此。”守城军士,随即到幕府传鼓通报。
须臾,传出令箭,放开城门。叶清带领全灵,全羽进城,到了国舅幕府前,
里面传出令来,说唤医人进来看治。叶清即同全灵进府。随行军中,伏侍的
伴当人等,禀知郡主琼英,引全灵到内里参见琼英已毕,直到邬梨卧榻前,
只见口内一丝两气。全灵先诊了脉息,外使敷贴之药,内用长托之剂。三日
之间,渐渐皮肤红白,饮食渐进。不过五日,疮口虽然未完,饮食复旧。邬
梨大喜,教叶清唤医人全灵入府参见。邬梨对全灵说道:“赖足下神术疗治,
疮口今渐平复。日后富贵,与汝同享。”全灵拜谢道:“全某鄙术,何足道哉?
全某有嫡弟全羽,久随全某在江湖上学得一身武艺,见今随全某在此,修治
药饵,求相公提拔。”邬梨传令,教全羽入府参见。邬梨看见全羽一表非俗,
心下颇是喜欢,令全羽在府外伺候听用。
全灵,全羽拜谢出府,一连又过了四日,忽报宋江领兵攻城,叶清入
府报知邬梨,说宋江等兵强将勇,须是郡主,方可退敌。邬梨闻报,随即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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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琼英入教场,整点兵马。只见全羽上演武厅禀道:“蒙恩相令小人伺候听
用,今闻兵马临城,小人不才,愿领兵出城,教他片甲不回。”当有总管叶
清,假意大怒,对全羽道:“你敢出大言,敢与我比试武艺?”全羽笑道:“我
十八般武艺,自小习学,今日正要与你比试。”叶清来禀邬梨;邬梨依允,
付与马。二人各绰上马,在演武厅前,来来往往,番番复复,搅做一团,扭
做一块。鞍上人礩人,坐下马礩马,礩了四五十合,不分胜负。
此时琼英在旁侍立,看见全羽面貌,心下惊疑道:“却像那里曾见过的,
法与我一般。”思想一回,猛然省悟道:“梦中教我飞石的,正是这个面庞,
不知会飞石也不。”便捻戟骤马近前,将画戟隔开二人。这里琼英恐叶清伤
了全羽,却不知叶清已是一路的人。琼英挺戟,直抢全羽,全羽挺迎住,两
个又礩过五十余合。琼英霍地回马,望演武厅上便走,全羽就势里赶将来。
琼英拈取石子,回身觑定全羽肋下空处,只一石子飞来。全羽早已瞧科,将
右手一绰,轻轻的接在手中。琼英见他接了石子,心下十分惊异,再取第二
个石子飞来。全羽见琼英手起,也将手中接的石子应手飞去。只听的一声响
亮,正打中琼英飞来的石子:两个石子,打得雪片般落将下来。
那日城中将士徐威等,俱各分守四门,教场中只有牙将校尉。也有猜
疑这个人是奸细,因见郡主琼英是金枝玉叶,也和他比试,又是邬梨部下亲
密将佐叶清引进来的,他每如何敢来启齿?眼见得城池不济事了,各人自思
随风转舵。也是田虎合败,天褫邬梨之魄,使他昏暗。当下唤全羽上厅,赐
了衣甲马匹,即令全羽领兵二千,出城迎敌。全羽拜谢,遵令出城,杀退宋
兵,进城报捷。邬梨大喜。当日赏劳全羽歇息,一宿无话。
次日,宋兵又到,邬梨又令全羽领兵三千,出城迎敌。从辰至午,鏖
战多时,被全羽用石打得宋将乱撺奔逃。全羽招兵掩杀,直赶过五阴山,宋
江等抵敌不住,退入昭德去了。全羽得胜回兵,进城报捷,邬梨十分欢喜。
叶清道:“今日恩主有了此人,及郡主琼英,何患宋兵将猛,何患大事不成。”
叶清又说:“郡主前已有愿,只除是一般会飞石的,方愿匹配。今全将军如
此英雄,也不辱了郡主。”当下被叶清再三撺掇,也是琼英夫妇姻缘凑合,
赤绳系定,解拆不开的。邬梨依允,择吉于三月十六日,备办各项礼仪筵宴,
招赘张清为。是日笙歌细乐,锦堆绣簇,筵席酒肴之盛,洞房花烛之美,
是不必说。当下傧相赞礼,全羽与琼英披红挂锦,双双儿交拜神,后拜邬梨
假岳丈。鼓乐喧天,异香扑鼻。引入洞房,山盟海誓。全羽在灯下看那琼英
时,与教场内又是不同。有词《元和令》为证:
指头嫩似莲塘藕,腰肢弱比章台柳。
凌波步处寸金流,桃腮映带翠眉。
今宵灯下一回首,总是玉天仙陟降巫山岫。
当下全羽,琼英,如鱼似水,似漆如胶,又不必说。
当夜全羽在枕上,方把真姓名说出,原来是宋军中正将“没羽箭”张
清,这个医士全灵,就是“神医”安道全。琼英也把向来冤苦,备细诉说。
两个唧唧哝哝的说了一夜。挨了两日,被他两个里应外合,鸩死邬梨,密唤
徐威入府议事,也将他杀了,其余军将皆降。张清,琼英下令:城中有走透
消息者,同伍中人并斩;本犯不论军民,皆夷三族。因此水不通。又放出解
珍,解宝,同张清,叶清分守四门。安道全同叶清步下军卒,出城到昭德,
报知宋先锋。吴用又令李逵,武松,黑夜里保护“圣手书生”萧让,到襄垣
相见琼英,张清,搜觅邬梨笔迹,假写邬梨字样,申文书札,令叶清□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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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胜,报知田虎招赘郡马之事,就于中相机行事。叶清□领,辞别张清,琼
英,望威胜去了。
再说宋江在昭德城中,差萧让,安道全去后,又报索超,徐宁等将,
攻克潞城,差人来报捷音说:“索超等领兵围潞城,池方坚闭城门,不敢出
来接战。徐徐宁与众将设计,令军士裸形大骂,激怒城中军士。城中人人欲
战,池方不能阻当,开门出战。北军奋勇,四门杀出,我军且战且退,诱北
军四散离城。却被唐斌从东路领军突出,汤隆从西路引兵撞来;东西二门守
城军士,闭门不迭,被汤隆,唐斌二将,领兵杀入城中,夺了城池。徐宁搠
翻了池方,其余将佐,杀的杀了,走的走了,杀死北兵五千余人,夺得战马
三千余匹,降服了万余军士。索超等将入城,安抚百姓,特此先来报捷。其
余军民户口,库藏金银,另行造册呈报。”宋江闻报大喜,即令申呈陈安抚,
并标录索超等功次,赏赐来人。即写军帖,着他回报,待各路兵马到来,一
齐进兵。军人望潞城回覆去了不题。
却说威胜田虎处俱省院官,见探马络绎来报说:乔道清,孙安都已降
服;又报昭德,潞城已破。省院官即日奏知田虎。
田虎大惊,与众多将佐正在计议,忽报襄垣守城偏将叶清□领国舅书
札到来。田虎即命宣进。只因这叶清进来,有分教,威胜城中,削平哨聚强
徒;武乡县里,活捉谋王反贼。毕竟田虎了邬梨申文,怎么回答,且听下回
分解。

第九十九回 花和尚解脱缘缠井 混江龙水灌太原城

话说田虎接得叶清申文,拆开付与近侍识字的,读与寡人听。书中说:
“臣邬梨招赘全羽为。此人十分骁勇,杀退宋兵,宋江等退守昭德府。臣
邬梨即日再令臣女郡主琼英,同全羽,领兵恢复昭德城。谨遣总管叶清报捷,
并以婚配事奉闻,乞大王恕臣擅配之罪。”田虎听罢,减了七分忧色,随即
传令,封全羽为中兴平南先锋郡马之职,仍令叶清同两个伪指挥使,□领令
旨,及花红,锦缎,银两,到襄垣县封赏郡马。叶清拜辞田虎,同两个伪指
挥使,望襄垣进发不提。
却说前日“神行太保”戴宗,奉宋公明将令,往各府州县,传遍军帖
已毕,投汾阳府卢俊义处探听去了。其各府州县新官,陆续已到。各路守城
将佐,随即交与新官治理;诸将统领军马,次第都到昭德府。第一队是卫州
守将关胜,呼延灼,同壶关守将孙立,朱仝,燕顺,马麟,抱犊山守将文仲
容,崔野,军马到来,入城参见陈安抚,宋江已毕,说水军头领李俊,探听
得潞城已克,即同张横,张顺,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统
驾水军船只,自卫河出黄河,由黄河到潞城县东潞水,聚集听调。当下宋江
置酒叙阔。
次日,令关胜,呼延灼,文仲容,崔野,领兵马到潞城,传令宋军头
领李俊等,协同汝等,及索超等人马,进兵攻取榆社,大谷等县,抄出威胜
州贼巢之后,不得縌虞;恐贼计穷,投降金人。关胜等遵令去了。次后,陵
川县守城将士李应,柴进,高平县守城将士史进,穆弘,盖州守城将士花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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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平,杜兴,施恩,各各交代与新官,领军马到来,参见已毕,称说花荣等
将,在盖州镇守,北将山士奇从壶关战败,领了败残军士,纠合浮山县军马,
来寇盖州,被花荣等两路伏兵齐发,活擒山士奇,杀死二千余人,山士奇遂
降;其余军将,四散逃窜。当下花荣等引山士奇另参宋先锋,宋江令置酒接
风相叙。宋江等军马,只在昭德城中屯驻,佯示惧怕张清,琼英之意,以坚
田虎之心,不在话下。
且说卢俊义等已克汾阳府,田豹败走到孝义县,恰遇马灵兵到。那马
灵是涿州人,素有妖术:脚踏风火二轮,日行千里,因此人称他做“神驹子”;
又有金砖法,打人最是利害;凡上阵时,额上又现出一只妖眼,因此人又称
他做“小华光”:术在乔道清之下。他手下有偏将二员,乃是武能,徐瑾,
那二将都学了马灵的妖术。当下马灵与田豹合兵一处,统领武能,徐瑾,索
贤,党世隆,凌光,段仁,苗成,陈宣,并三万雄兵,到汾阳城北十里外扎
寨。南军将佐,连日与马灵等交战不利。卢俊义引兵退入汾阳城中,不敢与
他杀,只愁北军来攻城池。正在纳闷,忽有守东门军士飞报将来,说宋先锋
特差公孙胜,乔道清,领兵马二千,前来助战。卢俊义忙教开门请进。相见
已毕,卢俊义揖公孙胜上坐,乔道清次之,置酒管待。
卢俊义诉说:“马灵术法利害,被他打伤了雷横,郑天寿,杨雄,石秀,
焦挺,邹渊,邹润,龚旺,丁得孙,石勇数员将佐。卢某正在束手无策,却
得二位先生到此。”乔道清说道:“小道与吾师为此,禀过宋先锋,特到此拿
他。”说还未毕,只见守城军飞报将来,说马灵领兵杀奔东门来,武能,徐
瑾领兵杀至西门,田豹同索贤,党世隆,凌光,段仁领兵杀奔北门来。公孙
胜听报,说道:“贫道出东门敌马灵,乔贤弟出西门擒武能,徐瑾,卢先锋
领兵出北门,迎敌田豹。”卢俊义又教黄信,杨志,欧鹏,邓飞,四将统领
兵马,助一清先生。当下戴宗闻马灵会神行,也要同公孙胜出去,卢俊义依
允。再令陈达,杨春,李忠,周通,领兵马助乔先生。卢俊义同秦明,宣赞,
郝思文,韩滔,彭舾,领兵出北门,迎敌田豹。当日汾阳城外,东西北三面,
旗蔽日,金鼓振天,同时杀。
不说卢俊义,乔道清两路杀,且说“神驹子”马灵,领兵摇旗擂鼓,
辱骂搦战,只见城门开处,放下吊桥,南军将佐,拥出城来,将军马一字儿
排开,如长蛇之阵。马灵纵马挺戟大喝道:“你们这夥鸟败汉,可速还俺们
的城池!若稍延挨,教你片甲不留!”欧鹏,邓飞两马并出,大喝道:“你的
死期到了!”欧鹏捻铁,邓飞舞铁链,二人拍马直抢马灵,马灵挺戟来迎。
三将礩到十合之上,马灵手取金砖,正欲望欧鹏打来。此时公孙胜已是骤马
上前,使剑作法。那时马灵手起,这边公孙胜把剑一指,猛可的霹雳也似一
声响亮,只见红光罩满,公孙胜满剑都是火,马灵金砖堕地,就地一滚,即
时消灭。
公孙胜真个法术通灵,转眼间,南阵将士,军卒,器械,浑身都是火,
把一个长蛇阵,变的火龙相似。马灵金砖法,被公孙胜神火猺了。公孙胜把
麈尾招动,军马首尾合杀拢来,北军大败亏输,杀得星落云散,七断八续,
军士三停内折了二停。马灵战败逃生,幸得会使神行法,脚踏风火二轮,望
东飞去。南阵里“神行太保”戴宗,已是拴缚停当甲马,也作起神行法,手
挺朴刀,赶将上去。顷刻间,马灵已去了二十余里,戴宗止行得十六七里,
看看望不见马灵了。前面马灵正在飞行,却撞着一个胖大和尚,劈面抢来,
把马灵一禅杖打翻,顺手牵羊,早把马灵擒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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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和尚正在盘问马灵,戴宗早已赶到,只见和尚擒住马灵。戴宗上前
看那和尚时,却是“花和尚”鲁智深。戴宗惊问道:“吾师如何到这里?”
鲁智深道:“这里是甚么所在?”戴宗道:“此处是汾阳府城东郭。这个是北
将马灵,适被公孙一清在阵上破了妖法,小弟追赶上来;那行得快,却被吾
师擒住,真个从天而降!”鲁智深笑道:“洒家虽不是天上下来,也在地上出
来。”当下二人缚了马灵,三人脚踏实地,迳望汾阳府来。
戴宗问鲁智深来历,鲁智深一头走,一头说道:“前日田虎,差一个鸟
婆娘到襄垣城外杀。他也会飞石子,便将许多头领打伤,洒家在阵上杀入去,
正要拿那鸟婆娘,不堤防茂草丛中,藏着一穴。洒家双脚落空,只一交颠下
穴去,半晌方到穴底,幸得不曾跌伤。洒家看穴中时,旁边又有一穴,透出
亮光来。洒家走进去观看,却是奇怪,一般有天有月,亦有村庄房舍;其中
人民,也是在那里忙忙的营干,见了洒家,都只是笑。洒家也不去问,也只
顾抢入去。过了人烟辏集的所在,前面静悄悄的旷野,无人居住。洒家行了
多时,只见一个草庵,听的庵中木鱼咯咯地响。洒家走进去看时,与洒家一
般的一个和尚,盘膝坐地念经。洒家问他的出路,那和尚答道:“来从来处
来,去从去处去。”洒家不省那两句,焦躁起来。
那和尚笑道:“你知道这个所在么。”洒家道:“那里知道恁般鸟所
在?”那和尚又笑道:“上至非非想,下至无间地。三千大千,世界广远,
人莫能知。”又道:“凡人皆有心,有心必有念;地狱天堂,皆生于念。是故
三界惟心,万法惟识,一念不生,则六道俱销,轮回斯绝。”洒家听他这段
话说得明白,望那和尚唱了个大喏。那和尚大笑道:“你一入缘缠井,难出
欲迷天,我指示你的去路。”那和尚便领洒家出庵,走得三五步,便对洒家
说道:“从此分手,日后再会!”用手向前指道:“你前去可得神驹。”洒家回
头,不见了那和尚,眼前忽的一亮,又是一般景界,却遇着这个人。洒家见
他走的蹊跷,被洒家一禅杖打翻,却不知为何已到这里。此处节气,又与昭
德府那边不同:“桃李只有恁般大叶,却无半朵花蕊。”戴宗笑道:“如今已
是三月下旬,桃李多落尽了。”鲁智深不肯信,争让道:“如今正是二月下旬,
适落井,只停得一回儿,却怎么便是三月下旬?”戴宗听说,十分惊异。二
人押着马灵,一迳来到汾阳城。
此时公孙胜已是杀退北军,收兵入城。卢俊义,秦明,宣赞,郝思文,
韩滔,彭舾,杀了索贤,党世隆,凌光三将,直追田彪,段仁至十里外,杀
散北军。田彪同段仁,陈宣,苗成,领败残兵,望北去了。卢俊义收兵回城,
又遇乔道清破了武能,徐瑾,同陈达,杨春,李忠,周通,领兵追赶到来。
被南军两路合杀,北兵大败,死者甚众。武能被杨春一大刀,砍下马来;徐
瑾被郝思文刺死,夺获马匹,衣甲,金鼓,鞍辔无数。卢俊义与乔道清合兵
一处,奏凯进城。卢俊义刚到府治,只见鲁智深,戴宗将马灵解来。卢俊义
大喜,忙问:“鲁智深为何到此?宋哥哥与邬梨那杀,胜败如何?”鲁智深
再将前面堕井及宋江与邬梨交战的事,细述一遍,卢俊义以下诸将,惊讶不
已。
当下卢俊义亲释马灵之缚。马灵在路上已听了鲁智深这段话,又见卢
俊义如此意气,拜伏愿降。卢俊义赏劳三军将士。次日,晋宁府守城将佐,
已有新官交代,都到汾阳听用。卢俊义教戴宗,马灵往宋先锋处报捷,即日
与副军师朱武计议征进不提。
且说马灵传授戴宗日行千里之法,二人一日便到宋先锋军前,入寨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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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备细报捷。宋江听了鲁智深这段话,惊讶喜悦,亲自到陈安抚处,参见
报捷,不在话下。
再说田豹同段仁,陈宣,苗成统领败残军卒,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
似漏网之鱼,倒威胜见田虎,哭诉那丧师失地之事。又有伪枢密院官,急入
内启奏道:“大王,两日流星报马,将羽书雪片也似报来,说统军大将马灵,
已被擒拿;关胜,呼延灼兵马,已围榆社县;卢俊义等兵马,已破介休县城
池;独有襄垣县邬国舅处,屡有捷音,宋兵不敢正视。”田虎闻报大惊,手
足无措。文武多官计议,欲北降金人。当有伪右丞相太师卞祥,叱退多官,
启奏道:“宋兵纵有三路,我这威胜,万山环列,粮草足支二年,御林卫驾
等精兵二十余万;东有武乡,西有沁源二县,各有精兵五万;后有太原县,
祈县,临县,大答县,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尚可战守。古语有云:『宁为
瞈口,无为牛后。』”田虎踌躇未答,又报总管叶清到来。田虎即令召进,叶
清拜舞毕,称说:“郡主郡马,屡次斩获,兵威大振,兵马直抵昭德府。正
要围城,因邬国舅偶患风寒,不能管摄兵马。乞大王添差良将精兵,协助郡
主郡马,恢复昭德府。”当有伪都督范权启奏道:“臣闻郡主郡马,甚是骁勇,
宋兵不敢正视。若得大王御驾亲征,又有雄兵猛将助他,必成中兴大功。臣
愿助太子监国。”田虎准奏。原来范权之女,有倾国之姿;范权献与田虎,
田虎十分宠幸;因此,范权说的,无有不从。今日范权受了叶清重赂,又见
宋兵势大,他便乘机卖国。
当下田虎拨付卞祥将佐十员,精兵三万,前往迎敌卢俊义,花荣等兵
马;又令伪太尉房学度,也统领将佐十员,精兵三万,往榆社迎敌关胜等兵
马;田虎亲自统领伪尚书李天锡,郑之瑞,枢密薛时,林昕,都督胡英,唐
显,及殿帅,御林护驾教头,团练使,指挥使,将军,较尉等众,挑选精兵
十万,择日祭旗兴师,杀牛宰马,犒赏三军。再传令旨,教兄弟田豹,田彪
同都督范权等,及文武多官,辅太子田定监国。叶清得了这个消息,密差心
腹,星夜驰至襄垣城中,报知张清,琼英。张清令解珍,解宝,将绳索悬挂
出城,星夜往报宋先锋知会去了。
却说卞祥伺候兵符,挑选军马,盘桓了三日,方才统领樊玉明,鱼得
源,傅祥,顾恺,寇琛,管琰,冯翊,吕振,吉文炳,安士隆等偏牙各项将
佐,军马三万,出了威胜州东门。
军分两队:前队是樊玉明,鲁得源,冯翊,顾恺,领兵马五千,刚到
沁源县,地名绵山,山坡下一座大林,前军却好抹过林子,只听得一棒锣声
响处,林子背后山坡脚边,撞出一彪军来,却是宋公明得了张清消息,密差
花荣,董平,林銶,史进,杜兴,穆弘,领精勇骑兵五千,人披软战,马摘
銮铃,星夜疾驰到此。军中一将,骤马当先,两手□两钢。此将乃是宋军中
第一个惯冲头阵的“双将”董平,大喝道:“来的是那里兵马?不早早受缚,
更待何时?”樊玉明大骂:“水草寇,何故侵夺俺这里城池?”董平大怒,
喝道:“天兵到此,兀是抗拒!”拍马挺双,直抢樊玉明。那边樊玉明纵马捻
来迎。二将礩到二十余合,樊玉明力怯,遮架不住,被董平一,刺中咽喉,
翻身落马。
那边冯翊大怒,挺条浑铁,飞马直抢董平。那边“小李广”花荣,骤
马接住杀。二将礩到十合之上,花荣拨马,望本阵便走。冯翊纵马赶来,却
被花荣带住花,拈弓搭箭,扯得那弓满满的,扭转身躯,觑定冯翊较亲,只
一箭,正中冯翊面门,头盔倒卓,两脚蹬空,扑通的撞下马来。花荣拨转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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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结果了性命。董平,林銶,史进,穆弘,杜兴,招动兵马,一齐卷杀
过来。顾恺早被林銶搠翻;鱼得源堕马,被人马践踏身死。北兵大败亏输,
五千军马,杀死大半,其余四散逃窜。花荣等兵士,夺了金鼓马匹,追杀北
兵,至五里外,却遇卞祥大兵到来。
那卞祥是庄家出身,他两条臂膊,有水牛般气力;武艺精熟,乃是贼
中上将。当下两军相对,旗鼓相望,两阵里画角齐鸣,鼍鼓迭擂。北将卞祥,
立马当先,头顶凤翅金盔,身挂鱼鳞银甲,九尺长短身材,三牙掩口髭须,
面方肩阔,眉竖眼圆,跨匹冲波战马,提把开山大斧。左右两边,排着傅祥,
管琰,寇琛,吕振四个伪统制官;后面又有伪统军,提辖,兵马防御,团练
等官,参随在后。队伍军马,十分摆布得整齐。
南阵里“九纹龙”史进骤马出阵,大喝:“来将何人?快下马受缚,免
污刀斧!”卞祥呵呵大笑道:“瓶儿罐儿,也有两个耳朵。你须曾闻得我卞祥
的名字么?”史进喝道:“助逆匹夫,天兵到此,兀是抗拒!”拍马舞三尖两
刃八环刀,直抢卞祥。卞祥也抡大斧来迎。
二马相交,两器并举,刀斧纵横,马蹄撩乱,礩到三十余合,不分胜
败。这边花荣爱卞祥武艺高强,却不肯放冷箭,只拍马挺,上前助战。卞祥
力敌二将,又礩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北阵中将士,恐卞祥有失,急鸣金
收兵。花荣,董平,见天色已晚,又寡不敌众,也不追赶,亦收兵向南,两
军自去十余里扎寨。
是夜南风大作,浓云泼墨,夜半,大雨震雷。此时田虎统领众多官员
将佐军马,已离了威胜城池百余里,天晚扎寨。帐中自有随行军中内侍姬妾,
及范美人在帐中欢宴。是夜也遇了大雨。自此霖雨一连五日不止,上面张盖
的天雨盖都漏,下面又是水渌渌的,军士不好炊爨立脚,角弓软,箭翎脱,
各营军马,都在营中兀守,不在话下。
且说索超,徐宁,单廷,魏定国,汤隆,唐斌,耿恭等将,接得关胜,
呼延灼,文仲容,崔野陆兵,及水军头领李俊等水军船只,众将计议,留单
廷,魏定国镇守潞城,关胜等将佐,水陆并进,船骑同行,打破榆社县,再
留索超,汤隆,镇守城池。关胜等众,乘胜长驱,势如破竹,又克了大谷县,
杀了守城将佐,其余牙将军兵,降者无算。关胜安抚军民,赏劳将士,差人
到宋先锋处报捷。次日,关胜等同时也遇了大雨,在城屯扎,不能前进。忽
报:“卢先锋留下宣赞,郝思文,吕方,郭盛,管领兵马,镇守汾阳府。卢
俊义等已克了介休,平遥两县,再留韩滔,彭舾镇守介休县,孔明,孔亮镇
守平遥县,卢先锋统领众多将佐军马,见围太原县城池,也因雨阻,不能攻
打。”恰好水军头领李俊在城,听了此报,忙对关胜说道:“卢先锋等今遇天
雨连绵,流水大至,使三军不得稽留,倘贼人选死士出城冲击奈何!小弟有
一计:欲到卢先锋处商议。”关胜依允。
当下“混江龙”李俊,即刻辞了关胜出城,教童威,童猛统管水军船
只,自己同了二张,三阮,带领水军二千,戴笠披,冒雨冲风,间道疾驰到
卢俊义军前,入寨参见。不及寒温,即与卢俊义密语片晌。卢俊义大喜,随
即传令军士,冒雨砍木作筏,李俊等分头行事去了不提。
且说太原城中守城将士张雄,伪授殿帅之职,项忠,徐岳伪都统制之
职,这三个人是贼中最好杀的。手下军卒,个个凶残淫暴,城中百姓,受暴
虐不过,弃了家产,四散逃亡,十停中已去了七八停。张雄等今被大兵围困,
负固不服。张雄与项忠,徐岳计议:目今天雨,宋兵欲掠无所,水地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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薪刍既寡,军无稽留之心,急出击之,必获全胜。此时是四月上旬,张雄正
欲分兵出四门,冲击宋兵,忽听得四面锣声振响。张雄忙上敌楼望城外时,
只见宋军冒雨穿屐,俱登高阜山冈。张雄正在惊疑,又听得智伯渠边,及东
西三处,喊声振天,如千军万马狂奔驰骤之声。霎时间,洪波怒涛飞至,却
如秋中八月潮汹涌,天上黄河水泻倾:真个是功过智伯城三板,计胜淮阴沙
几囊。毕竟不知这水势如何底止,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回 张清琼英双建功 陈 宋江同奏捷

话说太原县城池,被“混江龙”李俊,乘大雨后水势暴涨,同二张,
三阮,统领水军,约定时刻,分头决引智伯渠及晋水,灌浸太原城池。顷刻
间,水势汹涌,但见:骤然飞急水,忽地起洪波。军卒乘木筏冲来,将士驾
天潢飞至。神号鬼哭,昏昏日色无光;岳撼山崩,浩浩波声若怒。城垣尽倒,
窝铺皆休。旗随波不见,青红交杂兵戈。汨浪难排,霜雪争叉。僵尸如鱼
沉浮,热血与波涛并沸。须臾树木连根起,顷刻□题贴水飞。
当时城中鼎沸,军民将士,见水突至,都是水渌渌的爬墙上屋,攀木
抱梁,老弱肥胖的,只好上台上桌。转眼间,连桌凳也浮起来,房屋倾圮,
都做了水中鱼。城外李俊,二张,三阮,乘着飞江天浮,逼近城来,恰与
城垣高下相等。军士攀缘上城,各执利刃,砍杀守城士卒。又有军士乘木筏
冲来,城垣被冲,无不倾倒。
张雄正在城楼上叫苦不迭,被张横,张顺从飞江上城,手执朴刀,喊
一声,抢上楼来,一连砍翻了十余个军卒,众人乱窜逃生。张雄躲避不迭,
被张横一朴刀砍翻,张顺赶上前,卡察的一刀,剁下头来。比及水势四散退
去,城内军民,沉溺的,压杀的,已是无数。梁柱门扇,窗棂什物,骸顺流
壅塞南城。城中只有避暑宫,是北齐神武帝所建,基址高固,当下附近军民,
一齐抢上去,挨挤践踏,死的也有二千余人,连那高阜及城垣上,一总所存
军民,仅千余人。城外百姓,却得卢先锋密唤里保,传谕居民,预先摆布,
锣声一响,即时都上高阜。况城外四散空阔,水势去的快,因此城外百姓,
不致湮没。
当下“混江龙”李俊,领水军据了西门;“船火儿”张横,同“浪里白
跳”张顺,夺了北门;“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占了东门;
“活阎罗”阮小七,夺了南门:四门俱竖起宋军旗号。至晚水退,现出平地,
李俊等大开城门,请卢先锋等军马入城。
城中鸡犬不闻,骸山积。虽是张雄等恶贯满盈,李俊这条计策,也忒
惨毒了。那千余人,四散的跪在泥水地上,插烛也似磕头乞命。卢俊义查点
这夥人中,只有十数个军卒,其余都是百姓。项忠,徐岳爬在帅府后傍屋的
大桧树上,见水退,溜将下来,被南军获住,解到卢先锋处。卢俊义教斩首
示众;给发本县府库中银两,赈济城内外被水百姓;差人往宋先锋处报捷;
一面令军士埋葬骸,修城垣居,召民居住。
不说卢俊义在太原县抚绥料理,再说太原未破时,田虎统领十万大军,
因雨在铜山南屯扎,探马报来,邬国舅病亡,郡主郡马,即退军到襄垣,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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殓国舅。田虎大惊,差人在襄垣城中传旨,着琼英在城中镇守,全羽前来听
用,并问为何差往襄坦人役,都不来回奏。
次日雨霁,平明时分,流星探马飞报将来,说宋江差孙安,马灵,领
兵前来拒敌。田虎听报,大怒道:“孙安,马灵,都受我高官厚禄,今日反
叛,情理难容。待寡人亲自去问他。卿等努力,如有擒得二人者,千金赏,
万户侯。”当下田虎亲自驱兵向前,与宋兵相对。北军观看宋军旗号,原来
是“病尉迟”孙立,“铁笛仙”马麟。北阵前金瓜密布,铁斧齐排,剑戟成
行,旗叶清,及金吾较尉等将,领着五千败残军马,拥护奔逃。正在危急,
忽的又有一彪军马,从东突至。田虎见了,仰天大叹道:“天丧我也!”北军
看那彪军马中,当先一个俊庞年少将军,头戴青巾绩,身穿绿战袍,手执梨
花,坐匹高头雪白卷毛马,旗号上写的分明,乃是“中兴平南先锋郡马全羽。”
那时叶清紧随田虎,看了旗号,奏知田虎。
田虎传旨,快教郡马救驾。那全郡马近前,下马跪奏道:“臣启大王:
甲胄在身,不能俯伏,臣该应死。”田虎道:“赦卿无罪。”全郡马又奏道:“事
在危急,奉请大王到襄垣城中,权避敌锋。待臣同郡主杀退宋兵,再请大王
到威胜大内,计议良策,恢复基业。”田虎大喜,传下令旨,即望襄垣进发。
全郡马在后面,抵挡追赶的兵将。田虎等众,已到襄垣城下,背后喊杀连天,
追赶将来。襄垣城上守城将士看见,连忙开城门,放吊桥。胡英引兵在前,
军士听见后面赶来,一拥抢进城去,也顾不得甚么大王。胡英刚进得城门,
猛听得一声梆子响,两边伏兵齐发,将胡英及三千余人,都赶入陷坑中去,
被军士把长乱搠,可怜三千余人,不留半个。城中大叫“田虎要活的!”田
虎见城中变起,方知是计,急勒马望北奔走。张清,叶清拍马赶来,田虎那
匹好马行得快,张清,叶清领军士赶不上,已离了一箭之地,只见田虎马前,
忽地起阵旋风,风中见出一个女子,大叫道:“奸贼田虎,我仇家夫妇,都
被汝害了,今日走到那里去?”就女子身旁,又起一阵阴风,望田虎劈面滚
来,那女子寂然不见。田虎坐下马,忽然惊跃嘶鸣,田虎落马堕地,被张清,
叶清赶上,跳下马来,同军士一拥上前擒住。
唐昌领众挺骤马来救。张清见唐昌抢来,急忙上马,拈一石子飞来,
正中唐昌面门,撞下马去。张清大叫道:“我不是甚么全羽,乃是天朝宋先
锋部下 『没羽箭』张清。”那时李逵,武松,领五百步兵,从城内抢出来,
二人大吼一声,把那殿帅将军,金吾较尉等二千余人,杀的星落云散。张清
刺杀了唐昌,缚了田虎,簇拥入城,闭了城门,待宋先锋杀退北兵,方可解
去。鲁智深追赶到来,见田虎已捉入城去,鲁智深等复向西杀到铜山侧。此
时已是酉牌时分。
宋江等三路军马与北兵鏖战一日,杀死军士二万余人。北军无主,四
面八方,乱窜逃生。范美人及姬妾等项,都被乱兵所杀。李天锡,郑之瑞,
薛时,林昕,领三万余人,上铜山据住,宋江领兵四面围困。鲁智深来报,
田虎已被张清擒捉;宋江以手加额,忙传将令,差军星夜疾驰到襄垣,教武
松等坚闭城门,看守田虎,教张清领兵速到威胜,策应琼英等。
原来琼英已奉吴军师密计,同解珍,解宝,乐和,段景住,王定六,
郁保四,蔡福,蔡庆,带领五千军马,尽着北军旗号,伏于武乡县城外石盘
山侧。琼英等探知田虎与我兵杀,琼英领众人星夜疾驰到威胜城下。是日天
晚,已是暮霞敛彩,新月垂,琼英在城下莺声娇啭叫道:“我乃郡主,保护
大王到此,快开城门!”当下守城军卒,飞报王宫内里。田豹,田彪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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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马疾驰到南城,忙上城楼观看,果见赭黄伞下,那匹雕鞍银白马上,坐着
大王,马前一个女将,旗上大书郡主琼英,后面有尚书都督等官,远远跟随。
只见琼英高声叫道:“胡都督等与宋兵战败,我特保护大王到此。教官员速
出城接驾!”田豹等见是田虎,即令开了城门,出城迎接。二人到马前,只
听马上的大王大喝道:“武士与寡人拿下二贼。”军士一拥上前,将二人擒住。
田豹,田彪大叫:“我二人无罪!”急要挣扎时,已被军士将绳索绑缚了。原
来这个田虎,乃是吴用教孙安拣择南军中与田虎一般面貌的一个军卒,依着
田虎妆束;后面尚书都督,却是解珍,解宝等数人假扮的。
当下众人各掣出兵器,王定六,郁保四,蔡福,蔡庆领五百余人,将
田豹,田彪连夜解往襄垣去了。城上见捉了田豹,田彪,又见将二人押解向
南,情知有诈,急出城来抢时,却被琼英要杀田定,不顾性命,同解珍,解
宝一拥抢入城来。守门将士上前来礩敌,被琼英飞石子打去,一连伤了六七
个人,解珍,解宝帮助琼英杀,城外乐和,段景住,急教军士卸下北军打扮,
个个是南军号衣,一齐抢入城来,夺了南门。乐和,段景住挺朴刀,领军上
城,杀散军士,竖起宋军旗号。
城中一时鼎沸起来,尚有许多伪文武官员,及王亲国戚等众,急引兵
来杀。琼英这四千余人深入巢穴,如何抵敌?却得张清领八千余人到来,驱
兵入城,见琼英,解珍,解宝与北兵正在鏖战,张清上前飞石,连打四员北
将,杀退北军。张清对琼英道:“不该深入重地,又且众寡不敌。”琼英道:
“欲报父仇,虽粉骨碎身,亦所不辞!”张清道:“田虎已被我擒捉在襄垣了。”
琼英方喜欢。
正欲引兵出城,也是天厌贼众之恶,又得卢俊义打破沁源城池,统领
大兵到来,见了南门旗号,急驱兵马入城,与张清合兵一处,赶杀北军。秦
明,杨志,杜迁,宋万,领兵夺了东门;欧鹏,邓飞,雷横,杨林,夺了西
门;黄信,陈达,杨春,周通,领兵夺了北门;杨雄,石秀,焦挺,穆春,
郑天寿,邹渊,邹润,领步兵,大刀阔斧,从王宫前面砍杀入去;龚旺,丁
得孙,李立,石勇,陶宗旺,领步兵,从后宰门砍杀入去:杀死王宫内院嫔
妃,姬妾,内侍人等无算。田定闻变,自刎身死。张清,琼英,张青,孙二
娘,唐斌,文仲容,崔野,耿恭,曹正,薛永,李忠,朱富,时迁,白胜,
分头去杀伪尚书,伪殿帅,伪枢密以下等众,及伪封的王亲国戚等贼徒,正
是:金阶殿下人头滚,玉砌朝门热血喷。
莫道不分玉与石,为庆为殃心自扪。
当下宋兵在威胜城中,杀的横市井,血满沟渠。卢俊义传令,不得杀
害百姓,连忙差人先往宋先锋处报捷。当夜宋兵直闹至五更方息,军将降者
甚多。
天明,卢俊义计点将佐,除“神机军师”朱武在沁源城中镇守外,其
余将佐,都无伤损。只有降将耿恭,被人马践踏身死。众将都来献功。焦挺
将田定死鸵来,琼英咬牙切齿,拔佩刀割了首级,把他骸支解。此时邬梨老
婆倪氏已死,琼英寻了叶清妻子安氏,辞别卢俊义,同张清到襄垣,将田虎
等押解到宋先锋处。卢俊义正在料理军务,忽有探马报来,说北将房学度将
索超,汤隆围困在榆社县。卢俊义即教关胜,秦明,雷横,陈达,杨春,杨
林,周通,领兵去解救索超等。
次日,宋江已破李天锡等于铜山,一面差人申报陈安抚说:“贼巢已破,
贼首已擒,请安抚到威胜城中料理。”宋江统领大兵,已到威胜城外,卢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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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等迎接入城。宋江出榜,安抚百姓。卢俊义将卞祥解来;宋江见卞祥状貌
魁伟,亲释其缚,以礼相待。卞祥见宋江如此义气,感激归降。次日,张清,
琼英,叶清将田虎,田豹,田彪,囚载陷车,解送到来。琼英同了张清,双
双的拜见伯伯宋先锋;琼英拜谢王英等昔日冒犯之罪。宋江叫将田虎等监在
一边,待大军班师,一同解送东京献俘;即教置酒,与张清,琼英庆贺。
当日有威胜属县武乡守城将士方顺等,将军民户口,册籍,仓库钱粮,
前来献纳。宋江赏劳毕,仍令方顺依旧镇守。宋江在威胜城一连过了两日,
探马报到,说关胜等到榆社县,同索超,汤隆内外夹攻,杀了北将房学度;
北军死者五千余人,其余军士都降。宋江大喜,对众将道:“都赖众兄弟之
力,得成平寇之功。”即细细标写众将功劳,及张清,琼英擒贼首,捣贼巢
的大功。又过了三四日,关胜兵马方到,又报陈安抚兵马也到了。
宋江统领将佐,出郭迎接入城,参见已毕,陈安抚称赞道:“将军等五
月之内,成不世之功。下官一闻擒捉贼首,先将表文差人马上驰往京师奏凯,
朝廷必当重封官爵。”宋江再拜称谢。
次日,琼英来禀,欲往太原石室山,寻觅母亲骸埋葬,宋江即命张清,
叶清同去不提。
宋江禀过陈安抚,将田虎宫殿院宇,珠轩翠屋,尽行烧毁;又与陈安
抚计议,发仓廪,赈济各处遭兵被火居民。修书申呈宿太尉,写表申奏朝廷,
差戴宗即日起行。
戴宗擎表文书札,赶上陈安抚差的奏官,一同入进东京,先到宿太尉
府前,依先寻了杨虞候,将书呈递。宿太尉大喜,明日早朝,并陈安抚表文,
一同上达天听。道君皇帝龙颜喜悦,愁宋江等料理,候代班师回京,封官受
爵。戴宗得了这消息,即日拜辞宿太尉,离了东京,明日未牌时分,便到威
胜城中,报知陈安抚,宋先锋。
陈,宋江一面教把生擒到贼徒伪官等众,除留田虎,田豹,田彪,另
行解赴东京,其余从贼,都就威胜市曹斩首施行。所有未收去处,乃是晋宁
所属蒲解等州县;贼役赃官,得知田虎已被擒获,一半逃散,一半自行投首。
陈安抚尽皆准首,复为良民;就行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其余随从贼
徒,不伤人者,亦准其自首投降,复为乡民,给还产业田园。克复州县已了,
各调守御官军,护境安民,不在话下。
再说道君皇帝已降诏愁,差官□领到河北谕陈等。次日,临幸武学,
百官先集,蔡京于坐上谭兵,众皆拱听。内中却有一官,仰着面孔,看视屋
角,不去睬他。蔡京大怒,连忙查问那官员姓名。正是一人向隅,满坐不乐。
只因蔡京查这个官员姓名,直教天罡地煞临轸翼,猛将雄兵定楚郢。毕竟蔡
京查问那官员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一回 谋坟地阴险产逆 蹈春阳妖 生奸

话说蔡京在武学中查问那不听他谭兵,仰视屋角的这个官员,姓罗名
戬,祖贯云南军,达州人,见做武学谕。当下蔡京怒气填胸,正欲发作,因
天子驾到报来,蔡京遂放下此事,率领百官,迎接圣驾进学,拜舞山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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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皇帝讲武已毕,当有武学谕罗戬,不等蔡京开口,上前俯伏,先启奏道:
“武学谕小臣罗戬,冒万死,谨将淮西强贼王庆造反情形,上达圣聪。王庆
作乱淮西,五年于兹,官军不能抵敌。童贯,蔡攸,奉旨往淮西征讨,全军
覆没;惧罪隐匿,欺诳陛下,说军士水土不服,权且罢兵,以致养成大患。
王庆势愈猖獗,前月又将臣乡云安军攻破,掳掠淫杀,惨毒不忍言说,通共
占据八座军州,八十六个州县。
蔡京经体赞元,其子蔡攸,如是覆军杀将,辱国丧师,今日圣驾未临
时,犹俨然上坐谭兵,大言不惭,病狂丧心!乞陛下速诛蔡京等误国贼臣,
选将发兵,速行征,救生民于涂炭,保社稷以无疆,臣民幸甚!天下幸甚!”
道君皇帝闻奏大怒,深责蔡京等隐匿之罪。当被蔡京等巧言宛奏天子,不即
加罪,起驾还宫。次日,又有亳州太守侯蒙到京听调,上书直言童贯,蔡攸
丧师辱国之罪;并荐举宋江等才略过人,屡建奇功,征辽回来,又定河北,
今已奏凯班师,目今王庆猖獗,乞陛下降愁,将宋江等先行褒赏,即着这支
军马,征讨淮西,必成大功。
徽宗皇帝准奏,随即降旨下省院,议封宋江等官爵。省院官同蔡京等
商议,回奏:“王庆打破宛州昨有禹州,许州,叶县三处申文告急。那三处
是东京所属州县,邻近神京,乞陛下愁陈璜,宋江等,不必班师回京,着他
统领军马,星夜驰援禹州等处。臣等保举侯蒙为行军参谋。罗戬素有韬略,
着他同侯到陈军前听用。
宋江等正在征,未便升受,待淮西奏凯,另行酌议封赏。”原来蔡京知
王庆那里兵强将猛,与童贯,杨戬,高俅计议,故意将侯蒙,罗戬送到陈那
里,只等宋江等败绩,侯蒙,罗戬,怕他走上天去?那时却不是一网打尽。
话不絮繁。却说那四个贼臣的条议,道君皇帝一一准奏,降旨写愁,就着侯
蒙,罗戬,奉诏愁,及领赏赐金银,缎疋,袍服,衣甲,马匹,御酒等物,
即日起行,驰往河北,宣谕宋江等;又愁该部将河北新复各府州县所缺正佐
官员,速行推补,勒限星驰赴任。道君皇帝判断政事已毕,复被王黼,蔡攸
二人,劝帝到艮岳娱乐去了不提。
且说侯蒙领诏愁及赏赐将士等物,满满的装载三十五车,离了东京,
望河北进发。于路无话,不则一日,过了壶关山,昭德府,来到威胜州,离
城尚有二十余里,遇着宋兵押解贼首到来。
却是宋江先接了班师诏愁,恰遇琼英葬母回来;宋江将琼英母子及叶
清贞孝节义的事,擒元凶贼首的功,并乔道清,孙安等降顺天朝,有功员役,
都备细写表,申奏朝廷,就差张清,琼英,叶清,领兵押解贼首先行。当张
清上前,与侯参谋,罗戬相见已毕。张清得了这个消息,差人驰往陈安抚,
宋先锋处报闻。陈,宋江率领诸将,出郭迎接,侯蒙等捧圣旨入城,摆列龙
亭香案。陈安抚及宋江以下诸将,整整齐齐,朝北跪着,裴宣喝拜。拜罢,
侯蒙面南,立于龙亭之左,将诏书宣读道:制曰:朕以敬天法祖,缵绍洪基,
惟赖杰宏股肱,赞大业。迩来边庭多儆,国祚少宁,尔先锋使宋江等,跋履
山川,逾越险阻,先成平虏之功,次奏静寇之绩,朕实嘉赖。今特差参谋侯
蒙,捧诏书,给赐安抚陈,及宋江,卢俊义等金银,袍缎,名马,衣甲,御
酒等物,用彰尔功。兹者又因强贼王庆,作乱淮西,倾覆我城池,芟夷我人
民,虔刘我边陲,荡摇我西京,仍敕陈为安抚,宋江为平西都先锋,卢俊义
为平西副先锋,侯蒙为行军参谋。诏书到日,即统领军马,星驰先救宛州。
尔等将士,协力尽忠,功奏荡平,定行封赏。其三军头目,如钦赏未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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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就于河北州县内丰盈库藏中那撮给赏,造册奏闻。尔其钦哉!特谕。
宣和五年四月日侯蒙读罢丹诏,陈及宋江等山呼万岁,再拜谢恩已毕,
侯蒙取过金银缎疋等项,依次照名给散:陈安抚及宋江,卢俊义,各黄金五
百两,锦缎十表里,锦袍一套,名马一匹,御酒二瓶;吴用等三十四员,各
赏白金二百两,彩缎四表里,御酒一瓶;朱武等七十二员,各白金一百两,
御酒一瓶;余下金银,陈安抚设处凑足,表散军兵已毕。宋江复令张清,琼
英,叶清,押解田虎,田豹,田彪,到京师献俘去了。公孙胜来禀:乞兄长
修五龙山龙神庙中五条龙像。宋江依允,差匠修塑。
宋江差戴宗,马灵往谕各路守城将士,一等新官到来,即行交代,勒
兵前来,征王庆。
宋江又料理了数日,各处新官皆到,诸路守城将佐,统领军兵,陆续
到来。宋江将钦赏银两,表散已毕,宋江令萧让,金大坚镌勒碑石,记叙其
事。正值五月五日天中节,宋江教宋清大排席,庆贺太平,请陈安抚上坐,
新任太守,及侯蒙,罗戬,并本州佐贰等官次之,宋江以下,除张清晋京外,
其一百单七人,及河北降将乔道清,孙安,卞祥等一十七员,整整齐齐,排
坐两边。
当下席间,陈,侯蒙,罗戬称赞宋江等功勋;宋江吴用等感激三位知
己,或论朝事,或诉衷曲,觥筹交错,灯烛辉煌,直饮至夜半方散。次日,
宋江与吴用计议,整点兵马,辞别州官,离了威胜,同陈等众,望南进发。
所过地方,秋毫无犯。百姓香花灯烛,络绎道路,拜谢宋江等剪除贼寇,我
每百姓,得再见天日之恩。
不说宋江等望南征进,再说“没羽箭”张清同琼英,叶清,将陷车囚
解田虎等,已到东京,先将宋江书札,呈达宿太尉,并送金珠珍玩。宿太尉
转达上皇,天子大嘉琼英母子贞孝,降愁特赠琼英母宋氏为“介休贞节县君”,
着彼处有司,建造坊祠,表扬贞节,春秋享祀。封琼英为贞孝宜人,叶清为
正排军,钦赏白银五十两,表扬其义;张清复还旧日原职;仍着三人协助宋
江,征讨淮西,功成升赏。
道君皇帝愁下法司,将反贼田虎,田豹,田彪,押赴市曹,凌迟碎剐。
当下琼英带得父母小像,禀过监斩官,将仇申宋氏小像,悬挂法场中,像前
摆张桌子,等到午时三刻,田虎开刀碎剐后,琼英将田虎首级,摆在桌上,
滴血祭奠父母,放声大哭。此时琼英这段事,东京已传遍了,当日观者如垛:
见琼英哭得悲恸,无不感泣。琼英祭奠已毕,同张清、叶清望阙谢恩。三人
离了东京,迳望宛州进发,来助宋江,征讨王庆,不在话下。
看官牢记话头,仔细听着,且把王庆自幼至长的事,表白出来。那王
庆原来是东京开封府内一个副排军。他父亲王砉,是东京大富户,专一打点
衙门,唆结讼,放刁把滥,排陷良善,因此人都让他些个。他听信了一个风
水先生,看中了一块阴地,当出大贵之子。这块地,就是王砉亲戚人家葬过
的,王砉与风水先生设计陷害。王砉出尖,把那家告纸谎状,官司累年,家
产荡尽,那家敌王砉不过,离了东京,远方居住。
后来王庆造反,三族皆夷,独此家在远方,官府查出是王砉被害,独
得保全。王砉夺了那块坟地,葬过父母,妻子怀孕弥月。王砉梦虎入室,蹲
踞堂西,忽被狮兽突入,将虎衔去。王砉觉来,老婆便产王庆。那王庆从小
浮浪,到十六七岁,生得身雄力大,不去读书,专好斗瞈走马,使轮棒。那
王砉夫妻两口儿,单单养得王庆一个,十分爱恤,自来护短,凭他惯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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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长大,如何拘管得下。王庆赌的是钱儿,宿的是娼儿,的是酒儿。王砉夫
妇,也有时训诲他。王庆逆性发作,将父母詈骂,王砉无可奈何,只索由他。
过了六七年,把个家产费得罄尽,单靠着一身本事,在本府充做个副排军。
一有钱钞在手,三兄四弟,终日大酒大肉价同;若是有些不如意时节,拽出
拳头便打,所以众人又惧怕他,又喜欢他。
一日,王庆五更入衙画卯,干办完了执事,闲步出城南,到玉津圃游
玩。此时是徽宗政和六年,仲春天气,游人如蚁,军马如云,正是:
上苑花开堤柳眠,游人队里杂婵娟。
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王庆独自闲耍了一回,向那圃中一棵傍池的垂杨上,将肩胛斜倚着,
欲等个相识到来,同去酒肆中三进城,无移时,只见池北边十来个干办,虞
候,伴当,养娘人等,簇着一乘轿子,轿子里面,如花似朵的一个年少女子;
那女子要看景致,不用竹。那王庆好的是女色,见了这般标致的女子,把个
魂灵都吊下来。认得那夥干办虞候,是枢密童贯府中人。
当下王庆远远地跟着轿子,随了那夥人,来到艮岳。那艮岳在京城东
北隅,即道君皇帝所,奇峰怪石,古木珍禽,亭榭池馆,不可胜数。外面朱
垣绯户,如禁门一般,有内相禁军看守,等闲人脚指头儿也不敢踅到门前。
那簇人歇下轿,养娘扶女子出了轿,迳望艮岳门内,娉娉娜娜,妖妖娆娆走
进去。那看门禁军内侍,都让开条路,让她走进去了。
原来那女子是童贯之弟童贳之女,杨戡的外孙。童贯抚养为己女,许
配蔡攸之子,却是蔡京的孙儿媳妇了,小名叫做娇秀,年方二八。她禀过童
贯,乘天子两日在李师师家娱乐,欲到艮岳游玩。童贯预先吩咐了禁军人役,
因此不敢拦阻。那娇秀进去了两个时辰,兀是不见出来。王庆那,呆呆地在
外面守着,肚里饥饿,踅到东街酒店里,买些酒肉,忙忙地了六七,恐怕那
女子去了,连帐也不算,向便袋里摸出一块二钱重的银子,丢与店小二道:
“少停便来算帐。”王庆再踅到艮岳前,又停了一回,只见那女子同了养娘,
轻移莲步,走出艮岳来,且不上轿,看那艮岳外面的景致。王庆踅上前去看
那女子时,真个标致,有 《混江龙词》为证:风姿毓秀,那里个金屋堪收?
点樱桃小口,横秋水双眸。若不是昨夜晴开新月皎,怎能得今朝肠断小梁州。
芳芬绰约蕙兰俦,香飘雅丽芙蓉袖,两下里心猿都被月引花。
王庆看到好处,不觉心头撞鹿,骨软筋麻,好便似雪狮子向火,霎时
间酥了半边。那娇秀在人丛里,□见王庆的相貌:凤眼浓眉如画,微须白面
红颜。顶平额阔满天仓,七尺身材壮健。善会偷香窃玉,惯的卖俏行奸。凝
眸呆想立人前,俊俏风流无限。
那娇秀一眼□着王庆风流,也看上了他。当有干办虞候,喝开众人,
养娘扶娇秀上轿,众人簇拥着,转东过西,却到酸枣门外岳庙里来烧香。王
庆又跟随到岳庙里,人山人海的,挨挤不开,众人见是童枢密处虞候干办,
都让开条路。那娇秀下轿进香,王庆挨踅上前,却是不能近身,又恐随从人
等叱苒,假意与庙祝熟,帮他点烛烧香,一双眼不住的溜那娇秀,娇秀也把
眼来频□。原来蔡攸的儿子,生来是憨呆的;那娇秀在家,听得几次媒婆传
说是真,日夜叫屈怨恨;今日见了王庆风流俊俏,那小鬼头儿春心也动了。
当下童府中一个董虞候,早已睢科,认得排军王庆。董虞候把王庆劈
脸一掌打去,喝道:“这个是甚么人家的宅眷!你是开封府一个军健,你好
大胆,如何也在这里挨挨挤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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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掩对相公说了,教你这颗颅头,安不牢在颈上!”王庆那敢则声,抱
头鼠窜,奔出庙门来,一口唾,叫声道:“碎,我直恁这般呆!癞虾蟆怎想
天鹅肉?”当晚忍气吞声,惭愧回家。谁知那娇秀回府,倒是日夜思想,厚
贿侍婢,反去问那董虞候,教他说王庆的详细。侍婢与一个薛婆子相熟,同
他做了马泊六,悄地勾引王庆从后门进来,人不知,鬼不觉,与娇秀勾搭。
王庆那,喜出望外,终日饮酒。
光阴荏苒,过了三月,正是乐极生悲。王庆一日得烂醉如泥,在本府
正排军张斌面前,露出马脚,遂将此事张扬开去,不免吹在童贯耳朵里。童
贯大怒,思想要寻罪过摆拨他,不在话下。
且说王庆因此事发觉,不敢再进童府去了。一日在家闲坐,此时已是
五月下旬,天气炎热,王庆掇条板凳,放在天井中乘凉,方起身入屋里去拿
扇子,只见那条板凳四脚搬动,从天井中走将入来。王庆喝声道:“奇怪!”
飞起右脚,向板凳只一脚踢去。王庆叫声道:“阿也苦也!”不踢时,万事皆
休,一踢时,立至。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毕竟王庆踢这板凳,
为何叫苦起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二回 王庆因奸 官司 龚端被打师军犯

话说王庆见板凳作怪,用脚去踢那板凳,却是用力太猛,闪肭了胁肋,
蹲在地下,只叫“苦也苦也!”半晌价动弹不得。
老婆听的声唤,走出来看时,只见板凳倒在一边,丈夫如此模样,便
把王庆脸上打了一掌道:“郎当怪物,却终日在外面,不顾家里。今晚到家
里,一回儿又做甚么来?”王庆道:“大嫂不要取笑,我闪肭了胁肋,了不
的!”那妇人将王庆扶将起来,王庆勾着老婆的肩胛,摇头咬牙的叫道:“阿
也,痛的慌!”那妇人骂道:“浪弟子,鸟歪货,你闲常时,只欢喜使腿牵拳,
今日弄出来了。”那妇人自觉这句话说错,将纱袖儿掩着口笑。王庆听的“弄
出来”三个字,恁般疼痛的时节,也忍不住笑,哈哈的笑起来。那妇人又将
王庆打了个耳刮子道:“鸟怪物,你又想了那里去?”当下妇人扶王庆到
上睡了,敲了一碟核桃肉,旋了一壶热酒,递与王庆了。她自去拴门户扑蚊
虫,下帐子,与丈夫歇息。王庆因腰胁十分疼痛,那桩儿动弹不得,是不必
说。
一宿无话,次早王庆疼痛兀是不止,肚里思想,如何去官府面前声喏
答应?挨到午牌时分,被老婆催他出去赎膏药。
王庆勉强摆到府衙前,与惯医跌打损伤,朝北开铺子卖膏药的钱老儿,
买了两个膏药,贴在肋上。钱老儿说道:“都排若要好的快,须是两服疗伤
行血的煎剂。”说罢,便撮了两服药,递与王庆。王庆向便袋里取出一块银
子,约摸有钱二三分重,讨张纸儿,包了钱。老儿□着他包银子,假把脸儿
朝着东边。王庆将纸包递来道:“先生莫嫌轻亵,将来买凉瓜。”钱老儿道:
“都排,朋友家如何计较?这却使不得!”一头还在那里说,那只右手儿,
已是接了纸包,揭开药箱盖,把纸包丢下去了。
王庆了药,方欲起身,只见府西街上,走来一个卖卦先生。头带单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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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眉头巾,身穿葛布直身,王庆勾搭了娇秀,日夜不回,把她寡旷的久了,
欲心似火般炽焰起来,怎饶得过他,便去爬在王庆身上,做了个“掀翻细柳
营。”两个直睡到次日辰牌时分,方起身。梳洗毕,王庆因腹中空虚,些酒
了。正在早饭,兀是未完,只听得外面叫道:“都排在家么?”妇人向板壁
缝看了道:“是两个府中人。”王庆听了这句话,便呆了一呆,只得放下饭碗,
抹抹嘴,走将出来,拱拱手问道:“二位光降,有何见教?”那两个公人道:
“都排真个受用!清早儿脸上好春色!太爷今早点名,因都排不到,大怒起
来。我每兄弟辈替你禀说见怪闪肭的事,他那里肯信?便起了一枝签,差我
每两个来请你回话。”把签与王庆看了。王庆道:“如今红了脸,怎好去参见?
略停一会儿好。”那两个公人道:“不干我每的事,太爷立等回话。去迟了,
须带累我每打。快走!
快走!”两个扶着王庆便走。王庆的老婆,慌忙走出来问时,丈夫已是
出门去了。两个公人,扶着王庆进了开封府,府尹正坐在堂中虎皮交椅上。
两个公人带王庆上前禀道:“奉老爷钧旨,王庆拿到。”王庆勉强朝上磕了四
个头。府尹喝道:“王庆,你是个军健,如何怠玩,不来伺候?”王庆又把
那见怪闪肭的事,细禀一边道:“实是腰肋疼痛,坐卧不宁,行走不动,非
敢怠玩,望相公方便。”府尹听罢,又见王庆脸红,大怒喝道:“你这专一酗
酒为非,干那不公不法的事,今日又捏妖言,欺诳上官!”喝教扯下去打。
王庆那里分说得开?当下把王庆打得皮开肉绽,要他招认捏造妖书,
煽惑愚民,谋为不轨的罪。王庆昨夜被老婆克剥,今日被官府拷打,真是双
斧伐木,死去再醒。打不过,只得屈招。府尹录了王庆口词,叫禁子把王庆
将刑具枷扭来钉了,押下死囚牢里,要问他个捏造妖书,谋为不轨的死罪。
禁子将王庆扛天气炎热,一日止行得四五十里,在路上免不得睡死人,不
滚汤。三个人行了十五六日,过了嵩山。一日正在行走,孙琳用手向西指着
远远的山峰说道:“这座山叫做北邙山,属西京管下。”三人说着话,趁早凉,
行了二十余里。望见北邙山东,有个市镇,只见四面村农,纷纷的投市中去。
那市东人家稀少处,丁字儿列着三株大柏树。树下阴阴,只见一簇人亚肩叠
背的围着一个汉子,赤着上身,在那阴凉树下,吆吆喝喝地使棒。三人走到
树下歇凉。
王庆走得汗雨淋漓,满身蒸湿,带着护身枷,挨入人业中,掂起脚看
那汉使棒。看了一歇儿,王庆不觉失口笑道;“那汉子使的是花棒。”那汉正
使到热闹处,听了这句话,收了棒看时,却是个配军。那汉大怒,便骂:“贼
配军,俺的棒,远近闻名,你敢开了那鸟口,轻慢我的棒,放出这个屁来!”
丢下棒,提起拳头,劈脸就打。只见人丛中走出两个少年汉子来拦住道:“休
要动手!”便问王庆道:“足下必是高手。”王庆道:“乱道这一句,惹了那汉
子的怒,小人棒也略晓得些儿。”那边使棒的汉子怒骂道:“贼配军,你敢与
我比试罢?”那两个人对王庆道:“你敢与那汉子使合棒,若赢了他,便将
这掠下的两贯钱,都送与你。”王庆笑道:“这也使得。”分开众人,向贺吉
取了棒,脱了汗衫,拽扎起裙子,掣棒在手。众人都道:“你项上带着个枷
儿,却如何轮棒?”王庆道:“口这节儿稀罕。带着行枷赢了他,算手段。”
众人齐声道:“你若带枷赢了,这两贯钱一定与你。”便让开路,放王庆入去。
那使棒的汉,也掣棒在手,使个旗鼓,喝道:“来,来,来!”王庆道:
“列位恩官,休要笑话。”那边汉子明欺王庆有护身枷碍着,吐个门户,唤
做“蟒蛇吞象势。”王庆也吐个势,唤做“蜻蜓点水势。”那汉喝一声,便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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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盖将入来。王庆望后一退,那汉赶入一步,提起棒,向王庆顶门,又复一
棒打下来。王庆将身向左一闪,那汉的棒打个空,收棒不迭。王庆就那一闪
里,向那汉右手一棒劈去,正打着右手腕,把这条棒打落下来;幸得棒下留
情,不然把个手腕打断。众人大笑。
王庆上前执着那汉的手道:“冲撞休怪!”那汉右手疼痛,便将左手去
取那两贯钱。众人一齐襄将起来道:“那本事低丑,适讲过,这钱应是赢棒
的拿!”只见在先出尖上前的两个汉子,劈手夺了那汉两贯钱,把与王庆道:
“足下到敝庄一叙。”那使棒的拗众人不过,只得收拾了行仗,望镇上去了。
众人都散。
两个汉子邀了王庆,同两个公人,都戴个凉笠子,望南抹过两三座林
子,转到一个村坊。林子里有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墙,墙外有二三百株
大柳树。庄外新蝉噪柳,庄内乳燕啼梁。两个汉子,邀王庆等三人进了庄院,
入到草堂,叙礼罢,各人脱下汗衫麻鞋,分宾主坐下。
庄主问道:“列位都像东京口气。”王庆道了姓名,并说被府尹陷害的
事。说罢,请问二位高姓大名。二人大喜。那上面坐的说道:“小可姓龚,
单名个端字,这个是舍弟,单名个正字。舍下祖居在此,因此,这里叫做龚
家村。这里属西京新安县管下。”说罢,叫庄客替三位濯那湿透的汗衫,先
汲凉水来解了暑渴,引三人到上房中洗了澡,草堂内摆上桌子,先了现成点
心,然后杀鸡宰鸭,煮豆摘桃的置酒管待。
庄客重新摆设,先搬出一碟剥光的蒜头,一碟切断的壮阺,然后搬出
茶蔬,果品,鱼肉,鸡鸭之类。龚端请王庆上面坐了,两个公人一代儿坐下,
龚端和兄弟在下面备席,庄客筛酒。王庆称谢道:“小人是犯罪囚人,感蒙
二位错爱,无端相扰,却是不当。”龚端道:“说那里话!谁人保得没事?那
个带着酒食走的?”当下猜枚行令,酒至半酣,龚端开口道:“这个敝村,
前后左右,也有二百余家,都推愚弟兄做主儿。小可弟兄两个,也好使些拳
棒,压服众人。今春二月,东村赛神会,搭台演戏,小可弟兄到那边耍子,
与彼村一个人,唤做黄达,因赌钱礩口,被那痛打一顿,俺弟兄两个,也赢
不得他。黄达那,在人面前夸口称强,俺两个奈何不得他,只得忍气吞声。
适见都排棒法十分整密,俺二人愿拜都排为师父,求师父点拨愚弟兄,必当
重重酬谢。”王庆听罢,大喜,谦让了一回。龚端同弟,随即拜王庆为师。
当晚直饮至尽醉方休,乘凉歇息。
次日天明,王庆乘着早凉,在打麦场上,点拨龚端拽拳使腿,只见外
面一个人,背叉着手,踱将进来,喝道:“那里配军,敢到这里卖弄本事?”
只因走进这个人来,有分教,王庆重种大大祸胎,龚端又结深仇怨。真是祸
从浮浪起,辱因赌博招。毕竟走进龚端庄里这个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三回 张管营因妾弟丧身 范节级为表兄医脸

话说王庆在龚家村龚端庄院内,乘着那杲日初升,清风徐来的凉晨,
在打麦场上柳阴下,点拨龚端兄弟,使拳拽腿,忽的有个大汉子,秃着头,
不带巾帻,绾了个髻,穿一领雷州细葛布短敞衫,系一条单纱裙子,拖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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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凉鞋儿,捏着一把三角细蒲扇,仰昂着脸,背叉着手,摆进来,见是个配
军在那里点拨。他昨日已知道邙东镇上有个配军,赢了使枪棒的,恐龚端兄
弟学了节,开口对王庆骂道:“你是罪人,如何在路上挨脱,在这里哄骗人
家子弟?”王庆只道是龚氏亲戚,不敢回答。
原来这个人正是东村黄达,他也乘早凉,欲到龚家村西尽头柳大郎处
讨赌帐,听得龚端村里吆吆喝喝,他平日欺惯了龚家弟兄,因此迳自闯将进
来。龚端见是黄达,心头一把无名火,高举三千丈,按纳不住,大骂道:“驴
牛射出来的贼亡八!前日赖了我赌钱,今日又上门欺负人!”黄达大怒骂道:
“捣你娘的肠子!”丢了蒲扇,提了拳头,抢上前,望龚端劈脸便打。王庆
听他两个出言吐气,也猜着是黄达了,假意上前来劝,只一枷,望黄达膀上
打去。黄达扑通的颠个脚梢天,挣扎不迭,被龚端、龚正,并两个庄客,一
齐上前按住,拳头脚尖,将黄达脊背,胸脯,肩胛,胁肋,膀子,脸颊,头
额,四肢,无处不着拳脚,只空得个吞尖儿。
当下众人将黄达踢打一个没算数,把那葛敞衫,绊裙子,扯得粉碎。
黄达口里只叫道:“打得好!打得好!”赤条条的一毫丝线儿也没有在身上,
当有防送公人孙琳、贺吉,再三来劝,龚端等方住手。黄达被他每打坏了,
只在地上喘气,那里挣扎得起?龚端叫三四个庄客,把黄达扛到东村半路上
草地里撇下,赤日中晒了半日。黄达那边的邻舍庄家出来芸草,遇见了,扶
他到家,卧将息,央人写了状词,去新安县投递报辜,不在话下。
却说龚端等闹了一个早起,叫庄客搬出酒食,请王庆等早膳。王庆道:
“那日后必来报仇闹。”龚端道:“这贼亡八穷出鸟来,家里只有一个老婆;
左右邻里,只碍他的膂力,今日见那贼亡八打坏了,必不肯替他出力气。若
是死了,拚个庄客,偿他的命,便官司,也说不得;若是不死,只是个互相
打的官司。今日全赖师父报了仇,师父且喝酒,放心在此,一发把枪棒教导
了愚弟兄,必当补报。”龚端取出两锭银,各重五两,送与两个公人,求他
再宽几日。孙琳、贺吉得了钱,只得应允。自此一连住了十余日,把棒节,
尽传与龚端、龚正。
因公人催促起身,又听得黄达央人到县里告准,龚端取出五十两白银,
送与王庆,到陕州使用。起个半夜,收拾行囊包里,天未明时,离了了本庄。
龚端叫兄弟带了若干银两,又来护送。于路无话,不则一日,来到陕州。孙
琳、贺吉带了王庆到州衙,当厅投下了开封府文牒。州尹看验明白,收了王
庆,押了回文,与两个公人回去,不在话下。州尹随即把王庆帖发本处牢城
营来,公人计收管回话,又不必说。
当下龚正寻个相识,将此银两,替王庆到管营差拨处买上嘱下的使用
了。那得管营姓张,双名世开,得了龚正贿赂,将王庆除了行枷,也不打甚
么杀威棒,也不来差他做生活,发下单身房内,由他自在出入。
不觉的过了两个月,时遂秋深天气。忽一日,王庆正在单身房里闲坐,
只见一个军汉走来说道:“管营相公唤你。”王庆随了军汉,来到点视厅上磕
了头。管营张世开说道:“你来这里许多时,不曾差遣你做甚么。我要买一
张陈州来的好角弓;那陈州是东京管下,你是东京人,必知价值真假。”说
罢,便向袖中摸出一个纸包儿,亲手递与王庆道:“纹银二两,你去买了来
回话。”王庆道:“小的理会得。”接了银子,来到单身房里,拆开纸包,看
那银子,果是雪□,将等子称时,反重三四分。
王庆出了本营,到府北街市上弓箭铺中,止用得一两七钱银子,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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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真陈州角弓;将回来,张管营已不在厅上了。王庆将弓交与内宅亲随伴
当送进去,喜得落了他三钱银子。
明日张世开又唤王庆到点视厅上说道:“你却干得事来,昨日买的角弓
甚好。”王庆道:“相公须教把火来放在弓厢里,不住的焙,方好。”张世开
道:“这个晓得。”从此张世开日日差王庆买办食用供应,却是不比前日发出
现银来,给了一本帐簿,教王庆将日逐买的,都登记在簿上。那行铺人家,
那个肯赊半文?王庆只得取出己财,买了送进衙门内去。
张世开嫌好道歉,非打即骂。及至过了十日,将簿呈递,禀支价银,
那里有毫忽儿发出来。
如是月余,被张管营或五棒,或十棒,或二十,或三十,前前后后,
总计打了三百余棒,将两腿都打烂了;把龚端送的五十两银子,赔费得罄尽。
一日,王庆到营西武功牌坊东侧首,一个修合丸散,卖饮片,兼内外
科,撮熟药,又卖杖疮膏药的张医士里,买了几张膏药,贴疗杖疮。张医士
一头与王庆贴膏药,一头口里说道:“张管营的舅爷,庞大郎,前日也在这
里取膏药,贴治右手腕。他说在邙东镇上跌坏的,咱看他手腕,像个打坏的。”
王庆听了这句话,忙问道:“小人在营中,如何从不曾见面?”张医士道:“他
是张管营小夫人的同胞兄弟,单讳个元字儿。那庞夫人是张管营最得意的。
那庞大郎好的是赌钱,又要使枪棒耍子。亏了这个姐姐,常照顾他。”王庆
听了这一段话,九分猜是前日在柏树下被俺打的那,一定是庞元了;怪这张
世开寻罪过摆布俺。王庆别了张医士,回到营中,密地与管营的一个亲随小,
买酒买肉的请他,慢慢的密问庞元详细。那小的说话,与前面张医士一般,
更有两句备细的话,说道:“那庞元前日在邙东镇上,被你打坏了,常在管
营相公面前恨你。你的毒棒,只恐兀是不能免哩!”正是:好胜夸强是祸胎,
谦和守分自无灾。只因一棒成仇隙,如今加利奉还来。
当下王庆问了小备细,回到单身里,叹口气道:“不怕官,只怕管。前
日偶尔失口,说了那,赢了他棒,却不知道是管营心上人的兄弟。他若摆布
得我要紧,只索逃走他处,再作道理。”便悄地到街坊,买了一把解手尖刀,
藏在身边,以防不测。如此又过了十数日,幸得管营不来呼唤,棒疮也觉好
了些。
忽一日,张管营又叫他买两疋缎子;王庆有事在心,不敢怠惰,急急
的到中买了回营。
张管营正坐在点视厅上,王庆上前回话。张世开嫌那缎子颜色不好,
尺头又短,花样又是旧的,当下把王庆大骂道:“大胆的奴才!你是个囚徒,
本该差你挑水搬石,或锁禁在大链子上;今日差遣你奔走,是十分上,照后
心又刺一刀,结果了性命。庞元正在姐姐房中酒,听得外面隐隐的声唤,点
灯不迭,急跑出来看视。
王庆见里面有人出来,把那提灯的小只一脚,那小连身带灯跌去,灯
火也灭了。庞元只道张世开打小,他便叫道:“姐夫,如何打那小?”却待
上前来劝,被王庆飞抢上前,暗地里望着庞元一刀刺去,正中胁肋;庞元杀
薈也似喊了一声,颠翻在地。王庆揪住了头发,一刀割下头来。庞氏听得外
面喊声凶险,急叫丫鬟点灯,一同出来照看。王庆看见庞氏出来,也要上前
来杀。你道有恁般怪事!说也不信。王庆那时转眼间,便见庞氏背后有十数
个亲随伴当,都执器械,赶喊出来。
王庆慌了手脚,抢出外去,开了后门,越过营中后墙,脱下血污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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揩净解手刀,藏在身边。听得更鼓,已是三更,王庆乘那街坊人静,踅到城
边。那陕州是座土城,城垣不甚高,濠堑不甚深,当夜被王庆越城去了。
且不说王庆越城,再说张世开的妾庞氏,只同得两个丫鬟,点灯出来
照看,原无甚么伴当同她出来。她先看见了兄弟庞元血渌渌的头在一边,体
在一边,唬得庞氏与丫鬟都面面觑,正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
半晌价说不出话。当下庞氏三个,连跌带滚,战战兢兢的跑进去,声张起来,
叫起里面亲随,外面当值的军牢,打着火把,执着器械,都到后面照看。只
见二重门外,又杀死张管营,那小跌倒在地,尚在挣命,口中吐血,眼见得
不能够活了。众人见后门开了,都道是贼在后面来的,一拥到门外照看,火
光下照见两疋彩缎,抛在地下,众人齐声道是王庆。连忙查点各囚徒,只有
王庆不在。
当下闹动了一营,及左右前后邻舍众人,在营后墙外,照着血污衣服,
细细简认,件件都是王庆的。众人都商议,趁着未开城门,去报知州尹,急
差人搜捉。此时已是五更时分了。州尹闻报大惊,火速差县尉简验杀死人数,
及行凶人出没去处;一面差人教将陕州四门闭紧,点起军兵,并缉捕人员,
城中坊厢里正,逐一排门搜捉凶人王庆。
闭门闹了两日,家至户到,逐一挨查,并无影迹。州尹押了文书,委
官下该管地方各处乡保都村,排家搜捉,缉捕凶首。写了王庆乡贯,年甲,
貌相,模样,画影图形,出一千贯信赏钱。如有人知得王庆下落,赴州告报,
随文给赏;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食宿者,事发到官,与犯人同罪。遍行邻近
州县,一同缉捕。
且说王庆当夜越出陕州城,抓扎起衣服,从城濠浅处,去过对岸,心
中思想道:“虽是逃脱了性命,却往那里去躲避好?”此时是仲冬将近,叶
落草枯,星光下看得出路径。王庆当夜转过了三四条小路,方有条大路。急
急忙忙的奔走,到红日东升,约行了六七十里,却是望着南方行走,望见前
有人家稠密去处。王庆思想身边尚有一贯钱,且到那里买些酒食了,再算计
投那里去。不多时,走到市里,天气尚早,酒肉店尚未开哩。只有朝东一家
屋檐下,挂个安歇客商的破灯笼儿,是那家昨晚不曾收得,门儿兀是半开半
掩。
王庆上前,呀的一声推进门去,只见一个人兀未梳洗,从里面走将出
来。王庆看时,认得这个乃是我母姨表兄院长范全。他从小随父亲在房州经
纪得利,因此就充做本州两院押牢节级。今春三月中,到东京公干,也在我
家住过几日。当下王庆叫道:“哥哥别来无恙!”范全也道:“是像王庆兄弟。”
见他这般模样,脸上又刺了两行金印,正在疑虑,未及回答。
那边王庆见左右无人,托地跪下道:“哥哥救兄弟则个!”范全慌忙扶
起道:“你果是王庆兄弟么?”王庆摇手道:“禁声!”范全会意,一把挽住
王庆袖子,扯他到客房中,却好范全昨晚拣赁的独宿房儿。范全悄地忙问:
“兄弟何故如此模样?”王庆附耳低言的,将那官司刺配陕州的事,述了一
遍。次后说张世开报仇忒狠毒,昨夜已是如此如此。范全听罢大惊,踌躇了
一回,急急的梳洗饭,算还了房钱饭钱,商议教王庆只做军牢跟随的人,离
了饭店,投奔房州来。
王庆于路上问范全为何到此,范全说道:“蒙本处州尹,差往陕州州尹
处投递书札,昨日方讨得回书,随即离了陕州,因天晚在此歇宿;却不知兄
弟正在陕州,又做出恁般的事来。”范全同了王庆,夜止晓行,潜逃到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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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两日,陕州行文挨捕凶人王庆。范全捏了两把汗,回家与王庆说知:“城
中必不可安身。城外定山堡东,我有几间草房,又有二十余亩田地,是前年
买下的。如今发几个庄客在那里耕种,我兄弟到那里躲避几日,却再算计。”
范全到黑夜里,引王庆出城,到定山堡东,草房内藏匿;却把王庆改姓改名,
叫做李德。
范全思想王庆脸上金印不稳;幸得昔年到建康,闻得“神医”安道全
的名,用厚币交结他,学得个疗金印的法儿,却将毒药与王庆点去了,后用
好药调治,起了红疤,再将金玉细末,涂搽调治,二月有余,那疤痕也消磨
了。
光阴荏苒,过了百余日,却是宣和元年的仲春了。官府挨捕的事,已
是虎头蛇尾,前紧后慢。王庆脸上没了金印,也渐渐的闯将出来,衣服鞋袜,
都是范全周济他。一日,王庆在草房内闷坐,忽听得远远地有喧哗闹的声。
王庆便来问庄客,何处恁般热闹。庄客道:“李大官,不知这里西去一里有
余,乃是定山堡内段家庄。段氏兄弟,向本州接得个粉头,搭戏台,说唱诸
般品调。那粉头是西京来新打踅的行院,色艺双绝,赚得人山人海价看。大
官人何不到那里□一□?”王庆听了这话,那里耐得脚住?一迳来到定山堡。
只因王庆走到这个所在,有分教,配军村妇谐姻眷,地虎民殃毒一方。毕竟
王庆到那里观看,真个有粉头说唱也不,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四回 段家庄重招新女婿 房山寨双并旧强人

话说当下王庆闯到定山堡,那里有五六百人家,那戏台却在堡东麦地
上。那时粉头还未上台,台下四面,有三四十只桌子,都有人围挤着在那里
掷骰赌钱。那掷色的名儿,非止一端,乃是:六风儿,五么子,火燎毛,朱
窝儿。
又有那颠钱的,蹲踞在地上,共有二十余簇人。那颠钱的名儿,也不
止一端,乃是:浑纯儿,三背间,八叉儿。
那些掷色的,在那里呼么喝六,颠钱的在那里唤字叫背;或夹笑带骂,
或认真打。那输了的,脱衣典裳,褫巾剥袜,也要去翻本,废事业,忘寝食,
到底是个输字;那赢的,意气扬扬,东摆西摇,南闯北踅的寻酒头儿再做,
身边便袋里,搭膊里,衣袖里,都是银钱,到后捉本算帐,原来赢不多,赢
的都被把梢的,放囊的拈了头儿去。不说赌博光景,更有村姑农妇,丢了锄
麦,撇了灌菜,也是三三两两,成群作队,仰着黑泥般脸,露着黄金般齿,
呆呆地立着,等那粉头出来。看他一般是爹娘养的,他便如何恁般标致,有
若干人看他。当下不但邻近村坊人,城中人也赶出来□看,把那青青的麦地,
踏光了十数亩。
话休絮繁,当下王庆闲看了一回,看得技痒,见那戏台里边,人丛里,
有个彪形大汉两手靠着桌子,在杌子上坐地。那汉生得圆眼大脸,阔肩细腰,
桌上堆着五贯钱,一个色盆,六只骰子,却无主顾与他赌。王庆思想道:“俺
自从官司到今日,有十数个月,不曾弄这个道儿了。前日范全哥哥把与我买
柴薪的一锭银在此,将来做个梢儿,与那掷几掷,赢几贯钱回去,买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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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王庆取出银子,望桌上一丢,对那汉道:“胡乱掷一回。”那汉一眼着王
庆说道:“要掷便来。”说还未毕,早有一个人,向那前面桌子边人丛里挨出
来,貌相长大,与那坐下的大汉,彷佛相似。对王庆说道:“秃秃他,这锭
银怎好出主?将银来,我有钱在此。你赢了,每贯只要加利二十文。”王庆
道:“最好!”与那人打了两贯钱,那人已是每贯先除去二十文。王庆道:“也
罢!”随即与那汉讲过掷朱窝儿。方掷得两三盆,随有一人挨下来,出主等
掷。
那王庆是东京积赌惯家,他信得盆口真,又会躲闪打浪,又狡猾奸诈,
下主作弊;那放囊的,乘闹里踅过那边桌上去了,那挨下来的,说王庆掷得
凶,收了主,只替那汉拈头儿。
王庆一口气掷赢了两贯钱,得了采,越掷得出,三红四聚,只管撒出
来。那汉性急反本,掷下便是绝塌脚小四不脱手。王庆掷了九点,那汉偏调
出倒八来;无一个时辰,把五贯钱输个罄尽。
王庆赢了钱,用绳穿过两贯,放在一边,待寻那汉赎稍,又将那三贯
穿缚停当,方欲将肩来负钱,那输的汉子喝道:“你待将钱往那里去?只怕
是出炉的热的,熬炙了手。”王庆怒道:“你输与我的,却放那鸟屁?”那汉
睁圆怪眼骂道:“狗弟子孩儿,你敢伤老爷!”王庆骂道:“村撮鸟,俺便怕
你把拳打在俺肚里拔不出来,不将钱去?”那汉提起双拳,望王庆劈脸打来。
王庆侧身一闪,就势接住那汉的手,将右肘向那汉胸脯只一搪,右脚应手,
将那汉左脚一勾。
那汉是蛮力,那里解得这跌法,扑通的望后颠翻,面孔朝天,背脊着
地。那立拢来看的人,都笑起来。那汉却待挣扎,被王庆上前按住,照实落
处只顾打。那在先放囊的走来,也不解劝,也不帮助,只将桌上的钱,都抢
去了。王庆大怒,弃了地上汉子,大踏步赶去。只见人丛里闪出一个女子来,
大喝道:“那不得无礼!有我在此!”王庆看那女子,生得如何:眼大露凶光,
眉横杀气。膘肢坌蠢,全无娜风情;面皮顽厚,惟赖粉脂铺翳。异样钗环插
一头,时兴驯镯露双臂。频搬石臼,笑他人气喘急促;常掇井栏,夸自己膂
力不费。针线不知如何拈,拽腿牵拳是长技。
那女子有二十四五年纪;他脱了外面衫子,卷做一团,丢在一个桌上,
里面是箭小袖紧身,鹦哥绿短袄,下穿一条大裆紫夹袖裤儿,踏步上前,提
起拳头,望王庆打来。王庆见他是女子,又见他起拳便有破绽,有意耍他,
故意不用快跌,也拽双拳吐个门户,摆开解数,与那女子相扑。但见:拽开
大四平,踢起双飞脚。仙人指路,老子骑鹤。拗鸾肘出近前心,当头炮势侵
额角。
翘跟淬地龙,扭腕擎天橐。这边女子,使个盖顶撒花;这里男儿,耍
个腰贯索。两个似迎风贴扇儿,无移时急雨催花落。
那时粉头已上台做笑乐院本,众人见这边男女相扑,一齐走拢来,把
两人围在圈子中看。那女子见王庆只办得架隔遮拦,没本事钻进来,他便觑
个空,使个“黑虎偷心势”,一拳望王庆劈心打来。王庆将身一侧,那女子
打个空,收拳不迭。被王庆就势扭定,只一交,把女子颠翻;刚刚着地,顺
手儿又抱起来:这个势,叫做“虎抱头”。王庆道:“莫污了衣服。休怪俺冲
撞,你自来寻俺。”那女子毫无羞怒之色,倒把王庆赞道:“啧啧,好拳腿!
果是节!”那边输钱打的,与那放囊抢钱的两个汉子,分开众人,一齐
上前喝道:“驴牛射的狗弟子孩儿,恁般胆大!怎敢跌我妹子?”王庆喝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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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输败腌脏村乌龟子,抢了俺的钱,反出秽言!”抢上前,拽拳便打。只
见一个人从人丛里抢出来,横身隔住了一双半人,六个拳头,口里高叫道:
“李大郎,不得无礼!段二哥,段五哥,也休要动手!都是一块土上人,有
话便好好地说!”王庆看时,却是范全。三人真个住了手。范全连忙向那女
子道:“三娘拜揖。”那女子也道了万福,便问:“李大郎是院长亲戚么?”
范全道:“是在下表弟。”那女子道:“出色的好拳脚!”王庆对范全道:“叵
耐那自己输了钱,反教同夥儿抢去了。”范全笑道:“这个是二哥五哥的买卖,
你如何来闹他?”那边段二,段五四只眼着看妹子。那女子说道:“看范院
长面皮,不必和他争闹了。那锭银子来!”段五见妹子劝他,又见妹子奢遮,
“是我也是输了”,只得取出那锭原银,递与妹子三娘。那三娘把与范全道:
“原银在此,将了去!”说罢,便扯着段二段五,分开众人去了。范全也扯
了王庆,一迳回到草庄内。
范全埋怨王庆道:“俺为娘面上,担着血海般胆,留哥哥在此;倘遇恩
赦,再与哥哥营谋。你却怎般没坐性!那段二,段五,最刁泼的;那妹子段
三娘,更是渗濑,人起他个绰号儿,唤他做 『大虫窝』。良家子弟,不知被
他诱扎了多少。他十五岁时,便嫁个老公;那老公果是坌蠢,不上一年,被
他炙□杀了。他恃了膂力,和段二,段五专一在外寻趁闹,赚那恶心钱儿。
邻近村坊,那一处不怕他的?他每接这粉头,专为勾引人来赌博。那一张桌
子,不是他圈套里?哥哥,你却到那里惹是招非!倘或露出马脚来,你吾这
场祸害,却是不小。”王庆被范全说得顿口无言。范全起身对王庆道:“我要
州里去当值,明日再来看你。”不说范全进房州城去,且说当日王庆,王晚
歇息,一宿无话。次日,梳洗方毕,只见庄客报道:“段太公来看大郎。”王
庆只得到外面迎接,却是皱面银须一个老叟。叙礼罢,分宾主坐定。段太公
将王庆从头上直看至脚下,口里说道:“果是魁伟!”便问王庆那里人氏?因
何到此?范院长是足下甚么亲戚?曾娶妻也不?王庆听他问得跷蹊,便捏一
派假话,支吾说道:“在下西京人氏,父母双亡,妻子也死过了,与范节级
是中表兄弟。因旧年范节级有公干到西京,见在下独自一身,没人照顾,特
接在下到此。在下颇知些拳棒,待后觑个方便,就在本州讨个出身。”段太
公听罢大喜,便问了王庆的年庚八字,辞别去了。又过多样时,王庆正在疑
虑,又有一个人推扉进来,问道:“范院长可在么?这位就是李大郎么?”
二人都面面觑,错愕相顾,都想道:“曾会过来。”叙礼罢,正欲动问,恰好
范全也到。三人坐定;范全道:“李先生为何到此?”王庆听了这句,猛可
的想着道:“他是卖卦的李助。”那李助也想起来道:“他是东京人,姓王,
曾与我问卜。”李助对范全道:“院长,小子一向不曾来亲近得。敢问有个令
亲李大郎么?”范全指王庆道:“只这个便是我兄弟李大郎。”王庆接过口来
道:“在下本姓是李,那个王,是外公姓。”李助拍手笑道:“小子好记分。
我说是姓王,曾在东京开封府前相会来。”王庆见他说出备细,低头不语。
李助对王庆道:“自从别后,回到荆南,遇异人,授以剑术,及看子平的妙
诀,因此叫小子做 『金剑先生』。近日在房州,闻此处热闹,特到此赶节做
生理。段氏兄弟,知小子有剑术,要小子教导他击刺,所以留小子在家。适
段太公回来,把贵造与子子推算,那里有这样好八字?日后贵不可言。目下
红鸾照临,应有喜庆之事。段三娘与段太公大喜,欲招赘大郎为婿。小子乘
着吉日,特到此为月老。三娘的八字,十分旺夫。适曾合过来;铜盆铁帚,
正是一对儿夫妻。作成小子喜酒!”范全听了这一席话,沈吟了一回,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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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道:“那段氏刁顽,如或不允这头亲事,设或有个破绽,为害不浅。只
得将机就机罢!”便对李助道:“原来如此!
承段太公,三娘美意。只是这个兄弟蠢,怎好做娇客?”李助道:“阿
也!院长不必太谦了。那边三娘,不住口的称赞大郎哩!”范全道:“如此极
妙的了!在下便可替他主婚。”身边取出五两重的一锭银,送与李助道:“村
庄没甚东西相待,这些薄意,准个茶果,事成另当重谢。”李助道:“这怎么
使得!”范全道:“惶恐,惶恐!只有一句话:先生不必说他有两姓,凡事都
望周全。”李助是个星卜家,得了银子,千恩万谢的辞了范全,王庆,来到
段家庄回覆,那里管甚么一姓两姓,好人歹人,一味撮合山,骗酒食,赚铜
钱。更兼段三娘自己看中意了对头儿,平日一家都怕他的,虽是段太公,也
不敢拗他,所以这件事一说就成。
李助两边往来说合,指望多说些聘金,月老方旺相。范全恐怕行聘播
扬惹事,讲过两家一概都省。那段太公是做家的,更是喜欢,一迳择日成亲。
择了本月二十二日,宰羊杀薈,网鱼捕蛙,只办得大碗酒,大盘肉,请些男
亲女戚喜酒,其笙箫鼓吹,洞房花烛,一概都省。范全替王庆做了一身新衣
服,送到段家庄上。范全因官府有事,先辞别去了。
王庆与段三娘交拜合卺等项,也是草草完事。段太公摆酒在草堂上,
同二十余个亲戚,及自家儿子,新女婿,与媒人李助,在草堂了一日酒,至
暮方散。众亲戚路近的,都辞谢去了;留下路远走不迭的,乃是姑丈翰夫妇,
表弟丘翔老小,段二的舅子施俊男女。三个男人在外边东厢歇息;那三个女
眷,通是不老成的,搬些酒食与王庆,段三娘暖房,嘻嘻哈哈,又喝了一回
酒,方收拾歇息。当有丫头老马,到新房中铺叠被,请新官人和姐姐安置,
丫头从外面拽上了房门,自各知趣去了。
段三娘从小出头露面,况是过来人,惯家儿,也不害甚么羞耻,一迳
卸钗环,脱衫子。
王庆是个浮浪子弟,他自从官司后,也寡了十数个月。段三娘虽粗眉
大眼,不比娇秀牛氏妖娆窈窕,只见他在灯前,敞出胸膛,解下红主腰儿,
露出白净净肉乳儿,不觉淫心荡漾,便来搂那妇人。段三娘把王庆一掌打个
耳刮子道:“莫要歪缠,恁般要紧!”两个搂抱上,钻入被窝里,共枕欢娱。
正是:一个是失节村姑,一个是行凶军犯。脸皮都是三尺厚,脚板一般十寸
长。这个认真气喘声嘶,却似牛柳影;那个假做言娇语涩,浑如莺啭花间。
不穿罗袜,肩膊上露两只赤脚;倒溜金钗,枕头边堆一朵乌云。未解誓海盟
山,也搏弄得千般旖旎;并无羞云怯雨,亦揉搓万种妖娆。
当夜新房外,又有嘴也笑得歪的一桩事儿。那方翰,丘翔,施俊的老
婆,通是少年,都得脸儿红红地,且不去睡,扯了段二段五的两个老婆,悄
地到新房外,隔板侧耳窃听;房中声息,被他每件件都听得仔细。那王庆是
个浮浪子,颇知房中术,他见老婆来得,竭力奉承。外面这夥妇人,听到浓
深处,不觉罗□儿也湿透了。
众妇人正在那里嘲笑打诨,你绰我捏,只见段二抢进来大叫道:“怎么
好!怎么好!你每也不知利害,兀是在此笑耍!”众妇人都捏了两把汗,却
没理会处。段二又喊道:“妹子,三娘,快起来!你上招了个祸胎也!”段
三娘正在得意处,反嗔怪段二,便在上答道:“夜晚间有甚事,恁般大惊
小怪!”段二又喊道:“火燎鸟毛了!你每兀是不知死活!”王庆心中本是有
事的人,教老婆穿衣服,一同出房来问,众妇人都跑散了。王庆方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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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段二一手扯住,来到前面草堂上,却是范全在那里叫苦叫屈,如热锅上蚂
蚁,没走一头处。随后段太公,段五,段三娘都到。
却是新安县龚家村东的黄达,调治好了打伤的病,被他访知王庆踪迹
实落处,昨晚到房州报知州尹。州尹张顾行,押了公文,便差都头,领着士
兵,来捉凶人王庆,及窝藏人犯范全并段氏人众。范全因与本州当案薛孔目
交好,密地里先透了个消息。范全弃了老小,一溜烟走来这里,顷刻便有官
兵来也!众人个个都要官司哩!众人跌脚胸,好似掀翻了抱瞈窠,弄出许多
慌来,却去骂王庆,羞三娘。正在闹吵,只见草堂外东厢里走出算命的“金
剑先生”李助,上前说道:“列位若要免祸,须听小子一言!”众人一齐上前
拥着来问。
李助道:“事已如此,三十六策,走为上策!”众人道:“走到那里去?”
李助道:“只这里西去二十里外,有座房山。”众人道:“那里是强人出没去
处。”李助笑道:“列位恁般呆!你每如今还想要做好人?”众人道:“却是
怎么?”李助道:“房山寨主廖立,与小子颇是相识。他手下有五六百名喽
罗,官兵不能收捕。事不宜迟,快收拾细软等物,都到那里入夥,方避得大
祸。”方翰等六个男女,恐怕日后捉亲属连累,又被王庆,段三娘十分撺掇,
众人无可如何,只得都上了这条路。
把庄里有的没的细软等物,即便收拾,尽教打叠起了;一壁点起三四
十个火把。王庆,段三娘,段二,段五,方翰,丘翔,施俊,李助,范全九
个人,都结束齐整,各人跨了腰刀,架上了朴刀,唤集庄客,愿去的共是四
十余个,俱拽扎拴缚停当。王庆,李助,范全当头,方翰,丘翔,施俊保护
女子在中。幸得那五个女子,都是锄头般的脚,却与男子一般的会走。段三
娘,段二,段五在后,把庄上前后都放把火,发声喊,众人都执器械,一哄
望西而走。邻舍及近村人家,平日畏段家人物如虎,今日见他每明火执仗,
又不知他每备细,都闭着门,那里有一个敢来拦挡。
王庆等方行得四五里,早遇着都头士兵,同了黄达,眼同来捉人。都
头上前,早被王庆手起刀落,把一个斩为两段。李助,段三娘等,一拥上前,
杀散士兵,黄达也被王庆杀了。
王庆等一行人来到房山寨下,已是五更时分。李助计议,欲先自上山,
诉求廖立,方好领众人上山入夥。寨内巡视的小喽罗,见山下火把乱明,即
去报知寨主。那廖立疑是官兵,他平日欺惯了官兵没用,连忙起身,披褂绰,
开了栅寨,点起小喽罗,下山拒敌。王庆见山上火起,又有许多人下来,先
做准备。当下廖立直到山下,看见许多男女,料道不是官兵。
廖立挺喝道:“你这夥鸟男女,如何来惊动我山寨,在太岁头上动土?”
李助上前躬身道:“大王,是劣弟李助。”随即把王庆犯罪,及杀管营,杀官
兵的事,略述一遍。
廖立听李助说得王庆恁般了得,更有段家兄弟帮助,我只一身,恐日
后受他晦气,翻着脸对李助道:“我这个小去处,却容不得你每。”王庆听了
这句,心下思想:“山寨中只有这个主儿,先除了此人,小喽罗何足为虑?”
便挺朴刀,直抢廖立。那廖立大怒,捻来迎。
段三娘恐王庆有失,挺朴刀来相助。三个人礩了十数合,三个人里倒
了一个。正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强人必镝前亡。毕竟三人中倒了那一个,且
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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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回 宋公明避暑疗军兵 乔道清回风烧贼寇

话说王庆,段三娘与廖立礩不过六七合,廖立被王庆觑个破绽,一朴
刀搠翻,段三娘赶上,复一刀结果了性命。廖立做了半世强人,到此一场春
梦!王庆提朴刀喝道:“如有不愿顺者,廖立为样!”众喽罗见杀了廖立,谁
敢抗拒?都投戈拜服。王庆领众上山,来到寨中,此时已是东方发白。那山
四面,都是生成的石室,如房屋一般,因此叫做房山,属房州管下。当日王
庆安顿了各人老小,计点喽罗,盘查寨中粮草,金银,珍宝,锦帛,布疋等
项,杀牛宰马,大赏喽罗,置酒与众人贺庆。众人遂推王庆为寨主,一面打
造军器,一面训练喽罗,准备迎敌官兵,不在话下。
且说当夜房州差来擒捉王庆的一行都头土兵人役,被王庆等杀散,有
逃奔得脱的,回州报知州尹张顾行说:“王庆等预先知觉,拒敌官兵,都头
及报人黄达,都被杀害;那夥凶人,投奔西去。”张顾行大惊,次早计点士
兵,杀死三十余名,伤者四十余人。张顾行即日与本州镇守军官计议,添差
捕盗官军及营兵,前去追捕。因强人凶狠,官兵又损折了若干。
房山寨喽罗日众,王庆等下山来打家劫舍。张顾行见贼势猖獗,一面
行下文书,仰属县知会守御本境,拨兵前来,协力收捕;一面再与本州守御
兵马都监胡有为计议捕。胡有为整点营中军兵,择日起兵前去捕。
两营军忽然鼓噪起来,却是为两个月无钱米关给,今日扁着肚皮,如
何去杀贼?张顾行闻变,只得先将一个月钱米给散。只因这番给散,越激怒
了军士,却是为何?当事的,平日不将军士抚恤节制;直到鼓噪,方给发请
受,已是骄纵了军心。更有一桩可笑处:今日有事,那扣头常例,又与平日
一般猺剥。他每平日受的猺剥气多了,今日一总发出来。军情汹汹,一时发
作,把那胡有为杀死。张顾行见势头不好,只护着印信,预先躲避。城中无
主,又有本处无赖,附和了叛军,遂将良民焚劫。那强贼王庆,见城中变起,
乘势领众多喽罗来打房州。那些叛军及乌合奸徒,反随顺了强人。因此王庆
得志,遂被那占据了房州为巢穴。
那张顾行到底躲避不脱,也被杀害。
王庆劫掳房州仓库钱粮,遣李助,段二,段五,分头于房山寨及各处,
立竖招军旗号,买马招军,积草屯粮,远近村镇,都被劫掠。那些游手无赖,
及恶逆犯罪的人,纷纷归附。
那时龚端,龚正,向被黄达讦告,家产荡尽,闻王庆招军,也来入了
夥。邻近州县,只好保守城池,谁人敢将军马捕?被强人两月之内,便集聚
了二万余人,打破邻近上津县,竹山县,郧乡县三个城池。邻近州县,申报
朝廷,朝廷命就彼处发兵捕。宋朝官兵,多因粮饷不足,兵失操练,兵不畏
将,将不知兵。
一闻贼警,先是声张得十分凶猛,使士卒寒心,百姓丧胆;及至临阵
对敌,将军怯懦,军士馁弱。怎禁得王庆等贼众,都是拚着性命杀来,官军
无不披靡。因此,被王庆越弄得大了,又打破了南丰府。到后东京调来将士,
非贿蔡京,童贯,即赂杨戬,高俅,他每得了贿赂,那管甚么庸懦。那将士
费了本钱,弄得权柄上手,姿意猺剥军粮,杀良冒功,纵兵掳掠,骚扰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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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将赤子迫逼从贼。自此贼势渐大,纵兵南下。
李助献计,因他是荆南人,仍扮做星相入城,密纠恶少奸棍,里应外
合,袭破荆南城池。遂拜李助为军师,自称“楚王”。遂有江洋大盗,山寨
强人,都来附和。三四年间,占据了宋朝六座军州。王庆遂于南丰城中,建
造宝殿,内苑,宫阙,僭号改元;也学宋朝,伪设文武职台,省院官僚,内
相外将。封李助为军师都丞相,方翰为枢密,段二为护国统军大将,段五为
辅国统军都督,范全为殿帅,龚端为宣抚使,龚正为转运使,专管支纳出入,
考算钱粮,丘翔为御营使;伪立段氏为妃。自宣和元年作乱以来,至宣和五
年春,那时宋江等正在河北征讨田虎,于壶关相拒之日,那边淮西王庆又打
破了云安军及宛州,一总被他占了八座军州。那八座乃是:南丰 荆南 山
南 云安安德 东川 宛州 西京那八处所属州县,共八十六处。王庆又于
云安建造行宫,令施俊为留守官,镇守云安军。
初时,王庆令刘敏等侵夺宛州时,那宛州邻近东京,蔡京等瞒不过天
子,奏过道君皇帝,愁蔡攸,童贯征讨王庆,来救宛州。蔡攸,童贯,兵无
节制,暴虐士卒,军心离散,因此,被刘敏等杀得大败亏输,所以陷了宛州,
东京震恐。蔡攸,童贯惧罪,只瞒着天子一个。贼将刘敏,鲁成等,胜了蔡
攸,童贯,遂将鲁州,襄州围困。却得宋江等平定河北班师,复奉诏征讨淮
西。真是席不暇暖,马不停蹄!统领大兵二十余万,向南进发。渡黄河,省
院又行文来催促陈安抚,宋江等兵马,星驰来救鲁州,襄州。宋江等冒着暑
热,汗马驰驱,繇粟县,汜水一路行来,所过秋毫无犯。大兵已到阳翟州界;
贼人闻宋江兵到来,鲁州,襄州二处,都解围去了。
那时张清,琼英,叶清看剐了田虎,受了皇恩,奉诏协助宋江征讨王
庆。张清等离了东京,已到颖昌州半月余了。闻宋先锋兵到,三人到军前迎
接。参见毕,备述蒙恩褒封之事。
宋江以下,称赞不已。宋江命张清等在军中听用。
宋江请陈安抚,侯参谋,罗武谕等驻扎阳翟城中,自己大军,不便入
城。宋江传令,教大军都屯扎于方城山树林深密阴荫处,以避暑热。又因军
士跋涉千里,中暑疲困者甚多,教安道全置办药料,医疗军士;再教军士搭
盖凉庑,安顿马匹,令皇甫端调治,刻剐鬣毛。吴用道:“大兵屯于丛林,
恐敌人用火。”宋江道:“正要他用火。”宋江却教军士再去于本山高岗凉荫
树下用竹篷茅草,盖一小小山棚。当有河北降将乔道清会意,来禀宋江道:
“乔某感先锋厚恩,今日愿略效微劳。”宋江大喜,密授计于乔道清,往山
棚中去了。宋江挑选军士强健者三万人:令张清,琼英管领一万兵马,往东
山麓埋伏;令孙安,卞祥也管领一万人马,往西山麓埋伏;只听我中军轰天
炮响,一齐杀出。将粮草都堆积于山南平麓,教李应,柴进领五千军士看守。
分拨甫定,忽见公孙胜说道:“兄长筹画甚妙!但如此溽暑,军士往来
疲病,倘贼人以精锐突至,我兵虽十倍于众,必不能取胜。待贫道略施小术,
先除了众人烦燥,军马凉爽,自然强健。”说罢,便仗剑作法,脚踏魁罡三
字,左手雷印,右手剑诀,凝神观想,向巽方取了生气一口,念咒一遍。须
臾,凉风飒飒,阴云冉冉,从本山岭岫中喷薄出来,弥漫了方城山一座,二
十余万人马,都在凉风爽气之中。除此山外,依旧是销金铄铁般烈日,蜩蝉
乱鸣,鸟雀藏匿。宋江以下众人,十分欢喜,称谢公孙胜神功道德。如是六
七日,又得安道全疗人,皇甫端调马,军兵马匹,渐渐强健,不在话下。
且说宛州守将刘敏,乃贼中颇有谋略者,贼人称为“刘智伯”。他探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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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兵马,屯扎山林丛密处避暑。他道:“宋江这夥终是水泊草寇,不知兵
法,所以不能成大事。待俺略施小计,管教那二十万军马,焦烂一半!”随
即传令,挑选轻捷军士五千人,各备火箭,火炮,火炬;再备战车二千辆,
装载芦苇干柴,及硫磺焰硝引火之物;每车一辆,令四人推送。此时是七月
中旬新秋天气,刘敏引了鲁成,郑捷,寇猛,顾岑四员副将,及铁骑一万,
人披软战,马摘銮铃,在后接应。刘敏留下偏将韩蘩,班泽等,镇守城池。
刘敏等众,薄暮离城,恰遇南风大作。
刘敏大喜道:“宋江等这夥人合败!”贼兵行至三更时分,到方城山南
二里外,忽然雾气弥漫山谷。刘敏道:“天助俺成功!”教军士在后擂鼓呐喊
助威;令五千军士,只向山林深密处,只顾将火箭,火炮,火炬射打焚烧上
去;教寇猛,毕胜,催趱推车军士,将火车点着,向山麓下屯粮处烧来。众
人正奋勇上前,忽的都叫道:“苦也!苦也!”却有恁般奇事!南风正猛,一
霎时,却怎么就转过北风!又听得山上霹雳般一声响亮,被乔道清使了回风
返火的法,那些火箭,火炬,都向南边贼阵里飞将来,却似千万条金蛇火龙,
烈焰腾腾的向贼兵飞扑将来。贼兵躲避不迭,都烧得焦头烂额。当下宋军中
有口号四句,单笑那刘敏,道是:军机固难测,贼人妄擘划。放火自烧军,
好个“刘智伯”。
那时宋先锋教凌振将号炮施放,那炮直飞起半天里振响。东有张清,
琼英,西有孙安,卞祥,各领兵冲杀过来。贼兵大败亏输:鲁成被孙安一剑,
挥为两段;郑捷被琼英一石子,打下马来,张清再一,结果了性命;顾岑被
卞祥搠死;寇猛被乱兵所杀;二万三千人马,被火烧兵杀,折了一大半,其
余四散逃窜,二千辆车,烧个尽绝;只有刘敏同三四百败残军卒,向前逃奔,
到宛州去了。宋军不曾烧毁半茎柴草,也未常损折一个军卒,夺获马匹,衣
甲,金鼓甚多。张清,孙安等,得胜回到山寨献功。孙安献鲁成首级;张清,
琼英献郑捷首级;卞祥献顾岑首级。宋江各各赏劳,标写乔道清头功,及张
清,琼英,孙安,卞祥功次。
吴用道:“兄长妙算,已丧贼胆,但宛州山水盘纡,丘原膏沃,地称陆
海,若贼人浮拨兵将,以重兵守之,急切难克。目今金风却暑,玉露生凉,
军马都已强健,当垂我军威大振,城中单弱,速往攻之,必克;然须别分兵
南北屯扎,以防贼人救兵冲突。”宋江称善,依计传令,教关胜,秦明,杨
志,黄信,孙立,宣赞,郝思文,陈达,杨春,周通,统领兵马三万,屯扎
宛州之东,以防贼人南来救兵;林銶,呼延灼,董平,索超,韩滔,彭圮,
单廷,魏定国,欧鹏,邓飞,领兵三万,屯扎宛州之西,以拒贼人北来兵马。
众将遵令,整点军马去了。
当有河北降将孙安等一十七员,一齐来禀道:“某等蒙先锋收录,深感
先锋优礼。今某等愿为前部,前去攻城,少报厚恩。”宋江依允,遂令张清,
琼英统领孙安等十七员将佐,军马五万为前部。那十七员乃是:孙安 马灵
卞祥 山士奇 唐斌 文仲容崔焚 金鼎 黄钺 梅玉 金祯 毕胜潘迅
杨芳 冯升 胡迈 叶清当下张清遵令,统领将佐军兵,望宛州征进去了。
宋江同卢俊义,吴用等,管领其余将佐大兵,拔寨都起,离了方城山,
望南进发,到宛州十里外扎寨。令李云,汤隆,陶宗旺监造攻城器具,推送
张清等军前备用。张清等众将领兵马将宛州围得水不通。城中守将刘敏,是
那夜中了宋江之计,只逃脱得性命。到宛州,即差人往南丰王庆处申报,并
行文邻近州县,求取救兵。今日被宋兵围了城池,只令坚守城池,待救兵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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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可出击。宋江攻打城池,一连六七日,城垣坚固,急切不能得下。宛州城
北临汝州,贼将张寿领救兵二万前来,被林銶等杀其主将张寿,其余偏牙将
士及军卒,都溃散去了。
同日,又有宛州之南,安昌,义阳等县救兵到来,被关胜等大败贼兵,
擒其将柏仁,张怡,送到宋江大寨正刑讫。二处斩获甚多。此时李云等已造
就攻城器具。孙安,马灵等同心协力,令军士囊土,四面拥堆距□,逼近城
垣;又选勇敢轻捷之士,用飞桥转关辘,越沟堑,渡池濠,军士一齐奋勇登
城,遂克宛州,活擒守将刘敏,其余偏牙将佐,杀死二十余名,杀死军士五
千余人,降者万人。宋江等大兵入城,将刘敏正法枭示,出榜安民。标写关
胜,林銶,张清,并孙安等众将功次。差人到阳翟州陈安抚处报捷,并请陈
安抚等移镇宛州。陈安抚闻报大喜,随即同了侯参谋,罗武谕来到宛州。宋
江等出郭迎接入城,陈安抚称赞宋江等功勋,是不必说。
宋江在宛州料理军务,过了十余日,此时已是八月初旬,暑气渐退。
宋江对吴用计议道:“如今当取那一处城池?”吴用道:“此处南去山南军,
南极湖湘,北控关洛,乃是楚蜀咽喉之会。当先取此城,以分贼势。”宋江
道:“军师所言,正合我意。”遂留花荣,林銶,宣赞,郝思文,吕方,郭盛,
辅助陈安抚等,管领兵马五万,镇守宛州。陈安抚又留了“圣手书生”萧让,
传令水军头领李俊等八员,统驾水军船只,繇泌水至山南城北汉江会集。宋
江将陆兵分作三队,辞别陈安抚,统领众多将佐,并军马一十五万,离了宛
州,杀奔山南军来。真个是:万马奔驰天地怕,千军踊跃鬼神愁。毕竟宋兵
如何攻取山南,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六回 书生谈笑却强敌 水军汨没破坚城

话说宋江分拨人马,水陆并进,船骑同行。陆路分作三队:前队冲锋
破敌骁将一十二员,管领兵马一万。那十二员:董平 秦明 徐宁 索超 张
清 琼英孙安 卞祥 马灵 唐斌 文仲容 崔野后队彪将一十四员,管领
兵马五万为合后。那十四员:黄信 孙立 韩滔 彭璜 单廷 魏定国欧鹏
邓飞 燕顺 马麟 陈逵 杨春周通 杨林中队宋江,卢俊义,统领将佐九
十余员,军马十万,杀奔山南军来。前队董平等兵马已到隆中山北五里外扎
寨,探马报来说,王庆闻知我兵到了,特于这隆中山北麓,新添设雄兵二万,
令勇将贺吉,縻,郭矸,陈统领兵马,在那里镇守。董平等闻报,随即计议,
教孙安,卞祥,领兵五千伏于左,马灵,唐斌领兵五千伏于右,只听我军中
炮响,一齐杀出。
这里分拨定,那边贼众,已是摇旗擂鼓,呐喊筛锣,前来搦战。两军
相对,旗鼓相望,南北列成阵势,各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贼阵里门旗开
处,贼将縻出马当先。头顶钢盔,身穿铁铠,弓弯鹊画,箭插雕翎,脸横紫
肉,眼睁铜铃。担一把长柄开山大斧,坐一匹高头卷毛黄马。高叫道:“你
每这夥是水小寇,何故与宋朝无道昏君出力,来到这里送死!”宋军阵里鼍
鼓喧天,“急先锋”索超骤马出阵,大喝道:“无端造反的强贼,敢出秽言!
待俺劈你一百斧!”挥着金蘸斧,拍马直抢縻。那縻也轮斧来迎。两军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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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喊,二将抢到核心,两骑相交,双斧并举,礩经五十余合,胜败未分。
那贼将縻,果是勇猛。宋阵里 “霹雳火”秦明,见索超不能取胜,舞
着狼牙棍,骤马抢出阵来助战,贼将陈舞戟来迎。四将在征尘影里,杀气丛
中,正礩到热闹处,只听得一声炮响,孙安,卞祥领兵从左边杀来,贼将贺
吉分兵接住杀;马灵,唐斌领兵从右边杀来,贼将郭矸分兵接住杀。宋阵里
琼英骤马出阵,暗拈石子,觑定陈,只一石子飞来,正打着鼻凹,陈翻身落
马。秦明赶上,照顶门一棍,连头带盔,打得粉碎。那左边孙安与贺吉礩到
三十余合,被孙安挥剑,斩于马下;右边唐斌也刺杀了郭矸。縻贻见众人失
利,架住了索超金蘸斧,拨马便走。索超,孙安,马灵等,驱兵追赶掩杀,
贼兵大败。众将追赶縻,刚刚转过山嘴,被贼人暗藏一万兵马在山背后丛林
里,贼将耿文,薛赞,领兵抢出林来,与縻合兵一处,回身冲杀过来,縻当
先。宋阵里文仲容要干功勋,挺拍马,来礩縻。战礩到十合之上,被縻挥斧,
将文仲容砍为两截。崔野见砍了文仲容,十分恼怒,跃马提刀,直抢縻贻。
二将礩过六七合,唐斌拍马来助。縻看见有人来助战,大喝一声,只一斧,
将崔野斩于马下,抢来接住唐斌杀。
这边张清,琼英见折了二将,夫妇两个并马双出,张清拈取石子,望
縻飞来。那縻眼明手快,将斧只一拨,一声响亮,正打在斧上,火光爆散,
将石子拨下地去了。琼英见丈夫石子不中,忙取石子飞去。縻见第二个石子
飞来,把头一低,铛的一声,正打在铜盔上。宋阵里徐宁,董平见二个石子
都打不中,徐宁,董平双马并出,一齐并力杀来。縻贻见众将都来,隔住唐
斌的,拨马便走。唐斌紧紧追赶,却被贼将耿文,薛赞双出接住,被縻贻那
跑脱去了。众将只杀了耿文,薛赞,杀散贼兵,夺获马匹,金鼓,衣甲甚多。
董平教军士收拾文仲容,崔野二人尸首埋葬。唐斌见折了二人,放声
大哭,亲与军士殡殓二人。董平等九人已将兵马屯扎在隆中山的南麓了。
次日,宋江等两队大兵都到,与董平等合兵一处。宋江见折了二将,
十分凄惨,用礼祭奠毕,与吴用商议攻城之策。吴用,朱武上云梯,看了城
池形势,下来对宋江道:“这座城坚固,攻打无益。且扬示攻打之意,再看
机会。”宋江传令,教一面收拾攻城器械,一面差精细军卒,四面侦探消息。
不说宋江等计议攻城,却说縻那,只领得二三百骑,逃到山南州城中。
守城主将,却是王庆的舅子段二。王庆闻宋朝遣宋江等兵马到来。加封段二
为平东大元帅,特教他到此镇守城池。当下縻来参见了,诉说宋江等兵勇将
猛,折了五将,全军覆没,特来恳告元帅,借兵报仇。原来縻等是王庆差出
来的,因此说借兵。段二听说大怒道:“你虽不属我管,你的覆兵折将的罪,
我却杀得你!”喝叫军士绑出,斩讫来报。
只见帐下闪出一人来禀道:“元帅息怒,且留着这个人。”段二看时,
却是王庆拨来帐前参军左谋。段二道:“却如何饶他?”左谋道:“某闻縻十
分骁勇,连斩宋军中二将。宋江等真个兵强勇,只可智取,不可力敌。”段
二道:“怎么叫做智取?”左谋道:“宋江等粮草辎重,都屯积宛州,从那边
运来。闻宛州兵马单弱,元帅当密差的当人役,往均巩两州守城将佐处,约
定时日,教他两路出兵,袭宛州之南,我这里再挑选精兵,就着縻将军统领,
教他干功赎罪,驰往袭宛州之北。宋江等闻知,恐宛州有失,必退兵去救宛
州。乘其退走,我这里再出精兵,两路击之,宋江可擒也。”段二本是个村
卤汉,那晓得甚么兵机!今日听了左谋这段话,便依了他,连忙差人往均巩
二州约会去了。随即整点军马二万,令縻,阙翥,翁飞三将统领,黑夜里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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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出西门,掩旗息鼓,一齐投奔宛州去了。
却说宋江正在营中思算攻城之策,忽见水军头领李俊入寨来禀说:“水
军船只,已都到城西北汉江襄水两处屯扎。小弟特来听令。”宋江留李俊在
帐中,略饮几杯酒,有侦探军卒来报,说城中如此如此,将兵马去袭宛州了。
宋江听罢大惊,急与吴用商议。吴用道:“陈安抚及花将军等,俱有胆略,
宛州不必忧虑。只就这个机会,一定要破他这座城池。”便向宋江密语半晌。
宋江大喜,即授密计与李俊及步军头领鲍旭等二十员,带领步兵二千,至夜
密随李俊去了不提。
再说贼将縻等引兵已到宛州,伏路小军报入宛州来。陈安抚教花荣,
林銶,领兵马二万,出城迎敌。二将领兵,方出得城,又有流星探马报将来
说:“縻等约会均州贼人,均州兵马三万,已到城北十里外了。”陈再教吕方,
郭盛,领兵马二万,出北门迎敌去了。未及一个时辰,又有飞报说道:“巩
州贼人季三思,倪等,统领兵马三万,杀奔到西门来。”众人都相顾错愕道:
“城中只有宣赞,郝思文二将,兵马虽有一万,大半是老弱,如何守御?”
当有“圣手书生”萧让道:“安抚大人,不必忧虑,萧某有一计。”便叠着两
个指头,向众人道:“如此如此,贼众可破。”陈以下众人,都点头称善。
陈传令,教宣赞,郝思文挑选强壮军士五千,伏于西门内,待贼退兵,
方可出击。二将领计去了。陈再教那些老弱军士,不必守城,都要将旗掩倒,
只听西门城楼上炮响,却将旗帜一齐举竖起来;只许在城内走动,不得出城。
分拨已定,陈安抚教军士扛必中了奸计!”忙教将斧凿撬打开来看。“那些城
外的船,且莫

第一百零七回 宋江大胜纪山军 朱武打破六花阵

话说宋江统领将佐军马,杀奔荆南来,每日兵行六十里下寨,大军所
过地方,百姓秋毫无犯。戎马已到纪山地方屯扎。那纪山在荆南之北,乃荆
南重镇,上有贼将李怀,管领兵马三万,在山上镇守。那李怀是李助之侄,
王庆封他做宣抚使,他闻知宋江等打破山南军,段二披擒,差人星夜到南丰,
飞报王庆,李助,知会说:“宋兵势大,已被他破了两个大郡。
目今来打荆南,又分调卢俊义兵将,往取西京。”李助闻报大惊,随即
进宫,来报王庆。内侍传奏入内里去,传出旨意来说道:“教军师俟候着,
大王即刻出殿了。”李助等候了两个时辰,内里不见动静。李助密问一个相
好的近侍,说道:“大王与段娘娘正在打得热闹哩!”李助问道:“为何大王
与娘娘闹?”近侍附李助的耳说道:“大王因段娘娘嘴脸那个,大王久不到
段娘娘宫中了,段娘娘因此着恼。”李助又等了一回,有内侍出来说道:“大
王有旨,问军师还在此么?”李助道:“在此鹄候!”内侍传奏进去,少顷,
只见若干内侍宫娥,簇拥着那王庆出到前殿升坐。李助俯伏拜舞毕,奏道:
“小臣侄儿李怀申报来说,宋江等将勇兵强,打破了宛州,山南两座城池。
目今宋江分拨兵马:一路取西京,一路打荆南。伏乞大王发兵去援。”王庆
听罢大怒道:“宋江这夥,是水草寇,如何恁般猖獗?”随即降旨,令都督
杜管领将佐十二员,兵马二万,到西京救援;又令统军大将谢宇,统领将佐
十二员,兵马二万,救援荆南。二将领了兵符令旨,挑选兵马,整顿器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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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伪枢密院分拨将佐,伪转运使龚正运粮草,接济二将,辞了王庆,各统领
兵将,分路来援二处,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等兵马,到纪山北十里外扎寨屯兵,准备冲击。军人侦探贼
人消息的虚实回报。宋江与吴用计议了,对众将说道:“俺闻李怀手下,都
是勇猛的将士。纪山乃荆南之重镇。我这里将士兵马,虽倍于贼,贼人据险,
我处山之阴下,为敌所囚。那李怀狡猾诡谲,众兄弟杀,须看个头势,不得
寻常看视。”于是下令:“将军入营,即闭门清道,有敢行者诛,有敢高言者
诛。军无二令,二令者诛。留令者诛。”传令方毕,军中肃然。宋江教戴宗
传令水军头领李俊等,将粮食船只,须谨慎提防,陆续运到军前接济。差人
打战书去,与李怀约定次日决战。宋先锋传令,教秦明,董平,呼延灼,徐
宁,张清,琼英,金鼎,黄钺,领兵马二万,前去杀;教焦挺,郁保四,屺
景住,石勇,率领步兵二千,斩伐林木,极广吾道,以便战所。分拨已定,
宋江与其余众将,俱各守寨。
次日五更造饭,军士饱餐,马食刍料,平明合战。李怀统领偏将马□,
马劲,袁朗,滕戬,滕□,兵马二万,冲杀下来。这五个人,乃贼中最骁勇
者,王庆封他做虎威将军。当下贼兵与秦明等两军相对。贼兵排列在北麓平
阳处,山上又有许多兵马接应。当下两阵里旗号招展,两边列成阵势,各用
强弓硬弩,射住阵脚,鼍鼓喧天,彩旗迷目。贼阵里门旗开处,贼将袁朗骤
马当先,头顶熟铜盔,身穿团花绣罗袍,乌油对嵌铠甲。骑一匹卷毛乌锥,
赤脸黄须,九尺长短身材。手□两个水磨炼钢挝,左手的重十五斤,右手的
重十六斤,高叫道:“水草寇,那个敢上前来纳命!”宋阵中河北降将金鼎,
黄钺,要干头功,两骑马一齐抢出阵来,喝骂道:“反国逆贼,何足为道!”
金鼎舞着一把泼风大刀,黄钺捻浑铁点钢,骤马直抢袁朗,那袁朗使着两个
钢挝来迎:三骑马丁字儿摆开杀。三将礩过三十合,袁朗将挝一隔,拨转马
便走。金鼎,黄钺驰马赶去,袁朗霍地回马,金鼎的马稍前。金鼎正抡刀砍
来,袁朗左手将挝望上一迎,铛的一声,把那刀口砍缺。金鼎收刀不迭,早
被袁朗右手一钢挝,把金鼎连盔透顶,打得粉碎,撞下马来。黄钺马到,那
根早刺到袁朗前心。袁朗眼明手快,将身一闪,黄钺那根刺空,从右软胁下
过去。袁朗将左臂抱了那把挝,右手顺势将挟住,望后一扯,黄钺直跌入怀
来。袁朗将手拦腰抱住,捉过马来,掷于地上。
众兵发声喊,急抢出来,捉入阵去了。那匹马直跑回本阵来。宋阵里
“霹雳火”秦明,见折了二将,心中大怒,跃马上前,舞起狼牙棍,直取袁
朗,袁朗舞挝来迎。两个战到五十余合,宋阵中女将琼英,骤放银马,挺着
方天画戟,头戴紫金点翠凤冠;身穿红罗挑绣战袍,袍上罩着白银嵌金细甲,
出阵来助秦明。贼将滕□,看见是女子,拍马出阵,大笑道:“宋江等真是
草寇,怎么用那妇人上阵?”滕□舞着一把三尖两刃刀,接住琼英杀。两个
礩到十合之上,琼英将戟分开滕□的那口刀,拨马望本阵便走。滕□大喝一
声,骤马赶来。
琼英向鞍桥边绣囊中,暗取石子,扭转柳腰,觑定滕□,只一石子飞
来,正中面门,皮伤肉绽,鲜血迸流,翻身落马。琼英霍地回马赶上,复一
画戟,把滕□结果。滕戡看见女将杀了他的哥哥,心中大怒,拍马抢出阵来,
舞一条虎眼竹节钢鞭,来打琼英。这里“双鞭将”呼延灼纵马舞鞭,接住杀。
众将看他两个本事,都是半斤八两的,打扮也差不多。呼延灼是銶天角铁啐
头,销金黄罗抹额,七星打钉皂罗袍,乌油对嵌铠甲,骑一匹踢雪乌骓;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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戡是交角铁啐头,大红罗抹额,百花点翠罗袍,乌油戗金甲,骑一匹黄马。
呼延灼只多得一条水磨八钢鞭。两个在阵前,左盘右旋,一来一往,
礩过五十余合,不分胜败。那边秦明,袁朗两个,已礩到一百五十余合,贼
阵中主帅李怀,在高阜处看见女将飞石利害,折了滕□,即令鸣金收兵。秦
明,呼延灼见贼将骁勇,也不去追赶。袁朗,秦明,两家各自回阵,贼兵上
山去了。
秦明等收兵回到大寨,说贼将骁勇,折了金鼎,黄钺,若不是张将军
夫人,却不是挫了我军锐气。宋江十分烦恼,与吴学究计议道:“似此怎么
打得荆南?”吴用叠着两个指头,画出一条计策,说道:“只除如此如此。”
宋江依允。当下唤鲁智深,武松,焦挺,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哀,
郑天寿,宋万,杜迁,龚旺,丁得孙,石勇十四个头领,同了凌振,带领勇
捷步兵五千,乘今夜月黑时分,各披软战,用短兵,团牌,标,飞刀,抄小
路到山后行事。众将遵令去了。次早,李怀差军下战书,宋江与吴用商议。
吴用道:“贼人必有狡计。鲁智深等已是深入重地,可速准备交战。”宋江批
即日交战,军人持书上山去了。宋江仍命秦明,董平,呼延灼,徐宁,张清,
琼英为前部,统领兵马二万,弓弩为表,戟为里,战军在前,骑兵为辅,前
去冲击。教黄信,孙立,王英,扈三娘整顿兵马一万,在营俟候;李应,柴
进,韩滔,彭舾整顿兵马一万,也在营中俟候。“听吾前军号炮,你等从东
西两路,抄到军前。”再教关胜,朱仝,雷横,孙新,顾大嫂,张清,孙二
娘,统领马步军兵二万,屯扎大寨之后,防备贼人救兵到来。分拨已定,宋
江同吴用,公孙胜亲自督战,其余将佐守寨。是日辰牌时分,吴用上云梯观
看,山形险峻,急教传令军马,再退后二里列阵,好教两路奇兵做手脚。
这里列阵完,纪山贼将李怀,统领袁朗,滕戡,马□,马劲四个虎将,
二万五千兵马。
滕戡教军士用竹竿挑着黄钺首级,押着冲阵的五千铁骑。军士都顶深
盔,披铁铠,只露着一双眼睛;马匹都带重甲,冒面具,只露得四蹄悬地。
这是李怀昨日见女将飞石,打伤了一将,今日如此结束,虽有矢石,那里由
护住了。那五千军马,两个弓手,夹辅一个长手,冲突下来。后面军士,分
两路夹攻拢来。宋兵抵挡不住,望后急退。宋江忙教把号炮施放。早被他射
伤了推车的数百军士,幸有战车挡住,因此铁骑不能上前。车后虽有骑兵,
不能上前用武。
正在危急,只听得山后连珠炮响,被鲁智深等这夥将士,爬山越岭,
杀上山来。山寨里贼兵,只有五千老弱,一个偏将,被鲁智深等杀个尽,夺
了山寨。李怀等见山后变起,急退兵时,又被黄信等四将,李应等四将,两
路抄杀到来。宋江又教统炮手打击铁骑,贼兵大溃。鲁智深,李逵等十四个
头领,引着步兵,于山上冲击下来,杀得贼兵雨零星散,乱窜逃生。可惜袁
朗好个猛将,被火炮打死。李怀在后,被鲁智深打死。马劲,滕戡被乱兵所
杀,只走了马□一个。夺获盔甲,金鼓,马匹无算。三万军兵,杀死大半。
山上山下,骸遍满。
宋江收兵,计点兵士,也折了千余。因日暮,仍扎寨纪山北。
次日,宋江率领兵将上山,收拾金银粮食,放火烧了营寨,大赏三军
将士,标写鲁智深等十五人并琼英功次,督兵前进。过了纪山,大兵屯扎荆
南十五里外,与军师吴用计议,调拨将士,攻打城池,不在话下。
话分两头。回文再说卢俊义这支兵马,望西京进发,逢山开路,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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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桥。所过地方,宝丰等处贼将武顺等,香花灯烛,献纳城池,归顺天朝。
卢俊义慰抚劝劳,就令武顺镇守城池,因此贼将皆感泣,倾心露胆,弃邪归
正。自此,卢俊义等无南顾之忧,兵马长驱直入。
不则一日,来到西京城南三十里外,地名伊阙山,屯扎。探听得城中
主帅是伪宣抚使龚端与统军奚胜,及数员猛将,在那里镇守。那奚统军曾习
阵法,深知玄妙。卢俊义随即与朱武计议,当用何策取城。朱武道:“闻奚
胜那,颇知兵法,一定要来礩敌。我兵先布下阵势,待贼兵来,慢慢地挑战。”
卢俊义道:“军师高论极明。”随即遣调军马,向山南平坦处排下“循环八卦
阵势”。
等候间,只见贼兵分作三队而来,中一队是红旗,左一队是青旗,右
一队是红旗:三军齐到。奚胜见宋军排成阵势,便令青红旗二军,分在左右,
扎下营寨。上云梯看了宋兵是“循环八卦阵”,奚胜道:“这个阵势,谁不省
得?待俺排个阵势惊他。”令众军擂三通画鼓,竖起将台,就台上用两把号
旗招展,左右列成阵势已了,下将台来,上马令首将哨开阵势,到阵前与卢
俊义打话。那奚统军怎生结束,但见:金盔日耀喷霞光,银铠霜铺吞月影。
绛征袍锦绣攒成,黄诊带珍珠钉就。抹绿靴斜踏宝镫,描金□随定丝鞭。阵
前马跨一条龙,手内剑横三尺水。
奚胜勒马直到阵前,高声叫道:“你摆『循环八卦阵』,待要瞒谁?你
却识得俺的阵么?”卢俊义听得奚胜要礩阵法,同朱武上云梯观望。贼兵阵
势,结三人为小队,合三小队为一中队,合五中队为一大队,外方而内圆,
大阵包小阵:相附联络。朱武对卢俊义道:“此是李药师『六花阵法』。药师
本武侯八阵,裁而为六花阵。贼将欺我这里不识他这个阵;不知就我这个八
卦阵,变为八八六十四,即是武侯八阵图法,便可破他六花阵了。”卢俊义
出到阵前喝道:“量你这个『六花阵』,何足为奇!”奚胜道:“你敢来打么?”
卢俊义大笑道:“量此等小阵,有何难哉!”卢俊义入阵,朱武在将台上,将
号旗左招右展,变成八阵图法。朱武教卢俊义传令,杨志,孙安,卞祥,领
披甲马军一千去打阵。
今日属金,将我阵王南离位上军,一齐冲杀过去。杨志等遵令,擂鼓
三通。众将上前,荡开贼将西方门旗,杀将入去。这里卢俊义率马灵等将佐
军兵,掩杀过去,贼兵大败。
且说杨志等杀入军中,正撞着奚胜,领着数员猛将,保护望北逃奔。
孙安,卞祥要干功绩,领兵追赶上去,却不知深入重地。只听得山坡后一棒
锣声响,赶出一彪军来。杨志,孙安等急退不迭,正是冲阵马亡青嶂下,戏
波船陷绿蒲中。毕竟这支是那里兵马,孙安等如何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八回 乔道清兴雾取城 小旋风藏炮击贼

话说杨志,孙安,卞祥正追赶奚胜,到伊阙山侧,不提防山坡后有贼
将埋伏,领一万骑兵突出,与杨志等大杀一阵。奚胜得脱,领败残兵进城去
了。孙安奋勇拚,杀死贼将二人,却是众寡不敌,这千余甲马骑兵,都被贼
兵驱入深谷中去。那谷四面都是峭壁,却无出路,被贼兵搬运木石,塞断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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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贼人进城,报知龚端,龚端差二千兵把住谷口,杨志,孙安等,便是插
翅也飞不出来。
不说杨志等被困,且说卢俊义等得破奚胜六花阵,大半亏马灵用金砖
术,打翻若干贼兵,更兼众将勇猛,得获全胜,杀了贼中猛将三员,乘势驱
兵,夺了龙门关,斩级万余,夺获马匹,盔甲,金鼓无算,贼兵退入城中去
了。卢俊义计点军马,只不见了冲头阵的杨志,孙安,卞祥一千军马。当下
卢俊义教解珍,解宝,邹渊,邹润,各领一千人马,分四路去寻,至日暮,
却无影响。
次日,卢俊义按兵不动,再令解珍等去寻访。解宝领一支军,攀藤附
葛,爬山越岭,到伊阙山东最高的一个山岭上。望见山岭之西,下面深谷中,
隐隐的有一簇人马.被树林丛密遮蔽了,不能够看得详细。又且高下悬隔,
声唤不闻。解宝领军卒下山,寻个居民访问,那里有一个人家,都因兵乱迁
避去了。次后到一个最深僻的山凹平旷处,方有几家穷苦的村农,见了若干
军马,都慌做一团。解宝道:“我每是朝廷兵马,来此剿捕贼寇的。”那些人
听说是官兵,更是慌张。解宝用好言抚慰说道:“我每军将是宋先锋部下。”
那些人道:“可是那杀鞑子,擒田虎,不骚扰地方的宋先锋么?”解宝道:“正
是。”那些村农跪拜道:“可知道将军等不来抓鸡缚狗!前年也有官兵到此捕
贼人,那些军士与强盗一般掳掠。因此,我等避到这个所在来。今日得将军
到此,使我每再见天日。”解宝把那杨志等一千人马,不知下落,并那岭西
深谷去处,问访众人。那些人都道:“这个谷叫谷,只有一条进去的路。”农
人遂引解宝等来到谷口。恰好邹渊,邹润两支军马,也寻到来。合兵一处,
杀散贼兵,一同上前,搬开木石,解宝,邹渊领兵马进谷。此时已是深秋天
气,果然好个深幽谷,但见:玉露凋伤枫树林,深邃谷气萧森。岭巅云雾连
天涌,壁峭松接地阴。
杨志,孙安,卞祥与一千军士,马罢人困,都在树林下,坐以待毙。
见了解宝等人马,众人都喜跃欢呼。解宝将带来的干粮,分散杨志等众人,
先且充饥。食罢,众军一齐出谷。
解宝叫村农随到大寨,来见卢先锋。卢俊义大喜,取银两米谷,账济
穷民;村农磕头感激,千恩万谢去了。随后解珍这支军马,也回寨了。是日
天晚歇息,一宿无话。
次早,卢俊义正与朱武调遣兵马,攻取城池,忽有流星探马报将来说,
王庆差伪都督杜领十二员将佐,兵马二万,前来救援,兵马已到三十里外了。
卢俊义闻报,教朱武,杨志,孙立,单廷,魏定国,同乔道清,马灵,管领
兵马二万,列阵于大寨前,以当城中贼兵突出;教解珍,解宝,穆春,薛永,
管领军马五千,看守山寨。卢俊义亲自统领其余将佐,军马三万五千,迎敌
杜。
当有“浪子”燕青禀道:“主人今日不宜亲自临阵。”卢俊义道:“却是
为何?”燕青道:“小人昨夜有不祥的梦兆。”卢俊义道:“梦寐之事,何足
凭信。既以身许国,也顾不得利害。”燕青道:“若是主人决意要行,乞拨五
百步兵,与小人自去行事。”卢俊义笑道:“小乙,你待要怎么?”燕青道:
“主人勿管,只拨与小人便了。”卢俊义道:“便拨与你,看你做出甚事来!”
随即拨五百步兵与燕青。燕青领了自去,卢俊义冷笑不止。
统领众将兵马,离了大寨,繇平泉桥经过。那平泉中多奇异的石子,
乃唐朝李德裕旧庄,只见燕青引着众人,在那里砍伐树木。卢俊义心下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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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笑,忙忙地要去杀,无暇去问他。兵马过了龙门关西十里外,向西列阵等
候。至一个时辰,贼兵方到。两阵相对,擂鼓呐喊。西阵里偏将卫鹤,舞大
刀,拍马当先。宋阵中山士奇跃马挺,更不打话,接住杀。两骑马在阵前礩
过三十合,山士奇挺刺中卫鹤的战马后腿,那马后蹄蹒将下去,把卫鹤闪下
马来,山士奇又一戮死。
西阵中酆泰大怒,舞两条铁简,拍马直抢山士奇。二将礩到十合之上,
卞祥见山士奇礩不过酆泰,捻拍马助战。被酆泰大喝一声,只一简,把山士
奇打下马来,再加一简,结果了性命,拍马舞剑来迎。怎奈卞祥更是勇猛。
酆泰马头到,大喝一声,一刺中酆泰心窝,死于马下。两军大喊。西阵主帅
杜,见连折了二将,心如火炽,气若烟生,挺一条丈八蛇矛,骤马亲自出阵。
宋阵主帅卢俊义也亲自出阵,与杜礩过五十合,不分胜败。杜那条蛇矛,神
出鬼没。
孙安见卢先锋不能取胜,挥剑拍马助战。贼将卓茂,舞条狼牙棍,纵
马来迎。与孙安礩不上四五合,孙安奋神威,将卓茂一剑,斩于马下。拨转
马,骤上前,挥剑来砍杜。杜见他杀了卓茂,措手不及,被孙安手起剑落,
砍断右臂,翻身落马;卢俊义再一,结果了性命。
卢俊义等驱兵卷杀过去,贼兵大败。
忽地西南上铲斜小路里,冲出一队骑兵,当先马上一将,状貌□黑丑
恶,一头蓬松短发,顶个铁道冠,穿领终征袍,坐匹赤炭马,仗剑指挥众军,
弯环踢跳,飞奔前来。卢俊义等看是贼兵号衣,驱兵一拥上前冲杀。
那将不来与你杀,口中喃喃呐呐地念了两句,望正南离位上砍了一剑,
转眼间,贼将口中喷出火来。须臾,平空地上,腾腾火炽,烈烈猓生,望宋
军烧将来。卢俊义走避不迭,宋军大败,弃下金鼓,马匹,乱窜奔逃。走不
迭的,都烧得焦头烂额。军士死者,五千余人。
众将保护着卢俊义,奔走到平泉桥。军士争先上桥,登时把桥挤踏得
倾圮下来。幸得燕青砍伐树木,于桥两傍,刚搭得完浮桥,军士得渡,全活
着二万人。卢俊义与卞祥两骑马落后,行至桥边,被贼将赶上,一口火望卞
祥喷来。卞祥满身是火,烧损坠马,被贼兵所杀。卢俊义幸得浮桥接济,驰
窜去了。
贼将领兵追杀到来,却得前军报知乔道清。乔道清单骑仗剑,迎着贼
将。那贼将见乔道清迎上来,再把剑望南砍去,那火比前番更是炽焰。乔道
清捏诀念咒,把剑望坎方一指,使出“三昧神水”的法。霎时间,有千百道
黑气,飞迎前来,却变成瀑布飞泉,又如亿兆斛的琼珠玉屑,望贼将泼去,
灭了妖火。那贼将见破了妖术,拨马逃奔,战马踏着一块水石,马蹄后失,
把那贼将闪下马来。乔道清飞马赶上,挥剑砍为两段。那五千骑兵,抓翻跌
伤者,五百余人。
乔道清仗剑大喝道:“如肯归降,都留下颅头!”贼人见乔道清如此法
力,都下马投戈,拜伏乞命。乔道清再用好言抚慰,枭了贼将首级,率领降
贼,来见卢先锋献捷。卢俊义感谢不已,并称赞燕青功劳。众将问降贼,方
晓得那妖人姓寇名,惯用妖火烧人。人因他貌相丑恶,叫他做“毒焰鬼王”。
昔年助王庆造反的,不知往那里去了二年,近日又到南丰说:“宋兵势大,
待俺去他。”因此,王庆差他星驰到此。龚端,奚胜望见救兵输了,不敢出
来杀,只添兵坚守城池。
当下乔道清说:“这里城池深固,急切不能得破。今夜待贫道略施小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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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先锋成功,以报二位先锋厚恩。”卢俊义道:“愿闻神术。”乔道清附耳低
言说道:“如此如此。”卢俊义大喜,随即调遣将士,各去行事,准备攻城;
一面教军士以礼殡葬山士奇,卞祥,卢俊义自设祭。
是夜二更时分,乔道清出来使剑作法。须臾雾起,把西京一座城池,
周回都遮漫了;守城军士,咫尺不辨,你我不能相顾。宋兵乘黑暗里,从飞
奔转关辘上,攀缘上女墙,只听得一声炮响,重雾忽然收敛,城上四面,都
是宋兵,各向身边取出火种,燃点火炬,上下照耀,如同白昼一般。守城军
士,先是惊得麻木了,都动弹不得,被宋兵掣出兵器砍杀,贼兵坠城死者无
算。龚端,奚胜见变起仓卒,急引兵来救应,已被宋军夺了四门。卢俊义大
驱兵马进城,龚端,奚胜都被乱兵杀死,其余偏牙将佐头目俱降,军士降服
者三万人,百姓秋毫无犯。
天明,卢俊义出榜安民,标录乔道清大功,重赏三军将士,差马灵到
宋先锋处报捷。马灵遵令去了,至晚便来回话说:“宋先锋等攻打荆南,连
日与贼人交战,大败南丰救兵,主帅谢被擒。宋先锋因戎事焦劳,染病在营
中,数日军务,都是吴军师统握。”卢俊义闻报,郁郁不乐,连忙料理军务,
将西京城池,交与乔道清,马灵统兵镇守。卢俊义次日,辞别乔道清,马灵,
统领朱武等二十员将佐,离了西京,急急忙忙望荆南进发。不则一日,兵马
已到荆南城北大寨中,卢俊义等入寨问候。
宋江亏“神医”安道全疗治,病势已减了六七分,卢俊义等甚是喜慰。
正在叙阔各逆军务,忽有逃回军士报说:“唐斌正护送萧让等,离大寨行至
三十里,忽被荆南贼将縻贻,马□,领一万精兵,从斜僻小路抄出,乘先锋
卧病,要来劫大寨之后,正遇着我人马。唐斌力敌二将,怎奈众寡不敌,更
兼縻十分勇猛;唐斌被縻杀死,萧让,裴宣,金大坚都被活捉去。他每正要
来劫寨,探听得卢先锋等大兵到来,贼人只掳了萧让等遁去。”宋江听罢,
不觉失声哭道:“萧让等性命休矣!”病势仍旧沉重。
卢俊义等众将,都来劝解。卢俊义问道:“萧让等到何处去?”宋江呜
咽答道:“萧让知我有病,特辞了陈安抚来看视我,并奉陈安抚命,即取金
大坚,裴宣到宛州,要他每写勒碑石,及查勘文卷。我今日特差唐斌,领一
千人马护送他三个去。不料被贼人捉掳,三人必被杀害!”宋江遂教卢俊义
帮助吴用,攻打城池,拿住縻,马□报仇,卢俊义等遵令,来到城北军前。
众人与吴学究叙礼毕,卢俊义连忙说萧让等被掳之事。吴用大惊道:“苦也!
断送了这三个人!”传令教众将围城,并力攻打城池。众将遵令,四面攻城。
吴用又令军汉上云梯,望城中高叫道:“速将萧让,金大坚,裴宣送出来!
若稍迟延,打破城池,不论军民,尽行屠戮!”却说城中守将梁永伪授留守
之职,同正偏将佐,在城镇守。那縻,马□都战败,逃遁到此。当日捉了萧
让等三人,因宋兵尚未围城,縻叫城门进城,将萧让等解到帅府献功。梁永
颇闻得“圣手书生”的名目,教军士解放绑缚,要他降服。
萧让,裴宣,金大坚三人睁眼大骂道:“无知逆贼,汝等看我每是何等
样人?逆贼快把我三人一刀两段罢了!这六个膝盖骨,休想有半个儿着地!
即日宋先锋打破城池,拿你每这夥鼠辈,碎万段!”梁永大怒,叫军汉“打
那三个奴狗跪着!”军汉拿起棒便打,只打得跌仆,那里有一个肯跪。三人
骂不绝口。梁永道:“你每要一刀两段,俺偏要慢慢地摆布你。”喝叫军士:
“将这三个奴狗,立枷在辕门外;只顾打他两腿,打折了驴腿,自然跪将下
来。”军汉得令,便来套枷扒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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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府前军士居民,都来看宋军中人物,内中早恼怒了一个真正有男子
气的须眉丈夫。那男子姓萧,双名叫嘉穗,寓居帅府南街纸张铺间壁。他高
祖萧,字僧达,南北朝时人,为荆南刺史。江水败堤,萧亲率将吏,冒雨修。
雨甚水壮,将吏请少避之,萧道:“王尊欲以身塞河,我独何心哉?”言毕,
而水退堤立。
是岁,嘉禾生,一茎六穗,萧嘉穗取名在此。那萧嘉穗偶游荆南,荆
南人思慕其上祖仁德,把萧嘉穗十分敬重。那萧嘉穗襟怀豪爽,志气高远,
度量宽宏,膂力过人,武艺精熟,乃是十分有胆气的人。凡遇有肝胆者,不
论贵贱,都交结他。适遇王庆作乱,侵夺城池,萧嘉穗献计御贼,当事的不
肯用他计策,以致城陷。贼人下令,凡百姓只许入城,并不许一个出去。萧
嘉穗在城中,日夜留心图贼,却是单丝不成线。今日见贼人将萧让等三个扒,
又听得宋兵为萧让等攻城紧急,军民都有惊恐之状。萧嘉穗想了一回想道:
“机会在此。只此一着,可以保全城中几许生灵。”忙归寓所。此时已是申
牌时分,连忙叫小磨了一碗墨汁,向间壁纸铺里买了数张皮料厚棉纸,在灯
下濡墨挥毫,大书特书的写道:城中都是宋朝良民,必不肯甘心助贼。宋先
锋是朝廷良将,杀鞑子,擒田虎,到处莫敢撄其锋。手下将佐一百单八人,
情同股肱。辕门前扒的三人,义不屈膝,宋先锋等英雄忠义可知。今日贼人
若害了这三人,城中兵微将寡,早晚打破城池,玉石俱焚。城中军民,要保
全性命的,都跟我去杀贼!
萧嘉穗将那数张纸都写完了,悄地探听消息,只听得百姓每都在家里
哭泣。萧嘉穗道:“民心如此,我计成矣!”扶到昧爽时分,踅出寓所,将写
下的数张字纸,抛向帅府前左右街市闹处。
少顷,天明,军士居民,这边方拾一张来看,那边又有人拾了一张:
登时聚着数簇军民观看。早有巡风军卒,抢一张去,飞报与梁永知道。梁永
大惊,急差宣令官出府传令,教军士谨守辕门及各营,着一面严行缉捕奸细。
那萧嘉穗身边藏一把宝刀,挨入人丛中,也来观看,将纸上言语,高声朗诵
了两遍,军民都错愕相顾,那宣令官奉着主将的令,骑着马,五六个军汉,
跟随到各营传令。萧嘉穗抢上前,大吼一声,一刀砍断马足,宣令官撞下马
去,一刀剁下头来。萧嘉穗左手抓了人头,右手提刀,大呼道:“要保全性
命的,都跟萧嘉穗去杀贼!”帅府前军士,平素认得萧嘉穗,又晓得他是铁
汉,霎时有五六百人,拥着他结做一块。
萧嘉穗见军士聚拢来,复连声大呼道:“百姓有胆量的,都来相助!”
声音响振数百步。那时四面响应,百姓都抢棍棒,拔杉刺,折桌脚:捻指间,
已有五六千人。迭声呐喊,萧嘉穗当先,领众抢入帅府。那梁永平日暴虐军
民,鞭挞士卒,护卫军将,都恨入骨髓。一闻变起,都来相助,赶入去,把
梁永等一家老小都杀了。萧嘉穗领众军民人等,拥出帅府,此时已有二万余
人。把萧让,裴宣,金大坚放了扒,都打开了枷。萧嘉穗选三个有膂力的人,
背着萧让等三人。萧嘉穗当先,抓了梁永首级,赶到北门,杀死守门将马□,
赶散把门军士,开城门,放吊桥。
那时吴用正到北门,亲督将士攻城,听的城中呐喊。又是开城门,只
道贼人出来冲击,忙教军马退下三四箭之地,列阵迎敌。只见萧嘉穗抓着人
头,背后三个军汉,背负萧让等,过了吊桥,忙奔前来。吴用正在惊讶,萧
让等高叫道:“吴军师,实亏这个壮士,激聚众民,杀了贼将,救我等出来。”
吴用听了,又惊又喜。萧嘉穗对吴用道:“事在仓卒,不及叙礼。请军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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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兵入城!”那吊桥边已有若干军民,都齐声叫道:“请宋先锋入城!”吴用
见诸色人等,都有在里面,遂传令教将士统军马入城,如有妄杀一人者,同
伍皆斩。北城上守城军士,看见事势如此,都投戈下城;其东西南三面守城
军士,闻了这个消息,都困缚了守城贼将,大开城门,香花灯烛,迎接宋兵
入城。只有縻那勇猛,人近他不得,出西门,杀出重围走了。
吴用差人飞报宋江。宋江闻报,把那忧国家,哭兄弟的病症,退了九
分九,欣喜雀跃,同众将拔寨都起。大军来到荆南城中,宋江升坐帅府,安
抚军民,慰劳将士。宋江请萧嘉穗到帅府,问了姓名,扶他上坐。宋江纳头
便拜道:“壮士豪举:诛锄叛逆,保全生灵,兵不血刃,克复城池,又救了
宋某的三个兄弟,宋江合当下拜。”萧嘉穗答拜不迭道:“此非萧某之能,皆
众军民之力也!”宋江听了这句,愈加钦敬。宋江以下将佐,都叙礼毕。城
中军士,将贼将解来。宋江问愿降者,尽行免罪。因此满城欢声雷动,降服
数万人。恰好水军头领李俊等,统领水军船只,到了汉江,都来参见。
宋江教置酒款待萧壮士。宋江亲自执杯劝酒,说道:“足下鸿才茂德,
宋某回朝,面奏天子,一定优擢。”萧嘉穗道:“这个倒不必,萧某今日之举,
非为功名富贵。萧某少负不之行,长无乡曲之誉,是孤陋寡闻的一个人。
方今人高张,贤士无名,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的,终不能达九重。萧某见
若干有抱负的英雄,不计生死,越公家之难者,倘举事一有不当,那些全躯
保妻子的,随而媒孽其短,身家性命,都在权奸之掌握之中。像萧某今日,
无官守之责,却似那闲云野鹤,何天之不可飞耶!”这一席话,说得宋江以
下,无不嗟叹。
坐中公孙胜,鲁智深,武松,燕青,李俊,童威,童猛,戴宗,柴进,
樊瑞,朱武,蒋敬等这十余个人,把萧壮士这段话,更是点头玩味。
当晚酒散,萧嘉穗辞谢出府。次早,宋江差戴宗到陈安抚处报捷。宋
江亲自到萧壮士寓所,特地拜望,却是一个空寓。间壁纸铺里说:“萧嘉穗
今早天未明时,收拾了琴剑书囊,辞别了小人,不知往那里去了。”后人有
诗赞萧祖孙之德云:冒雨修阳萧僧达,波狂涛怒心不怛。恪诚止水堤功成,
六穗嘉禾一茎发。贤孙豪俊侔厥翁,咄叱民从贼首撮。泽及生灵哲保身,闲
云野鹤真超脱。
宋江回到帅府,对众头领说萧嘉穗飘然而去,众将无不叹息。至晚,
戴宗回报,说宛州山南两处所属未克州县,陈安抚侯参谋授方略与罗戬及林
銶,花荣等,俱各讨平。朝廷已差若干新官到来,各行交代讫。陈安抚已率
领诸将起程,即日便到。宋江与吴用计议,待陈安抚到这里镇守,我每好起
大兵,前去灭渠魁。宋江却在荆南调摄五六日,病已全愈。
一日,报陈安抚等兵马到来,宋江等接入城中。参见毕,陈安抚大赏
三军将士。次后山南守将史进等,已将州务交代新官,随后也到。宋江将州
务请陈安抚治理。宋江等拜别陈安抚,统领大军,水陆并进,战骑同行,来
南丰贼人巢穴。此时一百单八个英雄,都在一处,又有河北降将孙安等十一
人,军马二十余万,连战连捷,兵威大振,所到地方,贼人望风降顺,宋江
将复过州县,呈报陈安抚。陈差罗戬统领将士兵马,前来镇守。
宋江等水陆大兵,长驱直至南丰地界,哨马报到,说侦探得贼人王庆
将李助为统军大元帅,就本处调选水陆兵马五万。又调云安,东川,安德三
路各兵马二万,都是本处伪兵马都监刘以敬,上官义等统领。数十员猛将,
及十一万雄兵,前来拒敌:王庆亲自督征。宋江闻报,与吴用计议道:“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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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倾巢而来,必是抵死拚。我将何策胜之?”吴用道:“兵法只是『多方以
误之』这一句。俺每如今将士都在一处,多分调几路前去杀,教他应接不暇。”
宋江依议传令,分调兵将。
先一日,有“扑天雕”李应,“小旋风”柴进,奉宋先锋将令,统领马
步头领单廷,魏定国,施恩,薛永,穆春,李忠,领兵五千,护送粮草车仗,
并缎帛,火炮,车辆,在大兵之后。地名龙门山,南麓下傍山有一村庄,四
围都是高泥冈子,却像个土城,三面有路出入。居民空下草瓦房数百间,居
民因避兵迁避去了。是晚,东北风大作,浓云泼墨,李应,柴进见天色已暮,
恐天雨沾湿了粮草,教军士拆开门扇,把车辆推送屋里。军士方欲造饭食息,
忽见“病大虫”薛永领兵巡哨,捉了一个奸细,来报柴进说:“审问得奸细
说,贼人縻,领精兵一万,今夜二更,要来劫烧粮草。现今伏在龙门山中。”
原来那龙门山两崖对峙如门,其中可通舟楫,树木丛密。李应听说,便对柴
进道:“待小弟去庄前等那鸟败贼,杀他片甲不回。”柴进道:“那縻十分勇
猛,不可力敌。况且我这里步兵少,待小弟略施小计,拚五六车火炮,百十
车柴薪,与唐斌等报仇,把那奸细杀了。”教军士将粮草,火炮,车辆,教
李应领兵三千,都备弓弩火箭,护卫粮车。在黄昏时候,尽数出了土冈,望
南先行,却留下百十辆柴薪车,四散列于西南下风头草房茅边。将百十辆空
车,五六处结队摆列,上面略放些粮米。各处藏下火炮,及铺放硫黄硝灌过
的干柴。
教施恩,薛永,穆春,李忠领兵二千,埋于东泥冈路口。教单廷领马
兵一千,于庄南路口,等候贼人到来,都是恁般恁般,依我行事。柴进同“神
火将军”魏定国,领步兵三百人,都带火种火器,上山埋伏于丛密树林里。
等到二更时分,贼将縻果然同了二个偏将,领着万余军马,人披软战,
马摘銮铃,偃旗息鼓,疾驰到南土冈门口来。单廷见贼兵来,教军士燃点火
把,接住杀。单廷与縻礩不到四五合,单廷拨马领兵退入去。那縻是有勇无
谋的人,领兵一迳抢进来。薛永,施恩见南路举火,即教李忠,穆春分兵一
千,疾驰到庄南,把住路口。
那时贼兵都喊杀连天抢入去,只望东北上风头杀来,乃是空屋,不见
粮草。縻领兵四面搜索,看见下风头只有一二百辆粮草车,有五六百军士看
守,见贼兵来,发声喊,都奔散。
縻道:“原来不多粮草!”叫军士打火把照看,中间车队里,每队有两
辆缎疋车。那些贼兵见了,便去乱抢。縻急要止遏时,又被山上将火箭火把
乱打射下来,草房柴车上,都燔烧起来。贼兵发减,急躲避时,早被火炮药
线引着火,传递得快,如轰雷般打击出来。贼兵奔走不迭的,都被火炮击死。
捻指间,烘烘火起,烈烈烟生,但见:风随火势,火趁风威,千支火箭掣金
蛇,后个轰雷震火。骊山顶上,料应褒姒逞英雄;扬子江头,不弱周郎施妙
计。氤氲紫雾腾天起,闪烁红霞贯地来。必必剥剥响不绝,浑如除夜放炮竹。
当下火势昌炽,炮声震响,如天摧地裂之声。须臾,百十间草房,变
做猓团火块。縻被火炮击死,贼兵击死大半,焦头烂额者无数。又被单廷,
施恩等三路追杀进来,二个偏将,都被杀死,一万人马,只有千余人从土冈
上爬出去,逃脱性命。天明,柴进等仍与李应等合兵一处,将粮草运送大寨
来。宋先锋正升帐,遣调兵马杀贼,只见马军拴束马匹,步军安排器械,正
是旌旗红展一天霞,刀剑白铺千里雪。毕竟宋江等如何杀,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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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回 王庆渡江被捉 宋江剿寇成功

话说当日宋江升帐,诸将拱立听调。放炮,鸣金鼓,升旗,随放静营
炮,各营哨头目,挨次至帐下,齐立肃静,听施号令。吹手点鼓,宣令官传
令毕,营哨头目,依次磕头,起站两边。巡视蓝旗手,跪听发放,凡呐喊不
齐,行伍错乱,喧哗违令,临阵退缩,拿来重处。
又有旗牌官左右各二十员,宋先锋亲谕:“尔等下营督阵,凡有军士遇
敌不前,退缩不用命者,听你等拿来处治。”旗牌遵令,各下地方,鸣金大
吹,各归行伍,听令起行。宋江然后传令,遣调水陆诸将毕。吹手掌头号整
队,二号掣旗,三号各起行营向敌。敲金边,出五方旗,放大炮;掌号行营,
各各摆阵出战,正是那震天鼙鼓摇山岳,映日旌旗避鬼神。
却说贼人王庆,调拨军兵抵敌,除水军将士闻人世崇等已差拨外,点
差云安州伪兵马都监刘以敬为正先锋,东川伪兵马都监上官义为副先锋,南
丰伪统军李雄,毕先为左哨,安德伪统军柳元,潘忠为右哨,伪统军大将段
五为正合后,伪御营使丘翔为副合后,伪枢密方翰为中军羽翼。王庆掌握中
军,有许多伪尚书,御营金吾,卫驾将军,校尉等项,及各人手下偏牙将佐,
共数十员。李助为元帅。队伍军马,十分齐整,王庆亲自监督。马带皮甲,
人披铁铠,弓弩上弦,战鼓三通,诸军尽起。
行不过十里之外,尘土起处,早有宋军哨路来得渐近。鸾铃响处,约
有三十余骑哨马,都戴青将巾,各穿绿战袍,马上尽系着红缨,每边拴挂数
十个铜铃,后插一把雉尾,都是钏银细长,轻弓短箭。为头的战将,是奉道
君皇帝愁命,复还旧职,虎骑将军“没羽箭张清,头里销金青巾帻,身穿挑
绣绿战袍,腰系紫绒□,足穿软香皮,骑匹银鞍马。左边是愁封贞孝宜人的
“琼矢镞”琼英,头戴紫金嵌珠凤冠,身穿紫罗挑绣战袍,腰系杂色彩绒□,
足穿朱绣小凤头鞋,坐匹银骏马。
那右边略下些捧旗的,是愁授的义仆正排军叶清,直哨到李助军前,
相离不远,只隔百十步,勒马便回。前军先锋刘以敬,上官义骤马驱兵,便
来冲击。张清拍马,捻出白梨花,来战二将。琼英驰马,挺方天画戟来助战。
四将礩到十数合,张清,琼英,隔开贼将兵器,拨马便回。刘以敬,上官义
驱兵赶来,左右高叫:“先锋不可追赶!此二人鞍后锦袋中,都是石子,打
人不曾放空!”刘以敬,上官义听说,方勒住得马,只见龙门山背后,鼓声
震响,早转五百步兵来。当先四个步将头领,乃是“黑旋风”李逵,“混世
魔王”樊瑞,“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直奔前来。
那五百步军,就在山坡下一字儿摆开,两边团牌,齐齐扎住。刘以敬,
上官义驱兵掩杀;李逵,樊瑞引步军分开两路,都倒提蛮牌,转过山坡便去。
那时王庆,李助大军已到,一齐冲击前来:李逵,樊瑞等都飞跑上山,度岭
穿林,都不见了。李助传令,教就把军马在这个平原旷野之地,列成阵势。
只听得山后炮响,只见山南一路军马,飞涌出来,簇拥着三个将军:中间是
“矮脚虎”王英,左是“小尉迟”孙新,右是“菜园子”张青:总管马步军
兵五千,杀向前来。王庆正欲遣将迎敌,又听得山后一声炮响,山北一路军
马飞涌出来,簇拥着三个女将:中间是“一丈青”扈三娘,左边是“母大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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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大嫂,右边是“母夜叉”孙二娘:管领马步军兵五千,杀向前来。
恰遇贼兵右哨柳元,潘忠兵马,接住杀。王英等正遇贼兵左哨李雄,
毕先军马,接住杀。两边各礩到十余合,南边王英,孙新,张青勒转马,领
兵望东便走;北边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也接转马匹,率领军兵,望东
便走。王庆看了笑道:“宋江手下,都是这些鸟男女,我这里将士,如何屡
次输了?”遂驱大兵,追杀上来。
行不到五六里,忽听得一棒锣声响,却是适去的李逵,樊瑞,项充,
李衮,这四个步军头领,从山左丛林里,转向前来;又添了“花和尚”鲁智
深,“行者”武松,“没面目”焦挺,“赤发鬼”刘唐,四个步军将佐,并五
百步兵,都执团牌短兵,直冲上来。贼将副先锋上官义忙拨步军二千冲杀。
李逵,鲁智深与贼兵略礩几合,却似抵敌不过的,倒提团牌,分开两路,都
飞奔入丛林中去了。贼兵赶来,那李逵等却是走得快,捻指间,都四散奔走
去了。李助见了,连忙对王庆道:“大王不宜追赶,这是诱敌之计。我每且
列阵迎敌。”李助上将台列阵,兀是未完,只听得山坡后轰天子母炮响,就
山坡后涌出大队军将,急先涌来,占住中央里面列阵势。王庆令左右拢住战
马,自上将台看时,只见正南上这队人马,尽是红旗,红甲,红袍,朱缨,
赤马:前面一把引军销金红旗。把那红旗招展处,红旗中涌出一员大将,乃
是“霹雳火”秦明,左手是“圣水将军”单廷,右边是“神火将军”魏定国,
三员大将,手□兵器,都骑赤马,立于阵前。东壁一队人马,尽是青旗,青
甲,青袍,青缨,青马:前面一把引军销金青旗。招展处,青旗中涌出一员
大将,乃是“大刀”关胜,左手是“丑郡马”宣赞,右手是“井水犴”郝思
文,三员大将,手把兵器,都骑青马,立于阵前。
西壁一队人马,尽是白旗,白甲,白袍,白缨,白马:前面一把引军
销金白旗。招展处,白旗内涌出一员大将,乃是“豹子头”林銶,左手是“镇
三山”黄信,右手是“病尉迟”孙立,三员大将,手□兵器,都骑白马,立
于阵前。后面一簇人马,都是旗,黑甲,黑袍,黑缨,黑马:前面一把引军
销金旗。招展处,黑旗中涌出一员大将,乃是“双鞭将”呼延灼,左手是“百
胜将”韩滔,右手是“天目将”彭舾,三员大将,手□兵器,都骑黑马,立
于阵前。东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青旗红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招展,
捧出一员大将,乃是“双将”董平,左手是“摩云金翅”欧鹏,右手是“火
眼狻猊”邓飞,三员大将,手□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
西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红旗白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招展处,
捧出一员大将,乃是“急先锋”索超,左手是“锦毛虎”燕顺,右手是“铁
笛仙”马麟,三员大将,手把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东北方门旗影里,
一队军马,旗青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招展处,捧出一员大将,乃是“九纹
龙”史进,左手是“跳涧虎”陈达,右手是“白花蛇”杨春,三员大将,手
□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西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白旗黑甲;前
面一把引军绣旗招展处,捧出一员大将,乃是“青面兽”杨志,左手是“花
豹子”杨林,右手是“小霸王”周通,三员大将,手□兵器,都骑战马,立
于阵前。
八方摆布得铁桶相似。阵门里马军随马队,步军随步队,各持钢刀大
斧,阔剑长,旗齐整,队伍威严。八阵中央都是杏黄旗,间着六十四面长脚
旗;上面金销六十四卦,亦分四门。南门都是马军。正南上黄旗影里,捧出
二员上将:上首是“美髯公”朱仝,下手是“插翅虎”雷横,人马尽是黄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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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袍,铜甲,黄缨,黄马。中央阵东门,是“金眼彪”施恩,西门是“白面
郎君”郑天寿,南门是“云里金刚”宋万,北门是“病大虫”薛永。那黄旗
后,便是一丛炮架,立着那个炮手“轰天雷”凌振,引着副手二十余人,围
绕着炮架。
架后都摆列捉将的挠套索,挠后又是一周遭杂彩旗阵正西方门旗开处,
“豹子头”林銶从门旗下飞马出阵,两军一齐呐喊。林銶兜住马,横着丈八
蛇矛,厉声高叫:“无知叛逆,谋反狂徒,天兵到此,尚不投降!直待骨肉
为泥,悔之何及!”贼阵中李助本是算命先生,甚晓得相生相猺之理,疾忙
传令,教右哨柳元,潘忠,领红旗军去冲击。柳元,潘忠遵令,领了红旗军,
骤马抢来冲击。两阵迭声呐喊,战鼓齐鸣。
林銶接住柳元杀,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蹄撩乱。二将在征尘影里,
杀气丛中,来来往往,左盘右旋,礩经五十余合,胜败未分。那柳元是贼中
勇猛之将;潘忠见柳元不能取胜,拍马提刀,抢来助战。林銶力敌二将,大
喝一声,奋神威,将柳元一矛戳于马下。林銶的副将黄信,孙立,飞马冲出
阵来。黄信挥丧门剑,望潘忠一剑砍去:只见一条血颡光连肉,顿落金鍪在
马边。
潘忠死于马下,手下军卒散乱,早冲动了阵脚,贼兵飞报入中军。王
庆听得登时折了二将,忙传令旨,急教退军。只听得宋军中一声炮响,兵马
纷纷扰扰,白引黑,黑引青,青引红,变作长蛇之阵,簸萁掌,拷□围里将
来。王庆,李助调将遣兵,分头冲击,却似铜墙铁壁,急切不能冲得出来。
官军与贼兵这场好杀,怎见得:兵戈冲击,士马纵横。破刀:刀如劈脑而来,
必鱼而应;刀如下发而起,必绰地而迎;刀如倒拖而回,必裙拦而守。刀解:
如刺心而来,刀用五花以御;如点睛而来,刀用探马以格。筅破牌:牌或滚
身以进,筅即风扫以挡,牌或从旁以追,筅必斜插以待;牌或摧挤以入,筅
必退却以搠。牌解筅:筅若平胸,牌用小坐之势以避;筅若簇拥,牌将碎剪
之法以随。单刀披挂绞丝,佯输诈败:铁叉上排下掩,侧进抵闪。袖箭于马
上觑贼,钓镰于车前俟马。鞭、简、挝、、剑、戟、矛盾:那边破解无穷,
这里转变莫测。须臾血流成河,顷刻如山积。
当下鏖战多时,贼兵大败,官军大胜。王庆叫且退入南丰大内,,再作
区处。只听得后军炮响,哨马飞报将来说:“大王,后面又有宋军杀来!”那
彪军,马上当先的英雄大将,正是副先锋河北“玉麒麟”卢俊义,横着一条
点钢;左边有使叫刀的好汉“病关索”杨雄;右边有使杵刀的头领“拚命三
郎”石秀,领着一万精兵,抖搂精神,将正副合后贼兵杀散。
杨雄歌翻段五,石秀搠死丘翔,并力冲杀进来。
王庆正在慌迫,又听得一声炮响,左有鲁智深,武松,李逵,焦挺,
项充,李衮,樊瑞,刘唐八个勇猛头领,引着一千步卒,抡动禅杖,戒刀,
板斧,朴刀,丧门剑,飞刀,标,团牌,杀死李雄,毕先,如割瓜切菜般直
杀入来;右有张清,王英,孙新,张青,琼英,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
四对英雄夫妇,引着一千骑兵,舞动梨花鞭,钢,方天画戟,日月双刀,钢,
短刀,杀散左哨军兵,如摧枯拉朽的直冲进来,杀得贼兵四分五裂,七断八
续,雨零星散,乱窜奔逃。
卢俊义,杨雄,石秀杀入中军,正撞着方翰,被卢俊义一戳死,杀散
中军羽翼军兵,迳来捉王庆,却遇了“金剑先生”李助。那李助有剑术,一
把剑如掣电般舞将来。卢俊义正在抵挡不住,却得宋江中军兵到,右手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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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龙”公孙胜,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李助那口剑,托地离了手,
落在地上。卢俊义骤马赶上,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把李助只一拽,活挟过
马来,教军士缚了。卢俊义捻拍马,再杀入去寻捉王庆,好似雕追紫燕,猛
虎啖羊羔。
贼兵抛金弃鼓,撇戟丢,觅子寻爷,呼儿唤弟,十余万贼兵,杀死大
半。横遍野,流血成河。降者三万人,除那逃走脱的,其余都是十死九活,
七损八伤,颠翻在地,被人马践踏,骨肉如泥的,不计其数。刘以敬,上官
义两个猛将,都被焦挺砍翻战马,撞下马来,都被他杀死。李雄被琼英飞石
打下马来,一画戟搠死。毕先正在逃避,忽地里钻出“活闪婆”王定六,一
朴刀搠下马来,再向胸膛上一朴刀,结果了性命。其伪尚书,枢密,殿帅,
金吾,将军等项,都逃不脱,只不见了渠魁王庆,宋军大捷。
宋江教鸣金收集兵马,望南丰城来,教张清,琼英领五千马军,前去
哨探;再差“神行太保”戴宗先去打听孙安袭取南丰消息如何。戴宗遵令,
作起神行法,赶过张清,琼英,去了片晌,便来回报说:“孙安奉先锋将令,
假扮西兵去赚城,被贼人知觉,城门内掘下陷坑,开城东门,放军马进去。
孙安手下梅玉,金祯,毕捷,播迅,杨芳,冯升,胡迈七个副将,争先抢入
城去,并五百军士,连人和马,都颠入陷坑中。两边伏兵齐发,都把长利戟,
把梅玉等五百余人,尽行搠死。幸得孙安在后,乘势奋勇杀进城门,教军士
填了陷坑。孙安一骑当先,领兵杀入城中,贼兵不能抵挡。孙安夺了东门,
后被贼人四面响应,把孙安兵马堵截在东门。小弟探知这消息,飞来回覆。
半路遇了张将军及张宜人,说了此情,他两个催动人马疾驰去了。”宋江闻
报,催动大军,疾驰上前,将南丰城围住。那时张清,琼英进了东门,教孙
安据住东门,张清,琼英正与贼军鏖战,因此,宋江等将佐兵马,抢入东门,
夺了城池,杀散贼兵,四门竖起宋军旗号。城中许多伪文武多官范全等尽行
杀死。
那伪妃段三娘听得军马进城,他素有膂力,也会骑马,遂拴缚结束,
领了百余有膂力的内侍,都执兵器,离王宫,出后苑,欲杀出西门,投云安
军去,恰遇琼英领兵杀到后苑来。
段氏纵马,挺一口宝刀,抵死冲突。被琼英一石子飞来,正中段三娘
面门,鲜血迸流,撞下马来,颠个脚梢天;军士赶上,捉住绑缚了。那些内
侍,都被宋兵杀死。琼英领兵杀入后苑内宫,那些宫娥嫔女,闻得宋兵入城,
或投环,或投井,或刀刎,或撞阶,大半自尽,其余都被琼英教军士缚了,
解到宋江帐前。宋江大喜,将段氏一行人囚禁,待捉了王庆,一齐解京。再
遣兵将,四面八方,去追王庆。
却说那王庆领着数百铁骑,撞透重围,逃奔到南丰城东,见城中有兵
杀,惊得魂不附体,后面大兵又到,望北奔走不迭。回顾左右,止有百余骑,
其余的虽是平日最亲信的,今日势败,都逃去了。王庆同了百余人,望云安
奔走,在路对跟随近侍说道:“寡人尚有云安,东川,安德三座城池,岂不
是江东虽小,亦足以王?只恨适那些跟随逃散官员,平日受用了寡人大俸大
禄,今日有事,都自去了。待寡人兴兵来杀退宋兵,缉捕那逃亡的,细细地
醢他。”王庆同众人马不停蹄,人不歇足,走到天明。幸的望见云安城池了。
王庆在马上欣喜道:“城中将士,也是谨慎。你看那旗齐整,兵器整密!”王
庆一头说着,同众人奔近城来。随从人中,有识字的说道:“大王不好了!
怎么城上都是宋军旗号?”王庆听了,定睛一看,果是东门城上,远远地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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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号旗,上有金销大字,乃是“御西宋先锋麾下水军正将『混江……』”,下
面尚有三个字,被风飘动旗脚,不甚分明。王庆看了,惊的浑身麻木,半晌
时动弹不得,真是宋兵从天而降。
当有王庆手下一个有智量近侍说道:“大王,事不宜迟!请大王速卸下
袍服,急投东川去,恐城中见了生变。”王庆道:“爱卿言之极当。”王庆随
即卸下銶天转角金啐头,脱下日月云肩蟒绣袍,解下金镶宝嵌碧玉带,脱下
金显缝云根朝靴,换了巾帻,便服,软皮靴;其余侍从,亦都脱卸外面衣服;
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如漏网之鱼,从小路抄过云安城池,望东川投奔,走
得人困马乏,腹中馁。百姓久被贼人伤残,又闻得大兵杀,凡冲要通衢大路,
都没一个人猓,静悄悄地,鸡犬不闻,就要一滴水,也没喝处,那讨酒食来?
那时王庆手下亲幸跟随的,都是假登东,诈撒溺,又散去了六七十人。王庆
带领三十余骑,走至晚,到得云安属下开州地方,有一派江水阻路。这个江
叫做清江,其源出自达州万顷池:江水最是澄清,所以叫做清江。当下王庆
道:“怎得个船只渡过去?”后面一个近侍指道:“大王,兀那南涯疏芦落处,
有一簇渔船。”王庆看了,同众人走到江边。此时是孟冬时候,天气晴和,
只见数十只渔船,捕鱼的捕鱼,晒网的晒网。其中有几只船,放于中流,猜
拳豁指头,大碗价酒。王庆叹口气道:“这男女每恁般快乐!我今日反不如
他了!这些都是我子民,却不知寡人这般困乏。”近侍高叫道:“兀那渔人。
撑拢几只船来,渡俺们过了江,多与你渡钱。”只见两个渔人放下酒碗,摇
着一只小渔艇,咿咿哑哑摇近岸来。船头上渔人,向船傍拿根竹篙撑船拢岸,
定睛把王庆从头上直看至脚下,便道:“快活,又有酒东西了。上船上船!”
近侍扶王庆下马。王庆看那渔人,身材长大,浓眉毛,大眼睛,红脸皮,铁
丝般髭须,铜钟般声音。
那渔人一手执着竹篙,一手扶王庆上船,便把篙望岸上只一点,那船
早离岸丈余。那些随从贼人,在岸上忙乱起来,齐声叫道:“快撑拢船来!
咱每也要过江的。”那渔人睁眼喝道:“来了!忙到那里去?”便放下竹篙,
将王庆劈胸扭住,双手向下一按,扑通的按倒在板上。王庆待要挣扎,那船
上摇橹的,放了橹,跳过来一齐擒住。那边晒网船上人,见捉了王庆,都跳
上岸,一拥上前,把那三十余个随从贼人,一个个都擒住。
原来这撑船的,是“混江龙”李俊,那摇橹的,便是“出洞蛟”童威,
那些渔人,多是水军。李俊奉宋先锋将令,统驾水军船只,来敌贼人水军。
李俊等与贼人水军大战于瞿塘峡,杀其主帅水军都督闻人世崇,擒其副将胡
俊,贼兵大败。李俊见胡俊状貌不凡,遂义释胡俊;胡俊感恩,同李俊赚开
云安水门,夺了城池,杀死伪留守施俊等。“混江龙”李俊,料着贼与大兵
杀,若败溃下来,必要奔投巢穴。因此,教张横,张顺镇守城池,自己与童
威,童猛,带领水军,扮做渔船,在此巡探;又教阮氏三雄,也扮做渔家,
守投去滟润堆,岷江,鱼复浦各路埋伏哨探。
适李俊望见王庆一骑当先,后面又许多人簇拥着,料贼中头目,却不
知正是元凶。当下李俊审问从人,知是王庆,拍手大笑,绑缚到云安城中。
一面差人唤回三阮同二张守城,李俊同降将胡俊,将王庆等一行人,解送到
宋先锋军前来。于路探听得宋江已破南丰,李俊等一迳进城,将王庆解到帅
府。宋江因众将捕缉王庆不着,正在纳闷,闻报不胜之喜。当下李俊入府,
参见了宋先锋,宋江称赞道:“贤弟这个功劳不小。”李俊引降将胡俊,参见
宋先锋。李俊道:“功劳都是这个人。”宋江问了胡俊姓名,及赚取云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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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抚赏慰劳毕,随即与众将计议,攻取东川,安德二处城池。只见
新降将胡俊禀道:“先锋不消费心。胡某有一言,管教两座城池,唾手可得!”
宋江大喜,连忙离坐,揖胡俊问计。胡俊躬着身,对宋江说出几句话来。有
分教,一矢不加城克复,三军镇静贼投降。毕竟胡俊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
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回 燕青秋林渡射 宋江东京城献俘

话说当下宋江问降将胡俊有何计策去取东川,安德两处城池。胡俊道:
“东川城中守将,是小将的兄弟胡显。小将蒙李将军不杀之恩,愿往东川招
兄弟胡显来降。剩下安德孤城,亦将不战而自降矣。”宋江大喜,仍令李俊
同去。一面调遣将士,提兵分头去招抚所属未复州县;一面差戴宗表,申奏
朝廷,请旨定夺;并领文申呈陈安抚,及上宿太尉书札。宋江令将士到王庆
宫中,搜掳了金珠细软,珍宝玉帛,将违禁的龙楼凤阁,翠屋珠轩,及违禁
器仗衣服,尽行烧毁;又差人到云安,教张横等将违禁行宫器仗等项,亦皆
烧毁。
却说戴宗先将申文到荆南,报呈陈安抚,陈安抚也写了表文,一同上
达。戴宗到东京,将书札投递宿太尉,并送礼物。宿太尉将表进呈御览。徽
宗皇帝龙颜大喜,即时降下圣旨,行到淮西,将反贼王庆,解赴东京,候旨
处决,其余擒下伪妃,伪官等众从贼,都就淮西市曹处斩袅示施行。
淮西百姓,遭王庆暴虐,惟留兵饷若干,计户给散,以赡穷民。其阵
亡有功降将,俱从厚赠荫。淮西各州县所缺正佐官员,速推补赴任交代。各
州官多有先行被贼胁从,以后归正者,都着陈分别事情轻重,便宜处分。其
征讨有功正偏将佐,俱俟还京之日,论功升赏。愁命一下,戴宗先来报知。
那陈安抚等,已都到南丰城中了。那时胡俊已是招降了兄弟胡显,将东川军
民,版籍,户口,及钱粮,册籍,前来献纳听罪。那安德州贼人,望风归降。
云安,东川,安德三处,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皆李俊之功。王庆
占据的八郡八十六州县,都收复了。
自戴宗从东京回到南丰十余日,天使捧诏书,驰驿到来。陈安抚与各
官接了圣旨,一一奉行。次早,天使还京;陈令监中取出段氏,李助,及一
行叛逆从贼,判了斩字,推出南丰市曹处斩,将首级各门枭示讫。段三娘从
小不循闺训,自家择配,做下迷天大罪,如今身首异处,又连累了若干眷属,
其父段太公先死于房山寨。
话不絮繁,却说陈安抚宋先锋标录李俊,胡俊,琼英,孙安功次,出
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八十六州县,复见天日,复为良民,其余随从贼
徒不伤人者,拨还产业,复为乡民。西京守将乔道清,马灵,已有新官到任,
次第都到南丰。各州县正佐贰官,陆续都到。
李俊,二张,三阮,二童,已将州务交代,尽到南丰相叙。陈安抚,
众官,及宋江以下一百单八个头领,及河北降将,都在南丰设太平宴,庆贺
众将官僚,赏劳三军将佐。
宋江教公孙胜,乔道清主持醮事,打了七日七夜醮事,超渡阵亡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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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淮西屈死冤魂。醮事方完,忽报孙安患暴疾,卒于营中。宋江悲悼不已,
以礼殡殓,葬于龙门山侧。乔道清因孙安死了,十分痛哭,对宋江说道:“孙
安与贫道同乡,又与贫道最厚,他为父报仇,因而犯罪,陷身于贼,蒙先锋
收录他,指望日后有个结果,不意他中道而死。贫道得蒙先锋收录,亦是他
来指迷。今日他死,贫道何以为情。乔某蒙二位先锋厚恩,铭心镂骨,终难
补报。愿乞骸骨归田野,以延残喘。”马灵见乔道清要去,也来拜辞宋江:“恳
求先锋允放马某与乔法师同往。”宋江听说,惨然不乐,因二人坚意要去,
十分挽留不住,宋江只得允放。乃置酒饯别。
公孙胜在傍只不做声。乔道清,马灵拜辞了宋江,公孙胜,又去拜辞
了陈安抚。二人飘然去了。后来乔道清,马灵都到罗真人处,从师学道,以
终天年。
陈安抚招抚账济淮西诸郡军民已毕。那淮西乃淮渎之西,因此,宋人
叫宛州,南丰等处是淮西。陈安抚传令,教先锋头目,收拾朝京。军令传下,
宋江一面先发中军军马,护送陈安抚,侯参谋,罗武谕起行,一面着令水军
头领,乘驾船只,从水路先回东京,驻扎听调。
宋江教萧让撰文,金大坚镌石勒碑,以记其事,立石于南丰城东龙门
山下,至今古迹尚存。
降将胡俊,胡显置酒钱别宋先锋。后来宋江入朝,将胡俊,胡显反邪
归正,招降二将之功,奏过天子,特授胡俊,胡显为东川水军团练之职,此
是后话。
当下宋江将兵马分作五起进发,克日起行,军士除留下各州县镇守外,
其间亦有乞归田里者。现今兵马共十余万,离了南丰,取路望东京来。军有
纪律,所过地方,秋毫无犯;百姓香花灯烛价拜送。于路行了数日,到一个
去处,地名秋林渡。那秋林渡在宛州属下内乡县秋林山之南。那山泉石佳丽,
宋江在马上遥看山景,仰观天上,见空中数行塞,不依次序,高低乱飞,都
有惊鸣之意。宋江见了,心疑作怪;又听的前军喝采,使人去问缘由,飞马
回报,原来是“浪子”燕青,初学弓箭,向空中射,箭箭不空。却须臾之间,
射下十数只鸿,因此诸将惊讶不已。
宋江教唤燕青来。只见燕青弯弓插箭,即飞马而来,背后马上捎带死
数只,来见宋江,下马离鞍,立在一边。宋公明问道:“恰你射来?”燕青
答道:“小弟初学弓箭,见空中一群过,偶然射之,不想箭箭皆中。”宋江道:
“为军的人,学射弓箭,是本事的事。射的亲是你能处。我想宾鸿避寒,离
了天山,衔芦过关,趁江南地,求食稻梁,初春方回。此宾鸿仁义之禽,或
数十,或三五十只,递相谦让,尊者在前,卑者在后,次序而飞,不越群伴;
遇晚宿歇,亦有当更之报。且雄失其雌,雌失其雄,至死不配。此禽仁义礼
智信,五常俱备:空中遥见死,尽有哀鸣之意,失伴孙,并无侵犯,此为仁
也;一失雌雄,死而不配,此为义也;依次而飞,不越前后,此为礼也;预
避鹰雕,衔芦过关,此为智也;秋南春北,不越而来,此为信也。此禽五常
足备之物,岂忍害之。天上一群鸿相呼而过,正如我等弟兄一般。你却射了
那数只,比俺兄弟中失了几个,众人心内如何?兄弟今后不可害此礼义之
禽。”燕青默默无语,悔罪不及。宋江有感于心,在马上口占诗一首:山岭
崎岖水眇茫,横空阵两三行。
忽然失却双飞伴,月冷风清也断肠。
宋江吟诗罢,不觉自己心中凄惨,睹物伤情。当晚屯兵于秋林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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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在帐中,因复感叹燕青射之事,心中纳闷,叫取过纸笔,作词一首:楚
天空阔离群,万里恍然惊散。自顾影欲下寒塘。正草枯沙净,水平天远。写
不成书,只寄的相思一点。暮日空濠,晓烟古堑,诉不尽许多哀怨。拣尽芦
花无处宿,叹何时玉关重见。嘹呖忧愁呜咽,恨江渚难留恋。请观他春昼归
来,画梁双燕。
宋江写毕,递与吴用,公孙胜看。词中之意,甚有悲哀忧戚之思,宋
江心中,郁郁不乐。当夜吴用等,设酒备肴,尽醉方休。次日天明,俱各上
马,望南而行。路上行程,正值暮冬,景物凄凉。宋江于路,此心终有所感。
不则一日,回到京师,屯驻军马于陈桥驿,听候圣旨。
且说先是陈安抚并侯参谋中军人马入城,已将宋江等功劳,奏闻天子,
报说宋先锋等诸将兵马,班师回京,已到关外。陈安抚前来启奏,说宋江等
诸将征战劳苦之事,天子闻奏,大加称赞。陈,侯蒙,罗戬各封升官爵。钦
赏银两缎疋,传下圣旨,命黄门侍郎,宣宋江等面君朝见,都教披挂入城。
有诗为证:去时三十六,回来十八双。纵横千万里,谈笑却还乡。
且说宋江等众将一百八人,遵奉圣旨,本身披挂。戎装革带,顶盔挂
甲,身穿锦袄,悬带金银牌面,从东华门而入,都至文德殿朝见天子,拜舞
起居,山呼万岁。皇上看了宋江等众将英雄,尽是锦袍金带,惟有吴用,公
孙胜,鲁智深,武松身着本身服色,天子圣意大喜,乃曰:“寡人多知卿等
征进劳苦,寇用心,中伤者多,寡人甚为忧戚。”宋江再拜奏道:“托圣上洪
福齐天,臣等众将虽有金伤,俱各无事。今元凶授首,淮西平定,实陛下威
德所致,臣等何劳之有。”再拜称谢奏道:“臣等奉旨,将王庆献俘阙下,候
旨定夺。”天子降旨:“着法司会官,将王庆凌迟处决。”宋江将萧嘉穗用奇
计克复城池,保全生灵,有功不伐,超然高举。天子称奖道:“皆卿等忠诚
感动!”命省院官访取萧嘉穗赴京握用。宋江叩头称谢。那些省院官,那个
肯替朝廷出力,访问贤良?此是后话。
是日,天子特命省院等官计议封爵。太师蔡京,枢密童贯商议奏道:“目
今天下尚未静平,不可升迁。且加宋江为“保义郎”,带御器械,正受“皇
城使”;副先锋卢俊义加为“宣武郎”,带御器械,行宫“团练使”;吴用等
三十四员,加封为“正将军”;朱武等七十二员,加封为“偏将军”;支给金
银,赏赐三军人等。”天子准奏,仍愁与省院众官,加封爵禄,与宋江等支
给赏赐,宋江等就于文德殿顿首谢恩。天子命光禄封大设御宴,钦赏宋江锦
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匹;卢俊义以下,赏赐有差:尽于内府关支。宋
江与众将谢恩已罢,尽出宫禁,都到西华门外,上马回营。一行众将,出的
城来,直至行营安歇,听候朝廷委用。
当日法司奉旨会官,写了犯由牌,打开囚车,取出王庆,判了“剐”
字,拥到市曹。看的人压肩叠背,也有唾骂的,也有嗟叹的。那王庆的父王
砉及前妻丈人等诸亲眷属,已于王庆初反时收捕,诛夷殆尽。今日只有王庆
一个,簇拥在刀剑林中。两声破鼓响,一棒碎锣鸣,刀排白雪,纛展乌云。
刽子手叫起恶杀都来,恰好午时三刻,将王庆押到十字路头,读罢犯由,如
法凌迟处死。看的人都道:此是恶人榜样,到底骈首戕身。若非犯着十恶,
如何受此极刑?当下监斩官将王庆处决了当,枭首施行,不在话下。
再说宋江众人,受恩回营,次日,只见公孙胜直至行营中军帐内,与
宋江等众人,打了稽首,便禀宋江道:“向日本师罗真人嘱咐小道,令送兄
长还京之后,便回山中。今日兄长功成名遂,贫道就今拜别仁兄,辞别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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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归山中,从师学道,侍养老母,以终天年。”宋江见公孙胜说起前言,不
敢翻悔,潸然泪下,便对公孙胜道:“我想昔日弟兄相聚,如花始开;今日
弟兄分别,如花零落。吾虽不敢负汝前言,心中岂忍分别?”公孙胜道:“若
是小道半途撇了仁兄,便是寡情薄意。今来仁兄功成名遂,只得曲允。”宋
江再四挽留不住,便乃设一筵宴,令众弟兄相别,筵上举杯,众皆叹息,人
人泪,各以金帛相赆。公孙胜推却不受,众兄弟只顾打拴在包里。次日,众
皆相别。公孙胜穿上麻鞋,背上包里,打个稽首,望北登程去了。宋江连日
思忆,泪如雨下,郁郁不乐。
时下又值正旦节相近,诸官准备朝贺。蔡太师恐宋江人等都来朝贺,
天子见之,必当重用;随即奏闻天子,降下圣旨,使人当住,只教宋江,卢
俊义两个有职人员,随班朝贺,其余出征官员,俱系白身,恐有惊御,尽皆
免礼。是日正旦,百官朝贺,宋江,卢俊义俱各公服,都在待漏院伺候早朝,
随班行礼。是日驾坐紫宸殿受朝,宋江,卢俊义随班拜罢,于两班侍下,不
待上殿。仰观殿上,玉簪珠履,紫绶金章,往来称觞献寿,自天明直至午牌,
方始得沾谢恩御酒。百官朝散,天子驾起。宋江,卢俊义接着内卸了公服啐
头,上马回营,面有愁颜赧色。吴用等着接。
众将见宋江面带忧容,心闷不乐,都来贺节。百余人拜罢,立于两边,
宋江低首不语。
吴用问道:“兄长今日朝贺天子回来,何以愁闷?”宋江叹口气道:“想
我生来八字浅薄,命运蹇滞。破辽平寇,东征西讨,受了许多劳苦,今日连
累众兄弟无功,因此愁闷。”吴用答道:“兄长既知造化未通,何故不乐?万
事分有,不必多忧。”“黑旋风”李逵道:“哥哥,好没寻思!当初在梁山泊
里,不受一个的气,却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讨得招安了,却惹烦
恼。放着兄弟们都在这里,再上梁山泊去,却不快活!”宋江大喝道:“这黑
禽兽又来无礼!如今做了国家臣子,都是朝廷良臣。你这不省得道理,反心
尚兀自未除!”李逵又应道:“哥哥不听我说,明朝有的气受哩!”众人都笑,
且捧酒与宋江添寿。是日只饮到二更,各自散了。
次日引十数骑马入城,到宿太尉,赵枢密,并省院各言处贺节,往来
城中,观看者甚众。就里有人对蔡京说知此事。次日,奏过天子,传旨教省
院出禁约,于各城门上张挂:“但凡一应出征官员将军头目,许于城外下营
屯扎,听候调遣;非奉上司明文呼唤,不许擅自入城!如违,定依军令拟罪
施行。”差人榜,迳来陈桥门外张挂榜文。有人看了,迳来报知宋江。宋江
转添愁闷,众将得知,亦皆焦躁,尽有反心,只碍宋江一个。
且说水军头领特地来请军师吴用商议事务。吴用去到船中,见了李俊,
张横,张顺,阮家三昆仲,俱对军师说道:“朝廷失信,奸臣弄权,闭塞贤
路。俺哥哥破了大辽,灭田虎,如今又平了王庆,只得个 『皇城使』做,又
未曾升赏我等众人。如今倒出榜文,来禁约我等,不许入城。我想那夥奸臣,
渐渐的待要拆散我们弟兄,各调开去。今请军师自做个主张;若和哥哥商量,
断然不肯。就这里杀将起来,把东京劫掠一空,再回梁山泊去,只是落草倒
好。”吴用道:“宋公明兄长,断然不肯。你众人枉费了力,箭头不发,努折
箭。自古蛇无头而不行,我如何敢自主张?这话须是哥哥肯时,方行得;他
若不肯做主张,你们要反,也反不出去!”六个水军头领,见吴用不敢主张,
都做声不得。吴用回至中军寨中,来与宋江闲话,计较军情,便道:“仁兄
往常千自由,百自在,众多弟兄亦皆快活。自从受了招安,与国家出力,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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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臣子,不想倒受拘束,不能任用,兄弟们都有怨心。”宋江听罢,失惊:
“莫不谁在你行说甚来?”吴用道:“此是人之常情,更待多说?古人云:『富
与贵人之所欲;贫与贱,人之所恶。』观形察色,见貌知情。”宋江道:“军
师,若是弟兄们但有异心,我当死于九泉,忠心不改!”次日早起,会集诸
将,商议军机,大小人等都到帐前,宋江开话道:“俺是郓城小吏出身。又
犯大罪,托赖你众弟兄扶持,尊我为头,今日得为臣子。自古道:“成人不
自在,自在不成人。”虽然朝廷出榜禁治,理合如此。汝诸将士,无故不得
入城。我等山间林下,卤莽军汉极多;倘或因而惹事,必然以法治罪,却又
坏了声名。如今不许我等入城去,倒是幸事。你们众人,若嫌拘束,但有异
心,先当斩我首级,然后你们自去行事;不然,吾亦无颜居世,必当自刎而
死,一任你们自为!”众人听了宋江之言,俱各垂泪设誓而散。有诗为证:
谁向西周怀好音,公明忠义不移心。
当时羞杀秦长脚,身在南朝心在金。
宋江诸将,自此之后,无事也不入城。看看上元节至,东京年例,大
张灯火,庆赏元宵,诸路尽做灯火,于各衙门点放。且说宋江营内“浪子”
燕青,自与乐和商议:“如为东京点放花灯火戏,庆赏丰年,今上天子,与
民同乐。我两个更换些衣服,潜地入城,看了便回。”只见有人说道:“你们
看灯,也带挈我则个!”燕青看见,却是“黑旋风”李逵。李逵道:“你们瞒
看我,商量看灯,我已听了多时。”燕青道:“和你去不打紧;只你性子不好,
必要惹出事来。现今省院出榜,禁治我们,不许入城。倘若和你入城去看灯,
惹出事端,正中了他省院之计。”李逵道:“我今番再不惹事便了,都依着你
行!”燕青道:“明日换了衣巾,都打扮做客人相似,和你入城去。”李逵大
喜。
次日都打扮做客人,伺候燕青,同入城去。不期乐和惧怕李逵,潜与
时迁先入城去了。
燕青脱不开,只得和李逵入城看灯,不敢从陈桥门入去,大宽转却从
封丘门入城。两个手挽着,正投桑家瓦来。来到瓦子前,听的勾栏内锣响,
李逵定要入去,燕青只得和他挨在人丛里,听的上面说平话,正说《山国志》,
说到关云长刮骨疗毒。当时有云长左臂中箭,箭毒入骨。医人华陀道:“若
要此疾毒消,可立一桐柱,上置铁环,将臂膊穿将过去,用索拴牢,割开皮
肉,去骨三分,除却箭毒,却用油线缝拢,外用敷药贴了,内用长托之剂,
不过半月,可以平复如初;因此极难治疗。”关公大笑道:“大丈夫死生不惧,
何况只手?不用铜柱铁环,只此便割何妨!”随即叫取棋盘,与客弈棋,伸
起左臂,命华陀刮骨取毒,面不改色,对客谈笑自若。正说到这里,李逵在
人丛中高叫道:“这个正是好男子!”众人失惊,都看李逵,燕青慌忙拦道:
“李大哥,你怎地好村!勾栏瓦舍,如何使得大惊小怪这等□!”李逵道:“说
到这里,不由人喝采!”燕青拖了李逵便走。两个离了桑家瓦,转过串道,
只见一个汉子飞砖掷瓦,去打一户人家。那人家道:“清平世界,荡荡干坤,
散了二次,不肯还钱,颠倒打我屋里。”“黑旋风”听了,路见不平,便要去
打。燕青务死抱住,李逵睁着双眼,要和他打的意思。那汉子便道:“俺自
和他有帐讨钱,干你甚事?即日要跟张招讨下江南出征去,你他惹我。到那
里去也是死,要打便和你打,死在这里,也得一口好棺材。”李逵道:“却是
甚么下江南?不曾听的点兵调将。”燕青且劝开了闹,两个挽着,转出串道,
离了小巷,见一个小小茶肆,两个入去里面,寻副座头,坐了茶。对席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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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便请会茶,闲口论闲话。燕青道:“请问老丈:却巷口一个军汉打,
他说道要跟张招讨下江南,早晚要去出征,请问端的那里去出征?”那老人
道:“客人原来不知。如今江南草寇方腊反了,占了八州二十五县,从睦州
起,直至润州,自号为一国,早晚来打扬州。因此朝廷已差下张招讨,刘都
督去捕。”燕青,李逵听了这话,慌忙还了茶钱,离了小巷,迳奔出城,回
到营中,来见军师吴学究,报知此事。吴用见说,心中大喜,来对宋先锋说
知江南方腊造反,朝廷已遣张招讨领兵。宋江听了道:“我等诸将军马,闲
居在此,甚是不宜;不若使人去告知宿太尉,令其于天子前保奏,我等情愿
起兵,前去征进。”当时会集诸将商议,尽皆欢喜。次日,宋江换了些衣服,
带领燕青,自来说此一事。迳入城中,直至大尉府前下马。正值太尉在府,
令人传报,太尉闻知,忙教请进。宋江来到堂上,再拜起居。宿太尉道:“将
军何事,更衣而来?”宋江禀道:“近因省院出榜,但凡出征官军,非奉呼
唤,不敢擅自入城。今日小将私步至此,上告恩相。听的江南方腊造反,占
据州郡,擅改年号,侵至润州,早晚渡江,来打扬州。宋江等人马久闲,在
此屯扎不宜。某等情愿部领兵马,前去征。尽忠报国,望恩相于天子前提奏
则个!”宿太尉听了大喜道:“将军之言,正合吾意。下官当以一力保奏。将
军请回,来早宿某具本奏闻,天子必当重用。”宋江辞了太尉,自回营寨,
与众兄弟说知。
却说宿太尉次日早朝入内,见天子在披香殿与百官文武计事,正说江
南方腊作耗,占据八州二十五县,改年建号,如此作反,自霸称尊,目今早
晚兵犯扬州。天子乃曰:“已命张招讨,刘都督征进,未见次第。”宿太尉越
班奏曰:“想此草寇,既成大患,陛下已遣张总兵,刘都督,再差征西得胜
宋先锋,这两支军马为前部,可去除,必干大功。”天子闻奏大喜,急令使
臣宣省院官听圣旨。当下张招讨从耿二参谋,亦行保奏,要调宋江这一干人
马为前部先锋。省院官到殿,领了圣旨,随即宣取宋先锋,卢先锋,直到披
香殿下,朝见天子。
拜舞已毕,天子降愁封宋江为平南都总管,征讨方腊正先锋,封卢俊
义为兵马副总管,平南副先锋;各赐金带一条,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
一骑,彩缎二十五表里;其余正偏将佐,各赐缎疋银两,待有功次,照名升
赏,加受官爵;三军头目,给赐银两:都就于内务府关支,定限目下出师起
行。宋江,卢俊义领了圣旨,就辞了天子。皇上乃曰:“卿等数内,有个能
镌玉石印信金大坚,又有个能识良马皇甫端,留此二人,驾前听用。”宋江,
卢俊义承旨,再拜谢恩,出内上马回营。
宋江,卢俊义两个在马上欢喜,并马而行。出的城来,只见街市上一
个汉子,手里拿着一件东西,两条巧棒,中穿小索,以手牵动,那物便响。
宋江见了,却不识的,使军士唤那汉子问道:“此是何物?”那汉子答道:“此
是胡敲也。用手牵动,自然有声。”宋江乃作诗一首:一声低了一声高,嘹
亮声音透碧霄。
空有许多雄气力,无人提挈谩徒劳。
宋江在马上与卢俊义笑道:“这胡敲正比着我和你,空有冲天的本事,
无人提挈,何能振响。”卢俊义道:“兄长何故发此言?据我等胸中学识,不
在古今名将之下;如无本事,枉自有人提挈,亦作何用?”宋江道:“贤弟
差矣!我等若非宿太尉一力保奏,如何能勾天子重用,为人不可忘本!”卢
俊义自觉失言,不敢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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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回到营寨,升帐而坐,当时会集诸将,除女将琼英因怀孕染病,
留下东京,着叶清夫妇服侍,请医调治外,其余将佐尽教收拾鞍马衣甲,准
备起身,征讨方腊。后来琼英病痊,弥月,中产下一个面方耳大的儿子,取
名叫做张节。次后闻得丈夫被贼将厉天闺杀死于独松关,琼英哀恸昏绝,随
即同叶清夫妇,亲自到独松关,扶柩到张清故乡彰德府安葬。叶清又因病故,
琼英同安氏老妪,苦守孤儿。张节长大,跟吴珍大败金兀术于和尚原,杀得
兀术亟须髯而遁。因此张节得封官爵,归家养母,以终天年,奏请表扬其母
贞节。此是琼英等贞节孝义的结果。
话休絮繁,再说宋江于奉诏讨方腊的次日,于内府关到赏赐缎疋银两,
分表诸将,给散三军头目,便就起送金大坚,皇甫端去御前听用。宋江一面
调拨战船先行,着令水军头领整顿篙橹风帆,撑驾望大江进发,传令与马军
头领,整顿弓、箭、刀、衣袍、铠甲;水陆并进,船骑同行,收拾起程。只
见蔡太师差府干到营,索取“圣手书生”萧让,要他代笔。次日,王都尉自
来问宋江求要“铁叫子”乐和,闻此人善能歌唱,要他府里使令。宋江只得
依允,随即又望送了二人去讫。宋江自此去了五个弟兄,心中好生郁郁不乐。
当与卢俊义计议定了,号令诸军,准备出师。
却说这江南方腊造反已久,积渐而成,不想弄到许大事业。此人原是
歙州山中樵夫,因去溪边净手,水中照见自己头戴平天冠,身穿衮龙袍,以
此向人说自家有天子福分。因朱献在吴中徵取花石纲,百姓大怨,人人思乱,
方腊乘机造反,就清溪县内帮源洞中,起造宝殿,内苑,宫阙,睦州,歙州
亦各有行宫,设文武职台,省院官僚,内相外将,一应大臣。
睦州即今时建德,宋改为严州;歙州即今时婺源,宋改为徽州;这方
腊直从这里古到润州,今镇江是也。共该八州二十五县。
那八州:歙州,睦州,杭州,苏州,常州,湖州,宣州,润州。那二
十五县:都是这八州管下。此时嘉兴,松江,崇德,海宁,皆是县治。方腊
自为国王,独

第一百一十一回 张顺夜伏金山寺 宋江智取润州城

话说这九千三百里扬子大江,远接三江,却是汉阳江,浔阳江,扬子
江。从泗川直至大海,中间通着多少去处,以此呼为万里长江。地分吴楚,
江心内有两座山:一座唤做金山,一座唤做焦山。金山上有一座寺,绕山起
盖,谓之寺里山;焦山上一座寺,藏在山回里,不见形势,谓之山里寺。这
两座山,生在江中,正占着楚尾吴头,一边是淮东扬州,一边是浙西润州,
今时镇江是也。
且说润州城郭,却是方腊手下东厅枢密使吕师囊守把江岸。此人原是
歙州富户,因献钱粮与方腊,官封为东厅枢密使。幼年曾读兵书战策,惯使
一条丈八蛇矛,武艺出众。部下管领着十二个统制官,名号“江南十二神”,
协同守把润州江岸。那十二神:“擎天神”福州沈 刚“游弈神”歙州潘文
得“遁甲神”睦州应 明“六丁神”明州徐 统“霹雳神”越州张近 仁“巨
灵神”杭州沈 泽“太白神”湖州赵 毅“太岁神”宣州高可立“吊客神”常
州范 畴“黄 神”润州卓万里“豹尾神”江州和 潼“丧门神”苏州沈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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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枢密使吕师囊,统领着五万南兵,据住江岸。甘露亭下,摆列着战船三
千余只,江北岸却是瓜洲渡口,摇荡荡地无甚险阻。
此时先锋使宋江兵马战船,水陆并进,已到淮安了,约至扬州取齐。
当日宋先锋在帐中,与军师吴用等商议:“此去大江不远,江南岸便是贼兵
守把,谁人与我先去探路一遭,打听隔江消息,可以进兵?”帐下转过四员
战将,皆云愿往。那四个:一个是“小旋风”柴进;一个是“浪里白跳”张
顺;一个是“拚命三郎”石秀;一个是“活阎罗”阮小七。宋江道:“你四
人分作两路:张顺和柴进,阮小七和石秀,可直到金焦二山上宿歇,打听润
州贼巢虚实,前来扬州回话。”四人辞了宋江,各带了两个伴当,扮做客人,
取路先投扬州来。
此时一路百姓,听得大军来征方腊,都挈家搬在村里躲避了。四个人
在扬州城里分别,各办了些干粮,石秀自和阮小七带了两个伴当,投焦山去
了。
却说柴进和张顺也带了两个伴当,将干粮捎在身边,各带把锋快尖刀,
提了朴刀,四个奔瓜洲来。此时正是初春天气,日暖花香,到得扬子江边,
邾高一望,淘淘雪浪,滚滚烟波,是好江景也!有诗为证:万里烟波万里天,
红霞遥映海东边。
打鱼舟子浑无事,醉拥青 自在眠。
这柴进二人,望见北固山下,一带都是青白二色旌旗,岸边一字儿摆
着许多船只,江北岸上,一根木头也无。柴进道:“瓜洲路上,虽有屋宇,
并无人住,江上又无渡船,怎生得知隔江消息?”张顺道:“须得一间屋儿
歇下,看兄弟赴水过去对江金山脚下,打听虚实。”柴进道:“也说得是。”
当下四个人奔到江边,见一带数间草房,尽皆关闭,推门不开。张顺转过侧
首,掇开一堵壁子,钻将任入去,见个白头婆婆,从驳边走起来。张顺道:
“婆婆,你家为甚不开门?”那婆婆答道:“实不瞒客人说,如今听得朝廷
起大军来,与方腊杀。我这里正是风门水口。有些人家,都搬了别处去躲,
只留下老身在这里看屋。”张顺道:“你家男子汉那里去了?”婆婆道:“村
里去望老小去了。”张顺道:“我有四个人,要渡江过去,那里有船觅一只?”
婆婆道:“船却那里去讨?近日吕枢密听得大军来和他杀,都把船只拘管过
润州去了。”张顺道:“我四人自有粮食,只借你家宿歇两日,与你些银子作
房钱,岂不搅扰你。”婆婆道:“歇却不妨,只是没床席。”张顺道:“我们自
有措置。”婆婆道:“客人,只怕早晚有大军来!”张顺道:“我们自有回避。”
当时开门,放柴进和伴当入来,都倚了朴刀,放了行李,取些干粮烧饼出来
了。张顺再来江边,望那江景时,见金山寺正在江心里,但见:江吞鳌背,
山耸龙鳞,烂银盘涌出青螺,软翠堆远拖素练。遥观金殿,受八面之天风;
远望钟楼,倚千层之石壁。梵塔高侵沧海日,讲堂低映碧波云。无边阁,看
万里征帆;飞步亭,纳一天爽气。郭璞墓中龙吐浪,金山寺里鬼移灯。
张顺在江边看了一回,心中思忖道:“润州吕枢密,必然时常到这山上。
我且今夜去走一遭,必知消息。”回来和柴进商量道:“如今来到这里,一只
小船也没,怎知隔江之事。
我今夜把衣服打拴了,两个大银顶在头上,直赴过金山寺去,把些财
贿与那和尚,讨个虚实,回报先锋哥哥。你只在此间等候。”柴进道:“早干
了事便回。”是夜星月交辉,风恬浪静,水天一色,黄昏时分,张顺脱膊了,
扁扎起一腰白绢水□儿,把这头巾衣服,里了两个大银,拴缚在头上,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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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一把尖刀,从瓜洲下水,直赴开江心中来。那水淹不过他胸脯,在水中如
走旱路。看看赴到金山脚下,见石峰边缆着一只小船,张顺爬到船边,除下
头上衣包,解了湿衣,扎拭了身上,穿上衣服,坐在船中。听得润州更鼓,
正打三更,张顺伏在船内望时,只见上溜头一只小船,摇将过来。张顺看了
道:“这只船来得跷蹊,必有奸细!”便要放船开去,不想那只船一条大索□
了,又无橹篙,张顺只得又脱了衣服,拔出尖刀,再跳下江里,直赴到那船
边。
船上两个人摇着橹,只望北岸,不堤防南边,只顾摇。张顺却从水底
下一钻,钻到船边,扳住船舷把尖刀一削,两个摇橹的撒了橹,倒撞下江里
去了。张顺早跳在船上。那船舱里钻出两个人来,张顺手起一刀,砍得一个
下水去,那个吓得倒入舱里去。
张顺喝道:“你是甚人?那里来的船只?实说,我便饶你!”那人道:“好
汉听禀:小人是此间扬州城外定浦村陈将士家干人,使小人过润州投拜吕枢
密那里献粮准了,使个虞候和小人同回,索要白粮五万石,船三百只,作进
奉之礼。”张顺道:“那个虞候,姓甚名谁?是在那里?”干人道:“虞候姓
叶名贵,却好汉砍下江里去的便是。”张顺道:“你却姓甚?甚么名字?几时
过去投拜?船里有甚物件?”干人道:“小人姓吴名成,今年正月初七日渡
江。吕枢密直教小人去苏州,见了御弟三大王方貌,关了号色旌旗三百面,
并主入陈将士官诰,封做扬州府尹,正授中明大夫名爵,更有号衣一千领,
及吕枢密札付一道。”张顺又问道:“你的主人,姓甚名字?有多少人马?”
吴成道:“人有数千,马有百十余匹。
嫡亲有两个孩儿,好生了得,长子陈益,次子陈泰。主人将士,叫做
陈观。”张顺都问了备细来情去意,一刀也把吴成剁下水里去了。船尾上摇
起橹来,迳摇到瓜洲。
柴进听橹声响,急忙出来看时,见张顺摇只船来,柴进便问来由。张
顺把前事一一说了,柴进大喜,去船舱里,取出一包袱文书,并三百面红绢
号旗,杂色号衣一千领,做两担打叠了。张顺道:“我却去取了衣裳来。”把
船再摇到金山脚下,取了衣裳,巾帻,银子,再摇到瓜洲岸边,天色方晓,
重雾罩地。张顺把船砍漏,推开江里去沉了。来到屋下,把三二两银子,与
了婆婆,两个伴当,挑了担子,迳回扬州来。此时宋先锋军马,俱屯扎在扬
州城外,本州官员,迎接宋先锋入城馆驿内安下,连日筵宴,供给军士。
却说柴进,张顺伺候席散,在馆驿内见了宋江,备说陈观父子交结方
腊,早晚诱引贼兵渡江,来打扬州。天幸江心里遇见,教主帅成这件功劳。
宋江听了大喜,便请军师吴用商议用甚良策。吴用道:“既有这个机会,觑
润州城易如反掌!先拿了陈观,大事便定。只除如此如此。”即时唤“浪子”
燕青,扮做叶虞候,教解珍,解宝扮做南军。问了定浦村路头,解珍,解宝
挑着担子,燕青都领了备细言语,三个出扬州城来,取路投定浦村。离城四
十余里,早问到陈将士庄前。见门首二三十庄客,都整整齐齐,一般打扮,
但见:攒竹笠子,上铺着一把黑缨;细线衲袄,腰系着八尺红绢。牛膀鞋,
登山似箭;獐皮袜,护脚如绵。人人都带翎刀,个个尽提鸦嘴搠。
当下燕青改作浙人乡谈,与庄客唱喏道:“将士宅上,有么?”庄客道:
“客人那里来?”燕青道:“从润州来。渡江错走了路,半日盘旋,问得到
此。”庄客见说,便引入客房里去,教歇了担子,带燕青到后厅来见陈将士。
燕青便下拜道:“叶贵就此参见!”拜罢,陈将士问道:“足下何处来?”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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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打浙音道:“回避闲人,方敢对相公说。”陈将士道:“这几个都是我心腹
人,但说不妨。”燕青道:“小人姓叶名贵,是吕枢密帐前虞候。
正月初七日,接得吴成密书,枢密甚喜,特差叶贵送吴成到苏州,见
御弟三大王,备说相公之意。三大王使人启奏,降下官诰,就封相公为扬州
府尹。两位直阁舍人,待吕枢密相见了时,再定官爵。今欲使令吴成回程,
谁想感冒风寒病症,不能动止。枢密怕误了大事,特差叶贵送到相公官诰,
并枢密文书,关防,牌面,号旗三百面,号衣一千领,克日定时,要相公粮
食船只,前赴润州江岸交割。”便取官诰文书,递与陈将士看了,大喜,忙
摆香案,望南谢恩已了,便唤陈益,陈泰出来相见。燕青叫解珍,解宝取出
号衣号旗,入后厅交付;陈将士便邀燕青请坐。
燕青道:“小人是个走卒,相公处如何敢坐?”陈将士道:“足下是那
壁恩相差来的人,又与小官诰愁,怎敢轻慢?权坐无妨。”燕青再三谦让了,
远远地坐下。陈将士叫取酒来,把盏劝燕青;燕青推却道:“小人天戒不饮
酒。”待他把过三两巡酒,两个儿子,都来与父亲庆贺递酒。燕青把眼使叫
解珍,解宝行事。解宝身边取出不按君臣的药,头张人眼慢,放在酒壶里。
燕青便起身说道:“叶贵虽然不曾将酒过江,借相公酒果,权为上贺之意。”
便斟一大锺酒,上劝陈将士,满饮此杯。随即便劝陈益,陈泰两个,各饮了
一杯。当面有几个心腹庄客,都被燕青劝了一杯。
燕青那嘴一努,解珍出来外面,寻了火种,身边取出号旗号╣,就庄
前放起。左右两边,已有头领等候,只听号炮响,前来策应。燕青在堂里,
见一个个都倒了,身边掣出短刀,和解宝一齐动手,早都割下头来。庄门外
哄动十个好汉,从前面打将入来。
那十员将佐:“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九纹龙”史进,“病
关索”杨雄,“黑旋风”李逵,“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丧门
神”鲍旭,“锦豹子”杨林,“病大虫”薛永。门前众庄客,那里迎敌得住?
里面燕青,解珍,解宝早提出陈将士父子首级来;庄门外又早一彪人马官军
到来,为首六员将佐。那六员:“美髯公”朱仝,“急先锋”索超,“没羽箭”
张清,“混世魔王”樊瑞,“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当下六员首将,
引一千军马,围住庄院,把陈将士一家老幼,尽皆杀了。住庄客,引去浦里
看时,傍庄傍港,泊着三四百只船,却满满装载粮米在内。众将得了数目,
飞报主将宋江。
宋江听得杀了陈将士,便与吴用计议进兵。收拾行李,辞了总督张招
讨,部领大队人马,亲到陈将士庄上,分拨前队将校,上船行计,一面使人
催趱战船过去。吴用道:“选三百只快船,船上各插着方腊降来的旗号。着
一千军汉,各穿了号衣,其余三四千人,衣服不等。”三百只船内,埋伏二
万余人。更差穆弘扮做陈益,李俊扮做陈泰,各坐一只大船,其余船分拨将
佐。
    第一拨船上,穆弘,李俊管领。穆弘身边,拨与十个偏将簇
拥着。那十个:
    项充  李衮  鲍旭  薛永  杨林  杜迁   宋
万  邹渊  邹润  石勇    李俊身边,也拨与十个偏将簇拥着。
那十个:
    童威  童猛  孔明  孔亮  郑天寿  李立
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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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恩  白胜  陶宗旺    第二拨船上,差张横,张顺管领。
张横船上,拨与四个偏将簇拥着。
那四个:
    曹正 杜兴  龚旺  丁得孙    张顺船上,拨与四
个偏将簇拥着。
那四个:
    孟康  侯健  汤隆  焦挺    第三拨船上,便差
十员正将管领,也分作两船进发。
那十个:    史进  雷横  杨雄  刘唐  蔡庆  张清
李逵  解珍  解宝  柴进这三百船上,分派大小正偏将佐,共计四十
二员渡江。次后宋江等,却把战船装载马匹,游龙飞鲸等船一千只,打着宋
朝先锋使宋江旗号,大小马步将佐,一发载船渡江。两个水军头领,一个是
阮小二,一个是阮小五,总行催督。
且不说宋江中军渡江,却说润州北固山上,哨见对港三百来只战船,
一齐出浦,船上却插着护送衣粮先锋红旗号,南军连忙报入行省里来。吕枢
密聚集十二个统制官,都全副披挂,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带领精兵,自来
江边观看。见前面一百只船,先傍岸拢来;船上望着两个为头的前后簇拥着
的,都披着金锁子号衣,一个个都是那彪形大汉。吕枢密下马,坐在银交椅
上,十二个统制官,两行把住江岸。穆弘,李俊见吕枢密在江岸上坐地,起
身声喏。左右虞候,喝令住船,一百只船,一字儿抛定了锚。背后那二百只
船,乘着顺风,都到了;分开在两下拢来,一百只在左,一百只在右,做三
下均匀摆定了。
客帐司下船来问道:“船从那里来?”穆弘答道:“小人姓陈名益,兄
弟陈泰,父亲陈观,特遣某等弟兄,献纳白米五万石,船三百只,精兵五千,
来谢枢密恩相保奏之恩。”客帐司道:“前日枢密相公,使叶虞候去来,见在
何处?”穆弘道:“虞候和吴成各染伤寒时疫,见在庄上养病,不能前来。
今将关防文书,在此呈上。”客帐司接了文书,上江岸来禀复吕枢密道:“扬
州定浦村陈府尹男陈益,陈泰,纳粮献兵,呈上原去关防文书在此。”吕枢
密看,果是原领公文,传钧旨,教唤二人上岸。客帐司唤陈益,陈泰上来参
见。
穆弘,李俊上得岸来,随后二十个偏将,都跟上去。排军喝道:“卿相
在此,闲杂人不得近前。”二十个偏将都立住了。穆弘,李俊躬身叉手,远
远得立。客帐司半晌,方引二人过去参拜了,跪在面前。吕枢密道:“你父
亲陈观,如何不自来?”穆弘禀道:“父亲听知是梁山泊宋江等领兵到来,
诚恐贼人下乡扰搅,在家支吾,未敢擅离。”吕枢密道:“你两个那个是兄?”
穆弘道:“陈益是兄。”吕枢密道:“你弟兄两个,曾习武艺么?”穆弘道:“托
赖恩相福荫,颇曾训练。”吕枢密道:“你将来白粮,怎地装载?”穆弘道:
“大船装粮三百石,小船装粮一百石。”吕枢密道:“你两个来到,恐有他意!”
穆弘道:“小人父子,一片孝顺之心,怎敢怀半点外意?”吕枢密道:“虽然
是你好心,吾观你船上军汉,模样非常,不由人不疑。你两个只在这里;吾
差四个统制官,引一百军人下船搜看,但有分外之物,决不轻恕。”穆弘道:
“小人此来,指望息相重用,何必见疑!”吕师囊正欲点四个统制下船搜着,
只见探马报道:“有圣旨到南门外了,请枢相便上马迎接。”吕枢密急上了马,
便吩咐道:“且与我把住江岸,这两个陈益,陈泰随将我来!”穆弘把眼看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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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一觉等吕枢密先行去了;穆弘,李俊后招呼二十个偏将,便入城门。守
门将校喝道:“枢密相公只叫这两个为头的入来;其余人伴,休放进去!”穆
弘,李俊过去了,二十个偏将都被挡住在城边。
且说吕枢密到南门外,接着天使,便问道:“缘何来得如此要急?”那
天使是方腊面前引进使冯喜,悄悄地对吕师囊道:“近日司天太监浦文英奏
道:“夜观天象,有无数罡星,入吴地分野,中间杂有一半无光,就里为祸
不小。天子特降圣旨,教枢密紧守江岸。但有北边来的人,须要仔细盘诘,
磨问实情;如是形影奇异者,随即诛杀,勿得停留。”吕枢密听了大惊:“却
这一班人,我十分疑忌,如今却得这话。且请到城中开读。”冯喜同吕枢密
都到行省,开读圣旨已了,只见飞马又报:“苏州又有使命,擎御弟三大王
令旨到来。”言说:“你前日扬州陈将士投降一节,未可唯信,诚恐有诈。近
奉圣旨,近来司天监内,照见罡星入于吴地分野,可以牢守江岸。我早晚自
差人到来监督。”吕枢密道:“大王亦为此事挂心,下官已奉圣旨。”随即令
人牢守江面来的船主人,一个也休放上岸,一面设宴管待两个使命。
却说那三百只船上人,见半日没些动静。左边一百只船上张横,张顺,
带八个偏将,提军器上岸;右边一百只上十员正将,都拿了刀,钻上岸来;
守江面南军,拦当不住。“黑旋风”李逵,和解珍,解宝,便抢入成;守门
官军急出拦截,李逵抡起双斧,一砍一剁,早杀翻两个把门官军。城边发起
喊来,解珍解宝各挺钢叉入城,都一时发作,那里关得城门迭?李逵横身在
门底下,寻人砍杀。先至城边二十个偏将,各夺了军器,就杀起来。
吕枢密急使人传令来,教牢守江面时,城门边已自杀入城了。十二个
统制官,听得城边发喊,各提动军马时,史进,柴进,早招起三百只船内军
兵,脱了南军的号衣,为首先上岸,船舱里埋伏军兵,一齐都杀上岸来。为
首统制官沈刚,潘文得两路军马来保城门时,沈刚被史进一刀剁下马去,潘
文得被张横刺斜里一搠倒。众军混杀,那十个统制官,都望城子里退入去,
保守家眷。穆弘,李俊在城中听得消息,就酒店里得火种,便放起火来。吕
枢密急上马时,早得三个统制官到来救应。城里降因也似火起。瓜洲望见,
先发一彪军马,过来接应。城里四门,混战良久,城上早竖起宋先锋旗号,
四面八方,混杀人马,难以尽说,下来便见。
且说江北岸,早有一百五十只战船傍岸,一齐牵上战马,为首十员战
将登岸,都是全付披挂。那十员大将:关胜,呼延灼,花荣,秦明,郝思文,
宣赞,单延,韩滔,彭璜,魏定国,正偏战将一千员,部领二千军马,冲杀
入城。此时吕枢密方大败,引着中伤人马,迳奔丹徒县去了。大军夺得润州,
且教救灭了火,分拨把住四门,却来江边,迎接宋先锋船,正见江面上游龙
飞鲸船只,乘着顺风,都到南岸。大小将佐,迎接宋先锋入城,预先出榜,
安抚百姓,点本部将佐,都到中军请功。史进献沈刚首级,张横献潘文得首
级,刘唐献沈泽首级,孔明,孔亮生擒卓万里,项充,李衮生擒和潼,郝思
文箭射死徐统。得了润州,杀了四个统制官,生擒两个统制官,杀死牙将官
兵,不计其数。
宋江点本部将佐,折了三个偏将,都是乱军中被箭射死,马踏身亡。
那三个:一个是“云里金刚”宋万,一个是“没面目”焦挺,一个是“九尾
龟”陶宗旺,宋江见折了三将,心中烦恼,怏怏不乐。吴用劝道:“生死人
之分定,虽折了三个兄弟,且喜得了江南第一个险隘州郡,何故烦恼,有伤
玉体?要与国家干功,且请理论大事。”宋江道:“我等一百八人,天文所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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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应星曜。当初梁山泊发愿,五台山设誓,但愿同生同死。回京之后,谁想
道先去了公孙胜,御前留了金大坚,皇甫端,蔡太师又用了萧让,王都尉又
要了乐和。今日方渡江,又折了我三个弟兄。想起宋万这人,虽然不曾立得
奇功,当初梁山泊开荆之时,多亏此人。今日作泉下之客!”宋江传令,叫
军士就宋万死处,搭起祭仪,列了银钱,排下乌薈白羊,宋江亲自祭祀奠酒。
就押生擒到伪统制卓万里,和潼,就那里斩首沥血,享祭三位英魂。宋江回
府治里,支给功赏,一面写了申状,使人报捷亲请张招讨,不在话下。沿街
杀的死,尽教收拾出城烧化,收拾三个偏将骸,葬于润州东门外。
且说吕枢密折了大半人马,引着六个统制官,退守丹徒县,那里敢再
进兵?中将告急文书,去苏州报与三大王方貌求救。闻有探马报来,苏州差
元帅邢政领军到来了。吕枢密接见那元帅,问慰了,来到县治,备说:“陈
将士诈降缘由,以致透露宋江军马渡江。今得元帅到此,可同恢复润州。”
邢政道:“三大王为知罡星犯吴地,特差下官领军到来,巡守江面。不想枢
密失利,下官与你报雠,枢密当以助战。”次日,邢政引军来恢夺润州。
却说宋江于润州衙内与吴用商议,差童威,童猛引百余人,去也山寻
取石秀,阮小七,一面调兵出城,来取丹徒县。点五千军马,为首差十员正
将。那十人:关胜,林銶,秦明,呼延灼,董平,花荣,徐宁,朱仝,索超,
杨志。当下十员正将,部领精兵五千,离了润州,望丹徒县来。关胜等正行
之次,路上正迎着邢政军马。两军相对,各把弓箭射住阵脚,排成阵势。南
军阵上,邢政挺出马,六个统制官,分在两下。宋军阵中关胜见了,纵马舞
青龙偃月刀来战邢政。两员将礩到十四五合,一将翻身落马。正是:瓦罐不
离井上破,将军必在阵前亡。毕竟二将杀,输了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二回 卢俊义分兵宣州道 宋公明大战 陵郡

话说元帅邢政和关胜交马,战不到十四五合,被关胜手起一刀,砍于
马下。呼延灼见砍了邢政,大驱人马,卷杀将去,六个统制官望南而走。吕
枢密见本部军兵大败亏输,弃了丹徒县,领了伤残军马,望常州府而走。宋
兵十员大将,夺了县治,报捷于宋先锋知道,部领大队军兵,前进丹徒县驻
扎,赏劳三军,飞报张招讨,移兵镇守润州。次日,中军从耿二参谋送赏赐
到丹徒县,宋江祗受,给赐众将。
宋江请卢俊义计议调兵征进,宋江道:“目今宣湖二州,亦是贼寇方腊
占据,我今与你分兵拨将,作两路征,写下两个阄子,对天拈取;若拈得所
征地方,便引兵去。”当下宋江阄得常苏二处,卢俊义阄得宣湖二处,宋江
便叫“铁面孔目”裴宣把众将均分。除杨志患病不能征进,寄留丹徒外,其
余将校拨开两路。宋先锋分领将佐攻打常苏二处,正偏将共计四十二人,正
将一十三员,偏将二十九员:正将先锋使“呼保义”宋江,军师“智多星”
吴用,“扑天雕”李应,“大刀”关胜,“小李广”花荣,“霹雳火”秦明,“金
手”徐宁,“美髯公”朱仝,“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九纹龙”史
进,“黑旋风”李逵,“神行太保”戴宗,偏将“镇三山”黄信,“病尉迟”
孙立,“井木犴”郝思文“丑郡马”宣赞,“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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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世魔王”樊瑞,“铁笛仙”马麟,“锦毛虎”燕顺,“八臂那叱”项充,“飞
天大圣”李衮,“丧门神”鲍旭,“矮脚虎”王英,“一丈青”扈三娘,“锦豹
子”杨林,“金眼彪”施恩,“鬼脸儿”杜兴,“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
亮,“轰天雷”凌振,“铁臂膊”蔡福,“一枝花”蔡庆,“金毛犬”段景住,
“通臂猿”侯健,“神算子”蒋敬,“神医”安道全,“险道神”郁保四,“铁
扇子”宋清,“铁面孔目”裴宣。
大小正偏将佐四十二员,随行精兵三万人马,宋先锋总领。
副先锋卢俊义亦分将佐攻打宣湖二处,正偏将佐共四十七员,正将一
十四员,偏将三十三员,朱武偏将之首,受军师之职。
正将副先锋“玉麒麟”卢俊义,军师“神机”朱武,“小旋风”柴进,
“豹子头”林銶,“双将”董平,“双鞭”呼延灼,“急先锋”索超,“没遮拦”
穆弘,“病关索”杨雄,“插翅虎”雷横,“两头蛇”解珍,“双尾”解宝,“没
羽箭”张清,“赤发鬼”刘唐,“浪子”燕青,偏将“圣水将”单延,“神火
将”魏定国,“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
猊”邓飞,“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
春,“病大虫”薛永,“摸着天”杜迁,“小遮拦”穆春,“出林龙”邹渊,“独
角龙”邹润,“催命判官”李立,“青眼虎”李云,“石将军”石勇,“旱地忽
律”朱贵,“笑面虎”朱富,“小尉迟”孙新,“母大虫”顾大嫂,“菜园子”
张青,“母夜叉”孙二娘,“白面郎君”郑天寿,“金钱豹子”汤隆,“操刀鬼”
曹正,“白日鼠”白胜,“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活闪婆”王定
六,“鼓上蚤”时迁。
大小正偏将佐四十七员,随征精兵三万人马,卢俊义管领。
看官牢记话头,卢先锋攻打宣湖二州,共是四十七人;宋公明攻打常
苏二处,共是四十二人。计有水军首领,自是一夥,为因童威,童猛差去焦
山,寻见了石秀,阮小七,回报道:“石秀,阮小七来到江边,杀了一家老
小,夺得一只快船,前到焦山寺内。寺主知道是梁山泊好汉,留在寺中宿食。
后知张顺干了功劳,打听得焦山下船,取茆港,好去攻伐江阴,太仓,沿海
州县,使人申将文书来,索请水军头领,并要战具船只。”宋江即差李俊等
八员,拨与水军五千,跟随石秀,阮小七等,共取水路,计正偏将一十员。
那十员,正将七员,偏将三员:“拚命三郎”石秀,“混江龙”李俊,“船火
儿”张横,“浪里白条”张顺,“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
阎罗”阮小七,“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玉竿”孟康。
大小正偏将佐一十员,水军精兵五千,战船一百只。
看官听说,宋江自丹徒分兵,共是九十九人,已自不满百数。大战船
都拨与水军头领攻打江阴,太仓,小战船却俱入丹徒,都在里港,随军攻打
常州。
话说吕师囊引了六个统制官,退保常州陵郡。这常州原有守城统制官
钱振鹏,手下两员副将:一个是晋陵县上濠人氏,姓金名节;一个是钱振鹏
心腹之人许定。钱振鹏原是清溪县都头出身,协助方腊,累得城池,升做常
州制置使。听得吕枢密失利,折了润州,一路退回常州,随即引金节,许定,
开门迎接,请入州治管待已了,商议迎战之策。钱振鹏道:“枢相放心。钱
某不才,愿施犬马之劳,直杀的宋江那们大败过江,恢复润州,方遂吾愿!”
吕枢密抚慰道:“若得制置如此用心,何虑国家不安?成功之后吕某当极力
保奏,高迁重爵。”当日筵宴,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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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宋先锋领起分定人马,攻打常苏二州,拨马军长驱大进,望陵郡
来。为头正将一员关胜,部领十员将佐。那十人:秦明,徐宁,黄信,孙立,
郝思文,宣赞,韩滔,彭舾,马麟,燕顺;正偏将佐共计十一员,引马军三
千,直取常州城下,摇旗擂鼓搦战。吕枢密看了道:“谁敢去退敌军?”钱
振鹏备了战马道:“钱某当以效力向前。”吕枢密随即拨六个统制官相助。六
个是谁:应明,张近仁,赵毅,沈,高可立,范畴。七员将带领五千人马,
开了城门,放下吊桥。钱振鹏使口拨风刀,骑一匹卷毛赤兔马,当先出城。
关胜见了,把军马暂退一步,让钱振鹏列成阵势,六个统制官,分在
两下。对阵关胜当先立马横刀,厉声高叫:“反贼听着!汝等助一匹夫谋反,
损害生灵,人神共怒!今日天兵临境,尚不知死,敢来与我拒敌!我等不把
你这贼徒诛尽杀绝,誓不回兵!钱振鹏听了大怒,骂道:“量你等一夥,是
梁山泊草寇,不知天时,却不思图王霸业,倒去降无道昏君,要来和俺大国
相拚。我今直杀的你片甲不回才罢!”关胜大怒,舞起青龙偃月刀,直冲将
来;钱振鹏使动泼风刀,迎杀将去。两员将杀,礩了三十合之上,钱振鹏渐
渐力怯,挡不住。
南军门旗下,两个统制官,看见钱振鹏力怯,挺两条,一齐出马,前
去夹攻。关胜上首赵毅,下首范畴。宋军门旗下,恼犯了两员偏将,一个舞
动丧门剑,一个使起虎眼鞭,抢出马来,乃是“镇三山”黄信,“病尉迟”
孙立。六员将,三对儿在阵前杀。吕枢密急使许定,金节出城助战。两将得
令,各持兵器,都上马直到阵前,见赵毅战黄信,范畴战孙立,却也都是对
手。礩到间深里,赵毅,范畴渐折便宜;许定,金节各使一口大刀出阵。宋
军阵中韩滔,彭璜二将,双出来迎。金节战住韩滔,许定战住彭舾,四将又
礩,五对儿在阵前杀。
原来金节素有归降大宋之心,故意要本队阵乱,略礩数合,拨回马望
本阵先走;韩滔乘势追将去。南军阵上高可立,看见金节被韩滔追赶得紧急,
取雕弓,搭上硬箭,满满地拽开,飕的一箭,把韩滔面颊上射着,倒撞下马
来。这里秦明急把马一拍,轮起狼牙棍前来救时,早被那里张近仁抢出来,
咽喉上复一,结果了性命。
彭舾和韩滔是一正一副的兄弟,见他身死,急要报雠,撇了许定,直
奔阵上,去寻高可立。许定赶来,却得秦明占住杀。高可立看见彭舾赶来,
挺便迎。不提防张近仁从肋窝里撞将出来,把彭舾一,搠下马去。关胜见损
了二将,心中忿怒,恨不得杀进常州,使转神威,把钱振鹏一刀,也剁于马
下。待要抢他那骑赤兔卷毛马,不提防自己坐下赤兔马,一脚前失,倒把关
胜掀下马来,南阵上高可立,张近仁两骑马便来抢关胜,却得徐宁引宣赞,
郝思文二将齐出,救得关胜回归本阵。吕枢密大驱人马,卷杀出城,关胜众
将失利,望北退走,南兵追赶二十余里。
此日关胜折了些人马,引军回见宋江,诉说折了韩滔,彭舾。宋江大
哭道:“谁想渡江已来,损折我五个兄弟。莫非皇天有怒,不容宋江收捕方
腊,以致损兵折将?”吴用劝道:“主帅差矣!输赢胜败,兵家常事,不足
为怪,此是两个将军禄绝之日,以致如此。请先锋免忧,且理大事。”只见
帐前转过李逵便说道:“着几个认得杀俺兄弟的人,引我去那贼徒,替我两
个哥哥报仇!”宋江传令,教来日打起一面白旗,我亲自引众将,直至城边,
与贼交锋,决个胜负。次日,宋公明领起大队人马,水陆并进,船骑相迎,
拔寨都起。“黑旋风”李逵,引着鲍旭,项充,李衮,带领五百悍勇步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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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来出哨,直到常州城下。
吕枢密见折了钱振鹏心下甚忧,连发了三道飞报文书,去苏州三大王
方貌处求救,一面写表申奏朝廷。又听得报道:“城下有五百步军打城,认
旗上写道为首的是 『黑旋风』李逵。”吕枢密道:“这是梁山泊第一个凶徒,
惯杀人的好汉,谁敢与我先去拿他?”帐前转过两个得胜获功的统制官高可
立,张近仁。吕枢密道:“你两个若拿得这个贼人,我当一力保奏,加官重
赏。”张高二统制,各绰了上马,带领一千马步兵,出城迎敌。“黑旋风”李
逵见了,便把五百步军一字儿摆开,手□两把板斧,立在阵前;“丧门神”
鲍旭,仗着一口大阔板刀,随于侧首;项充,李衮两个,各人手挽着蛮牌,
右手拿着铁标,四个人各披前后掩心铁甲,列于阵前。高张二统制正是得胜
狸猫强似虎,及时鸦鹊便欺雕,统着一千军马,靠城排开。
宋军内有几个探子,却认得高可立,张近仁两个,是杀韩滔,彭舾的,
便指与“黑旋风”道:“这两个领军的,便是杀俺韩彭二将军的!”李逵听了
这说,也不打话,拿起两把板斧,直抢过对阵去。鲍旭见李逵杀过对阵,急
呼项充,李衮舞起蛮牌,便去策应。四个齐发一声喊,滚过对阵。高可立,
张近仁了一惊,措手不及,急待回马,那两个蛮牌,早滚到马颌下,高可立,
张近仁在马上把望下搠时,项充,李衮把牌迎住。
李逵斧起,早砍翻高可立马脚,高可立颠下马来。项充叫道:“留下活
的”时,李逵是个好杀人的汉子,那里忍耐得住,早一斧砍下头来。鲍旭从
马上揪下张近仁,一刀也割了头,四个在阵里乱杀。“黑旋风”把高可立的
头缚在腰里,轮起两把板斧,不问天地,横身在里面砍杀,杀得一千马步军,
退入城去,也杀了三四百人,直到吊桥边。李逵和鲍旭两个,便要杀入城去,
项充,李衮死当回来。城上擂木炮石,早打下来。四个回到阵前,五百军兵,
依原一字摆开,那里敢轻动?本是也要来混战,怕“黑旋风”不分白,见的
便砍,因此不敢近前。
尘头起处,宋先锋军马已到,李逵鲍旭,各献首级,众将认得是高可
立,张近仁的头,都了一惊道:“如何获得雠人首级?”两个说:“杀了许多
人众,本待要捉活的来,一时手痒,忍耐不住,就便杀了。”宋江道:“既有
雠人首级,可于白旗下,望空祭祀韩彭二将。”宋江又哭了一场,放倒白旗,
赏了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四人,便进兵到常州城下。
且说吕枢密在城中心慌,便与金节,许定,并四个统制官,商议退宋
江之策。诸将见李逵等杀了这一阵,众人都胆颤心寒,不敢出战。问了数声,
如箭穿嘴,搭鱼腮,默默无言,无人敢应。吕枢密心内纳闷,教人上城看时,
宋江军马,三面围住常州,尽在城下擂鼓摇旗,呐喊搦战。吕枢密叫众将,
且各上城守护。众将退去,吕枢密自在后堂寻思,无计可施,唤集亲随左右
心腹人商量,自欲弃城逃走,不在话下。
且说守将金节回到自己家中,与其妻秦玉兰说道:“如今宋先锋围住城
池,三面攻击。
我等城中粮食缺少,不经久困;倘或打破城池,我等那时,皆为刀下
之鬼。”秦玉兰答道:“你素有忠孝之心,归降之意,更兼原是宋朝旧官,朝
廷不曾有甚负汝,不若去邪归正,擒捉吕师囊,献与宋先锋,便是进身之计。”
金节道:“他手下见有四个统制官,各有军马。
许定这,又与我不睦,与吕师囊又是心腹之人。我恐事未必谐,反惹
其祸。”其妻道:“你只密密地,寅夜修一封书缄,拴在箭上,射出城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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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先锋达知里应外合取城。你来日出战,诈败佯输,引诱入城,便是你的功
劳。”金节道:“贤妻此言极当,依汝行之。”史官诗曰:弃暗投明免祸机,
陵重见负 妻。
妇人尚且存忠义,何事男儿识见迷。
次日,宋江领兵攻城得紧,枢密聚众商议,金节答道:“常州城池高广,
只宜守,不可敌。众将且坚守,等待苏州救兵来到,方可会合出战。”吕枢
密道:“此言极是!”公拨众将:应明,赵毅守把东门;沈扑,范畴守把北门;
金节守把西门;许定守把南门。调拨已定,各自领兵坚守。当晚金节写了私
书,拴在箭上,待夜深人静,在城上望着西门外探路军人射将下去。那军校
拾得箭矢,慌忙报入寨里来。守西寨正将“花和尚”鲁智深同“行者”武松
两个见了,随即使偏将杜兴了,飞报东北门大寨里来。宋江,吴用点着明烛,
在帐里议事,杜兴呈上金节的私书,宋江看了大喜,便传令教三寨中知会。
次日,三寨内头领,三面攻城。吕枢密在战楼上,正观见宋江阵里“轰
天雷”凌振,扎起炮架,却放了一个风火炮,直飞起去,正打在敌楼角上,
骨碌碌一声响,平塌了半边。吕枢密急走,救得性命下城来,催督四门守将,
出城搦战。擂了三通战鼓,大开城门,放下吊桥,北门沈扑,范畴引军出战。
宋军中“大刀”关胜,坐下钱振鹏的卷毛赤兔马,出于阵前,与范畴交战。
两个正待相持,西门金节又引出一彪军来□战。宋江阵上“病尉迟”孙立出
马。
两个交战,礩不到三合,金节诈败,拨转马头便走。孙立当先,燕顺,
马麟为次,鲁智深,武松,孔明,孔亮,施恩,杜兴,一发进兵。金节便退
入城,孙立已赶入城门边,占住西门。城中闹起,知道大宋军马,已从西门
进城了。那时百姓都被方腊残害不过,怨气銶天,听得宋军入城,尽出来助
战。城中早竖起宋先锋旗号,范畴,沈扑见了城中事变,急待奔入城去,保
全老小时,左边冲出王矮虎,一丈青,早把范畴捉了。右边冲出宣赞,郝思
文两个,一齐向前,把沈扑一刺下马去,众军活捉了。宋江,吴用大驱人马
入城,四下里搜捉南兵,尽行诛杀。吕枢密引了许定,自投南门而走,死命
夺路,众军追赶不上,自回常州听令,论功升赏。赵毅躲在百姓人家,被百
姓捉来献出。应明乱军中杀死,获得首级。宋江来到州治,便出榜安抚,百
姓扶老携幼,诣州拜谢。宋江抚慰百姓,复为良民,众将各来请功。
金节赴州治拜见宋江,宋江亲自下琓迎接金节,上厅请坐。金节感激
无限,复为宋朝良臣,此皆其妻赞成之功,不在话下。宋江叫把范畴,沈扑,
赵毅三个,陷车盛了,写道申状,就叫金节亲自解赴润州张招讨中军帐前。
金节领了公文,监押三将,前赴润州交割。比及去时,宋江已自先叫“神行
太保”戴宗,飞报文书,保举金节到中军了。张招讨见宋江申覆金节如此忠
义,后金节到润州,张招讨大喜,赏赐金节金银,段疋,鞍马,酒礼。有副
都督刘光世,就留了金节,升做行军都统,留于军前听用。后来金节跟随刘
光世大破金兀术四太子,多立功劳,直做到亲军指挥使,至中山阵亡,这是
金节的结果。有诗为证:从邪廊庙生堪愧,殉义沙场骨也香。
他日中山忠义鬼,何如方腊阵中亡。
当日张招讨,刘都督赏了金节,把三个贼人,碎万段,枭首示众,随
即使人来常州,犒劳宋先锋军马。
且说宋江在常州屯驻军马,使戴宗去宣州,湖州卢先锋处,飞报调兵
消息,一面又有探马报来说,吕枢密逃回在无锡县,又会合苏州救兵,正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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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迎敌。宋江闻知,便调马军步军,正偏将佐十员头领,拨与军兵一万,
望南迎敌。那十员将佐:关胜,秦明,朱仝,李应,鲁智深,武松,李逵,
鲍旭,项充,李衮。当下关胜等领起前部军兵人马,与同众将辞了宋先锋,
离城去了。
且说戴宗探听宣湖二州进兵的消息,与同柴进回见宋江,报说副先锋
卢俊义得了宣州,特使柴大官人到来报捷。宋江甚喜。柴进到州治,参拜已
了,宋江把了接风酒,同入后堂坐下,动问卢先锋破宣州备细缘由。柴进将
出申达文书,与宋江看了,备说打宣州一事。
方腊部下镇守宣州经略使家余庆,手下统制官六员,都是歙州睦州人
氏。那六人:李韶,韩明,杜敬臣,鲁安,潘,程胜祖。当日家余庆分调六
个统制,做三路出城对阵,卢先锋也分三路军兵迎敌。中间是呼延灼和李韶
交战,董平共韩明相持。战到十合,韩明被董平两刺死,李韶遁去,中路军
马大败。左军是林銶和杜敬臣交战,索超与鲁安相持。林銶蛇矛刺死杜敬臣,
索超斧劈死鲁安。右军是张清和潘交战,穆弘共程胜祖相持。张清一石子打
下潘,“打虎将”李忠赶出去杀了。程胜祖弃马逃回。此日连胜四将,贼兵
退入城去。
卢先锋急驱众将夺城,赶到门边,不提防贼兵城上,飞下一片磨扇来,
打死俺一个偏将。城上箭如雨点一般射下来,那箭矢都有毒药,射中俺两个
偏将,止及到寨,俱各身死。
卢先锋因见折了三将,连夜政城。守东门贼将不紧,因此得了宣州。
乱军中杀死了李韶,家余庆领了些败残军兵,望湖州去了。
智深困于阵上,不知去向;磨扇打死了 “白面郎君”郑天寿;两个中
药箭的是“操刀鬼”曹正,“活闪婆”王定六。宋江听得又折了三个兄弟,
大哭一声,蓦然倒地,未知五脏如何,先见四肢不举。正是:花开又被风吹
落,月皎那堪云雾遮。毕竟宋江昏晕倒了,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三回 混江龙太湖小结义 宋公明苏州大会垓

话说当下众将救起宋江,半晌方才苏醒,对吴用等说道:“我们今番必
然收伏不得方腊了!自从渡江以来,如此不利,连连损折了我八个弟兄!”
吴用劝道:“主帅休说此言,恐懈军心。当初破大辽之时,大小完全回京,
皆是天数。今番折了兄弟们,此是各人寿数。眼见得渡江以来,连得了三个
大郡,润州、常州、宣州。此乃皆是天子洪福齐天,主将之虎威,如何不利!
先锋何故自丧志气?”宋江道:“虽然天数将尽,我想一百八人,上应列宿,
又合天文所载,兄弟们如手足之亲。今日听了这般凶信,不由我不伤心!”
吴用再劝道:“主将请休烦恼,勿伤贵体。且请理会调兵接应,攻打无锡县。”
宋江道:“留下柴大官人与我做伴。别写军帖,使戴院长与我送去,回覆卢
先锋,着令进兵攻打湖州,早至杭州聚会。”吴用教裴宣写了军帖回覆,使
戴宗往宣州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吕师囊引着许定,逃回至无锡县,正迎着苏州三大王发来救应军
兵,为头是六军指挥使卫忠,带十数个牙将,引兵一万,来救常州,合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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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守住无锡县。吕枢密诉说金节献城一事,卫忠道:“枢密宽心,小将必
然再要恢复常州。”只见探马报道:“宋军至近,早作准备。”卫忠便引兵上
马,出北门外迎敌,早见宋兵军马势大,为头是黑旋风李逵,引着鲍旭、项
充、李衮当先,直杀过来。卫忠力怯,军马不曾摆成行列,大败而走,急退
入无锡县时,四个早随马后,赶入县治。吕枢密便奔南门而走。关胜引着兵
马,已夺了无锡县。
卫忠、许定亦望南门走了,都回苏州去了。关胜等得了县治,便差人
飞报宋先锋。宋江与众头领都到无锡县,便出榜安抚了本处百姓,复为良民,
引大队军马,都屯住在本县,却使人申请张、刘二总兵镇守常州。
且说吕枢密会同卫忠、许定三个,引了败残军马,奔苏州城来告三大
王求救,诉说宋军势大,迎敌不住,兵马席卷而来,以致失陷城池。三大王
大怒,喝令武士,推转吕枢密,斩讫报来。卫忠等告说:“宋江部下军将,
皆是惯战兵马,多有勇烈好汉了得的人,更兼步卒,都是梁山泊小喽罗,多
曾惯斗,因此难敌。”方貌道:“权且寄下你项上一刀,与你五千军马,首先
出哨。我自分拨大将,随后便来策应。”吕师囊拜谢了,全身披挂,手执丈
八蛇矛,上马引军,首先出城。却说三大王聚集手下八员战将,名为八骠骑,
一个个都是身长力壮,武艺精熟的人。那八员:飞龙大将军刘 飞虎大将军
张威飞熊大将军徐方 飞豹大将军郭世广飞天大将军邬福 飞云大将军苟正
飞山大将军甄诚 飞水大将军昌盛当下三大王方貌,亲自披挂,手持方天画
戟,上马出阵,监督中军人马,前来交战。马前摆列着那八员大将,背后整
整齐齐有三、二十个副将,引五万南兵人马,出阊阖门来,迎敌宋军。前部
吕师囊引着卫忠、许定,已过寒山寺了,望无锡县而来。宋江已使人探知,
尽引许多正偏将佐,把军马调出无锡县,前进十里余路。两军相遇,旗鼓相
望,各列成阵势。
吕师囊忿那口气,跃坐下马,横手中矛,亲自出阵,要与宋江交战。
宋江在门旗下见了,回头问道:“谁人敢拿此贼?”说犹未了,金枪手徐宁
挺起手中金枪,骤坐下马,出到阵前,便和吕枢密交战。二将交锋,左右助
喊,约战了二十余合,吕师囊露出破绽来,被徐宁肋下刺着一枪,搠下马去。
两军一齐呐喊。黑旋风李逵手挥双斧,丧门神鲍旭挺仗飞刀,项充、李衮各
舞枪牌,杀过阵来,南兵大乱。宋江驱兵赶杀,正迎着方貌大队人马,两边
各把弓箭射住阵脚,各列成阵势。南军阵上,一字摆开八将。方貌在中军听
得说杀了吕枢密,心中大怒,便横戟出马来,大骂宋江道:“量你等只是梁
山泊一夥打家劫舍的草贼!宋朝合败,封你为先锋,领兵侵入吾地,我今直
把你诛尽杀绝,方才罢兵!”宋江在马上指道:“你这只是睦州一夥村夫,量
你有甚福禄,妄要图王霸业,不如及早投降,免汝一死!天兵到此,尚自巧
言抗拒!我若不把你杀尽,誓不回军!”方貌喝道:“且休与你论口,我手下
有八员猛将在此,你敢拨八个出来杀么?”宋江笑道:“若是我两个并你一
个,也不算好汉。你使八个出来,我使八员首将,和你比试本事,便见输赢。
但见杀下马的,各自秦明战张威,花荣战徐方,徐宁战邬福,朱仝战苟正,
黄信战郭世广,孙立战甄诚,郝思文战昌盛。真乃是难描难画,但见:征尘
乱起,杀气横生。人人欲作那吒,个个争为敬德。三十二条臂膊,如织锦穿
梭;六十四只马碲,似追风走雹。队旗错杂,难分赤白青黄;兵器交加,莫
辨枪刀剑戟。试看旋转烽烟里,真似元宵走马灯。这十六员猛将,都是英雄,
用心相敌,斗到三十合之上,数中一将,翻身落马,赢得的是谁?美髯公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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仝,一枪把苟正刺下马来。两阵上各自鸣金收军,七对将军分开。两下各回
本阵。三大王方貌,见折了一员大将,寻思不利,引兵退回苏州城内。宋江
当日催趱军马,直近寒山寺下寨,升赏朱仝。裴宣写了军状,申覆张招讨,
不在话下。
且说三大王方貌退兵入城,坚守不出,分调诸将,守把各门,深栽鹿
角,城上列着踏弩、硬弓、擂木、炮石,窝铺内熔煎金汁,女边堆垛灰瓶,
准备牢守城池。次日,宋江见南兵不出,引了花荣、徐宁、黄信、孙立,带
领三千余骑马军,前来看城。见苏州城郭,一周遭都是水港环绕,垣坚固,
想道:“急不能够打得城破。”回到寨中,和吴用计议攻城之策。有人报道:
“水军头领正将李俊,从江阴来见主将。”宋江教请入帐中。见了李俊,宋
江便问沿海消息。李俊答道:“自从拨领水军,一同石秀等杀至江阴、太仓
沿海等处,守将严勇、副将李玉部领水军船只,出战交锋。严勇在船上被阮
小二一枪搠下水去,李玉已被乱箭射死,因此得了江阴、太仓。即目石秀、
张横、张顺去取嘉定,三阮去取常熟,小弟特来报捷。”宋江见说大喜,赏
赐了李俊,着令自往常州,去见张、刘二招讨,投下申状。且说这李俊迳投
常州来,见了张招讨、刘都督,备说收复了江阴、太仓海岛去处,杀了贼将
严勇、李玉。张招讨给与了赏赐,令回宋先锋处听调。李俊回到寒山寺寨中,
来见宋先锋。宋江因见苏州城外,水面空阔,必用水军船只杀,因此就留下
李俊,教整点船只,准备行事。
李俊说道:“容俊去看水面阔狭,如何用兵,却作道理。”宋江道:“是。”
李俊去了两日,回来说道:“此城正南上相近太湖,兄弟欲得备舟一只,投
宜兴小港,私入太湖里去,出吴江,探听南边消息,然后可以进兵,四面夹
攻,方可得破。”宋江道:“贤弟此言极当!只是没有副手与你同去。”随即
便拨李大官人带同孔明、孔亮、施恩、杜兴四个,去江阴、太仓、昆山、常
熟、嘉定等处,协助水军,收复沿海县治,便可替回童威、童猛,来帮助李
俊行事。李应领了军帖,辞别宋江,引四员偏将,投江阴去了。不过两日,
童威、童猛回来,参见宋先锋。宋江抚慰了,就叫随从李俊,乘驾小船,前
去探听南边消息。
且说李俊带了童威、童猛,驾起一叶扁舟,两个水手摇橹,五个人迳
奔宜兴小港里去,盘旋直入太湖中来。看那太湖时,果然水天空阔,万顷一
碧。但见:天连远水,水接遥天。高低水影无尘,上下天光一色。双双野鹭
飞来,点破碧琉璃,两两轻鸥鹭起,冲开青翡翠。春光淡荡,溶溶波皱鱼麟;
夏雨滂沱,滚滚浪翻银屋。秋蟾皎洁,金蛇游走波澜;冬雪纷飞,玉蝶弥漫
天地。混沌凿开元气窟,冯夷独占水晶宫。有诗为证:溶溶漾漾白鸥飞,绿
净春深好染衣。
南去北来人自老,夕阳常送钓船归。当下李俊和童威、李猛并两个水
手,驾着一叶小船,迳奔太湖,渐近吴江,远远望见一派渔船,约有四、五
十只。李俊道:“我等只做买鱼,去那里打听一遭。”五个人一迳摇到那打鱼
船边,李俊问道:“渔翁,有大鲤鱼吗?”渔人道:“你们要大鲤鱼,随我家
里去卖与你。”李俊摇着船,跟那几只鱼船去。没多时,渐渐到一个处所。
看时,团团一遭,都是驼腰柳树,篱落中有二十余家。那渔人先把船来缆了,
随即引李俊、童威、童猛三人上岸,到一个庄院里。一脚入得庄门,那人嗽
了一声,两边钻出七、八条大汉,都拿着挠,把李俊三人一齐搭住,迳捉入
庄里去,不问事情,便把三人都绑在桩木上。李俊把眼看时,只见草厅上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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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四个好汉。为头那个赤须黄发,穿着领青绸衲袄;第二个瘦长短髯,穿着
一领黑绿盘领木绵衫;第三个黑面长须;第四个骨脸阔腮扇圈胡须。两个都
一般穿着领青衲袄子,头上各带黑蚢笠儿,身边都倚着军器。为头那个喝问
李俊道:“你等这们,都是那里人氏?来我这湖泊里做甚么?”李俊应道:“俺
是扬州人,来这里做客,特来买鱼。”那第四个骨脸的道:“哥哥休问他,眼
见得是细作了。只顾与我取他心肝来吃酒。”李俊听得这话,寻思道:“我在
浔阳江上,做了许多年私商,梁山泊内又妆了几年的好汉,却不想今日结果
性命在这里!罢,罢,罢!。”叹了口气,看着童威、童猛道:“今日是我连
累了兄弟两个,做鬼也只是一处去!”童威、童猛道:“哥哥休说这话,我们
便死也够了。只是死在这里,埋没了兄长大名。”三面觑着,腆起胸脯受死。
那四个好汉,却看了他们三个说了一回,互相觑道:“这个为头的人,必不
是以下之人。”那为头的好汉又问道:“你三个正是何等样人?可通个姓名,
教我们知道。”李俊又应道:“你们要杀便杀。我等姓名,至死也不说与你,
枉惹的好汉们耻笑!”那为头的见说了这话,便跳起来,把刀都割断了绳索,
放起这三个人来。四个渔人,都扶他至屋内请坐。为头那个纳头便拜,说道:
“我等做了一世强人,不曾见你这般好义气人物!好汉,三位老兄正是何处
人氏?愿闻大名姓字。”李俊道:“眼见得你四位大哥,必是个好汉了。便说
与你,随你们拿我三个那里去。我三个是梁山泊宋公明手下副将。我是混江
龙李俊。这两个兄弟,一个是出洞蛟童威,一个是翻江蜃童猛。今来受了朝
廷招安,新破辽国,班师回京,又奉敕命,来收方腊。你若是方腊手下人员,
便解我三人去请赏。休想我们挣扎!”那四个听罢,纳头便拜,齐齐跪道:“有
眼不识泰山,却才甚是冒渎,休怪!休怪!俺四个兄弟,非是方腊手下,原
旧都在绿林丛中讨衣吃饭。今来寻得这个去处,地名唤做榆柳庄,四下里都
是深港,非船莫能进。俺四个只着打鱼的做眼,太湖里面寻些衣食。近来一
冬,都学得些水势,因此无人敢来侵傍。俺们也久闻你梁山泊宋公明招集天
下好汉,并兄长大名,亦闻有个浪里白跳张顺,不想今日得遇哥哥!”李俊
道:“张顺是我弟兄,亦做同班水军头领,现在江阴地面,收捕贼人。改日
同他来,却和你们相会。愿求你等四位大名。”为头那一个道:“小弟们因在
绿林丛中走,都有异名,哥哥勿笑!小弟是赤须龙费保,一个是卷毛虎倪云,
一个是太湖蛟卜青,一个是瘦脸熊狄成。”李俊听说了四个姓名,大喜道:“列
位从此不必相疑,喜得是一家人!俺哥哥宋公明现做收方腊正先锋,即目要
取苏州,不得次弟,特差我三个人来探路。今既得遇你四位好汉,可随我去
见俺先锋,都保你们做官,待收了方腊,朝廷升用。”费保道:“容覆:若是
我四个要做官时,方腊手下,也得个统制做了多时。所以不愿为官,只求快
活。若是哥哥要我四人帮助时,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若说保我做官时,
其实不要。”李俊道:“既是恁地,我等只就这里结义为兄弟如何?”四个好
汉见说大喜,便叫宰了一口猪、一□羊,致酒设席,结拜李俊为兄。李俊叫
童威、童猛都结义了。
七个人在榆柳庄上商议,说宋公明要取苏州一事。:“方貌又不肯出战,
城池四面是水,无路可攻,舟船港狭,难以准敌,似此怎得城子破?”费保
道:“哥哥且宽心住两日。
杭州不时间有方腊手下人来苏州公干,可以乘势智取城郭。小弟使几
个打鱼的去缉听,若还有人来时,便定计策。”李俊道:“此言极妙!”费保
便唤几个渔人,先行去了,自同李俊每日在庄上饮酒。在那里住了两、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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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打鱼的回来报道:“平望镇上,有十数只递运船只,船尾上都插着黄旗,
旗上写着:『承造王府衣甲』,眼见的是杭州解来的。每只船上,只有五、七
人。”李俊道:“既有这个机会,万望兄弟们助力。”费保道:“只今便往。”
李俊道:“但若是那船上走了一个,其计不谐了。”费保道:“哥哥放心,都
在兄弟身上。”随即聚集六、七十只打鱼小船。七筹好汉,各坐一只,其余
都是渔人,各藏了暗器,尽从小港透入大江,四散接将去。当夜星月满天,
那十只官船,都湾在江东龙王庙前。
费保船先到,忽起一声号哨,六、七十只鱼船,一齐拢来,各自帮住
大船。那官船里人急钻出来,早被挠搭住,三个、五个,做一串儿缚了。及
至跳得下水的,都被挠搭上船来。尽把小船带住官船,都移入太湖深处,直
到榆柳庄时,已是四更天气。闲杂之人,都缚做一串,把大石头坠定,抛在
太湖里淹死。捉得两个为头的来问时,原来是守把杭州方腊大太子南安王方
天定手下库官,特奉令旨,押送新造完铁甲三千副,解赴苏州三大王方貌处
交割。李俊问了姓名,要了一应关防文书,也把两个库官杀了。李俊道:“须
是我亲自去和哥哥商议,方可行此一件事。”费保道:“我着人把船渡哥哥,
从小港里到军前觉近便。”就叫两个渔人,摇一只快船送出去。李俊分付童
威、童猛,并费保等,且教把衣甲船只,悄悄藏在庄后港内,休得吃人知觉
了。费保道:“无事。”自来打并船只。
却说李俊和两个渔人,驾起一叶快船,迳取小港,掉到军前寒山寺上
岸。至来寨中,见了宋先锋,备说前事。吴用听了大喜道:“若是如此,苏
州唾手可得!便请主将传令,就差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带领冲阵牌手
二百人,跟随李俊回太湖庄上,与费保等四位好汉,如此行计,约在第二日
进发。”李俊领了军令,带同一行人,直到太湖边来。三个先过湖去,却把
船只接取李逵等一干人,都到榆柳庄上。李俊引着李逵、鲍旭、项充、李衮
四个,和费保等相见了。费保看见李逵这般相貌,都皆骇然。邀取二百余人,
在庄上置备酒食相待。到第三日,众人商议定了。费保扮做解衣甲正库官,
倪云扮做副使,都穿了南官的号衣,将带了一应关防文书,众渔人都装做官
船上艄公水手,却藏黑旋风等二百余人将校在船舱里;卜青、狄成押着后船,
都带了放火的器械。却欲要行动,只见渔人又来报道:“湖面上有一只船,
在那里摇来摇去。”李俊道:“又来作怪!”急急自去看时,船头上立着两个
人,看来却是神行太保戴宗和轰天雷凌振。李俊□了一声号哨,那只船飞也
似奔来庄上,到得岸边,上岸来,都相见了。李俊问:“二位何来?甚事见
报?”戴宗道:“哥哥急使李逵来了,正忘却一件大事,特地差我与凌振一
百号炮在船里,湖面上寻赶不上,这里又不敢拢来傍岸,教兄弟明早卯时进
城,到得里面,便放这一百个火炮为号。”李俊道:“最好!”便就船里,搬
过炮笼炮架来,都藏埋衣甲船内。费保等闻知是戴宗,又置酒设席管待。凌
振带来十个炮手,都埋伏摆在第三只船内。当夜四更,离庄望苏州来,五更
已后,到得城下。
守门军士,在城上望见南国旗号,慌忙报知管门大将,却是飞豹大将
军郭世广,亲自上城来问了小校备细,接取关防文书,吊上城来看了。郭世
广使人至三大王府里,辩看了来文,又差人来监视,却才教放入城门。郭世
广直在水门边坐地,再叫人下船看时,满满地堆着铁甲号衣,因此一只只都
放入城去。放过十只船了,便关水门。三大王差来的监视官员,引着五百军,
在岸上跟定,便着湾住了船。李逵、鲍旭、项充、李衮,从船舱里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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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视官见了四个人,形容粗丑,急待问是甚人时,项充、李衮早舞起团牌,
飞出一把刀来,把监视官剁下马去。那五百军欲待上船,被李逵掣起双斧,
早跳在岸上,一连砍翻十数个,那五百军人走了。船里众好汉,并牌手二百
余人,一齐上岸,便放起火来。凌振就岸边撒开炮架,搬出号炮,连放了十
数个。那炮震得城楼也动,四下里打将入去。三大王方貌正在府中计议,听
的火炮接连响,惊得魂不附体。各门守将,听得城中炮响不绝,各引兵奔城
中来。各门飞报,南军都被冷箭射死,宋军已上城了。苏州城内鼎沸起来,
正不知多少宋军入城。黑旋风李逵和鲍旭引着两个牌手,在城里横冲直撞,
追杀南兵。李俊、戴宗引着费保四人,护持凌振,只顾放炮。宋江已调三路
军将取城。宋兵杀入城来,南军漫散,各自逃生。
且说三大王方貌急急披挂上马,引了五、七百铁甲军,夺路待要杀出
南门,不想正撞见黑旋风李逵这一夥,杀得铁甲军东西乱窜,四散奔走。小
巷里又撞出鲁智深,抡起铁禅杖打将来。方貌抵当不住,独自跃马,再回府
来。乌鹊桥下转出武松,赶上一刀,掠断了马脚,方貌倒□将下来,被武松
再复一刀砍了,提首级迳来中军,参见先锋请功。此时宋江已进城中王府坐
下,令诸将各自去城里搜杀南军,尽皆捉获。单只走了刘一个,领了些败残
军兵,投秀州去了。有诗为证:神器从来不可干,僭王称号讵能安?武松立
马诛方貌,留与凶顽做样看。
宋江到王府坐下,便传下号令,休教杀害良民百姓,一面教救灭了四
下里火,便出安民文榜,晓谕军民。次后聚集诸将,到府请功。已知武松杀
了方貌,朱仝生擒徐方,史进生擒了甄诚,孙立鞭打死张威、李俊枪刺死昌
盛,樊瑞杀死邬福,宣赞和郭世广鏖战,你我相伤,都死于饮马桥下,其余
都擒得牙将,解来请功。宋江见折了丑郡马宣赞,伤悼不已,便使人安排花
棺彩譎,迎去虎丘山下殡葬。把方貌首级,并徐方、甄诚,解赴常州张招讨
军前施行。张招讨就将徐方、甄诚碎剐于市,方貌首级,解赴京师。回将许
多赏赐,来苏州给散众将。张招讨移文申状,请刘光世镇守苏州,却令宋先
锋沿便进兵,收捕贼寇。只见探马报道:“刘都督、耿参谋来守苏州。”当日
众将都跟着宋先锋迎接刘光世等官入城王府安下。
参贺已了,宋江众将,自来州治议事,使人去探沿海水军头领消息如
何。却早报说,沿海诸处县治,听得苏州已破,群贼各自逃散,海僻县道,
尽皆平静了。宋江大喜,申达文书到中军报捷,请张招讨晓谕旧官复职,另
拨中军统制,前去各处守御安民,退回水军头领正偏将佐,来苏州调用。数
日之间,统制等官,各自分投去了。水军头领都回苏州,诉说三阮打常熟,
折了施恩;又去攻取昆山,折了孔亮;石秀、李应等尽皆回了;施恩、孔亮
不识水性,一时落水,俱被死。宋江见又折了二将,心中大忧,嗟叹不已。
武松念起旧日恩义,也大哭了一场。
且说费保等四人来辞宋先锋,要回去。宋江坚意相留,不肯,重赏了
四人,再令李俊送保等同榆柳庄去。李俊当时又和童威、童猛送费保等四人
到榆柳庄上,费保等又治酒设席相款。饮酒中间,费保起身与李俊把盏,说
出几句言语来,有分教:李俊离却中原之境,别立化外之基。正是:了身达
命蟾离壳,立业成名鱼化龙。毕竟费保与李俊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四回 宁海军宋江吊孝 涌金门张顺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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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当下费保对李俊道:“小弟虽是个愚卤匹夫,曾闻聪明人道:『世
事有成必有败,为人有兴必有衰。』哥哥在梁山泊,勋业到今,已经数十余
载,更兼百战百胜。去破辽国时,不曾损折了一个兄弟。今番收方腊,眼见
挫动锐气,天数不久。为何小弟不愿为官?为因世情不好。有日太平之后,
一个个必然来侵害你性命。自古道:『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此言极妙!今我四人,既已结义了,哥哥三人,何不趁此气数未尽之时,寻
个了身达命之处,对付些钱财,打了一只大船,聚集几人水手,江海内寻个
净办处安身,以终天年,岂不美哉!”李俊听罢,倒地便拜,说道:“仁兄,
重蒙教导,指引愚迷,十分全美。只是方腊未曾剿得,宋公明恩义难抛,行
此一步未得。今日便随贤弟去了,全不见平生相聚的义气。若是众位肯姑待
李俊,容待收伏方腊之后,李俊引两个兄弟,迳来相投,万望带挈。是必贤
弟们先准备下这条门路。若负今日之言,天实厌之,非为男子也!”那四个
道:“我等准备下船只,专望哥哥到来,切不可负约!”李俊、费保结义饮酒
都约定了,誓不负盟。
次日,李俊辞别了费保四人,自和童威、童猛回来参见宋先锋,俱说
费保等四人不愿为官,只愿打鱼快活。宋江又嗟叹了一回,传令整点水陆军
兵起程。吴江县已无贼寇,直取平望镇,长驱而进,前望秀州而来。本州守
将段恺闻知苏州三大王方貌已死,只思量收拾走路。使人探知大军离城不远,
遥望水陆路上,旌旗蔽日,船马相连,吓得魂消胆丧。前队大将关胜、秦明
已到城下,便分调水军船只,围住西门。段恺在城上叫道:“不须攻击,准
备纳降。”随即开放城门,段恺香花灯烛,牵羊担酒,迎接宋先锋入城,直
到州治歇下。段恺为首参见了,宋江抚慰段恺,复为良臣,便出榜安民。段
恺称说:“恺等原是睦州良民,累被方腊残害,不得已投顺部下。今得天兵
到此,安敢不降?”宋江备问:“杭州宁海军城池,是甚人守据?有多少人
马良将?”段恺禀道:“杭州城郭阔远,人烟稠密,东北旱路,南面大江,
西面是湖,乃是方腊大太子南安王方天定守把,部下有七万余军马,二十四
员战将,四个元帅,共是二十八员。为首两个,最了得,一个是歙州僧人,
名号宝光如来,俗姓邓,法名元觉,使一条禅杖,乃是浑铁打就的,可重五
十余斤,人皆称为国师。又一个,乃是福州人氏,姓石名宝,惯使一个流星
锤,百发百中,又能使一口宝刀,名为劈风刀,可以裁铜截铁,遮莫三层铠
甲,如劈风一般过去。外有二十六员,都是遴选之将,亦皆悍勇。主帅切不
可轻敌。”宋江听罢,赏了段恺,便教去张招讨军前,说知备细。后来段恺
就跟了张招讨行军,守把苏州,却委副都督刘光世来秀州守御,宋先锋却移
兵在李亭下寨。当与诸将筵宴赏军,商议调兵攻取杭州之策。只见小旋风柴
进起身道:“柴某自蒙兄长高唐州救命已来,一向累蒙仁兄顾爱,坐享荣华,
不曾报得恩义。今愿深入方腊贼巢,去做细作,或得一阵功勋,报效朝廷,
也与兄长有光。未知尊意肯容否?”宋江大喜道:“若得大官人肯去直入贼
巢,知得里面溪山曲折,可以进兵,生擒贼首方腊,解上京师,方表微功,
同享富贵。
只恐贤弟路程劳苦,去不得。”柴进道:“情愿舍死一往,只是得燕青
为伴同行最好。此人晓得诸路乡谈,更兼见机而作。”宋江道:“贤弟之言,
无不依允。只是燕青拨在卢先锋部下,便可行文取来。”正商议未了,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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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道:“卢先锋特使燕青到来报捷。”宋江见报,大喜说道:“贤弟此行,必
成大功矣!恰限燕青到来,也是吉兆。”柴进也喜。
燕青到寨中,上帐拜罢宋江,吃了酒食。问道:“贤弟水路来?旱路
来?”燕青答道:“乘传到此。”宋江又问道:“戴宗回时,说道已进兵攻取
湖州,其事如何?”燕青禀道:“自离宣州,卢先锋分兵两处:先锋自引一
半军马攻打湖州,杀死伪留守弓温并手下副将五员,收伏了湖州,杀散了贼
兵,安抚了百姓,一面行文申覆张招讨,拨统制守御,特令燕青来报捷。主
将所分这一半人马,叫林銶引领前去,攻取独松关,都到杭州聚会。小弟来
时,听得说独松关路上每日杀,取不得关,先锋又同朱武去了,嘱付委呼延
灼将军统领军兵,守住湖州,待中军招讨调拨得统制到来,护境安民,才一
面进兵,攻取德清县,到杭州会合。”宋江又问道:“湖州守御取德清,并调
去独松关杀,两处分的人将,你且说与我姓名,共是几人去,并几人跟呼延
灼来。”燕青道:“有单在此。”   分去独松关杀取关,现有正偏将佐二
十三员:
    先锋卢俊义  朱武  林銶  董平  张清    解

     解宝  吕方  郭盛  欧鹏    邓飞
李忠
周通  邹渊  邹润    孙新     顾大嫂 李立  白

  汤隆    朱贵     朱富
  时迁现在湖州守御,即日进兵德清县,现有正偏将佐一十九员:
呼延灼 索超  穆弘  雷横  杨雄    刘唐  单廷 魏定国
 陈达  杨春    薛永  杜迁  穆春  李云  石勇
    龚旺  丁得孙 张青  孙二娘
“这两处将佐,通计四十二员。小弟来时,那里商议定了,目下进兵。”
宋江道:“既然如此,两路进兵攻取最好。却才柴大官人,要和你去方腊贼
巢里面去做细作,你敢去么?”燕青道:“主帅差遣,安敢不从?小弟愿陪
侍柴大官人去。”柴进甚喜,便道:“我扮做个白衣秀才,你扮做个仆者,一
主一仆,背着琴剑书箱上路去,无人疑忌。直去海边寻船,使过越州。却取
小路去诸暨县,就那里穿过山路,取睦州不远了。”商议已定,择一日,柴
进、燕青辞了宋先锋,收拾琴剑书箱,自投海边,寻船过去,不在话下。
且说军师吴用再与宋江道:“杭州南半边,有钱塘大江,通达海岛。若
得几个人驾小船从海边去进赭山门,到南门外江边,放起号炮,痭立号旗,
城中必慌。你水军中头领,谁人去走一遭?”说犹未了,张横、三阮道:“我
们都去。”宋江道:“杭州西路,又靠着湖泊,亦要水军用度,你等不可都去。”
吴用道:“只可叫张横同阮小七,驾船将引侯健、段景住去。”当时拨了四个
人,引着三十余个水手,将带了十数个火炮号旗,自来海边寻船,望钱塘江
里进发。
看官听说,这回话都是散沙一般。先人书会留传,一个个都要说到,
只是难做一时说,慢慢敷演关目,下来便见。看官只牢记关目头行,便知衷
曲奥妙。
再说宋江分调兵将已了,回到秀州,计议进兵,攻取杭州,忽听得东
京有使命捧御酒赏赐到州。宋江引大小将校,迎接入城,谢恩已罢,作御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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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宴,管待天使。饮酒中间,天使又将出太医院奏准,为上皇乍感小疾,索
取神医安道全回京,驾前委用,降下圣旨,就令来取。宋江不敢阻当。次日,
管待天使已了,就行起送安道全赴京。宋江等送出十里长亭饯行,安道全自
同天使回京。有诗赞曰:安子青囊艺最精,山东行散有声名。
人夸脉得仓公妙,自负丹如蓟子成。
刮骨立看金镞出,解肌时见刃痕平。
梁山结义坚如石,此别难忘手足情。
再说宋江把颁降到赏赐,分表众将,择日祭旗起军,辞别刘都督、耿
参谋,上马进兵,水陆并行,船骑同发。路至崇德县,守将闻知,奔回杭州
去了。
且说方腊太子方天定,聚集诸将在行宫议事。今时龙翔宫基址,乃是
旧日行宫。方天定手下有四员大将。那四员:
宝光如来国师邓元觉 南离大将军元帅石宝镇国大将军厉天闰 护国
大将军司行方这四个皆称元帅大将军名号,是方腊加封。又有二十四员偏将。
那二十四员:
厉天佑 吴值 赵毅 黄爱 晁中汤逢士 王绩 薛斗南 冷恭 张
俭元兴 姚义 温克让 茅迪 王仁崔 廉明 徐白 张道原 凤仪张韬
苏泾 米泉 贝应夔这二十四个,皆封为将军。共是二十八员,在方天定行
宫,聚集计议。方天定说道:“即目宋江水陆并进,过江南来,平折了与他
三个大郡。止有杭州,是南国之屏障。若有亏失,睦州焉能保守?前者司天
太监浦文英,奏是 『罡星侵入吴地,就里为祸不小』,正是这夥人了。今来
犯吾境界,汝等诸官,各受重爵,务必赤心报国,休得怠慢。”众将启奏方
天定道:“主上宽心!放着许多精兵良将,朱曾与宋江对敌。目今虽是折陷
了数处州郡,皆是不得其人,以致如此。今闻宋江、卢俊义分兵三路,来取
杭州,殿下与国师谨守宁海军城郭,作万年基业。臣等众将,各各分调迎敌。”
太子方天定大喜,传下令旨,也分三路军马,前去策应,只留国师邓元觉同
保城池。分去那三元帅?乃是:护国元帅司行方,引四员首将,救应德清:
薛斗南 黄爱 徐白 米泉镇国元帅厉天闰,引四员首将,救应独松
关:
厉天佑 张俭 张韬 姚义南离元帅石宝,引八员首将总军,出郭迎
敌大队人马:温克让 赵毅 冷恭 王仁张道原 吴值 廉明 凤仪三员大
将,分调三路,各引军三万。分拨人马已定,各赐金帛,催促起身。元帅司
行方引了一枝军马,救应德清州,望余杭州进发。
且不说两路军马策应去了。却说这宋先锋大队军兵,迤逦前进,来至
临平山,望见山顶一面红旗,在那里磨动。宋江当下差正将二员--花荣、
秦明,先来哨路,随即催趱战船车过长安坝来。花荣、秦明两个,带领了一
千军马,转过山嘴,早迎着南军石宝军马。手下两员首将当先,望见花荣、
秦明,一齐出马。一个是王仁,一个是凤仪,各挺一条长枪,便奔将来。宋
军中花荣、秦明,便把军马摆开出战。秦明手舞狼牙大棍,直取凤仪,花荣
挺枪来战王仁,四马相交,斗过十合,不分胜败。秦明、花荣观见南军后有
接应,都喝一声:“少歇!”各回马还阵。花荣道:“且休恋战,快去报哥哥
来,别作商议。”后军随即飞报去中军。宋江引朱仝、徐宁、黄信、孙立四
将,直到阵前。南军王仁、凤仪,再出马交锋,大骂:“败将敢再出来交战!”
秦明大怒,舞起狼牙棍,纵马而出,和凤仪再战。王仁却□花荣出战。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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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宁一骑马,便挺枪杀去。花荣与徐宁是一副一正--金枪手、银枪手,花
荣随即也纵马,便出在徐宁背后,拈弓取箭在手,不等徐宁、王仁交手,觑
得较亲,只一箭,把王仁射下马去,南军尽皆失色。凤仪见王仁被箭射下马
来,吃了一惊,措手不及,被秦明当头一棍打着,□下马去,南兵漫散奔走。
宋军冲杀过去,石宝抵当不住,退回皋亭山来,直近东新桥下寨。当日天晚,
策立不定,南兵且退入城去。次日,宋先锋军马已过了皋亭山,直抵东新桥
下寨,传令教分调本部军兵,作三路夹攻杭州。那三路军兵将佐是谁?一路
分拨步军头领正偏将,从汤镇路去取东门,是:
    朱仝  史进  鲁智深  武松  王英  扈三娘
一路分拨水军头领正偏将,从北新桥取古塘,截西路,打靠湖城门:
    李俊  张顺  阮小二  小五  孟康   中路马、
步、水三军,分作三队进发,取北关门、艮山门。前队正偏将是:
    关胜  花荣  秦明  徐宁  郝思文  凌振
第二队总兵主将宋先锋、军师吴用,部领人马。正偏将是:
    戴宗  李逵  石秀  黄信  孙立  樊瑞
鲍旭  项充  李衮  马麟  裴宣  蒋敬    燕顺  宋清
蔡福  蔡庆  郁保四   第三队水路陆路助战策应。正偏将是:
    李应  孔明  杜兴  杨林  童威  童猛当日宋江
分拨大小三军已定,各自进发。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且说中路大队军兵前队关胜,直哨到东新桥,
不见一个南军。关胜心疑,退回桥外,使人回覆宋先锋。宋江听了,使戴宗
传令,分付道:“且未可轻进。每日轮两个头领出哨。”头一日,是花荣、秦
明,第二日徐宁、郝思文,一连哨了数日,又不见出战。此日又该徐宁、郝
思文,两个带了数十骑马,直哨到北关门来,见城门大开着,两个来到吊桥
边看时,城上一声擂鼓响,城里早撞出一彪军马来。徐宁、郝思文急回马时,
城西偏路喊声又起,一百余骑马军,冲在前面。徐宁并力死战,杀出马军队
里,回头不见了郝思文。再回来看时,见数员将校,把郝思文活捉了入城去。
徐宁急待回身,项上早中了一箭,带着箭飞马走时,六将背后赶来,路上正
逢着关胜,救得回来,血晕倒了。六员南将,已被关胜杀退,自回城里去了,
慌忙报与宋先锋知道。宋江急来看徐宁时,七窍流血。宋江垂泪,便唤随军
医士治疗,拔去箭矢,用金药敷贴。宋江且教扶下战船内将息,自来看视。
当夜三四次发昏,方知中了药箭。宋江仰天叹道:“神医安道全已被取
回京师,此间又无良医可救,必损吾股肱也!”伤感不已。吴用来请宋江回
寨,主议军情,勿以兄弟之情,误了国家重事。宋江使人送徐宁到秀州去养
病,不想箭中药毒,调治不痊。且说宋江又差人去军中打听郝思文消息,次
日,只见小军来报道:“杭州北关门城上,把竹竿挑起郝思文头来示众。”方
知道被方天定碎剐了,宋江见报,好生伤感。后半月徐宁已死,申文来报。
宋江因折了二将,按兵不动,且守住大路。
却说李俊等引兵到北新桥住扎,分军直到古塘深山去处探路,听得飞
报道:“折了郝思文,徐宁中箭而死。”李俊与张顺商议道:“寻思我等这条
路道,第一要紧,是去独松关、湖州、德清二处冲要路口。抑且贼兵都在这
里出没,我们若当住他咽喉道路,被他两面来夹攻,我等兵少,难以迎敌。
不若一发杀入西山深处,却好屯扎。西湖水面好做我们战场。山西后面,通
接西溪,却又好做退步。”便使小校,报知先锋,请取军令。次后引兵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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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岭西山深处,在今时灵隐寺屯驻。山北面西溪山口,亦扎小寨,在今时
古塘深处。前军却来唐家瓦出哨。当日张顺对李俊说道:“南兵都已收入杭
州城里去了。我们在此屯兵,今经半月之久,不见出战,只在山里,几时能
够获功。小弟今欲从湖里没水过去,从水门中暗入城去,放火为号。哥哥便
可进兵取他水门,就报与主将先锋,教三路一齐打城。”李俊道:“此计虽好,
恐兄弟独力难成。”张顺道:“便把这命报答先锋哥哥许多年好情分,也不多
了。”李俊道:“兄弟且慢去,待我先报与哥哥,整点人马策应。”张顺道:“我
这里一面行事,哥哥一面使人去报。比及兄弟到得城里,先锋哥哥已自知了。”
当晚张顺身边藏了一把蓼叶尖刀,饱吃了一顿酒食,来到西湖岸边,看见那
三面青山,一湖绿水,远望城廓,四座禁门,临着湖岸。那四座门:钱塘门、
涌金门、清波门、钱湖门。看官听说,原来这杭州旧宋以前,唤做清河镇。
钱王手里,改为杭州宁海军,设立十座城门:东有菜市门、荐桥门;南有候
潮门、嘉会门;西有钱湖门、清波门、涌金门、钱塘门;北有北关门、艮山
门。
高宗车驾南渡之后,建都于此,唤做花花临安府,又添了三座城门。
目今方腊占据时,还是钱王旧都。城子方圆八十里,虽不比南渡以后,安排
得十分的富贵,从来江山秀丽,人物奢华,所以相传道:“上有天堂,下有
苏杭。”怎见得:江浙昔时都会,钱塘自古繁华。休言城内风光,且说西湖
景物:有一万顷碧澄澄掩映琉璃,列三千面青娜娜参差翡翠。春风湖上,艳
桃浓李如描;夏日池中,绿盖红莲似画。秋云涵如,看南国嫩菊堆金,冬雪
纷飞,观北岭寒梅破玉。九里松青烟细细,六桥水碧响泠泠。
晓霞连映三天竺,暮云深锁二高峰。风生在猿呼洞口,两飞来龙井山
头。三贤堂畔,一条鳌背侵天,四圣观前,百丈祥云缭绕。苏公堤东坡古迹,
孤山路和靖旧居。访友客投灵隐去,簪花人逐净慈来。平昔只闻三岛远,岂
知湖北胜蓬 ?苏东坡学士有诗道:湖光潋滟晴偏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也相宜。
又有古词名浣溪沙为证:湖上朱桥响画轮,溶溶春水浸春云,碧琉璃
滑净无尘。
当路游丝迎醉客,入花黄鸟唤行人,日斜归去奈何春!
这西湖,故宋时果是景致无比,说之不尽。张顺来到西陵桥上,看了
半晌。时当春暖,西湖水色拖蓝,四面山光叠翠。张顺看了道:“我身生在
浔阳江上,大风巨浪,经了万千,何曾见这一湖好水,便死在这里,也做个
快活鬼!”说罢,脱下布衫,放在桥下,头上挽着个穿心红的□儿,下面腰
生绢水裙,系一条□膊,挂一口尖刀,赤着脚,钻下湖里去,却从水底下摸
将过湖来。此时已是初更天气,月色微明,张顺摸近涌金门边,探起头来,
在水面上听时,城上更鼓,却打一更四点。城外静悄悄地,没一个人。城上
女边,有四、五个人在那里探望。张顺再伏在水里去了,又等半回,再探起
头来看时,女边悄不见一个人。张顺摸到水口边看时,一带都是铁窗棂隔着。
摸里面时,都是水护定,子上有绳索,索上缚着一串铜铃。张顺见窗棂牢固,
不能够入城,舒只手入去,扯那水时,牵得索子上铃响,城上人早发起喊来。
张顺从水底下,再钻入湖里伏了。听得城上人马下来,看那水时,又不见有
人,都在城上说道:“铃子响得跷蹊,莫不是个大鱼,顺水游来,撞动水。”
众军汉看了一回,并不见一物,又各自去睡了。张顺再听时,城楼上已打三
更,打了好一回更点,想必军人各自去东倒西歪睡熟了。张顺再钻向城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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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是水里入不得城。爬上岸来看时,那城上不见一个人在上面,便欲要爬上
城去,且又寻思道:“倘或城上有人,却不干折了性命,我且试探一试探。”
摸些土块,掷上城去。有不曾睡的军士,叫将起来,再下来看水门时,又没
动静。再上城来敌楼上看湖面上时,又没一只船只。原来西湖上船只,已奉
方天定令旨,都收入清波门外和净慈港内,别门俱不许泊船。众人道:“却
是作怪?”口里说道:“定是个鬼!我们各自睡去,休要睬他!”口里虽说,
却不去睡,尽伏在女边。张顺又听了一更次不见动静,却钻到城边来听,上
面更鼓不响。张顺不敢便上去,又把些土石抛掷上城去,又没动静。张顺寻
思道:“已是四更,将及天亮,不上城去,更待几时?”却才爬到半城,只
听得上面一声梆子响,众军一齐起。张顺从半城上跳下水池里去,待要趁水
没时,城上踏弩、硬弓、苦竹箭、鹅卵石,一齐都射打下来。可怜张顺英雄,
就涌金门外水池中身死。诗曰:
曾闻善战死兵戎,善溺终然丧水中。
瓦罐不离井上破,劝君莫但逞英雄。
话分两头,却说宋江日间已接了李俊飞报,说张顺没水入城,放火为
号,便转报与东门军士去了。当夜宋江在帐中和吴用议事,到四更,觉道神
思困倦,退了左右,在帐中伏几而卧。猛然一阵冷风,宋江起身看时,只见
灯烛无光,寒气逼人。定睛看时,见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立于冷气之
中。看那人时,浑身血污着,低低道:“小弟跟随哥哥许多年,恩爱至厚。
今以杀身报答,死于涌金门下枪箭之中,今特来辞别哥哥。”宋江道:“这个
不是张顺兄弟?”回过脸来这边,又见三、四个,都是鲜血满身,看不仔细。
宋江大哭一声,蓦然觉来,乃是南柯一梦。帐外左右,听得哭声,入来看时,
宋江道:“怪哉!”叫请军师圆梦。吴用道:“兄长却才困倦暂时,有何异梦?”
宋江道:“适间冷气过处,分明见张顺一身血污,立在此间,告道:『小弟跟
着哥哥许多年,蒙恩至厚。今以杀身报答,死于涌金门下枪箭之中,特来辞
别。』转过脸来,这面又立着三、四个带血的人,看不分晓,就哭觉来。”吴
用道:“早间李俊报说,张顺要过湖里去,越城放火为号,莫不只是兄长记
心,却得这恶梦?”宋江道:“只想张顺是个精灵的人,必然死于无辜。”吴
用道:“西湖到城边,必是险隘,想端的送了性命。张顺魂来,与兄长托梦。”
宋江道:“若如此时,这三、四个又是甚人?”和吴学究议论不定,坐而待
旦,绝不见城中动静,心中越疑。看看午后,只见李俊使人飞报将来说:“张
顺去涌金门越城,被箭射死于水中,现今西湖城上把竹竿挑起头来,挂着号
令。”宋江见报了,又哭的昏倒,吴用等众将亦皆伤感。原来张顺为人甚好,
深得弟兄情分。宋江道:“我丧了父母,也不如此伤悼,不由我连心透骨苦
痛!”吴用及众将劝道;“哥哥以国家大事为念,休为弟兄之情,自伤贵体。”
宋江道:“我必须亲自到湖边,与他吊孝。”吴用谏道:“兄长不可亲临险地,
若贼兵知得,必来攻击。”宋江道:“我自有计较。”随即点李逵、鲍旭、项
充、李衮四个,引五百步军去探路,宋江随后带了石秀、戴宗、樊瑞、马麟,
引五百军士,暗暗地从西山小路里去李俊寨里。李俊等接着,请到灵隐寺中
方丈内歇下。宋江又哭了一场,便请本寺僧人,就寺里诵经,追荐张顺。
次日天晚,宋江叫小军去湖边扬一首白,上写道:“亡弟正将张顺之
魂。”插于水边。西陵桥上,排下许多祭物,却分付李逵道:“如此如此。”
埋伏在北山路口,樊瑞、马麟、石秀左右埋伏,戴宗随在身边。只等天色相
近一更时分,宋江挂了白袍,金盔上盖着一层孝绢,同戴宗并五、七个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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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从小行山转到西陵桥上。军校已都列下黑猪、白羊、金银祭物,点起灯烛
荧煌,焚起香来。宋江在当中证盟,朝着涌金门下哭奠,戴宗立在侧边。先
是僧人摇铃诵咒,摄招呼名,祝赞张魂魄,降坠神。次后戴宗宣读祭文,宋
江亲自把酒浇奠,仰天望东而哭。正哭之间,只听得桥下两边,一声喊起,
南北两山,一齐鼓响,两彪军马来拿宋江。正是:只因恩义如天大,惹起兵
戈卷地来。毕竟宋江、戴宗怎地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五回 张顺魂捉方天定 宋江智取宁海军

话说宋江和戴宗正在西陆桥上祭奠张顺,已有人报知方天定,差下十
员首将,分作两路,来拿宋江,杀出城来。南山五将,是吴值、赵毅、晁中、
元兴、苏泾;北山路也差五员首将,是温克让、崔、廉明、茅迪、汤逢士。
南北两路,共十员首将,各引三千人马,半夜前后开门,两头军兵一齐杀出
来。宋江正和戴宗奠酒化纸,只听得桥下喊声大举。左有樊瑞、马麟,右有
石秀,各引五千人埋伏,听得前路火起,一齐也举起火来,两路分开,赶杀
南北两山军马。南兵见有准备,急回旧路。两边宋兵追赶。温克让引着四将,
急回过河去时,不提防保叔塔山背后,撞出阮小二、阮小五、孟康,引五千
军杀出来,正截断了归路,活捉了茅迪,乱枪戳死汤逢士。南山吴值也引着
四将,迎着宋兵追赶,急退回来,不提防定香桥正撞着李逵、鲍旭、项充、
李衮,引五百步队军杀出来。那两个牌手,直抢入怀里来,手舞蛮牌,飞刀
出鞘,早剁倒元兴,鲍旭刀砍死苏泾,李逵斧劈死赵毅,军兵大半杀下湖里
去了,都被淹死。投到城里救军出来时,宋江军马已都入山里去了,都到灵
隐寺取齐,各自请功受赏。两路夺得好马五百余匹。宋江分付留下石秀、樊
瑞、马麟,相帮李俊等同管西湖山寨,准备攻城。宋江只带了戴宗、李逵等
回□亭山寨中。吴用等接入中军帐坐下,宋江对军师说道:“我如此行计,
也得他四将之首,活捉了茅迪,将来解赴张招讨军前,暂首施行。”宋江在
寨中,惟不知独松关、德清二处消息,便差戴宗去探,急来回报。戴宗去了
数日,回来寨中,参自先锋,说知卢先锋已过独松关了,早晚便到此间。宋
江听了,忧喜相半,就问兵将如何。戴宗答道:“我都知那里杀的备细,更
有公文在此。先锋请休烦恼。”宋江道:“莫非又损了我几个弟兄?你休隐避
我,与我实说情由。”戴宗道:“卢先锋自从去取独松关,那关两边,都是高
山,只中间一条路。山上盖着关所,关边有一株大树,可高数十余丈,望得
诸处皆见。下面尽是丛丛杂杂松树。关上守把三员贼将,为首的唤做吴升,
第二个是蒋印,第三个是卫亨。初时连日下关,和林銶杀,被林銶蛇矛戳伤
蒋印。吴升不敢下关,只在关上守护,次后厉天闰又引四将到关救应,乃是
厉天佑、张俭、张韬、姚义四将。次日下关来杀,贼兵内厉天佑首先出马,
和吕方相持,约斗五、六十合,被吕方一戟刺死厉天佑,贼兵上关去了,并
不下来。连日在关下等了数日,卢先锋为见山岭峻,却差欧鹏、邓飞、李忠、
周通四个上山探路,不提防厉天闰要替兄弟复仇,引贼兵冲下关来,首先一
刀,斩了周通。李忠带伤走了。若是救应得迟时,都是休了的。救得三将回
寨。次日,双枪将董平焦躁要去复仇,勒马在关下大骂贼将,不提防关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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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炮打下来,炮风正伤了董平左臂,回到寨里,就使枪不得,把夹板绑了臂
膊。次日定要去报仇,卢先锋当住了不曾去。
过了一夜,臂膊料好,不教卢先锋知道,自和张清商议了,两个不骑
马,先行上关来。关上走下厉天闰、张韬来交战。董平要捉厉天闰,步行使
枪,厉天闰也使长枪来迎,与董平斗了十合。董平心里只要杀,争奈左手使
枪不应,只得退步。厉天闰赶下关来,张清便挺枪去搠厉天闰。厉天闰却闪
去松树背后,张清手中那条枪,却搠在松树上。急要拨时,搠牢了,拽不脱,
被厉天闰还一枪来,腹上正着,戳倒在地,董平见搠倒张清,急使双枪去战
时,不提防张韬却在背后拦腰一刀,把董平剁做两段。卢先锋得知,急去救
应,兵已上关去了,下面又无计可施。得了孙新、顾大嫂夫妻二人,扮了逃
难百姓,去到深山里,寻得一条小路,引着李立、汤隆、时迁、白胜四个,
从小路过到关上,半夜里却摸上关,放起火来。贼将见关上火起,知有宋兵
已透过关,一齐弃了关隘便走。卢先锋上关点兵将时,孙新、顾大嫂活捉得
原守关将吴升,李立、汤隆活捉得原守关将蒋印,时迁、白胜活捉得原守关
将卫亨。将此三人,都解赴张招讨军前去了。收拾得董平、张清、周通三人
骸,葬于关上。卢先锋追过关四十五里,赶上贼兵,与厉天闰交战,约斗了
三十余合,被卢先锋杀死厉天闰,止存张俭、张韬、姚义,引着败残军马,
勉强迎敌,得便退回,只在早晚便到。主帅不信,可看公文。”宋江看了公
文,心中添闷,眼泪如泉。
吴用道:“既是卢先锋得胜了,可调军将去夹攻,南兵必败,就行接应
湖州呼延灼那路军马。”宋江应道:“言之极当!”便调李逵、鲍旭、项充、
李衮,引三千步军,从山路接将去。黑旋风引了军兵,欢天喜地去了。且说
宋江军马,攻打东门,正将朱仝等原拨五千马步军兵,从汤镇路上村中,奔
到菜市门外,攻取东门。那时东路沿江,都是人家村居道店,赛过城中,茫
茫荡荡,田园地段。当时来到城边,把军马排开,鲁智深首先出阵,步行搦
战,提着铁禅杖,直来城下大骂:“蛮撮鸟们,出来和你杀!”那城上见是个
和尚挑战,慌忙报入太子宫中来。当有宝光国师邓元觉,听的是个和尚勒战,
便起身奏太子道:“小僧闻梁山泊有这个和尚,名为鲁智深,惯使一条铁禅
杖,请殿下去东门城上,看小僧和他步斗几合。”方天定见说大喜,传令旨,
遂引八员猛将,同元帅石宝,都来菜市门城上,看国师迎敌。当下方天定和
石宝在敌楼上坐定,八员战将簇拥在两边,看宝光国师战时,那宝光和尚怎
生结束,但见:穿一领烈火猩红直裰,系一条虎勇打就圆□,挂一串七宝璎
珞数珠,着一双九环鹿皮僧鞋。衬里是香线金兽掩心,双手使铮光浑铁禅杖。
当时开城门,放吊桥,那宝光国师邓元觉引五百刀手步军,飞奔出来。
鲁智深见了道:“原来南军也有这秃出来。洒家教那吃俺一百禅杖!”也不打
话,抡起禅杖,便奔将来。宝光国师也使禅杖来迎。两个一齐都使禅杖相并。
但见:鲁智深忿怒,全无清净之心;邓元觉生嗔,岂有慈悲之念。这个何曾
尊佛道,只于月黑杀人;那个不会看经文,惟要风高放火。这个向灵山会上,
恼如来懒坐莲台;那个去善法堂前,勒揭谛使回金杵。一个尽世不修梁武忏,
一个平生那识祖师禅。
这鲁智深和宝光国师,斗过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方天定在敌楼上看
了,与石宝道:“只说梁山泊有个花和尚鲁智深,不想原来如此了得,名不
虚传!斗了这许多时,不曾折半点儿便宜与宝光和尚。”石宝答道:“小将也
看得呆了,不曾见这一对敌手。”正说之间,只听得飞马又报道:“北关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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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军到城下。”石宝慌忙起身去了。且说城下宋军中,行者武松见鲁智深
战宝光不下,恐有疏失,心中焦躁,便舞起双戒刀,飞出阵来,直取宝光。
宝光见他两个并一个,拖了禅杖,望城里便走。武松奋勇直赶杀去,忽地城
门里突出一员猛将,乃是方天定手下贝应夔,便挺枪跃马,接住武松杀。两
个正在吊桥上撞着,被武松闪个过,撇了手中戒刀,抢住他枪,只一拽,连
人和军器拖下马来,□察的一刀,把贝应夔剁下头来。鲁智深随后接应了回
来,方天定急叫拽起吊桥,收兵入城,这里朱仝也叫引军退十里下寨,使人
去报捷宋先锋知会。当日宋江引军到北关门□战,石宝带了流星锤上马,手
里横着劈风刀,开了城门,出来迎敌。宋军阵上大刀关胜出马,与石宝交战。
两个斗到二十余合,石宝拨回马便走,关胜急勒住马,也回本阵。宋江问道:
“缘何不去追赶?”关胜道:“石宝刀法,不在关胜之下,虽然回马,必定
有计。”吴用道:“段恺曾说,此人惯使流星锤,回马诈输,漏人深入重地。”
宋江道:“若去追赶,定遭毒手。”且收军回寨,一面差人去赏赐武松。
却说李逵等引着步军,去接应卢先锋,来到山路里,正撞着张俭等败
军,并力冲杀入去,乱军中杀死姚义。有张俭、张韬二人,再奔回关上那条
路去,正逢着卢先锋,大杀一阵,便望深山小路而走。背后追赶得紧急,只
得弃了马,奔走山下逃命。不期竹中钻出两个人来,各拿一把钢叉,张俭、
张韬措手不及,被两个拿叉戳翻,直捉下山来。原来戳翻张俭、张韬的,是
解珍、解宝。卢先锋见拿二人到来,大喜,与李逵等合兵一处,会同众将,
同到□亭山大寨中来,参见宋先锋等,诉说折了董平、张清、周通一事,彼
各伤感,诸将尽来参拜了宋江,合兵一处下寨。次日,教把张俭解赴苏州张
招讨军前,枭首示众。将张韬就寨前割腹剜心,遥空祭奠董平、张清、周通
了当。宋先锋与吴用计议道:“启请卢先锋领本部人马,去接应德清县路上
呼延灼等这支军,同到此间,计合取城。”卢俊义得令,便点本部兵马起程,
取路望奉口镇进发。三军路上,到得奉口,正迎着司行方败残军兵回来。卢
俊义接着,大杀一阵,司行方坠水而死,其余各自逃散去了。呼延灼参见卢
先锋,合兵一处,回来□亭山总寨,参见宋先锋等,诸将会合计议。宋江见
两路军马都到了杭州,那宣州、湖州、独松关等处,皆是张招讨、从参谋自
调统制前去各处护境安民,不在话下。宋江看呼延灼部内,不见了雷横、龚
旺二人。呼延灼诉说:“雷横在德清县南门外,和司行方交锋,斗到三十合.被
司行方砍下马去。龚旺因和黄爱交战,赶过溪来,和人连马,陷倒在溪里,
被南军乱枪戳死。米泉却是索超一斧劈死。黄爱、徐白,众将向前活捉在此。
司行方赶逐在水里淹死。薛斗南乱军中逃难,不知去向。”宋江听得又折了
雷横、龚旺两个兄弟,泪如雨下,对众将道:“前日张顺与我托梦时,见右
边立着三、四个血污衣襟之人,在我面前现形,正是董平、张清、周通、雷
横、龚旺这夥阴魂了。我若得了杭州宁海军时,重重地请僧人设斋,做好事,
追荐超度众兄弟。”将黄爱、徐白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不在话下。
当日宋江叫杀牛宰马,宴劳众军。次日,与吴用计议定了,分拨正偏
将佐,攻打杭州。
副先锋卢俊义,带领正偏将一十二员,攻打候潮门:
    林銶   呼延灼  刘唐  解珍  解宝    单廷
魏定国  陈达  杨春  杜迁    李云   石勇   花荣等正
偏将一十四员,攻打艮山门:
    花荣  秦明  朱武  黄信  孙立  李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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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渊  邹润  李立  白胜  汤隆  穆春    朱贵  朱富
穆弘等正偏将十一员,去西山寨内,帮助李俊等,攻打靠湖门:
    李俊  阮小二 阮小五  孟康  石秀    樊瑞
马麟  穆弘   杨雄  薛永    丁得孙   孙新等正偏将八
员,去东门寨帮助朱仝攻打菜市、荐桥等门:
    朱仝  史进  鲁智深  武松   孙新    顾大
嫂 张青  孙二娘   东门寨内,取回偏将八员,兼同李应等,管领各
寨探事,各处策应:
    李应  孔明  杨林  杜兴  童威  童猛
王英  扈三娘   正先锋使宋江带领正偏将二十一员,攻打北关门大
路:
    吴用  关胜  索超  戴宗  李逵  吕方
郭盛  欧鹏  邓飞  燕顺  凌振  鲍旭    项充  李衮
宋清  裴宣  蒋敬  蔡福    蔡庆  时迁  郁保四当下宋江
调拨将佐,取四面城门。
宋江等部领大队人马,直近北关门城下勒战。城上鼓响锣鸣,大开城
门,放下吊桥,石宝首先出马来战。宋军阵上,急先锋索超平生性急,挥起
大斧,也不打话,飞奔出来,便斗石宝。两马相交,二将猛战,未及十合,
石宝卖个破绽,回马便走。索超追赶,关胜急叫休去时,索超脸上着一锤,
打下马去。邓飞急去救时,石宝马到,邓飞措手不及,又被石宝一刀,砍做
两段。城中宝光国师,引了数员猛将,冲杀出来,宋兵大败,望北而走。却
得花荣、秦明等刺斜里杀将来,冲退南军,救得宋江回寨。石宝得胜,欢天
喜地,回城中去了。
宋江等回到□亭山大寨歇下,升帐而坐,又见折了索超、邓飞二将,
心中好生纳闷。吴用谏道:“城中有此猛将,只宜智取,不可对敌。”宋江道:
“似此损兵折将,用何计可取?”吴用道:“先锋计会各门了当,再引军攻
打北关门。城里兵马,必然出来迎敌,我却佯输诈败,诱引贼兵,远离城郭,
放炮为号,各门一齐打城。但得一门军马进城,便放起火来应号,贼兵必然
各不相顾,可获大功。”宋江便唤戴宗传令知会。次日,令关胜引些少军马,
去北关门城下勒战。城上鼓响,石宝引军出城,和关胜交马。战不过十合,
关胜急退。
石宝军兵赶来,凌振便放起炮来。号炮起时,各门都发起喊来,一齐
攻城。
且说副先锋卢俊义引着林銶等调兵攻打候潮门,军马来到城下,见城
门不关,下者吊桥。刘唐要夺头功,一骑马,一把刀,直抢入城去。城上看
见刘唐飞马奔来,一斧砍断绳索,坠下闸板,可怜悍勇刘唐,连马和人同死
于门下。原来杭州城子,乃钱王建都,制立三重门:关外一重闸板,中间两
扇铁叶大门,里面又是一层排栅门。刘唐抢到城门下,上面早放下闸板来。
两边又有埋伏军兵,刘唐如何不死!林銶、呼延灼见折了刘唐,领兵回营,
报覆卢俊义。各门都入不去,只得且退,使人飞报宋先锋大寨知道。宋江听
得又折了刘唐,被候潮门闸死,痛哭道:“屈死了这个兄弟!自郓城县结义,
跟着晁天王上梁山泊,受了许多年辛苦,不曾快乐。大小百十场出战交锋,
出百死,得一生,未尝折了锐气。谁想今日却死于此处!”军师吴用道:“此
非良法。这计不成,倒送了一个兄弟。且教各门退军,别作道理。”宋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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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急欲要报仇雪恨,嗟叹不已。部下黑旋风便道:“哥哥放心,我明日和
鲍旭、项充、李衮四人,好歹要拿石宝那!”宋江道:“那人英雄了得,你如
何近傍得他?”李逵道:“我不信,我明日不捉得他,不来见哥哥面。”宋江
道:“你只小心在意,休觑得等闲。”黑旋风李逵回到自己帐房里,筛下大碗
酒、大盘肉,请鲍旭、项充、李衮来吃酒,说道:“我四个,从来做一路杀。
今日我在先锋哥哥面前,砍了大嘴,明日要捉石宝那,你二个不要心懒。”
鲍旭道:“哥哥今日也教马军向前,明日也教马军向前,今晚我等约定了,
来日务要齐心向前,捉石宝那。我们四个都争口气!”次日早晨,李逵等四
人,吃得醉鲍了,都拿军器出寨,请先锋哥哥看杀。宋江见四个都半醉,便
道:“你四个兄弟,休把性命作戏!”李逵道:“哥哥,休小我们!”宋江道:
“只愿你们应得口便好!”宋江上马,带同关胜、欧鹏、吕方、郭盛四个马
军将佐,来到北关门下,擂鼓摇旗搦战。李逵火杂杂地,□着双斧,立在马
前;鲍旭挺着板刀,睁着怪眼,只待杀;项充、李衮各挽一面团牌,插着飞
刀二十四把,挺铁枪伏在两侧。只见城上鼓响锣鸣,石宝骑着一匹瓜黄马,
拿着劈风刀,引两员首将,出城来迎敌,上首吴值,下首廉明。三员将却才
出得城来,李逵是个不怕天地的人,大吼了一声,四个直奔到石宝马头前来。
石宝便把劈风刀去迎时,早来到怀里。
李逵一斧,砍断马脚,石宝便跳下来,望马军群里躲了。鲍旭早把廉
明一刀,砍下马来。两个牌手,早飞出刀来,空中似玉鱼乱跃,银叶交加。
宋江把马军冲到城边时,城上擂木、炮石,乱打下来。宋江怕有疏失,急令
退军,不想鲍旭早钻入城门里去了,宋江只叫得苦。石宝却伏在城门里面,
看见鲍旭抢将入来,刺斜里只一刀,早把鲍旭砍做两断。项充、李衮急护得
李逵回来。宋江军马,退还本寨,又见折了鲍旭,宋江越添愁闷,李逵也哭
奔回寨里来。吴用道:“此计亦非良策。虽是斩得他一将,却折了李逵的副
手。”正是众人烦恼间,只见解珍、解宝到寨来报事。宋江问其备细时,解
珍禀道:“小弟和解宝,直哨到南门外二十余里,地名范村,见江边泊着一
连有数十只船,下去问时,原来是富阳县袁评事解粮船。小弟欲要把他杀了,
本人哭道:『我等皆是大宋良民,累被方腊不时科敛,但有不从者,全家杀
害。我等今得天兵到来剪除,只指望再见太平之日,谁想又遭横亡。』小弟
见他说的情切,不忍杀他,又问他道:『你缘何却来此处?』他说:『为近奉
方天定令旨,行下各县,要刷洗村坊,着科敛白粮五万石。老汉为头,敛得
五千石,先解来交纳。今到此间,为大军围城杀,不敢前去,屯泊在此。』
小弟得了备细,特来报知主将。”吴用大喜道:“此乃天赐其便,这些粮船上,
定要立功。便请先锋传令,就是你两个弟兄为头,带将炮手凌振,并杜迁、
李云、石勇、邹渊、邹润、李立、白胜、穆春、汤隆,王英、扈三娘,孙新、
顾大嫂,张青、孙二娘三对夫妻,扮作艄公、艄婆,都不要言语,混杂在艄
后,一搅进得城去,便放连珠炮为号,我这里自调兵来策应。”解珍、解宝
唤袁评事上岸来,传下宋先锋言语道:“你等既宋国良民,可依此行计。事
成之后,必有重赏。”此时不由袁评事不从,许多将校,已都下船。却把船
上艄公人等,都只留在船上杂用,却把艄公衣服脱来,与王英、孙新、张青
穿了,装扮做艄公。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三人女将,扮做艄婆,小校人
等都做摇船水手。军器、众将都埋藏在船舱里,把那船一齐都放到江岸边。
此时各门围哨的宋军,也都不远。袁评事上岸,解珍、解宝和那数个艄公跟
着,直到城下叫门。城上得知,问了备细来情,报入太子宫中。方天定便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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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值开城门,直来江边,点了船只,回到城中,奏知方天定。方天定差下六
员将,引一万军出城,拦住东北角上,着袁评事搬运粮米,入城交纳。此时
众将人等,都杂在艄公、水手人内,混同搬粮运米入城,三个女将也随入城
里去了。五千粮食,须臾之间,都搬运已了。六员首将却统引军入城中。宋
兵分投而来,复围住城郭,离城三、二里,列着阵势。当夜二更时分,凌振
取出九箱子母等炮,直去吴山顶上,放将起来;众将各取火把,到处点着。
城中不一时,鼎沸起来,正不知多少宋军在城里。方天定在宫中,听了大惊,
急急披挂上马时,各门城上军士,已都逃命去了。
宋兵大振,各自争功夺城。
且说城西山内李俊等,得了将令,引军杀到净慈港,夺得船只,便从
湖里使将过来涌金门上岸。众将分投去抢各处水门,李云、石秀首先登城。
就夜城中混战,止存南门不围,亡命败军都从那门下奔走。却说方天定上得
马,四下里寻不着一员将校,止有几个步军跟着,出南门奔走,忙忙似丧家
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走得到五云山下,只见江里走起一个人来,口里衔
着一把刀,赤条条跳上岸来。方天定在马上见来得凶,便打马要走。可奈那
匹马作怪,百般打也不动,却似有人笼住嚼环的一般。那汉抢到马前,把方
天定扯下马来,一刀便割了头,却骑了方天定的马,一手提了头,一手执刀,
奔回杭州城来。林銶、呼延灼领兵赶到六和塔时,恰好正迎着那汉。二将认
得是船火儿张横,吃了一惊。呼延灼便叫:“贤弟那里来?”张横也不应,
一骑马直跑入城里去。此时宋先锋军马大队已都入城了,就在方天定宫中为
帅府,众将校都守住行宫。望见张横一骑马跑将来,众人皆吃一惊。张横直
到宋江面前,滚鞍下马,把头和刀,撇在地下,纳头拜了两拜,便哭起来,
宋江慌忙抱住张横道:“兄弟,你从那里来?阮小七又在何处?”张横道:“我
不是张横。”宋江道:“你不是张横,却是谁?”张横道:“小弟是张顺。因
在涌金门外,被枪箭攒死,一点幽魂,不离水里飘荡,感得西湖震泽龙君,
收做金华太保,留于水府龙宫为神。今日哥哥打破了城池,兄弟一魂缠住方
天定,半夜里随出城去,见哥哥张横在大江里,来借哥哥身壳,飞奔上岸,
跟在五云山脚下,杀了这贼,迳奔来见哥哥。”说了,蓦然倒地。宋江亲自
扶起,张横睁开眼,看了宋江并众将,刀剑如林,军士丛满,张横道:“我
莫不在黄泉见哥哥么?”宋江哭道:“却才你与兄弟张顺附体,杀了方天定
这贼,你不曾死,我等都是阳人,你可精细着。”张横道:“恁地说时,我的
兄弟已死了!”宋江道:“张顺因要从西湖水底下去水门,入城放火,不想至
涌金门外越城,被人知觉,枪箭攒死在彼。”张横听了,大哭一声:“兄弟!”
蓦然倒了。众人看张横时,四肢不举,两眼朦胧,七魄悠悠,三魂杳杳。正
是:未从五道将军去,定是无常二鬼催。毕竟张横闷倒,性命如何?且听下
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六回 卢俊义分兵歙州道 宋公明大战乌龙岭

话说当下张横听得道没了他兄弟张顺,烦恼得昏晕了半晌,却救得苏
醒。宋江道:“且扶在帐房里调治,却再问他海上事务。”宋江令裴宣、蒋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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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录众将功劳,辰巳时分,都在营前聚集。李俊、石秀生擒吴值,三员女将
生擒张道原,林銶蛇矛戳死冷恭,解珍、解宝杀了崔,只走了石宝、邓元觉、
王绩、晁中、温克让五人。宋江便出榜安抚百姓,赏劳三军,把吴值、张道
原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施行。献粮袁评事申文保举作富阳县令,张招讨处
关领空头官诰,不在话下。众将都到城中歇下,左右报道:“阮小七从江里
上岸,入城来了。”宋江唤到帐前问时,说道:“小弟和张横并侯健、段景住
带领水手,海边觅得船只,行至海盐等处,指望便使入钱塘江来。不期风水
不顺,打出大洋里去了。急使得回来,又被风打破了船,众人都落在水里。
侯健、段景住不识水性,落下去死海中,众多水手各自逃生四散去了。小弟
赴水到海口,进得赭山门,被潮直漾到半山,赴水回来。却见张横哥哥在五
云山江里,本待要上岸来,又不知他在那地里。昨夜望见城中火起,又听得
连珠炮响,想必是哥哥在杭州城杀,以此从江里上岸来。不知张横曾到岸也
不曾?”宋江说张横之事,与阮小七知道,令和他自己两个哥哥相见了,依
前管领水军头领船只。宋江传令,先调水军头领,去江里收拾江船,伺候征
进睦州。想起张顺如此通灵显圣,去涌金门外,靠西湖边,建立庙宇,题名
“金华太保”,宋江亲去祭奠。后来收伏方腊,有功于朝,宋江回京,奏知
此事,特奉圣旨,敕封为“金华将军”,庙食杭州。
再说宋江在行宫内,因思渡江以来,损折许多将佐,心中十分悲怆,
却去净慈寺修设水陆道场七昼夜,判施斛食,济拔沈冥,超度众将,各设灵
位享祭。做了好事已毕,将方天定宫中一应禁物,尽皆毁坏,所有金银、宝
贝、罗缎等项,分赏诸将军校。杭州城百姓俱宁,设宴庆赏,当与军师从长
计议,调兵收复睦州。此时已是四月尽间,忽闻报道:“副都督刘光世并东
京天使,都到杭州。”宋江当下引众将出北关门迎接入城,就行宫开读圣旨:
“敕先锋使宋江等收剿方腊,累建大功,敕赐皇封御酒三十五瓶,锦衣三十
五领,赏赐正将。其余偏将,照名支给赏赐缎匹。”原来朝廷只知公孙胜不
曾渡江,收剿方腊,却不知折了许多头领。宋江见了三十五员锦衣、御酒,
蓦然伤心,泪不能止。天使问时,宋江把折了众将的话,对天使说知。天使
道:“如此折将,朝廷怎知?下官回京,必当奏闻。”那时设宴款待天使,刘
光世主席,其余大小将佐,各依次序而坐。御赐酒宴,各各沾恩。现亡正偏
将佐,留下锦衣、御酒赏赐,次日设位,遥空享祭。宋江将一瓶御酒、一领
锦衣,去张顺庙里,呼名享祭。锦衣就穿泥神身上,其余的都只遥空焚化。
天使住了几日,送回京师。
不觉迅速光阴,早过了数十日。张招讨差人文书来,催促先锋进兵。
宋江与吴用请卢俊义商议:“此去睦州,沿江直抵贼巢。此去歙州,却从昱
岭关小路而去。今从此处分兵征剿,不知贤弟兵取何处?”卢俊义道:“主
兵遣将,听从哥哥严令,安敢选择?”宋江道:“虽然如此,试看天命。”作
两队分定人数,写成两处阄子,焚香祈祷,各阄一处。宋江拈阄得睦州,卢
俊义拈阄得歙州。宋江道:“方腊贼巢,正是清溪县帮源洞中。贤弟取了歙
州,可屯住军马,申文飞报知会,约日同攻清溪贼洞。”卢俊义便请宋公明
酌量分调将佐军校。
先锋使宋江带领正偏将佐三十六员,攻取睦州并乌龙岭:
    军师吴用 关胜  花荣  秦明  李应    戴宗
朱仝
李逵  鲁智深 武松    解珍   解宝  吕方  郭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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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瑞    马麟   燕顺  宋清  项充  李衮
王英
   扈三娘 凌振  杜兴  蔡福    蔡庆   裴宣
蒋敬  郁保四
水军头领正偏将佐七员,部领船只,随军征进睦州:
    李俊  阮小二  阮小五  阮小七  童猛    童
威  孟康   副先锋卢俊义管领正偏将佐二十八员,收取歙州并昱岭
关:
    军师朱武 林銶  呼延灼  史进  杨雄    石秀
单廷 魏定国  孙立  黄信    欧鹏   杜迁  陈达   杨
春  李忠    薛永   邹渊  李立   李云  邹润
汤隆   石勇  时迁   丁得孙 孙新    顾大嫂  张青
孙二娘
当下卢先锋部领正偏将校,共计二十九员,随行军兵三万人马,择日
辞了刘都督,别了宋江,引兵望杭州取山路,经过临安县,进发登程去了。
却说宋江等整顿船只军马,分拨正偏将校,选日祭旗出师,水陆并进,船骑
相迎。此时杭州城内瘟疫盛行,已病倒六员将佐:是张横、穆弘、孔明、朱
贵、杨林、白胜。患体未痊,不能征进,就拨穆春、朱富看视病人,共是八
员,寄留杭州。其余众将,尽随宋江攻取睦州,共计三十七员,取路沿江望
富阳县进发。
且不说两路军马起程,再说柴进同燕青,自秀州李亭别了宋先锋,行
至海盐县前,到海边趁船,使过越州,迤逦来到诸暨县,渡过渔浦,前到睦
州界上。把关隘将校拦住,柴进告道:“某乃是中原一秀士,能知天文地理,
善会阴阳,识得六甲风云,辨别三光气色,九流三教,无所不通,遥望江南
有天子气而来,何故闭塞贤路?”把关将校,听得柴进言语不俗,便问姓名。
柴进道:“某乃姓柯名引,一主一仆,投上国而来,别无他故。”守将见说,
留住柴进,差人迳来睦州,报知右丞相祖士远、参政沈寿、佥书桓逸、元帅
谭高,四个跟前禀了。便使人接取柴进至睦州相见,各叙礼罢,柴进一段话,
耸动那四个,更兼柴进一表非俗,那里坦然不疑。右丞相祖士远大喜,便叫
佥书桓逸,引柴进去清溪大内朝觐。原来睦州、歙州,方腊都有行宫大殿,
内却有五府六部总制在清溪县帮源洞中。且说柴进、燕青跟随桓逸,来到清
溪帝都,先来参见左丞相娄敏中。柴进高谈阔论,一片言语,娄敏中大喜,
就留柴进在相府管待。看了柴进、燕青出言不俗,知书通礼,先自有八分欢
喜。这娄敏中原是清溪县教学的先生,虽有些文章,苦不甚高,被柴进这一
段话,说得他大喜。过了一迄,次日早朝,等候方腊王子升殿,内列着侍御、
嫔妃、彩女,外列九卿四相、文武两班、殿前武士,金瓜长随侍从。当有左
丞相娄敏中出班启奏:“中原是孔夫子之乡。今有一贤士,姓柯名引,文武
兼资,智勇足备,善识天文地理,能辨六甲风云,贯通天地气色,三教九流,
诸子百家,无不通达,望天子气而来,现在朝门外,伺候我主传宣。”方腊
道:“既有贤士到来,便令白衣朝见。”各门大使传宣,引柴进到于殿下。拜
舞起居,山呼万岁已毕,宣入前。方腊看见柴进一表非俗,有龙子龙孙气象,
先有八分喜气。方腊问道:“贤士所言,望天子气而来,在于何处?”柴进
奏道:“臣柯引贱居中原,父母双亡,只身学业,传先贤之秘诀,授祖师之
玄文。近日夜观干象,见帝星明朗,正照东吴。因此不辞千里之劳,望气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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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特至江南,又见一缕五色天子之气,起自睦州。今得瞻天子圣颜,抱龙
凤之姿,挺天日之表,正应此气。臣不胜欣幸之至!”言讫再拜。方腊道:“寡
人虽有东南地土之分,近被宋江等侵夺城池,将近吾地,如之奈何?”柴进
奏道:“臣闻古人有言:『得之易,失之易;得之难,失之难。』今陛下东南
之境,开基以来,席卷长驱,得了许多州郡。
今虽被宋江侵了数处,不久气运复归于圣上。陛下非止江南之境,他
日中原社稷,亦属陛下。”方腊见此等言语,心中大喜,敕赐锦墩命坐,管
待御宴,加封为中书侍郎。自此柴进每日得近方腊,无非用些阿谀美言谄佞,
以取其事。未经半月,方腊及内外官僚,无一人不喜柴进。次后,方腊见柴
进署事公平,尽心喜爱,却令左丞相娄敏中做媒,把金芝公主招赘柴进为驸
马,封官主爵都尉。燕青改名云璧,人都称为云奉尉。柴进自从与公主成亲
之后,出入宫殿,都知内外备细。方腊但有军情重事,便宣柴进至内宫计议。
柴进时常奏说:“陛下气色真正,只被罡星銶犯,尚有半年不安,直待并得
宋江手下无了一员战将,罡星退度,陛下复兴基业,席卷长驱,直占中原之
地。”方腊道:“寡人手下爱将数员,尽被宋江杀死,似此奈何?”柴进又奏
道:“臣夜观天象,陛下气数,将星虽多数十位,不为正气,未久必亡。却
有二十八宿星象,正来辅助陛下,复兴基业。宋江夥内,亦有十数员来降。
此也是数中星宿,尽是陛下开疆展土之臣也!”方腊听了大喜。有诗为证:
蚕室当时惩太史,何人不罪李陵降?谁知贵宠柯驸马,一念原来为宋江。
且不说柴进做了驸马,却说宋江部领大队人马军兵,离了杭州,望富
阳县进发,时有宝光国师邓元觉并元帅石宝、王绩、晁中、温克让五个,引
了败残军马,守住富阳县关隘,却使人来睦州求救。右丞相祖士远当差两员
亲军指挥使,引一万军马,前来策应。正指挥白钦、副指挥景德,两个都有
万夫不当之勇,来到富阳县,和宝光国师等合兵一处,占住山头。宋江等大
队军马,已到七里湾,水军引着马军,一发前进。石宝见了,上马带流星锤,
拿劈风刀,离了富阳县山头,来迎宋江。关胜正欲出马,吕方叫道:“兄长
少停,看吕方和这斗几合。”宋江在门旗影里看时,吕方一骑马,一枝戟,
直取石宝,那石宝使劈风刀相迎。两个斗到五十合,吕方力怯,郭盛见了,
便持戟纵马,前来夹攻,那石宝一口刀,战两枝戟,没半分漏泄。正斗到至
处,南边宝光国师急鸣锣收军。原来见大江里战船乘着顺风,都上滩来,却
来傍岸。怕他两处夹攻,因此鸣锣收军。吕方、郭盛缠住杀,那里肯放。石
宝又斗了三、五合,宋兵阵上,朱仝一骑马、一条枪,又去夹攻。石宝战不
过三将,分开兵器便走。宋江鞭梢一指,直杀过富阳山岭。石宝军马,于路
屯扎不住,直到桐庐县界内。宋江连夜进兵,过白蜂岭下寨。当夜差遣解珍、
解宝、燕顺、王矮虎、一丈青取东路,李逵、项充、李衮、樊瑞、马麟取西
路,各带一千步军,去桐庐县劫寨,江里却教李俊、三阮、二童、孟康七人
取水路进兵。且说解珍等引着军兵杀到桐庐县时,已是三更天气。宝光国师
正和石宝计议军务,猛听的一声炮响,众人上马不迭。急看时,三路火起,
诸将跟着石宝,只顾逃命,那里敢来迎敌。三路军马,横冲直撞杀将来。温
克让上得马迟,便望小路而走,正撞着王矮虎、一丈青。他夫妻二人一发上,
把温克让横拖倒拽,活捉去了。李逵和项充、李衮、樊瑞、马麟只顾在县里
杀人放火。宋江见报,催趱军兵,拔寨都起,直到桐庐县驻屯军马。王矮虎、
一丈青献温克让请功。宋江教把温克让解赴杭州张招讨前斩首,不在话下。
次日,宋江调兵,水陆并进,直到乌龙岭下,过岭便是睦州。此时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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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国师引着众将,都上岭去把关隘,屯驻军马。那乌龙关隘,正靠长江,山
峻水急,上立关防,下排战舰。宋江军马近岭下屯驻,扎了寨栅。步军中差
李逵、项充、李衮,引五百牌手,出哨探路。到得乌龙岭下,上面擂木、炮
石,打将下来,不能前进,无计可施,回报宋先锋。宋江又差阮小二、孟康、
童猛、童威四个,先掉一半战船上滩。当下阮小二带了两个副将,引一千水
军,分作一百只船上,摇旗擂鼓,唱着山歌,渐近乌龙岭边来。原来乌龙岭
下,那面靠山,却是方腊的水寨。那寨里也屯着五百只战船,船上有五千来
水军。为头的四个水军总管,名号浙江四龙。那四龙:玉爪龙都总管成贵锦
鳞龙副总管翟源冲波龙左副管乔正戏珠龙右副管谢福这四个总管,原是钱塘
江里艄公,投奔方腊,却受三品职事。当日阮小二等,乘驾船只,从急流下
水,摇上滩去。南军水寨里四个总管,已自知了,准备下五十连火排。原来
这火排,只是大松杉木穿成,排上都堆草把,草把内暗藏着硫黄、焰硝引火
之物,把竹索编住,排在滩头。这里阮小二和孟康、童威、童猛四个,只顾
摇上滩去。那四个水军总管在上面看见了,各打一面干红号旗,驾四只快船,
顺水摇将下来。阮小二看见,喝令水手放箭,那四只快船便回。阮小二便叫
乘势赶上滩去,四只快船,傍滩住了,四个总管,却跳上岸,许多水手们也
都走了。阮小二望见滩上水寨里船广,不敢上去,正在迟疑间,只见乌龙岭
上把旗一招,金鼓齐鸣,火排一齐点着,望下滩顺风冲将下来,背后大船一
齐喊起,都是长枪、挠,尽随火排下来。童威、童猛见势大难近,便把船傍
岸,弃了船只,爬过山边,上了山,寻路回寨。阮小二和孟康,兀自在船上
迎敌,火排连烧将来。阮小二急下水时,后船赶上,一挠搭住。阮小二心慌,
怕吃他拿去受辱,扯出腰刀,自刎而亡。孟康见不是头,急要下水时,火排
上火炮齐发,一炮正打中孟康头盔,透顶打做肉泥。四个水军总管,却上火
船,杀将下来。李俊和阮小五、阮小七都在后船,见前船失利,沿江岸杀来,
只得急忙转船,便随顺水放下桐庐岸来。再说乌龙岭上宝光国师并元帅石宝,
见水军总管得胜,乘势引军杀下岭来。水深不能相赶,路远不能相追,宋兵
复退在桐庐驻扎,南兵也收军上乌龙岭去了。
宋江在桐庐扎驻寨栅,又见折了阮小二、孟康,在帐中烦恼,寝食俱
废,梦寐不安。吴用与众将苦劝不得,阮小七、阮小五,挂孝已了,自来谏
劝宋江道:“我哥哥今日为国家大事,折了性命,也强似死在梁山泊,埋没
了名目。先锋主兵不须烦恼,且请理国家大事。我弟兄两个,自去复仇。”
宋江听了,稍稍回颜。次日,仍复整点军马,再要进兵。吴用谏道:“兄长
未可急性,且再寻思计策,度岭未迟。”只见解珍、解宝便道:“我弟兄两个,
原是猎户出身,巴山度岭得惯,我两个装做此间猎户,爬上山去,放起一把
火来,教那贼兵大惊,必然弃了关去。”吴用道:“此计虽好,只恐这山险峻,
难以进步,倘或失脚,性命难保。”解珍、解宝便道:“我弟兄两个,自登州
越狱上梁山泊,托哥哥福荫,做了许多年好汉,又受了国家诰命,穿了锦袄
子,今日为朝廷,便粉骨碎身,报答仁兄,也不为多。”宋江道:“贤弟休说
这凶话!只愿早早干了大功回京,朝廷不肯亏负我们。你只顾尽心竭力,与
国家出力。”解珍、解宝便去拴束,穿了虎皮套袄,腰里各跨一口快刀,提
了钢叉。
两个来辞了宋江,便取小路望乌龙岭上来。此时才有一更天气,路上
撞着两个伏路小军。二人结果了两个,到得岭下时,已有二更。听得岭上寨
内,更鼓分明,两个不敢从大路走,攀藤揽葛,一步步爬上岭来。是夜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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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朗,如同白日,两个三停爬了二停之上,望见岭上灯光闪闪。两个伏在岭
门边听时,上面更鼓,已打四更。解珍暗暗地叫兄弟道:“夜又短,天色无
多时了。我两个上去罢。”两个又攀援上去。正爬到岩壁崎岖之处,悬崖险
峻之中,两个只顾爬上去,手脚都不闲,却把□膊拴住钢叉,拖在背后,刮
得竹藤乱响,山岭上早吃人看见了。解珍正爬在山凹处,只听得上面叫声:
“着!”一挠正搭住解珍头髻。解珍急去腰里拔得刀出来时,上面已把他提
得脚悬了。解珍心慌,连忙一刀,砍断挠,却从空里坠下来。可怜解珍做了
半世好汉,从这百十丈高岩上,倒撞下来,死于非命。下面都是狼牙乱石,
粉碎了身躯。解宝见哥哥颠将下去,急退步下岭时,上头早滚下大小石块,
并短弩弓箭,从竹藤里射来。可怜解宝为了一世猎户,做一块儿射死在乌龙
岭边,竹藤丛里,两个身死。
天明,岭上差人下来,将解珍、解宝尸首,就风化在岭上。探子听得
备细,报与宋先锋知道,解珍、解宝己死在乌龙岭。宋江听得又折了解珍、
解宝,哭得几番昏晕,便唤关胜、花荣点兵取乌龙岭关隘,与四个兄弟报仇。
吴用谏道:“仁兄不可性急,已死者皆是天命。
若要取关,不可造次。须用神机妙策,智取其关,方可调兵遣将。”宋
江怒道:“谁想把我们弟兄手足,三停损了一停。不忍那贼们把我兄弟风化
在岭上,今夜必须提兵先去,夺尸首回来,俱棺譎埋葬。”吴用阻道:“贼兵
将风化,诚恐有计,兄长未可造次。”宋江那里肯听军师谏劝,随即点起三
千精兵,带领关胜、花荣、吕方、郭盛四将,连夜进兵,到乌龙岭时,已是
二更时分。小校报道:“前面风化起两个人在那里,敢是解珍、解宝的尸首。”
宋江纵马亲自来看时,见两株树上,把竹竿挑起两个尸首,树上削去了一片
皮,写两行大字在上,月黑不见分晓。宋江令讨放炮火种,吹起灯来看时,
上面写道:“宋江早晚也号令在此处。”宋江看了大怒,却传令人上树去取尸
首,只见四下里火把齐起,金鼓乱鸣,团团军马围住。当前岭上,早乱箭射
来。江里船内水军,都纷纷上岸来。宋江见了,叫声苦,不知高低。急退军
时,石宝当先截住去路,转过侧首,又是邓元觉杀将下来。直使:规模有似
马陵道,光景浑如落凤坡。毕竟宋江军马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七回 睦州城箭射邓元觉 乌龙岭神助宋公明

话说宋江因要救取解珍、解宝的,到于乌龙岭下,正中了石宝计策。
四下里伏兵齐起,前有石宝军马,后有邓元觉截住回路。石宝厉声高叫:“宋
江不下马受降,更待何时?”关胜大怒,拍马抡刀战石宝。两将交锋未定,
后面喊声又起。脑背后却是四个水军总管,一齐登岸,会同王绩、晁中,从
岭上杀将下来。花荣急出,当住后队,便和王绩交战。斗无数合,花荣便走。
王绩、晁中乘势赶来,被花荣手起,急放连珠二箭,射中二将,翻身落马。
众军呐声喊,不敢向前,退后便走。四个水军总管,见一连射死王绩、
晁中,不敢向前,因此花荣抵敌得住。刺斜里又撞出两阵军来:一队是指挥
白钦,一队是指挥景德。这里宋江阵中二将齐出,吕方便迎住白钦交战,郭
盛便与景德相持,四下里分头杀,敌对死战。宋江正慌促间,只听得南军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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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喊杀连天,众军奔走。原来却是李逵引两个牌手--项充、李衮,一千
步军,从石宝马军后面杀来。邓元觉引军却待来救应时,背后撞过鲁智深、
武松,两口戒刀,横剁直砍,浑铁禅杖,一冲一戳,两个引一千步军,直杀
入来。随后又是秦明、李应、朱仝、燕顺、马麟、樊瑞、一丈青、王矮虎,
各带马军步军,舍死撞杀入来。四面宋兵,杀散石宝、邓元觉军马,救得宋
江等回桐庐县去,石宝也自收兵上岭去了。宋江在寨中称谢众将:“若非我
兄弟相救,宋江已与解珍、解宝同为泉下之鬼。”吴用道:“为是兄长此去,
不合愚意,惟恐有失,便遣众将相援。”宋江称谢不已。
且说乌龙岭上石宝、邓元觉两个元帅,在寨中商议道:“即目宋江兵马,
退在桐庐县驻扎,倘或被他私越小路,度过岭后,睦州咫尺危矣。不若国师
亲往清溪大内,面见天子,奏请添调军马,守护这条岭隘,可保长久。”邓
元觉道:“元帅之言极当,小僧便往。”邓元觉随即上马,先来到睦州,见了
右丞相祖士远说:“宋江兵强人猛,势不可当,军马席卷而来,诚恐有失。
小僧特来奏请添兵遣将,保守关隘。”祖士远听了,便同邓元觉上马,离了
睦州,一同到清溪县帮源洞中,先见了左丞相娄敏中说过了,奏请添调军马。
次日早朝,方腊升殿,左右二丞相,一同邓元觉,朝见拜舞已毕,邓元觉向
前起居万岁,便奏道:“臣僧元觉领着圣旨,与太子同守杭州。不想宋江军
马,兵强将勇,席卷而来,势难迎敌,致被袁评事引诱入城,以致失陷杭州,
太子贪战,出奔而亡。今来元觉与元帅石宝,退守乌龙岭关隘,近日连斩宋
江四将,声势颇振。即目宋江已进兵到桐庐驻扎,诚恐早晚贼人私越小路,
透过关来,岭隘难保。请陛下早选良将,添调精锐军马,同保乌龙岭关隘,
以图退贼,克复城池。”方腊道:“各处军兵,已都调尽。近日又为歙州昱岭
上关隘甚紧,又分去了数万军兵。止有御林军马,寡人要护御大内,如何四
散调得开去?”邓元觉又奏道:“陛下不发救兵,臣僧无奈。若是宋兵度岭
之后,睦州焉能保守?”左丞相娄敏中出班奏曰:“这乌龙岭关隘,亦是要
紧去处。臣知御林军兵,总有三万,可分一万,跟国师去保守关隘。乞我王
圣鉴。”方腊不听娄敏中之言,坚执不肯调拨御林军马,去救乌龙岭。当日
朝罢,众人出内。
娄丞相与众官商议,只教祖丞相睦州分一员将,拨五千军,与国师去
保乌龙岭。因此,邓元觉同祖士远回睦州来,选了五千精锐军马,首将一员
夏侯成,回到乌龙岭寨内,与石宝说知此事。石宝道:“既是朝廷不拨御林
军马,我等且守住关隘,不可出战。着四个水军总管,牢守滩头江岸边,但
有船来,便去杀退,不可进兵。”且不说宝光国师同石宝、白钦、景德、夏
侯成五个守住乌龙岭关隘。却说宋江自折了将佐,只在桐庐县驻扎,按兵不
动。一住二十余日,不出交战,忽有探马报道:“朝廷又差童枢密赏赐,已
到杭州。听知分兵两路,童枢密转差大将王禀,分赏赐,投昱岭关卢先锋军
前去了。童枢密即目便到,亲赏赐。”宋江见报,便与吴用众将,都离县二
十里迎接。来到县治里,开读圣旨,便将赏赐分给众将。宋江等参拜童枢密,
随即设宴管待。童枢密问道:“征进之间,多听得损折将佐。”宋江垂泪禀道:
“往年跟随赵枢相,北征辽虏,兵将全胜,端的不曾折了一个将校。自从奉
敕来征方腊,未离京师,首先去了公孙胜,驾前又留下了数人,进兵渡得江
来,但到一处,必折损数人。近又有八、九个将佐,病倒在杭州,存亡未保。
前面乌龙岭杀二次,又折了几将。盖因山险水急,难以对阵,急切不能打透
关隘。正在忧惶之际,幸得恩相到此。”童枢密道:“今上天子,多知先锋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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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大功,后闻损折将佐,特差下官引大将王禀、赵谭,前来助阵。已使王禀
赏往卢先锋处,分表给散众将去了。”随唤赵谭与宋江等相见,俱于桐庐县
驻扎,饮宴管待已了。
次日,童枢密整点军马,欲要去打乌龙岭关隘。吴用谏道:“恩相未可
轻动。且差燕顺、马麟去溪僻小径去处,寻览当村土居百姓,问其向道,别
求小路,度得关那边去。两面夹攻,彼此不能相顾,此关唾手可得。”宋江
道:“此言极妙。”随即差遣马麟、燕顺,引数十个军健,去村落中,寻访百
姓问路。去了一日,至晚,引将一个老儿来见宋江。宋江问道:“这老者是
甚人?”马麟道:“这老的是本处土居人户,都知这里路径溪山。”宋江道:
“老者,你可指引我一条路径,过乌龙岭去,我自重重赏你。”老儿告道:“老
汉祖居是此间百姓,累被方腊残害,无处逃躲,幸得天兵到此,万民有福,
再见太平。老汉指引一条小路:过乌龙岭去,便是东管,取睦州不远,便到
北门,却转过西门,便是乌龙岭。”宋江听了大喜,随即叫取银物,赏了引
路老儿,留在寨中,又着人与酒饭管待。次日,宋江请启童枢密守把桐庐县,
自领正偏将一十二员,取小路进发。那十二员,是花荣、秦明、鲁智深、武
松、戴宗、李逵、樊瑞、王英、扈三娘、项充、李衮、凌振。随行马步军兵
一万人数,跟着引路老儿便行。马摘銮铃,军士衔枚疾走。至小牛岭,已有
一夥军兵拦路。宋江便叫李逵、项充、李衮冲杀入去,约有三、五百守路贼
兵,都被李逵等杀尽。四更前后,已到东管。本处守把将伍应星,听得宋兵
已透过东管,思量部下只有二千人马,如何迎敌得,当时一哄都走了。迳回
睦州,报与祖丞相等知道:“今被宋江军兵,私越小路,已透过乌龙岭这边,
尽到东管来了。”祖士远听了大惊,急聚众将商议。宋江已令炮手凌振放起
连珠炮。
乌龙岭上寨中石宝等听得大惊,急使指挥白钦引军探时,见宋江旗号,
遍天遍地,摆满山林。急退回岭上寨中,报与石宝等。石宝便道:“既然朝
廷不发救兵,我等只坚守关隘,不要去救。”邓元觉便道:“元帅差矣!如今
若不调兵救应睦州,也自由可。倘或内苑有失,我等亦不能保。你不去时,
我自去救应睦州。”石宝苦劝不住。邓元觉点了五千人马,绰了禅杖,带领
夏侯成下岭去了。
且说宋江引兵到了东管,且不去打睦州,先来取乌龙岭关隘,却好正
撞着邓元觉。军马渐近,两军相迎,邓元觉当先出马挑战。花荣看见,便向
宋江耳边低低道:“此人则除如此如此可获。”宋江点头道是,就嘱付了秦明。
两将都会意了。秦明首先出马,便和邓元觉交战。斗到五、六合,秦明回马
便走,众军各自东西四散。邓元觉看见秦明输了,倒撇了秦明,迳奔来捉宋
江。原来花荣已准备了,护持着宋江,只待邓元觉来得较近,花荣满满地攀
着弓,觑得亲切,照面门上飕地一箭。弓开满月,箭发流星,正中邓元觉面
门,坠下马去,被众军杀死。一齐卷杀拢来,南兵大败,夏侯成抵敌不住,
便奔睦州去了,宋兵直杀到乌龙岭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上去。
宋兵却杀转来,先打睦州。
且说祖丞相见首将夏侯成逃来报说:“宋兵已度过东管,杀了邓国师,
即日来打睦州。”祖士远听了,便差人同夏侯成去清溪大内,请娄丞相入朝
启奏:“现今宋兵已从小路透过到东管,前来攻打睦州甚急,乞我王早发军
兵救应,迟延必至失陷。”方腊听了大惊,急宣殿前太尉郑彪,点与一万五
千御林军马,星夜去救睦州。郑彪奏道:“臣领圣旨,乞请天师同行策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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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敌宋江。”方腊准奏,便宣灵应天师包道乙。当时宣诏天师,直至殿下面
君。包道乙打了稽首。方腊传旨道:“今被宋江兵马,看看侵犯寡人地面,
累次陷了城池兵将。即目宋兵俱到睦州,可望天师阐扬道法,护国救民,以
保江山社稷。”包天师奏道:“主上宽心,贫道不才,邾胸中之学识,仗陛下
之洪福,一扫宋江兵马。”方腊大喜赐坐,设宴管待。包道乙饮罢,辞帝出
朝。包天师便和郑彪、夏侯成商议起军。
原来这包道乙祖是金华山中人,幼年出家,学左道之法。向后跟了方
腊,谋叛造反,但遇交锋,必使妖法害人,有一口宝剑,号为玄元混天剑,
能飞百步取人。协助方腊,行不仁之事。因此尊为灵应天师。那郑彪原是婺
州兰溪县都头出身,自幼使得枪棒惯熟,遭际方腊,做到殿帅太尉。酷爱道
法,礼拜包道乙为师,学得他许多法术在身,但遇杀之处,必有云气相随。
因此,人呼为郑魔君。这夏候成,亦是婺州山中人,原是猎户出身,惯使钢
叉,自来随着祖丞相管领睦州。当日三个在殿帅府中,商议起军,门吏报道:
“有司天太监浦文英来见。”天师问其来故,浦文英说道:“闻知天师与太尉
将军三位,提兵去和宋兵战。文英夜观干象,南方将星,皆是无光,宋江等
将星,尚有一半明朗者。天师此行虽好,只恐不利。何不回奏主上,商量投
拜为上,且解一国之厄。”包天师听了大怒,掣出玄元混天剑,把这浦文英
一剑挥为两段,急动文书,申奏方腊去讫,不在话下。史官有诗曰:王气东
南已渐消,犹邾左道用人妖。
文英既识真天命,何事捐生在伪朝?当下便遣郑彪为先锋,调前部军
马出城前进。包天师为中军,夏侯成为合后,军马进发,来救睦州。
且说宋江兵将,攻打睦州,未见次第,忽闻探马报来,清溪救军到了。
宋江听罢,便差王矮虎、一丈青两个出哨迎敌。夫妻二人,带领三千马军,
投清溪路上来,正迎着郑彪,首先出马,便与王矮虎交战。两个更不打话,
排开阵势,交马便斗。才到八、九合,只见郑彪口里念念有词,喝声道:“疾!”
就头盔顶上,流出一道黑气来。黑气之中,立着一个金甲天神,手持降魔宝
杵,从半空里打将下来。王矮虎看见,吃了一惊,手忙脚乱,失了枪法,被
郑魔君一枪,戳下马去。一丈青看见戳了他丈夫落马,急舞双刀去救时,郑
彪便来交战。
略战一合,郑彪回马便走。一丈青要报丈夫之仇,急赶将来。郑魔君
歇住铁枪,舒手去身边锦袋内,摸出一块镀金铜砖,扭回身,看着一丈青面
门上只一砖,打落下马而死。可怜能战佳人,到此一场春梦。那郑魔君招转
军马,却赶宋兵。宋兵大败,回见宋江,诉说王矮虎、一丈青都被郑魔君戳
打伤死,带去军兵,折其大半。宋江听得又折了王矮虎、一丈青,心中大怒,
急点起军马,引了李逵、项充、李衮,带了五千人马,前去迎敌。早见郑魔
君军马已到。宋江怒气填胸,当先出马,大喝郑彪道:“逆贼怎敢杀吾二将!”
郑彪便提枪出马,要战宋江。李逵见了大怒,掣起两把板斧,便飞奔出去,
项充、李兖急舞蛮牌遮护,三个直冲杀入郑彪怀里去。那魔君回马便走,三
个直赶入南兵阵里去。宋江恐折了李逵,急招起五千人马,一齐掩杀,南兵
四散奔走。宋江且叫鸣金收兵,两个牌手当得李逵回来,只见四下里乌云罩
合,黑气漫天,不分南北东西,白昼如夜。宋江军马,前无去路。但见:阴
云四合,黑雾漫天。下一阵风雨滂沱,起数声怒雷猛烈。山川震动,高低浑
似天崩;溪涧颠狂,左右却如地陷。悲悲鬼哭,衮衮神号。定睛不见半分形,
满耳惟闻千树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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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军兵,当被郑魔君使妖法,黑暗了天地,迷失了方向。“折了将佐,
武松已成了废人,鲁智深又不知去向,不由我不伤感。”吴用劝道:“兄长且
宜开怀,即目正是擒捉方腊之时,只以国家大事为重,不可忧损贵体。”宋
江指着许多松树,说梦中之事,与军师知道。吴用道:“既然有此灵验之梦,
莫非此处坊隅庙宇,有灵显之神,故来护佑兄长。”宋江道:“军师所见极当,
就与足下进山寻访。”吴用当与宋江信步行入山林。未及半箭之地,松树林
中,早见一所庙宇,金书牌额上写“乌龙神庙”。宋江、吴用入庙上殿看时,
吃了一惊,殿上塑的龙君圣像,正和梦中见者无异。宋江再拜恳谢道:“多
蒙龙君神圣救护之恩,未能报谢,望乞灵神助威。
若平复了方腊,敬当一力申奏朝廷,重建庙宇,加封圣号。”宋江、吴
用拜罢下阶,看那石碑时,神乃唐朝一进士,姓邵名俊,应举不第,坠江而
死,天帝怜其忠直,赐作龙神。本处人民祈风得风,祈雨得雨,以此建立庙
宇,四时享祭。宋江看了,随即叫取乌猪、白羊,祭祀已毕,出庙来再看备
细,见周遭松树显化,可谓异事。直至如今,严州北门外,有乌龙大王庙,
亦名万松林。古迹尚存,有诗为证:忠心一点鬼神知,暗里维持信有之。
欲识龙君真姓字,万松林下读残碑。
且说宋江谢了龙君庇佑之恩,出庙上马,回到中军寨内,便与吴用商
议打睦州之策。坐至半夜,宋江觉道神思困倦,伏几而卧,只闻一人报曰:
“有邵秀才相访。”宋江急忙起身,出帐迎接时,只见邵龙君长揖宋江道:“昨
日若非小生救护,义士已被包道乙作起邪法,松树化人,擒获足下矣。适间
深感祭奠之礼,特来致谢,就行报知睦州来日可破,方十三旬日可擒。”宋
江正待邀请入帐再问间,忽被风声一搅,撒然觉来,又是一梦。宋江急请军
师圆梦,说知其事。吴用道:“既是龙君如此显灵,来日便可进兵,攻打睦
州。”宋江道:“言之极当。”至天明,传下军令,点起大队人马,攻取睦州,
便差燕顺、马麟,守住乌龙岭这条大路,却调关胜、花荣、秦明、朱仝四员
正将,当先进兵,来取睦州,便望北门攻打,却令凌振施放九厢子母等火炮,
直打入城去。那火炮飞将起去,震的天崩地动,岳撼山摇,城中军马,惊得
魂消魄丧,不杀自乱。且说包天师、郑魔君后军,已被鲁智深杀散,追赶夏
侯成,不知下落。那时已将军马退入城中屯驻,却和右丞相祖士远、参政沈
寿、佥书桓逸、元帅谭高、守将伍应星等商议;“宋兵已至,何以解救?”
祖士远道:“自古兵临城下,将至濠边,若不死战,何以解之!打破城池,
必被擒获,事在危急,尽须向前!”当下郑魔君引着谭高、伍应星,并牙将
十数员,领精兵一万,开放城门,与宋江对敌。宋江教把军马略退半箭之地,
让他军马出城摆列。那包天师拿着把交椅,坐在城头上,祖丞相、沈参政并
桓佥书,皆坐在敌楼上看。郑魔君便挺跃枪马出阵。宋江阵上大刀关胜,出
马舞刀,来战郑彪。二将交马,斗不数合,那郑彪如何敌得关胜,只办得架
隔遮拦,左右躲闪。这包道乙正在城头上看了,便作妖法,口中念念有词,
喝声道:“疾!”念着那助咒法,吹口气去,郑魔君头上滚出一道黑气,黑气
中间显出一尊金甲神人,手提降魔杵,望空打将下来。
南军队里,荡起昏邓邓黑云来。宋江见了,便唤混世魔王樊瑞来看,
急令作法,并自念天书上回风破暗的密咒秘诀。只见关胜头盔上,早卷起一
道白云,白云之中,也显出一尊神将,红发青脸,碧眼撩牙,骑一条乌龙,
手执铁锤,去战郑魔君头上那尊金甲神人,下面两军呐喊。二将交锋,战无
数合,只见上面那骑乌龙的天将,战退了金甲神人。下面关胜一刀,砍了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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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君于马下。包道乙见宋军中风起雷响,急待起身时,被凌振放起一个轰天
炮,一个火弹子,正打中包天师,头和身躯,击得粉碎。南兵大败,乘势杀
入睦州,朱仝把元帅谭高一枪,戳在马下,李应飞刀杀死守将伍应星。睦州
城下,见一火炮打中了包天师身躯,南军都滚下城去了。宋江军马,已杀入
城,众将一发向前,生擒了祖丞相、沈参政、桓佥书,其余牙将,不问姓名,
俱被宋兵杀死。
宋江等入城,先把火烧了方腊行宫,所有金帛,就赏与了三军众将,
便出榜文安抚了百姓。尚兀自点军未了,探马飞报将来:“西门乌龙岭上,
马麟被白钦一标枪标下去,石宝赶上,复了一刀,把马麟剁做两段。燕顺见
了,便向前来战时,又被石宝那,一流星锤打死。
石宝得胜,即目引军乘势杀来。”宋江听得又折了燕顺、马麟,扼腕痛
哭不尽。急差关胜、花荣、秦明、朱仝四员正将,迎敌石宝、白钦,就要取
乌龙岭关隘。不是这四员将来乌龙岭杀,有分教:清溪县里,削平哨聚贼兵;
帮源洞中,活捉头天子。直教:宋江等名标青史千年在,功播清时万古传。
毕竟宋江等怎地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八回 卢俊义大战昱岭关 宋公明智取清溪洞

话说当下关胜等四将,飞马引军,杀到乌龙岭上,正接着石宝军马。
关胜在马上大喝:“贼将安敢杀吾弟兄!”石宝见是关胜,无心恋战。便退上
岭去,指挥白钦,却来战关胜。
两马相交,军器并举,两个斗不到十合,乌龙岭上急又鸣锣收军。关
胜不赶,岭上军兵,自乱起来。原来石宝只顾在岭东杀,却不提防岭西已被
童枢密大驱人马,杀上岭来。宋军中大将王禀,便和南兵指挥景德杀。两个
斗了十合之上,王禀将景德斩于马下。自此吕方、郭盛首先奔上山来夺岭,
未及到岭边,山头上早飞下一块大石头,将郭盛和人连马打死在岭边。
这面岭东关胜望见岭上大乱,情知岭西有宋兵上岭了,急招众将,一
齐都杀上去。两面夹攻,岭上混战。吕方却好迎着白钦,两个交手杀。斗不
到三合,白钦一枪搠来,吕方闪个过,白钦那条枪从吕方肋下戳个空。吕方
这枝戟,却被白钦拨个倒横。两将在马上,各施展不得,都弃了手中军器,
在马上你我相揪住。原来正遇着山岭峻处,那马如何立得脚牢,二将使得力
猛,不想连人和马都滚下岭去。这两将做一处□死在那岭下。这边关胜等众
将步行,都杀上岭来,两面尽是宋兵,已杀到岭上。石宝看见两边全无去路,
恐吃捉了受辱,便用劈风刀自刎而死。宋江众将夺了乌龙岭关隘,关胜急令
人报知宋先锋。江里水寨中四个水军总管,见乌龙岭已失,睦州俱陷,都弃
了船只,逃过对江,被隔岸百姓,生擒得成贵、谢福,解送献入睦州。走了
翟源、乔正,不知去向。宋兵大队,回到睦州。宋江得知,出城迎接。童枢
密、刘都督入城屯驻,安营已了,出榜招抚军民复业,南兵投降者勿知其数。
宋江尽将仓廒粮米,给散百姓,各归本乡,复为良民。将水军总管成贵、谢
福割腹取心,致祭兄弟阮小二、孟康,并在乌龙岭亡过一应将佐,前后死魂,
俱皆受享。再叫李俊等水军将佐,管领了许多船只,把获到贼首伪官,解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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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招讨军前去了。宋江又见折了吕方、郭盛,惆怅不已,按兵不动,等候卢
先锋兵马,同取清溪。
且不说宋江在睦州屯驻,却说副先锋卢俊义,自从杭州分兵之后,统
领三万人马,本部下正偏将佐二十八员,引兵取山路,望杭州进发,经过临
安镇钱王故都,道近昱岭关前。守关把隘,却是方腊手下一员大将,绰号小
养由基庞万春,乃是江南方腊国中第一个会射弓箭的。带领着两员副将:一
个唤做雷炯,一个唤做计稷。这两个副将,都蹬的七、八百斤劲弩,各会使
一枝蒺藜骨朵,手下有五千人马。三个守把住昱岭关隘,听知宋兵分拨副先
锋卢俊义引军到来,已都准备下了对敌器械,只待来军相近。且说卢先锋军
马将次近昱岭关前,当日先差史进、石秀、陈达、杨春、李忠、薛永六员将
校,带领三千步军,前去出哨。当下史进等六将,都骑战马,其余都是步军,
迤逦哨到关下,并不曾撞见一个军马。史进在马上心疑,和众将商议。说言
未了,早已来到关前。看时,见关上痭着一面彩砅白旗,旗下立着那小养由
基庞万春,看了史进等大笑,骂道:“你这夥草贼,只好在梁山泊里住,勒
宋朝招安诰命,如何敢来我这国土里装好汉!你也曾闻俺小养由基的名字么?
我听得你这夥里,有个甚么小李广花荣,着他出来,和我比箭。先教你看我
神箭!”说言未了,飕的一箭,正中史进,□下马去。五将一齐急急向前,
救得上马便回。又见山顶上一声锣响,左右两边松树林里,一齐放箭。五员
将顾不得史进,各人逃命而走。转得过山嘴,对面两边山坡上,一边是雷炯,
一边是计稷,那弩箭如雨一般射将来,总是有十分英雄,也躲不得这般的箭
矢。可怜水浒六员将佐,都作南柯一梦。史进、石秀等六人,不曾透一个出
来,做一堆儿都被射死在关下。三千步卒,止剩得百余个小军,逃得回来,
见卢先锋说知此事。卢先锋听了大惊,如痴似醉,呆了半晌。神机军师朱武
为陈达、杨春垂泪已毕,谏道:“先锋且勿烦恼,有误大事,可以别商量一
个计策,去夺关斩将,报此仇恨。”卢俊义道:“宋公明兄长特分许多将校与
我,今番不曾赢得一阵,首先倒折了六将,更兼三千军卒,止有得百余人回
来,似此怎生到歙州相见?”朱武答道:“古人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
不如人和。』我等皆是中原、山东、河北人氏,不曾惯演水战,因此失了地
利。须获得本处乡民,指引路径,方才知得他此间山路曲折。”卢先锋道:“军
师这之极当,差谁去缉探路径好?”朱武道:“论我愚意,可差鼓上蚤时迁。
他是个飞檐走壁的人,好去山中寻路。”卢俊义随即教唤时迁,领了言语,
捎带了干粮,跨口腰刀,离寨去了。
且说时迁便望深山去处,只顾走寻路,去了半日,天色已晚,来到一
个去处,远远地望见一点灯光明朗。时迁道:“灯光处必有人家。”趁黑地里,
摸到灯明之处看时,却是个小小庵堂,里面透出灯光来。时迁来到庵前,便
钻入去看时,见里面一个老和尚,在那里坐地诵经。时迁便乃敲他房门,那
老和尚唤一个小行者来开门。时迁进到里面,便拜老和尚。那老僧便道:“客
官休拜。现今万马千军杀之地,你如何走得到这里?”时迁应道:“实不敢
瞒师父说,小人是梁山泊宋江的部下一个偏将时迁的便是。今来奉圣旨剿收
方腊,谁想夜来被昱岭关上守把贼将,乱箭射死了我六员首将,无计度关,
特差时迁前来寻路,探听有何小路过关。今从深山旷野,寻到此间,万望师
父指迷,有何小径,私越过关,当以厚报。”那老僧道:“此间百姓,俱被方
腊残害,无一个不怨恨他。老僧亦靠此间当方百姓施主,粮养口。如今村里
的人民都逃散了,老僧没有去处,只得在此守死。今日幸得天兵到此,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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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福。将军来收此贼,与民除害,老僧只是不敢多口,恐防贼人知得。今既
是天兵处差来的头目,便多口也不妨。我这里却无路过得关去,直到西山岭
边,却有一条小路,可过关上。只怕近日也被贼人断了,过去不得。”时迁
道:“师父,既然有这条小路,通得关上,只不知可到得贼寨里么?”老和
尚道:“这条私路,一迳直到得庞万春寨背后,下岭去,便是过关的路了。
只恐贼人已把大石块断了,难得过去。”时迁道:“不妨!既有路径,不怕他
断了,我自有措置。既然如此,小人回去报知主将,却来酬谢。”老和尚道:
“将军见外人时,休说贫僧多口。”时迁道:“小人是个精细的人,不敢说出
老师父来。”当日辞了老和尚,迳回到寨中,参见卢先锋,说知此事。卢俊
义听了大喜,便请军师,计议取关之策。朱武道:“若是有此路径,觑此昱
岭关,唾手可得。再差一个人和时迁同去,干此大事。”时迁道:“军师要干
甚大事?”朱武道:“最要紧的是放火、放炮。你等身边,将带火炮、火刀、
火石,直要去那寨背后,放起号炮火来,便是你干大事了。”时迁道:“既然
只是要放火、放炮,别无他事,不须再用别人同去,只兄弟自往便是。再差
一个同去,也跟我做不得飞檐走壁的事,倒误了时候。假如我去那里行事,
你这里如何到得关边?”朱武道:“这却容易,他那贼人的埋伏,也只好使
一遍。我如今不管他埋伏不埋伏,但是于路遇着树木稠密去处,便放火烧将
去,任他埋伏不妨。”时迁道:“军师高见极明。”当下收拾了火刀、火石,
并引火煤筒,脊梁上用包袱背着大炮,来辞卢先锋便行。卢俊义叫时迁钱二
十两、粮米一石,送与老和尚,就着一个军校挑去。
当日午后,时迁引了这个军校挑米,再寻旧路来到庵里,见了老和尚,
说道:“主将先锋,多多拜覆,些小薄礼相送。”便把银两、米粮,都与了和
尚。老僧收受了,时迁分付小军自回寨去,却再来告覆老和尚:“望烦指引
路径,可着行者引小人去。”那老和尚道:“将军少待,夜深可去,日间恐关
上知觉。”当备晚饭待时迁。至夜,却令行者引路,“送将军到于那边。”便
教行者即回,休教人知觉。当时小行者领着时迁,离了草庵,便望深山径里
寻路,穿林透岭,揽葛攀藤,行过数里山径野坡,月色微明,到一处山岭峻,
石壁嵯峨,远远地望见开了个小路口。巅岩上尽把大石堆叠砌断了,高高成
壁。小行者道:“将军,关已望见,石叠壁那边便是。过得那石壁,亦有大
路。”时迁道:“小行者,你自回去,我已知路途了。”小行者自回,时迁却
把飞檐走壁、跳篱骗马的本事出来,这些石壁,拈指爬过去了。望东去时,
只见林木之间,半天价都红满了。却是卢先锋和朱武等拔寨都起,一路上放
火烧着,望关上来。先使三、五百军人,于路上打并尸首,沿山巴岭,放火
开路,使其埋伏军兵,无处藏躲。昱岭关上小养由基庞万春闻知宋兵放火烧
林开路,庞万春道:“这是他进兵之法,使吾伏兵不能施展。我等只牢守此
关,任汝何能得过?”望见宋兵渐近关下,带了雷炯、计稷,都来关前守护。
却说时迁一步步摸到关上,爬在一株大树顶头,伏在枝叶稠密处,看那庞万
春、雷炯、计稷,都将弓箭踏弩,伏在关前伺候,看见宋兵时,一派价把火
烧将来。中间林銶、呼延灼立马在关下,大骂:“贼将安敢抗拒天兵?”南
兵庞万春等却待要放箭射时,不提防时迁已在关上。那时迁悄悄地溜下树来,
转到关后,见两堆柴草,时迁便摸在里面,取出火刀、火石,发出火种,把
火炮搁在柴堆上,先把些硫黄、焰硝去烧那边草堆,又来点着这边柴堆。却
才方点着火炮,拿那火种带了,直爬上关屋脊上去点着。那两边柴草堆里,
一齐火起,火炮震天价响。关上众将,不杀自乱,发起喊来,众军都只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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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有心来迎敌。庞万春和两个副将急来关后救火时,时迁就在屋脊上又放
起火炮来。那火炮震得关屋也动,吓得南兵都弃了刀枪、弓箭、衣袍、铠甲,
尽望关后奔走。时迁在屋上大叫道:“已有一万宋兵先过关了,汝等急早投
降,免汝一死!”庞万春听了,惊得魂不附体,只管跌脚。雷炯、计稷惊得
麻木了,动弹不得。林銶、呼延灼首先上山,早赶到关顶,众将都要争先,
一齐赶过关去三十余里,追着南兵。孙立生擒得雷炯,魏定国活拿了计稷,
单单只走了庞万春。手下军兵,擒捉了大半。宋兵已到关上,屯驻人马。
卢先锋得了昱岭关,厚赏了时迁,将雷炯、计稷,就关上割腹取心,
享祭史进、石秀等六人,收拾骸,葬于关上,其余尸首,尽皆烧化。次日,
与同诸将,披挂上马,一面行文申覆张招讨,飞报得了昱岭关,一面引军前
进,迤逦追赶过关,直到歙州城边下寨。
原来歙州守御,乃是皇叔大王方,是方腊的亲叔叔,与同两员大将,
官封文职,共守歙州。一个是尚书王寅,一个是侍郎高玉,统领十数员战将,
屯军二万之众,守住歙州城郭。
原来王尚书是本州山里石匠出身,惯使一条钢枪,坐下有一骑好马,
名唤转山飞。那匹战马,登山渡水,如行平地。那高侍郎也是本州士人,故
家子孙,会使一条鞭枪。因这两个颇通文墨,方腊加封做文职官爵,管领兵
权之事。当有小养由基庞万春败回到歙州,直至行宫,面奏皇叔,告道:“被
土居人民透漏,诱引宋兵,私越小路过关。因此众军漫散,难以抵敌。”皇
叔方听了大怒,喝骂庞万春道:“这昱岭关是歙州第一处要紧的壁,今被宋
兵已度关隘,早晚便到歙州,怎与他迎敌?”王尚书奏道:“主上且息雷霆
之怒。自古道:『胜负兵家之常,非战之罪。』今殿下权免庞将军本罪,取了
军令必胜文状,着他引军,首先出战迎敌,杀退宋兵。如或不胜,二罪俱并。”
方然其言,拨与军五千,跟庞万春出城迎敌,得胜回奏。且说卢俊义度过昱
岭关之后,催兵直赶到歙州城下,当日与诸将上前攻打歙州。
城门开处,庞万春引军出来交战。两军各列成阵势,庞万春出到阵前
勒战。宋军队里欧鹏出马,使根铁枪便和庞万春交战。两个斗不过五合,庞
万春败走,欧鹏要显头功,纵马赶去。
庞万春扭过身驱,背射一箭。欧鹏手段高强,绰箭在手。原来欧鹏却
不提防庞万春能放连珠箭,欧鹏绰了一箭,只顾放心去赶。弓弦响处,庞万
春又射第二只箭来,欧鹏早着,坠下马去。城上王尚书、高侍郎,见射中了
欧鹏落马,庞万春得胜,引领城中军马,一发赶杀出来。宋军大败,退回三
十里下寨,扎驻军马安营。整点兵将时,乱军中又折了菜园子张青。
孙二娘见丈夫死了,着令手下军人,寻得尸首烧化,痛哭了一场。卢
先锋看了,心中纳闷,思量不是良法,便和朱武计议道:“今日进兵,又折
了二将,似此如之奈何?”朱武道:“输赢胜负,兵家常事。今日贼兵见我
等退回军马,自逞其能,众贼计议,今晚乘势,必来劫寨。我等可把军马众
将,分调开去,四下埋伏。中军缚几只羊在彼,如此如此整顿。叫呼延灼引
一支军在左边埋伏,林銶引一支军在右边埋伏,单廷、魏定国引一支军在背
后埋伏。
其余偏将,各于四散小路里埋伏。夜间贼兵来时,只看中军火起为号,
四下里各自捉人。”卢先锋都发放已了,各各自去守备。且说南国王尚书、
高侍郎两个颇有些谋略,便与庞万春等商议,上启皇叔方道:“今日宋兵败
回,退去三十余里屯驻,营寨空虚,军马必然疲倦,何不乘势去劫寨栅,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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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全胜。”方道:“你众官从长计议,可行便行。”高侍郎道:“我便和庞将军
引兵去劫寨,尚书与殿下,紧守城池。”当夜二将披挂上马,引领军兵前进,
马摘銮铃,军士衔枚疾走,前到宋军寨栅。看见营门不开,南兵不敢擅进。
初时听得更点分明,向后更鼓便打得乱了。高侍郎勒住马道:“不可进去!”
庞万春道:“相公如何不进兵?”高侍郎答道:“听他营里更点不明,必然有
计。”庞万春道:“相公误矣!今日兵败胆寒,必须困倦。睡里打更,有甚分
晓,因此不明,相公何必见疑,只顾杀去!”高侍郎道:“也见得是。”当下
催军劫寨,大刀阔斧,杀将进去。二将入得寨门,直到中军,并不见一个军
将,却是柳树上缚着数只羊,羊蹄上拴着鼓槌打鼓,因此更点不明。两将劫
者空寨,心中自慌,急叫:“中计!”回身便走,中军内却早火起,只见山头
上炮响,又放起火来,四下里伏兵乱起,齐杀将拢来。两将冲开寨门奔走,
正迎呼延灼,大喝:“贼将快下马受降,免汝一死!”高侍郎心慌,只要脱身,
无心恋战,被呼延灼赶进去,手起双鞭齐下,脑袋骨打碎了半个天灵。庞万
春死命撞透重围,得脱性命。正走之间,不提防汤隆伏在路边,被他一镰枪
拖倒马脚,活捉了解来。众将已都在山路里赶杀南兵,至天明,都赴寨里来。
卢先锋已先到中军坐下,随即下令,点本部将佐时,丁得孙在山路草中,被
毒蛇咬了脚,毒气入腹而死。将庞万春割腹剜心,祭献欧鹏并史进等,把首
级解赴张招讨军前去了。
次日,卢先锋与同诸将再进兵到歙州城下,见城门不关,城上并无旌
旗,城楼上亦无军士。单廷、魏定国两个要夺头功,引军便杀入城去。后面
中军卢先锋赶到时,只叫得苦,那二将已到城门里了。原来王尚书见折了劫
寨人马,只诈做弃城而走,城门里却掘下陷坑。二将是一夫之勇,却不提防,
首先入来,不想连人和马,都陷在坑里。那陷坑两边,却埋伏着长枪手、弓
箭军士,一齐向前戳杀,两将死于坑中。可怜圣水并神火,今日呜呼葬土坑!
卢先锋又见折了二将,心中忿怒,急令差遣前部军兵,各人兜土块入城,一
面填塞陷坑,一面鏖战杀,杀倒南兵人马,俱填于坑中。当下卢先锋当前,
跃马杀入城中,正迎着皇叔方,交马只一合,卢俊义却忿心头之火,展平生
之威,只一朴刀,剁方于马下。城中军马开城西门,冲突而走。宋兵众将,
各各并力向前,剿捕南兵。
却说王尚书正走之间,撞着李云,截住杀。王尚书便挺枪向前,李云
却是步斗。那王尚书枪起马到,早把李云踏倒。石勇见冲翻了李云,便冲突
向前,急来救时,王尚书把条枪神出鬼没,石勇如何抵当得住?王尚书战了
数合,得便处把石勇一枪,结果了性命,当下身死。城里却早赶出孙立、黄
信、邹渊、邹润四将,截住王尚书杀。那王寅奋勇力敌四将,并无惧怯。不
想又撞出林銶赶到,这个又是个会杀的,那王寅便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五
将。
众人齐上,乱戳杀王寅,可怜南国尚书将,今日方知志莫伸!当下五
将取了首级,飞马献与卢先锋。卢俊义已在歙州城内行宫歇下,平复了百姓,
出榜安民,将军马屯驻在城里,一面差人文报捷张招讨,驰书转达宋先锋,
知会进兵。却说宋江等兵将在睦州屯驻,等候军齐,同攻贼洞。收得卢俊义
书,报平复了歙州,军将已到城中屯驻,专候进兵,同取贼巢。又见折了史
进、石秀、陈达、杨春、李忠、薛永、欧鹏、张青、丁得孙、单廷、魏定国、
李云、石勇一十三人,许多将佐,烦恼不已,痛哭哀伤。军师吴用劝道:“生
死人皆分定,主将何必自伤玉体?且请料理国家大事。”宋江道:“虽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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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人不伤感!我想当初石碣天文所载一百八人,谁知到此,渐渐凋零,损
吾手足。”吴用劝了宋江烦恼,然后回书与卢先锋,交约日期,起兵攻取清
溪县。
且不说宋江回书与卢俊义,约日进兵,却说方腊在清溪帮源洞中大内
设朝,与文武百官计议宋江用兵之事。只听见西州败残军马回来,报说歙州
已陷,皇叔、尚书、侍郎俱已阵亡了。今宋兵作两路而来,攻取清溪。方腊
见报大惊,当下聚集两班大臣商议,方腊道:“汝等众卿,各受官爵,同占
州郡城池,共享富贵。岂期今被宋江军马席卷而来,州城俱陷,止有清溪大
内。今闻宋兵两路而来,如何迎敌?”当有左丞相娄敏中出班启奏道:“今
次宋兵人马,已近神州,内苑宫廷,亦难保守。奈缘兵微将寡,陛下若不御
驾亲征,诚恐兵将不肯尽心向前。”方腊道:“卿言极当!”随即传下圣旨,
命三省六部、御史台官、枢密院、都督府护驾,二营金吾、龙虎,大小官僚,
“都跟随寡人御驾亲征,决此一战。”娄丞相又奏:“差何将帅,可做前部先
锋?”方腊道:“着殿前金吾上将军内外诸军都招讨皇侄方杰为正先锋,马
步亲军都太尉骠骑上将军杜微为副先锋,部领帮源洞大内护驾御林军一万三
千,战将三千余员前进。”原来这方杰是方腊的亲侄儿,是歙州皇叔方长孙,
闻知宋兵卢先锋杀了他公公,要来报仇,他愿为前部先锋。这方杰平生习学,
惯使一枝方天画戟,有万夫不当之勇。那杜微原是歙州市中铁匠,会打军器,
亦是方腊心腹之人,会使六口飞刀,只是步斗。方腊另行圣旨一道,差御林
护驾都教师贺从龙,拨与御林军一万,总督兵马,去敌歙州卢俊义军马。
不说方腊分调人马,两处迎敌,先说宋江大队军马起程,水陆并进,
离了睦州,望清溪县而来。水军头领李俊等引领水军船只,撑驾从溪滩里上
去。且说吴用与宋江在马上同行,并马商议道:“此行去取清溪帮源,诚恐
贼首方腊知觉逃窜,深山旷野,难以得获,若要生擒方腊,解赴京师,面见
天子,必须里应外合,认得本人,可以擒获。亦要知方腊去向下落,不致被
其走失。”宋江道:“是若如此,须用诈降,将计就计,方可得里应外合。前
者柴进与燕青去做细作,至今不见些消耗,今次着谁去好?须是会诈投降
的。”吴用道:“若论愚意,只除非教水军头领李俊等,就将船内粮米,去诈
献投降,教他那里不疑。方腊那,是山僻小人,见了许多粮米、船只,如何
不收留了。”宋江道:“军师高见极明。”便唤戴宗,随即传令,从水路直至
李俊处,说知如此如此:“教你等众将行计。”李俊等领了计策。戴宗自回中
军。
李俊却叫阮小五、阮小七扮做艄公,童威、童猛扮做随行水手,乘驾
六十只粮船,船上都插着新换的献粮旗号,却从大溪里使将上去。将近清溪
县,只见上水头早有南国战船迎将来,敌军一齐放箭。李俊在船上叫道:“休
要放箭,我有话说。俺等都是投拜的人,特将粮米献纳大国,接济军士,万
望收录。”对船上头目,看见李俊等船上并无军器,因此就不放箭,使人过
船来,问了备细,看了船内粮米,便去报知娄丞相,禀说李俊献粮投降。娄
敏中听了,叫唤投拜人上岸来。李俊登岸,见娄丞相,拜罢,娄敏中问道:
“汝是宋江手下甚人?有何职役?今番为甚来献粮投拜?”李俊答道:“小
人姓李名俊,原是浔阳江上好汉。
就江州劫法场,救了宋江性命。他如今受了朝廷招安,得做了先锋,
便忘了我等前恩,累次窘辱小人。现今宋江虽然占得大国州郡,手下弟兄,
渐次折得没了。他犹自不知进退,威逼小人等水军向前。因此受辱不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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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他粮米船只,迳自私来献纳,投拜大国。”娄丞相见李俊说了这一席话,
就便准信,便引李俊来大内朝见方腊,具说献粮投拜一事。李俊见方腊再拜
起居,奏说前事。方腊坦然不疑,且教李俊、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
只在清溪管领水寨守船:“待寡人退了宋江军马还朝之时,别有赏赐。”李俊
拜谢了,出内自去搬运粮米上岸,进仓交收,不在话下。
再说宋江与吴用分调军马,差关胜、花荣、秦明、朱仝四员正将为前
队,引军直进清溪县界,正迎着南国皇侄方杰。两下军兵,各列阵势。南军
阵上,方杰横戟出马,杜微步行在后。那杜微横身挂甲,背藏飞刀五把,手
中仗口七星宝剑,跟在后面。两将出到阵前。宋江阵上秦明,首先出马,手
舞狼牙大棍,直取方杰。那方杰年纪后生,精神一撮,那枝戟使得精熟,和
秦明连斗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方杰见秦明手段高强,也放出自己平生学
识,不容半点空闲。两个正斗到分际,秦明也把出本事来,不放方杰些空处。
却不提防杜微那,在马后见方杰战秦明不下,从马后闪将出来,掣起飞刀,
望秦明脸上早飞将来。秦明急躲飞刀时,却被方杰一方天戟耸下马去,死于
非命。可怜霹雳火,灭地竟无声。方杰一戟戳死了秦明,却不敢追过对阵,
宋兵小将急把挠搭得尸首过来。宋军见说折了秦明,尽皆失色。宋江一面叫
备棺譎盛贮,一面再调军将出战。且说这方杰得胜夸能,却在阵前高叫:“宋
兵再有好汉,快出来杀!”宋江在中军听得报来,急出到阵前,看见对阵方
杰背后便是方腊御驾,直来到军前摆开。但见:金瓜密布,铁斧齐排。方天
画戟成行,龙凤砅旗作队。旗旄旌节,一攒攒绿舞红飞;玉镫雕鞍,一簇簇
珠围翠绕。飞龙伞散青云紫雾,飞虎旗盘瑞霭祥烟。左侍下一代文官,右侍
下满排武将。虽是妄称天子位,也须伪列宰臣班。
南国阵中,只见九曲黄罗伞下,玉辔逍遥马上,坐着那个草头王子方
腊。怎生打扮,但见:头戴一顶銶天转角明金啐头,身穿一领日月云肩九龙
砅袍,腰系一条金镶宝嵌玲珑玉带,足穿一对双金显缝云根朝靴。
那方腊骑着一匹银鬃白马,出到阵前,亲自监战。看见宋江亲在马上,
便遣方杰出战,要拿宋江。这边宋兵等众将亦准备迎敌,要擒方腊。南军方
杰正要出阵,只听得飞马报道:“御林都教师贺从龙,总督军马,去救歙州,
被宋兵卢先锋活捉过阵去了。军马俱已漫散,宋兵已杀到山后。”方腊听了
大惊,急传圣旨,便教收军,且保大内。当下方杰且委杜微押住阵脚,却待
方腊御驾先行,方杰、杜微随后而退。方腊御驾,回至清溪州界,只听得大
内城中,喊起连天,火光遍满,兵马交加,却是李俊、阮小五、阮小七、童
威、童猛,在清溪城里放起火来。方腊见了,大驱御林军马,来救城中,入
城混战。宋江军马,见南兵退去,随后追杀。赶到清溪,见城中火起,知有
李俊等在彼行事,急令众将招起军马,分头杀将入去。此时卢先锋军马也过
山了,两下接应,却好腬着。四面宋兵,夹攻清溪大内。宋江等诸将,四面
八方,杀将入去,各各自去搜捉南军,打破了清溪城郭。方腊却得方杰引军
保驾,防护送投帮源洞中去了。
宋江等大队军马,都入清溪县来。众将杀入方腊宫中,收拾违禁器仗、
金银宝物,搜检内里库藏,就殿上放起火来,把方腊内外宫殿,尽皆烧毁,
府库钱粮,搜索一空。宋江会合卢俊义军马,屯驻在清溪县内,聚集众将,
都来请功受赏。整点两处将佐时,长汉郁保四、女将孙二娘,都被杜微飞刀
伤死;邹渊、杜迁马军中踏杀;李立、汤隆、蔡福,各带重伤,医治不痊,
身死;阮小五先在清溪县,已被娄丞相杀死。众将擒捉得南国伪官九十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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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功,赏赐已了,只不见娄丞相、杜微下落。一面且出榜文,安抚了百姓,
把那活捉伪官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示众。后有百姓说,娄丞相因杀了阮小
五,见大兵打破清溪县,自缢松林而死。杜微那,躲在他原养的倡妓王娇娇
家,被他社老献将出来。宋江赏了社老,却令人先取了娄丞相首级,叫蔡庆
将杜微剖腹剜心,滴血享祭秦明、阮小五、郁保四、孙二娘,并打清溪亡过
众将。宋江亲自拈香祭赛已了,次日与同卢俊义起军,直抵帮源洞口围住。
且说方腊只得方杰保驾,走到帮源洞口大内,屯驻人马,坚守洞口,
不出迎敌。宋江、卢俊义把军马周回围住了帮源洞,却无计可入。却说方腊
在帮源洞,如坐针蚢。两军困住已经数日,方腊正忧闷间,忽见殿下锦衣砅
袄一大臣,俯伏在金阶殿下启奏:“我王,臣虽不才,深蒙主上圣恩宽大,
无可补报。凭夙昔所学之兵法,仗平日所韫之武功,六韬三略曾闻,七纵七
擒曾习。愿借主上一枝军马,立退宋兵,中兴国祚。未知圣意若何?”方腊
见了大喜,便传敕令,尽点山洞内府兵马,教此将引兵出洞去,与宋江相持。
未知胜败如何,先见威风出众。不是方腊国中又出这个人来引兵,有分教:
金阶殿下人头滚,玉砌朝门热血喷。直使扫清巢穴擒方腊,痭立功勋显宋江。
毕竟方腊国中出来引兵的是甚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九回 鲁智深浙江坐化 宋公明衣锦还乡

话说当下方腊殿前启奏,愿领兵出洞征战的,正是东床驸马主爵都尉
柯引。方腊见奏,不胜之喜。柯驸马当下同领南兵,带了云璧奉尉,披挂上
马出师。方腊将自己金甲锦袍,赐与驸马,又选一骑好马,叫他出战。那柯
驸马与同皇侄方杰,引领洞中护御军兵一万人马,驾前上将二十余员,出到
帮源洞口,列成阵势。
却说宋江军马困住洞口,已教将佐分调守护。宋江在阵中,因见手下
弟兄,三停内折了二停,方腊又未曾拿得,南兵又不出战,眉头不展,面带
忧容。只听得前军报来说:“洞中有军马出来交战。”宋江、卢俊义见报,急
令诸将上马,引军出战,摆开阵势,看南军阵里,当先是柯驸马出战。宋江
军中,谁不认得是柴进?宋江便令花荣出马迎敌。花荣得令,便横枪跃马,
出到阵前,高声喝问:“你那是甚人,敢助反贼,与吾大兵敌对?我若拿住
你时,碎尸万段,骨肉为泥!好好下马受降,免汝一命!”柯驸马答道:“我
乃山东柯引,谁不闻我大名?量你这们,是梁山泊一夥强徒草寇,何足道哉!
偏俺不如你们手段?我直把你们杀尽,克复城池,是吾之愿!”宋江与卢俊
义在马上听了,寻思柴进口里说的话,知他心里的事。他把“柴”字改作“柯”
字,“柴”即是“柯”也。“进”字改作“引”字,“引”即是“进”也。吴
用道:“且看花荣与他迎敌。”当下花荣挺枪跃马,来战柯引。两马相交,二
般军器并举。两将斗到间深里,绞做一团,扭做一块。柴进低低道:“兄长
可且诈败,来日议事。”花荣听了,略战三合,拨回马便走。柯引喝道:“败
将,吾不赶你!别有了得的,叫他出来,和俺交战!”花荣跑马回阵,对宋
江、卢俊义说知就里。吴用道:“再叫关胜出战交锋。”当时关胜舞起青龙偃
月刀,飞马出战,大喝道:“山东小将,敢与吾敌?”那柯驸马挺枪,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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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敌。两个交锋,全无惧怯。二将斗不到五合,关胜也诈败佯输,走回本阵。
柯驸马不赶,只在阵前大喝:“宋兵敢有强将出来,与吾对敌?”宋江再叫
朱仝出阵,与柴进交锋。往来杀,只瞒众军。两个斗不过五、七合,朱仝诈
败而走。柴进赶来虚搠一枪,朱仝弃马跑归本阵,南军先抢得这匹好马。柯
驸马招动南军,抢杀过来,宋江急令诸将引军退去十里下寨。柯驸马引军追
赶了一程,收兵退回洞中。
已自有人先去报知方腊,说道:“柯驸马如此英雄,战退宋兵,连胜三
将。宋江等又折一阵,杀退十里。”方腊大喜,叫排下御宴,等待驸马卸了
戎装披挂,请入后宫赐坐。亲捧金杯,满劝柯驸马道:“不想驸马有此文武
双全!寡人只道贤婿只是文才秀士,若早知有此等英雄豪杰,不致折许多州
郡。烦望驸马大展奇才,立诛贼将,重兴基业,与寡人共享太平无穷之富贵。”
柯引奏道:“主上放心!为臣子当以尽心报效,同兴国祚。明日谨请圣上登
山,看柯引杀,立斩宋江等辈。”方腊见奏,心中大喜,当夜宴至更深,各
还宫中去了。次早,方腊设朝,叫洞中敲牛宰马,令三军都饱食已了,各自
披挂上马,出到帮源洞口,摇旗发喊,擂鼓搦战。方腊却领引内侍近臣,登
帮源洞山顶,看柯驸马杀。
且说宋江当日传令,分付诸将:“今日杀,非比他时,正在要紧之际。
汝等军将,各各用心,擒获贼首方腊,休得杀害。你众军士,只看南军阵上
柴进回马引领,就便杀入洞中,并力追捉方腊,不可违误!”三军诸将得令,
各自摩拳擦掌,掣剑拔枪,都要掳掠洞中金帛,尽要活捉方腊,建功请赏。
当时宋江诸将,都到洞前,把军马摆开,列成阵势。只见南兵阵上,柯驸马
立在门旗之下,正待要出战,只见皇侄方杰立马横戟道:“都尉且押手停骑,
看方某先斩宋兵一将,然后都尉出马,用兵对敌。”宋兵望见燕青跟在柴进
后头,众将皆喜道:“今日计必成矣!”各人自行准备。且说皇侄方杰,争先
纵马搦战。宋江阵上,关胜出马,舞起青龙刀,来与方杰对敌。两将交马,
一往一来。一翻一覆,战不过十数合,宋江又遣花荣出阵,共战方杰。方杰
见二将来夹攻,全无惧怯,力敌二将。又战数合,虽然难见输赢,也只办得
遮拦躲避。宋江队里,再差李应、朱仝骤马出阵,并力追杀。方杰见四将来
夹攻,方才拨回马头,望本阵中便走。柯驸马却在门旗下截住,把手一招,
宋将关胜、花荣、朱仝、李应四将赶过来。柯驸马便挺起手中铁枪奔来,直
取方杰。方杰见头势不好,急下马逃命时,措手不及,早被柴进一枪戳着。
背后云奉尉燕青赶上一刀,杀了方杰。南军众将惊得呆了,各自逃生,柯驸
马大叫:“我非柯引,吾乃柴进,宋先锋部下正将小旋风的便是!随行云奉
尉,即是浪子燕青。今者已知得洞中内外备细。若有人活捉得方腊的,高官
任做,细马拣骑。三军投降者,俱免血刃,抗拒者全家斩首!”回身引领四
将,招起大军,杀入洞中。方腊领着内侍近臣,在帮源洞顶上,看见杀了方
杰,三军溃乱,情知事急,一脚踢翻了金交椅,便望深山中奔走。宋江领起
大队军马,分开五路,杀入洞来,争捉方腊,不想已被方腊逃去,止拿得侍
从人员。燕青抢入洞中,叫了数个心腹伴当,去那库里,掳了两担金珠细软
出来,就内宫禁苑,放起火来。柴进杀入东宫时,那金芝公主自缢身死。柴
进见了,就连宫苑烧化,以下细人,放其各自逃生。众军将都入正宫,杀尽
嫔妃彩女、亲军侍御、皇亲国戚,都掳掠了方腊内宫金帛。宋江大纵军将,
入宫搜寻方腊。
却说阮小七杀入内苑深宫里面,搜出一箱,却是方腊伪造的天平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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衮龙袍、碧玉带、白玉、无忧履。阮小七看见上面都是珍珠异宝,龙凤锦文,
心里想道:“这是方腊穿的,我便着一着,也不打紧。”便把衮龙袍穿了,系
上碧玉带,着了无忧履,戴起平天冠,却把白玉插放怀里,跳上马,手执鞭,
跑出宫前。三军众将,只道是方腊,一齐闹动,抢将拢来看时,却是阮小七,
众皆大笑。这阮小七也只把做好嬉,骑着马东走西走,看那众将多军抢掳。
正在那里闹动,早有童枢密带来的大将王禀、赵谭入洞助战。听得三军闹嚷,
只说拿得方腊,迳来争功。却见是阮小七穿了御衣服,戴着天平冠,在那里
嬉笑。王禀、赵谭骂道:“你这莫非要学方腊,做这等样子!”阮小七大怒,
指着王禀、赵谭道:“你这两个,直得甚鸟!若不是俺哥哥宋公明时,你这
两个驴马头,早被方腊已都砍下了!今日我等众将弟兄成了功劳,你们颠倒
来欺负!朝廷不知备细,只道是两员大将来协助成功。”王禀、赵谭大怒,
便要和阮小七火并。当时阮小七夺了小校枪,便奔上来戳王禀。呼延灼看见,
急飞马来隔开,已自有军校报知宋江。飞马到来,见阮小七穿着御衣服,宋
江、吴用喝下马来,剥下违禁衣服,丢去一边。宋江陪话解劝。王禀、赵谭
二人虽被宋江并众将劝和了,只是记恨于心。
当日帮源洞中,杀的横遍野,流血成渠,按宋鉴所载,斩杀方腊蛮兵
二万余级。当下宋江传令,教四下举火,监临烧毁宫殿。龙楼凤阁,内苑深
宫,珠轩翠屋,尽皆焚化。有诗为证:黄屋朱轩半入云,涂膏 血自欣欣。
若还天意容奢侈,琼室阿房可不焚。当时宋江等众将监看烧毁已了,
引军都来洞口屯驻,下了寨栅,计点生擒人数,只有贼首方腊未曾获得。传
下将令,教军将沿山搜捉。告示乡民,但有人拿得方腊者,奏闻朝廷,高官
任做。知而首者,随即给赏。却说方腊从帮源洞山顶落路而走,便望深山旷
野,透岭穿林,脱了赭黄袍,丢去金花啐头,脱下朝靴,穿上草履麻鞋,爬
山奔走,要逃性命。连夜退过五座山头,走到一处山凹边,见一个草,嵌在
山凹里。方腊肚中饥饿,却待正要去茅内寻讨些饭吃,只松树背后转出一个
胖大和尚来,一禅杖打翻,便取条绳索绑了。那和尚不是别人,是花和尚鲁
智深。拿了方腊,带到草中,取了些饭吃,正解出山来,却好迎着搜山的军
健,一同绑住捉来见宋先锋。宋江见拿得方腊,大喜,便问道:“吾师,你
却如何正等得这贼首着?”鲁智深道:“洒家自从在乌龙岭上万松林里杀,
追赶夏侯成入深山里去,被洒家杀了贪战贼兵,直赶入乱山深处。迷衣锦还
乡,谁不称羡!闲事不须挂意,只顾收拾回军。”宋江拜谢了总兵等官,自
来号令诸将。张招讨已传下军令,教把生擒到贼徒伪官等众,除留方腊另行
解赴东京,其余从贼,都就睦州市曹,斩首施行。所有未收去处--衢、婺
等县贼役赃官,得知方腊已被擒获,一半逃散,一半自行投首。张招讨尽皆
准首,复为良民。就行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其余随从贼徒,不伤
人者,亦准其自首投降,复为乡民,拨还产业田园。克复州县已了,各调守
御官军,护境安民,不在话下。再说张招讨众官,都在睦州设太平宴,庆贺
众将官僚,赏劳三军将校,传令教先锋头目,收拾朝京。军令传下,各各准
备行装,陆续登程。
且说先锋使宋江思念亡过众将,然泪下,不想患病在杭州张横、穆弘
等六人,朱富、穆春看视,共是八人在彼。后亦各患病身死,止留得杨林、
穆春到来,随军征进。想起诸将劳苦,今日太平,当以超度,便就睦州宫观
净处,杨起长,修设超度九幽拔罪好事,做三百六十分罗天大醮,追荐前亡
后化列位偏正将佐已了。次日,椎牛宰马,致备牲醴,与同军师吴用等众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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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到乌龙神庙里,焚帛享祭乌龙大王,谢祈龙君护佑之恩。回至寨中,所有
部下正偏将佐阵亡之人,收得骸者,俱令各自安葬已了。宋江与卢俊义收拾
军马将校人员,随张招讨回杭州,听候圣旨,班师回京。众多将佐功劳,俱
各造册,上了文簿,进呈御前。先写表章,申奏天子。三军齐备,陆续起程。
宋江看了部下正偏将佐,止剩得三十六员回军。那三十六人是:
    呼保义宋江  玉麒麟卢俊义  智多星吴用    大刀
关胜   豹子头林銶   双鞭呼延灼    小李广花荣  小旋风柴
进   扑天雕李应    美髯公朱仝  花和尚鲁智深  行者武松
神行太保戴宗 黑旋风李逵   病关索杨雄    混江龙李俊  活阎
罗阮小七  浪子燕青    神机军师朱武 镇三山黄信   病尉迟孙
立    混世魔王樊瑞 轰天雷凌振   铁面孔目裴宣    神算子
蒋敬  鬼脸儿杜兴   铁扇子宋清    独角龙邹润  一枝花蔡庆
锦豹子杨林    小遮拦穆春  出洞蛟童威   翻江蜃童猛
鼓上蚤时迁  小尉迟孙新   母大虫顾大嫂
当下宋江与同诸将,引兵马离了睦州,前往杭州进发。正是收军锣响
千山震,得胜旗开十里红。于路无话,已回到杭州。因张招讨军马在城,宋
先锋且屯兵在六和塔驻扎,诸将都在六和寺安歇。先锋使宋江、卢俊义早晚
入城听令。
且说鲁智深自与武松在寺中一处歇马听候,看见城外江山秀丽,景物
非常,心中欢喜。
是夜月白风清,水天共碧,二人正在僧房里,睡至半夜,忽听得江上
潮声雷响。鲁智深是关西汉子,不曾省得浙江潮信,只道是战鼓响,贼人生
发,跳将起来,摸了禅杖,大喝着,便抢出来。众僧吃了一惊,都来问道:
“师父何为如此?赶出何处去?”鲁智深道:“洒家听得战鼓响,待要出去
杀。”众僧都笑将起来道:“师父错听了!不是战鼓响,乃是钱塘江潮信响。”
鲁智深见说,吃了一惊,问道:“师父,怎地唤做潮信响?”寺内众僧,推
开窗,指着那潮头,叫鲁智深看,说道:“这潮信日夜两番来,并不违时刻。
今朝是八月十五日,合当三更子时潮来。因不失信,谓之潮信。”鲁智深看
了,从此心中忽然大悟,拍掌笑道:“俺师父智真长老,曾嘱付与洒家四句
偈言,道是 『逢夏而擒』,俺在万松林里杀,活捉了个夏侯成;『遇腊而执』,
俺生擒方腊;今日正应了 『听潮而圆,见信而寂』,俺想既逢潮信,合当圆
寂。众和尚,俺家问你,如何唤做圆寂?”寺内众僧答道:“你是出家人,
还不省得佛门中圆寂便是死?”鲁智深笑道:“既然死乃唤做圆寂,洒家今
已必当圆寂。烦与俺烧桶汤来,洒家沐浴。”寺内众僧,都只道他说耍,又
见他这般性格,不敢不依他,只得唤道人烧汤来,与鲁智深洗浴。换了一身
御赐的僧衣,便叫部下军校:“去报宋公明先锋哥哥,来看洒家。”又问寺内
众僧处讨纸笔,写了一篇颂子,去法堂上捉把禅椅,当中坐了。
焚起一炉好香,放了那张纸在禅床上,自叠起两只脚,左脚搭在右脚,
自然天性腾空。比及宋公明见报,急引众头领来看时,鲁智深已自坐在禅椅
上不动了。颂曰: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
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宋江与卢俊义看了偈语,嗟叹不已。众多头领都来看视鲁智深,焚香
拜礼。城内张招讨并童枢密等众官,亦来拈香拜礼。宋江自取出金帛,表散
众僧,做个三昼夜功果,合个朱红龛子盛了,直去请径山住持大惠禅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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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鲁智深下火。五山十刹禅师,都来诵经。迎出龛子,去六和塔后烧化。那
径山大惠禅师手执火把,直来龛子前,指着鲁智深,道几句法语,是:鲁智
深,鲁智深!起身自绿林。两只放火眼,一片杀人心。忽地随潮归去,果然
无处跟寻。咄!解使满空飞白玉,能令大地作黄金。大惠禅师下了火已了,
众僧诵经忏悔,焚化龛子,在六和塔山后,收取骨殖,葬入塔院。所有鲁智
深随身多余衣盗,及朝廷赏赐金银,并各官布施,尽都纳入六和寺里,常住
公用。浑铁禅杖,并皂布直裰,亦留于寺中供养。当下宋江看视武松,虽然
不死,已成废人。武松对宋江说道:“小弟今已残疾,不愿赴京朝觐。
尽将身边金银赏赐,都纳此六和寺中,陪堂公用,已作清闲道人,十
分好了。哥哥造册,休写小弟进京。”宋江见说:“任从你心!”武松自此,
只在六和寺中出家,后至八十善终,这是后话。再说先锋宋江,每日去城中
听令,待张招讨中军人马前进,已将军兵入城屯扎。
半月中间,朝廷天使到来,奉圣旨令先锋宋江等班师回京。张招讨,
童枢密,都督刘光世,从、耿二参谋,大将王禀、赵谭,中军人马,陆续先
回京师去了。宋江等随即收拾军马回京。比及起程,不想林銶染患风病瘫了,
杨雄发背疮而死,时迁又感搅肠痧而死。宋江见了感伤不已。丹徒县又申将
文书来,报说杨志已死,葬于本县山园。林銶风瘫,又不能痊,就留在六和
寺中,教武松看视,后半载而亡。
再说宋江与同诸将,离了杭州,望京师进发,只见浪子燕青,私自来
劝主人卢俊义道:“小乙自幼随侍主人,蒙恩感德,一言难尽。今既大事已
毕,欲同主人纳还原受官诰,私去隐迹埋名,寻个僻净去处,以终天年。未
知主人意下若何?”卢俊义道:“自从梁山泊归顺宋朝已来,俺弟兄们身经
百战,勤劳不易,边塞苦楚,弟兄损折,幸存我一家二人性命。正要衣锦还
乡,图个封妻荫子,你如何却寻这等没结果?”燕青笑道:“主人差矣!小
乙此去,正有结果,只恐主人此去无结果耳。”若燕青,可谓知进退存亡之
机矣。有诗为证:略地攻城志已酬,陈辞欲伴赤松游。
时人苦把功名恋,只怕功名不到头。卢俊义道:“燕青,我不曾存半点
异心,朝廷如何负我?”燕青道:“主人岂不闻韩信立下十大功劳,只落得
未央宫里斩首,彭越醢为肉酱,英布弓弦药酒?主公,你可寻思,祸到临头
难走!”卢俊义道:“我闻韩信三齐擅自称王,教陈造反;彭越杀身亡家,大
梁不朝高祖;英布九江受任,要谋汉帝江山。以此汉高帝诈游云梦,令吕后
斩之。我虽不曾受这般重爵,亦不曾有此等罪过。”燕青道:“既然主公不听
小乙之言,只怕悔之晚矣!小乙本待去辞宋先锋,他是个义重的人,必不肯
放,只此辞别主公。”卢俊义道:“你辞我,待要那里去?”燕青道:“也只
在主公前后。”卢俊义笑道:“原来也只恁地。看你到那里?”燕青纳头拜了
八拜,当夜收拾了一担金珠宝贝挑着,竟不知投何处去了。次日早晨,军人
收拾字纸一张,来报覆宋先锋。宋江看那一张字纸时,上面写道是:辱弟燕
青百拜恳告先锋主将麾下:自蒙收录,多感厚恩。效死干功,补报难尽。今
自思命薄身微,不堪国家任用,情愿退居山野,为一闲人。本待拜辞,恐主
将义气深重,不肯轻放,连夜潜去。今留口号四句拜辞,望乞主帅恕罪:雁
序分飞自可惊,纳还官诰不求荣。
身边自有君王赦,脱风尘过此生。
宋江看了燕青的书,并四句口号,心中郁悒不乐。当时尽收拾损折将
佐的官诰牌面,送回京师,缴纳还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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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兵人马,迤逦前进,比及行至苏州城外,只见混江龙李俊诈中风疾,
倒在床上。手下军人来报宋先锋。宋江见报,亲自领医人来看治,李俊道:
“哥哥休误了回军的程限,朝廷见责,亦恐张招讨先回日久。哥哥怜悯李俊
时,可以丢下童威、童猛,看视兄弟。待病体痊可,随后赶来朝觐。哥哥军
马,请自赴京。”宋江见说,心虽不然,倒不疑虑,只得引军前进。又被张
招讨行文催趱,宋江只得留下李俊、童威、童猛三人,自同诸将上马赴京去
了。
且说李俊三人竟来寻见费保四个,不负前约,七人都在榆柳庄上商议
定了,尽将家私打造船只,从太仓港乘驾出海,自投化外国去了,后来为暹
罗国之主。童威、费保等都做了化外官职,自取其乐,另霸海滨,这是李俊
的后话。诗曰:
知几君子事,明哲迈夷伦。
重结义中义,更全身外身。
浔水舟无系,榆庄柳又新。
谁知天海见。想这宋江等初受招安时,却奉圣旨,都穿御赐的红录锦
袄子,悬挂金银牌面,入城朝见。破辽兵之后,回京师时,天子宣命,都是
披袍挂甲戎装入朝朝见。今番太平回朝,天子特命文扮,却是啐头公服,入
城朝觐。东京百姓看了,只剩得这几个回来,众皆嗟叹不已。宋江等二十七
人,来到正阳门下,齐齐下马入朝。侍御史引至丹墀玉阶之下,宋江、卢俊
义为首,上前八拜,退后八拜,进中八拜,三八二十四拜,扬尘舞蹈,山呼
万岁。
君臣礼足,徽宗天子看见宋江等只剩得这些人员,心中嗟念。上皇命
都宣上殿,宋江、卢俊义引领众将,都上金阶,齐跪在珠之下。上皇命赐众
将平身,左右近臣,早把珠卷起。天子乃曰:“朕知卿等众将,收剿江南,
多负劳苦。卿等弟兄,损折大半,朕闻不胜伤悼。”宋江垂泪不止,仍自再
拜奏曰:“以臣卤纯薄才,肝脑涂地,亦不能报国家大恩。昔日念臣共聚义
兵一百八人,登五台发愿,谁想今日十损其八。谨录人数,未敢擅便具奏,
伏望天慈,俯赐圣鉴。”上皇曰:“卿等部下,殁于王事者,朕命各坟加封,
不没其功。”宋江再拜,进上表文一通。表曰:平南都总管正先锋使臣宋江
等谨上表:伏念臣江等愚拙庸才,孤陋俗吏,往犯无涯之罪,幸蒙莫大之恩。
高天厚地岂能酬,粉骨碎身何足报!股肱竭力,离水泊以除邪;兄弟同心,
登五台而发愿。全忠秉义,护国保民。幽州城鏖战辽兵,清溪洞力擒方腊。
虽则微功上达,奈缘良将下沈。臣江日夕忧怀,旦暮悲怆。伏望天恩,俯赐
圣鉴,使已殁者皆蒙恩泽,在生者得庇洪休。臣江乞归田野,愿作农民,实
陛下仁育之赐。臣江等不胜战悚之至!谨录存殁人数,随表上以闻。
    阵亡正偏将佐五十九员:
    正将十四员:
       秦明  徐宁  董平  张清   刘唐
史进  索超  张顺  阮小二  阮小五       雷横  石秀
解珍  解宝
偏将四十五员:
       宋万   焦挺   陶宗旺  韩滔  彭舾
郑天寿  曹正   王定六  宣赞  孔亮       施恩
郝思文  邓飞   周通  龚旺       鲍旭   段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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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健   孟康  王英       扈三娘  项充   李衮
燕顺  马麟       单廷  魏定国  吕方   郭盛  欧鹏
陈达   杨春   郁保四  李忠  薛永       李云
石勇   杜迁   丁得孙 邹渊       李立   汤隆
蔡福   张青  孙二娘
于路病故正偏将佐一十员:
    正将五员:
       林銶  杨志  张横  穆弘  杨雄    偏
将五员:       孔明  朱贵  朱富  白胜  时迁
    杭州六和寺坐化正将一员:
       鲁智深
折臂不愿恩赐,六和寺出家正将一员:
       武松
旧在京回还蓟州出家正将一员:
       公孙胜
不愿恩赐,于路上去正偏将四员:
    正将二员:
       燕青  李俊
偏将二员:
       童威  童猛
旧留在京师,并取回医士,现在京偏将五员:
       安道全   皇甫端  金大坚  萧让  乐和
现在朝觐正偏将佐二十七员:
    正将一十二员:
       宋江  卢俊义  吴用  关胜  呼廷灼
花荣  柴进   李应  朱仝  戴宗       李逵  阮小七
偏将一十五员:
       朱武  黄信  孙立  樊瑞  凌振
裴宣  蒋敬  杜兴  宋清  邹润       蔡庆  杨林
穆春  孙新  顾大嫂    宣和五年九月日,先锋使臣宋江 副先锋
臣卢俊义等谨上表。
上皇览表,嗟叹不已。乃曰:“卿等一百八人,上应星曜,今止有二十
七人见存,又辞去了四个,真乃十去其八矣!”随将圣旨,将这已殁于王事
者,正将偏将,各授名爵。正将封为忠武郎,偏将封为义节郎。如有子孙者,
就令赴京,照名承袭官爵;如无子孙者,敕赐立庙,所在享祭。惟有张顺显
灵有功,敕封金华将军。僧人鲁智深擒获贼寇有功,善终坐化于大刹,加赠
义烈照暨禅师。武松对敌有功,伤残折臂,现于六和寺出家,封清忠祖师,
赐钱十万贯,以终天年。已故女将二人:扈三娘加赠花阳郡夫人,孙二娘加
赠旌德郡君。现在朝觐,除先锋使另封外,正将十员,各授武节将军,诸州
统制;偏将十五员,各授武奕郎,诸路都统领;管军管民,省院听调。女将
一员顾大嫂,封授东源县君。
先锋使宋江加授武德大夫、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
副先锋卢俊义加授武功大夫、庐州安抚使,兼兵马副总管。
军师吴用授武胜军承宣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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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胜授大名府正兵马总管。
呼延豹授御营兵马指挥使。
花荣授应天府兵马都统制。
柴进授横海军沧州都统制。
李应授中山府郓州都统制。
朱仝授保定府都统制。
戴宗授衮州府都统制。
李逵授镇江润州都统制。
阮小七授盖天军都统制。
上皇敕命,各各正偏将佐,封官授职,谢恩听命,给付赏赐。偏将一
十五员,各赐金银三百两、彩缎五表里。正将一十员,各赐金银五百两、彩
缎八表里。先锋使宋江、卢俊义,各赐金银一千两、锦缎十表里、御花袍一
套、名马一匹。宋江等谢恩毕,又奏睦州乌龙大王,二次显灵,护国保民,
救护军将,以致全胜。上皇准奏,圣敕加封忠靖灵德普佑孚惠龙王。御笔改
睦州为严州,歙州为徽州,因是方腊造反之地,各带反文字体。清溪县改为
淳安县,帮源洞凿开为山岛。敕委本州官库内支钱,起建乌龙大王庙,御赐
牌额,至今古迹尚存。江南但是方腊残破去处,被害人民,普免差徭三年。
当日宋江等各各谢恩已了,天子命设太平宴,庆贺功臣。文武百官、九卿四
相,同登御宴。是日,贺宴已毕,众将谢恩。宋江又奏:“臣部下自梁山泊
受招安,军卒亡过大半,尚有愿还家者,乞陛下圣恩优恤。”天子准奏,降
敕:“如愿为军者,赐钱一百贯、绢十匹,于龙猛、虎威二营收操,月支俸
粮养赡。如不愿者,赐钱二百贯、绢十匹,各令回乡,为民当差。”宋江又
奏:“臣生居郓城县,获罪以来,自不敢还乡,乞圣上宽恩给假,回乡拜扫,
省视亲族,却还楚州之任。未敢擅便,乞请圣旨。”上皇闻奏大喜,再赐钱
十万贯,作还乡之资。宋江谢恩已罢,辞驾出朝。次日,中书省作太平宴,
管待众将。第三日,枢密院又设宴庆贺太平。其张招讨、刘都督、童枢密,
从、耿二参谋,王、赵二大将,朝廷自升重爵,不在此本话内。太乙院题本,
奏请圣旨,将方腊于东京市曹上凌迟处死,剐了三日示众。有诗为证:
宋江重赏升官日,方腊当刑受剐时。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再说宋江奏请了圣旨,给假回乡省亲。部下军将,愿为军者报名,送
发龙猛、虎威二营收操,关给赏赐马军守备;愿为民者,关请银两,各各还
乡,为民当差。部下偏将,亦各请受恩赐,听除管军管民,护境为官,关领
诰命,各人赴任,与国安民。
宋江分派已了,与众暂别自引兄弟宋清,带领随行军健一、二百人,
挑担御物、行李、衣装、赏赐,离了东京,望山东进发。宋江、宋清在马上,
衣锦还乡,离了京师,回归故里。于路无话,自来到山东郓城县宋家村。乡
中故旧、父老、亲戚,都来迎接宋江,回到庄上。不期宋太公已死,灵柩尚
存。宋江、宋清痛哭伤感,不胜哀戚。家眷、庄客,都来拜见宋江。庄院田
产、家私什物,宋太公存日,整置得齐备,亦如旧时。宋江在庄上修设好事,
请僧命道,修建功果,荐拔亡过父母宗亲。州县官僚,探望不绝。择日选时,
亲扶太公灵柩,高原安葬。是日,本州官员、亲邻父老、宾朋眷属,尽来送
葬已了,不在话下。宋江思念玄女娘娘愿心未酬,将钱五万贯,命工匠人等,
重建九天玄女娘娘庙宇,两廊山门,装饰圣像,彩画两郎,俱已完备。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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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日久,诚恐上皇见责,选日除了孝服,又做了几日道场,次后设一大会,
请当村乡尊父老,饮宴酌杯,以叙阔别之情。次日,亲戚亦皆置筵庆贺,不
在话下。宋江将庄院交割与次弟宋清,虽受官爵,只在乡中务农,奉祀宗亲
香火。将多余钱帛,散惠下民。
宋江在乡中住了数月,辞别乡老故旧,再回东京,与众弟兄相见。众
人有搬取老小家眷回京住的,有往任所去的,亦有夫主兄弟殁于王事的,朝
廷已自颁降恩赐金帛,令归乡里,优恤其家。宋江自到东京,发遣回乡,都
已完足。朝前听命,辞别省院诸官,收拾赴任。只见神行太保戴宗来探宋江,
坐间说出一席话来,有分教:宋公明生为郓城县英雄,死作蓼儿蓼土地。正
是:凛凛清风生庙宇,堂堂遗像在凌烟。毕竟戴宗对宋江说出甚话来?且听
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回 宋公明神聚蓼儿 徽宗帝梦游梁山泊

话说宋江衣锦还乡,还至东京,与众弟兄相会,令其各人收拾行装,
前往任所。当有神行太保戴宗来探宋江,二人坐间闲话。只见戴宗起身道:
“小弟已蒙圣恩,除授衮州都统制。今情愿纳下官诰,要去泰安州岳庙里,
陪堂求闲,过了此生,实为万幸。”宋江道:“贤弟何故行此念头?”戴宗道:
“是弟夜梦崔府君勾唤,因此发了这片善心。”宋江道:“贤弟生身,既为神
行太保,他日必作岳府灵聪。”自此相别之后,戴宗纳还了官诰,去到泰安
州岳庙里,陪堂出家,每日殷勤奉祀圣帝香火,虔诚无忽。后数月,一夕无
恙,请众道伴相辞作别,大笑而终。后来在岳庙里累次显灵,州人庙祝,随
塑戴宗神像于庙里,胎骨是他真身。又有阮小七受了诰命,辞别宋江,已往
盖天军做都统制职事。未及数月,被大将王禀、赵谭怀挟帮源洞辱骂旧恨,
累累于童枢密前诉说阮小七的过失,曾穿着方腊的赭黄袍、龙衣玉带,虽是
一时戏耍,终久怀心不良,亦且盖天军地僻人蛮,必致造反。童贯把此事达
知蔡京,奏过天子,请降了圣旨,行移公文到彼处,追夺阮小七本身的官诰,
复为庶民。阮小七见了,心中也自欢喜,带了老母,回还梁山泊石碣村,依
旧打鱼为生,奉养老母,以终天年,后来寿至六十而亡。且说小旋风柴进在
京师,见戴宗纳还官诰,求闲去了,又见说朝廷追夺了阮小七官诰,不合戴
了方腊的平天冠、龙衣玉带,意在学他造反,罚为庶反,寻思:“我亦曾在
方腊处做驸马,倘或日后奸臣们知得,于天子前谗佞,见责起来,追了诰命,
岂不受辱?不如自识时务,免受玷辱。”推称风疾病患,不时举发,难以任
用,情愿纳还官诰,求闲为农。辞别众官,再回沧州横海郡为民,自在过活。
忽然一日,无疾而终。李应受中山府都统制,赴任半年,闻知柴进求闲去了,
自思也推称风瘫,不能为官,申达省院,缴纳官诰,复还故乡独龙冈村中过
活。后与杜兴一处作富豪,俱得善终。关胜在北京大名府总管兵马,甚得军
心,众皆钦伏。一日,操练军马回来,因大醉,失脚落马,得病身亡。呼延
灼受御营指挥使,每日随驾操备。后领大军,破大金兀术四太子,出军杀至
淮西,阵亡。只有朱仝在保定府管军有功,后随刘光世破了大金,直做到太
平军节度使。花荣带同妻小妹子,前赴应天府到任。吴用自来单身,只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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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行安童,去武胜军到任。李逵亦是独自带了两个仆从,自来润州到任。话
说为何只说这三个到任,别的都说了绝后结果?为这七员正将,都不见着,
先说了结果。后这五员正将,宋江、卢俊义、花荣、吴用、李逵还有会处,
以此未说绝了,结果下来便见。再说宋江、卢俊义在京师,都分派了诸将赏
赐,各各令其赴任去讫。殁于王事者,止将家眷人口,关给与恩赏钱帛金银,
仍各送回故乡,听从其便。再有现在朝京偏将一十五员,除兄弟宋清还乡为
农外,杜兴已自跟随李应还乡去了;黄信仍任青州;孙立带同兄弟孙新、顾
大嫂,并妻小,自依旧登州任用;邹润不愿为官,回登云山去了;蔡庆跟随
关胜,仍回北京为民;裴宣自与杨林商议了,自回饮马川,受职求闲去了;
蒋敬思念故乡,愿回潭州为民;朱武自来投授樊瑞道法,两个做了全真先生,
云游江湖,去投公孙胜出家,以终天年;穆春自回揭阳镇乡中,复为良民;
凌振炮手非凡,仍受火药局御营任用。旧在京师偏将五员:安道全钦取回京,
就于太医院做了金紫医官;皇甫端原受御马监大使;金大坚已在内府御宝监
为官;萧让在蔡太师府中受职,作门馆先生;乐和在驸马王都尉府中尽老清
闲,终身快乐,不在话下。且说宋江自与卢俊义分别之后,各自前去赴任。
卢俊义亦无家眷,带了数个随行伴当,自望庐州去了。宋江谢恩辞朝,别了
省院诸官,带同几个家人仆从,前往楚州赴任。自此相别,都各分散去了,
亦不在话下。且说宋朝原来自太宗传太祖帝位之时,说了誓愿,以致朝代奸
佞不清。至今徽宗天子,至圣至明,不期致被奸臣当道,谗佞专权,屈害忠
良,深可悯念。当此之时,却是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变乱天
下,坏国、坏家、坏民。当有殿帅府太尉高俅、杨戬,因见天子重礼厚赐宋
江等这夥将校,心内好生不然。两个自来商议道:“这宋江、卢俊义皆是我
等仇人,今日倒吃他做了有功之臣,受朝廷这等恩赐,却教他上马管军,下
马管民。我等省院官僚,如何不惹人耻笑?自古道:『恨小非君子,无毒不
丈夫!』杨戬道:“我有一计,先对付了卢俊义,便是绝了宋江一只臂膊。这
人十分英勇,若先对付了宋江,他若得知,必变了事,倒惹出一场不好。”
高俅道:“愿闻你的妙计如何。”杨戬道:“排出几个庐州军汉,来省院首告
卢安抚,招军买马,积草屯粮,意在造反,便与他申呈去太师府启奏,和这
蔡太师都瞒了。等太师奏过天子,请旨定夺,却令人赚他来京师。待上皇赐
御食与他,于内下了些水银,却坠了那人腰肾,做用不得,便成不得大事。
再差天使却赐御酒与宋江吃,酒里也与他下了慢药,只消半月之间,以定没
救。”高俅道:“此计大妙!”有诗堪笑:
自古权奸害善良,不容忠义立家邦。
皇天若肯明昭报,男作俳优女作倡。
两个贼臣计议定了,着心腹人出来寻觅两个庐州土人,写与他状子,
叫他去枢密院首告卢安抚,在庐州即日招军买马,积草屯粮,意欲造反,使
人常往楚州,结连安抚宋江,通情起义。枢密院却是童贯,亦与宋江等有仇,
当即收了原告状子,迳呈来太师府启奏。蔡京见了申文,便会官计议。此时
高俅、杨戬俱各在彼,四个奸臣,定了计策,引领原告人,入内启奏天子。
上皇曰:“朕想宋江、卢俊义征讨四方虏寇,掌握十万兵权,尚且不生歹念。
今已去邪归正,焉肯背反?寡人不曾亏负他,如何敢叛逆朝廷?其中有诈,
未审虚的,难以准信。”当有高俅、杨戬在旁奏道:“圣上道理虽然,人心难
忖。想必是卢俊义嫌官卑职小,不满其心,复怀反意,不幸被人知觉。”上
皇曰:“可唤来寡人亲问,自取实招。”蔡京、童贯又奏道:“卢俊义是一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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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未保其心。倘若惊动了他,必致走透,深为未便,今后难以收捕。只可赚
来京师,陛下亲赐御膳御酒,将圣言抚谕之,窥其虚实动静。若无,不必究
问,亦显陛下不负功臣之念。”上皇准奏,随即降下圣旨,差一使命迳往庐
州,宣取卢俊义还朝,有委用的事。天使奉命来到庐州,大小官员,出郭迎
接,直至州衙,开读已罢。话休絮烦。卢俊义听了圣旨,宣取回朝,便同使
命离了庐州,一齐上了铺马来京。于路无话,早至东京皇城司前歇了。次日,
早到东华门外,伺候早朝。时有太师蔡京、枢密院童贯、太尉高俅、杨戬,
引卢俊义于偏殿,朝见上皇。拜舞已罢,天子道:“寡人欲见卿一面。”又问:
“庐州可容身否?”卢俊义再拜奏道:“托赖圣上洪福齐天,彼处军民,亦
皆安泰。”上皇又问了些闲话,俄延至午,尚膳厨官奏道:“进呈御膳在此,
未敢擅便,乞取圣旨。”此时高俅、杨戬已把水银暗地着放在里面,供呈在
御案上。天子当面将膳赐与卢俊义。卢俊义拜受而食。上皇抚谕道:“卿去
庐州,务要尽心,安养军士,勿生非意。”卢俊义顿首谢恩,出朝回还庐州,
全然不知四个贼臣设计相害。高俅、杨戬相谓曰:“此后大事定矣!”再说卢
俊义是夜便回庐州来,觉道腰肾疼痛,动举不得,不能乘马,坐船回来。行
至泗州淮河,天数将尽,自然生出事来。其夜因醉,要立在船头上消遣,不
想水银坠下腰胯并骨髓里去,册立不牢,亦且酒后失脚,落于淮河深处而死。
可怜河北玉麒麟,屈作水中冤抑鬼。从人打捞起首,具棺譎殡于泗州高原深
处。本州官员动文书申覆省院,不在话下。
且说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计较定了,将泗州申达文书,
早朝奏闻天子说:“泗州申覆卢安抚行至淮河,因酒醉坠水而死。臣等省院,
不敢不奏。今卢俊义已死,只恐宋江心内设疑,别生他事。乞陛下圣鉴,可
差天使,御酒往楚州赏赐,以安其心。”上皇沈吟良久,欲道不准,未知其
心,意欲准行,诚恐有弊。上皇无奈,终被奸臣谗佞所惑,片口张舌,花言
巧语,缓里取事,无不纳受。遂降御酒二樽,差天使一人,往楚州,限目下
便行。眼见得这使臣亦是高俅、杨戬二贼手下心腹之辈,天数只注宋公明合
当命尽,不期被这奸臣们将御酒内放了慢药在里面,却教天使擎了,迳往楚
州来。
且说宋公明自从到楚州为安抚,兼管总领兵马。到任之后,惜军爱民,
百姓敬之如父母,军校仰之若神明,讼庭肃然,六事俱备,人心既服,军民
钦敬。宋江公事之暇,时常出郭游玩。原来楚州南门外,有个去处,地名唤
做蓼儿。其山四面都是水港,中有高山一座。
其山秀丽,松柏森然,甚有风水。虽然是个小去处,其内山峰环绕,
龙虎踞盘,曲折峰峦,陂阶台砌。四围港汊,前后湖荡,俨然是梁山泊水浒
寨一般。宋江看了,心中甚喜,自己想道:“我若死于此处,堪为阴宅。但
若身闲,常去游玩,乐情消遣。”话休絮烦。自此宋江到任以来,将及半载,
时是宣和六年首夏初旬,忽听得朝廷降赐御酒到来,与众出郭迎接。入到公
廨,开读圣旨已罢,天使捧过御酒,教宋安抚饮毕。宋江亦将御酒回劝天使,
天使推称自来不会饮酒。御酒宴罢,天使回京。宋江备礼,馈送天使,天使
不受而去。宋江自饮御酒之后,觉道肚腹疼痛,心中疑虑,想被下药在酒里。
却自急令从人打听那来使时,于路馆驿,却又饮酒。宋江已知中了奸计,必
是贼臣们下了药酒,乃叹曰:“我自幼学儒,长而通吏,不幸失身于罪人,
并不曾行半点异心之事。今日天子轻听谗佞,赐我药酒,得罪何辜。我死不
争,只有李逵现在润州都统制,他若闻知朝廷行此奸弊,必然再去哨聚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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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等一世清名忠义之事坏了。只除是如此行方可。”连夜使人往润州唤取
李逵星夜到楚州,别有商议。且说李逵自到润州为都统制,只是心中闷倦,
与众终日饮酒,只爱贪杯。听得宋江差人到来有请,李逵道:“哥哥取我,
必有话说。”便同干人下了船,直到楚州,迳入州治,拜见宋江罢。宋江道:
“兄弟,自从分散之后,日夜只是想念众人。吴用军师,武胜军又远,花知
寨在应天府,又不知消耗,只有兄弟在润州镇江较近,特请你来商量一件大
事。”李逵道:“哥哥,甚么大事?”宋江道:“你且饮酒!”宋江请进后厅,
现成杯盘,随即管待李逵,吃了半晌酒食。将至半酣,宋江便道:“贤弟不
知,我听得朝廷差人药酒来,赐与我吃。如死,却是怎的好?”李逵大叫一
声:“哥哥,反了罢!”宋江道:“兄弟,军马尽都没了,兄弟们又各分散,
如何反得成?”李逵道:“我镇江有三千军马,哥哥这里楚州军马,尽点起
来,并这百姓,都尽数起去,并气力招军买马杀将去!
只是再上梁山泊倒快活!强似在这奸臣们手下受气!”宋江道:“兄弟
且慢着,再有计较。”原来那接风酒内,已下了慢药。当夜李逵饮酒了,次
日,具舟相送。李逵道:“哥哥几时起义兵,我那里也起军来接应。”宋江道:
“兄弟,你休怪我!前日朝廷差天使,赐药酒与我服了,死在旦夕。我为人
一世,只主张 『忠义』二字,不肯半点欺心。今日朝廷赐死无辜,宁可朝廷
负我,我忠心不负朝廷。我死之后,恐怕你造反,坏了我梁山泊替天行道忠
义之名。因此,请将你来,相见一面。昨日酒中,已与了你慢药服了,回至
润州必死。你死之后,可来此处楚州南门外,有个蓼儿,风景尽与梁山泊无
异,和你阴魂相聚。我死之后,尸首定葬于此处,我已看定了也!”言讫,
堕泪如雨。李逵见说,亦垂泪道:“罢,罢,罢!生时伏侍哥哥,死了也只
是哥哥部下一个小鬼!”言讫泪下,便觉道身体有些沈重。当时泪,拜别了
宋江下船。回到润州,果然药发身死。李逵临死之时,嘱咐从人:“我死了,
可千万将我灵柩去楚州南门外蓼儿和哥哥一处埋葬。”嘱罢而死。从人置备
棺譎盛贮,不负其言,扶柩而往。再说宋江自从与李逵别后,心中伤感,思
念吴用、花荣,不得会面。是夜药发临危,嘱咐从人亲随之辈:“可依我言,
将我灵柩,安葬此间南门外蓼儿高原深处,必报你众人之德。乞依我嘱!”
言讫而逝。宋江从人置备棺譎,依礼殡葬。楚州官吏听从其言,不负遗嘱,
当与亲随人从、本州吏胥老幼,扶宋公明灵柩,葬于蓼儿。数日之后,李逵
灵柩,亦从润州到来,葬于宋江墓侧,不在话下。且说宋清在家患病,闻知
家人回来,报说哥哥宋江已故在楚州,病在郓城,不能前来津送。后又闻说
葬于本州南门外蓼儿,只令得家人到来祭祀,看视坟茔,修完备,回覆宋清,
不在话下。
却说武胜军承宣使军师吴用,自到任之后,常常心中不乐,每每思念
宋公明相爱之心。
忽一日,心情恍惚,寝寐不安。至夜,梦见宋江、李逵二人,扯住衣
服,说道:“军师,我等以忠义为主,替天行道,于心不曾负了天子。今朝
廷赐饮药酒,我死无辜。身亡之后,现已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深处。军师若
想旧日之交情,可到坟茔,亲来看视一遭。”吴用要问备细,撒然觉来,乃
是南柯一梦。吴用泪如雨下,坐而待旦。得了此梦,寝食不安。次日,便收
拾行李,迳往楚州来。不带从人,独自奔来。前至楚州,果然宋江已死,只
闻彼处人民无不嗟叹。吴用安排祭仪,直至南门外蓼儿,寻到坟茔,置祭宋
公明、李逵,就于墓前,以手掴其坟冢,哭道:“仁兄英灵不昧,乞为昭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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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用是一村中学究,始随晁盖,后遇仁兄,救护一命,坐享荣华。到今数十
余载,皆赖兄之德。今日既为国家而死,托梦显灵与我,兄弟无以报答,愿
得将此良梦,与仁兄同会于九泉之下。”言罢痛哭。正欲自缢,只见花荣从
船上飞奔到于墓前,见了吴用,各吃一惊。吴学究便问道:“贤弟在应天府
为官,缘何得知宋兄已丧?”花荣道:“兄弟自从分散到任之后,无日身心
得安,常想念众兄之情。
因夜得一异梦,梦见宋公明哥哥和李逵前来,扯住小弟,诉说朝廷赐
饮药酒鸩死,现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高原之上。兄弟如不弃旧,可到坟前,
看望一遭。因此,小弟掷了家间,不避驱驰,星夜到此。”吴用道:“我得异
梦,亦是如此,与贤弟无异,因此而来。今得贤弟到此最好,吴某心中想念
宋公明恩义难舍,交情难报,正欲就此处自缢而死,魂魄与仁兄同聚一处。
身后之事,托与贤弟。”花荣道:“军师既有此心,小弟便当随从,亦与仁兄
同归一处。”似此真乃死生契合者也。有诗为证:红蓼 中托梦长,花荣吴
用各悲伤。
一腔义血元同有,岂忍田横独丧亡?吴用道:“我指望贤弟看见我死之
后,葬我于此,你如何也行此事?”花荣道:“小弟寻思宋兄长仁义难舍,
思念难忘。我等在梁山泊时,已是大罪之人,幸然不死。感得天子赦罪招安,
北讨南征,建立功勋。今已姓扬名显,天下皆闻。朝廷既已生疑,必然来寻
风流罪过。倘若被他奸谋所施,误受刑戮,那时悔之无及。如今随仁兄同死
于黄泉,也留得个清名于世,必归坟矣!”吴用道:“贤弟,你听我说,我已
单身,又无家眷,死却何妨?你今现有幼子娇妻,使其何依?”花荣道:“此
事无妨,自有囊箧足以口。妻室之家,亦自有人料理。”两个大哭一场,双
双悬于树上,自缢而死。船上从人久等,不见本官出来,都到坟前看时,只
见吴用、花荣,自缢身死。慌忙报与本州官僚,置备棺譎,葬于蓼儿宋江墓
侧,宛然东西四丘。楚州百姓,感念宋江仁德,忠义两全,建立祠堂,四时
享祭,里人祈祷,无不感应。
且不说宋江在蓼儿累累显灵,所求立应。却说道君皇帝,在东京内院,
自从赐御酒与宋江之后,圣意累累设疑,又不知宋江消息,常只挂念于怀。
每日被高俅、杨戬议论奢华受用所惑,只要闭塞贤路,谋害忠良。忽然一日,
上皇在内宫闲玩,猛然思想起李师师,就从地道中,和两个小黄门,迳来到
他后园中,拽动铃索。李师师慌忙迎接圣驾,到于卧房内坐定。上皇便叫前
后关闭了门户。李师师盛妆向前起居已罢,天子道:“寡人近感微疾,现令
神医安道全看治,有数十日不曾来与爱卿相会,思慕之甚!今一见卿,朕怀
不胜悦乐!”李师师奏道:“深蒙陛下眷爱之心,贱人愧感莫尽!”房内铺设
酒肴,与上皇饮酌取乐。才饮过数杯,只见上皇神思困倦。点的灯烛荧煌,
忽然就房里起一阵冷风,上皇见个穿黄衫的立在面前。上皇惊起问道:“你
是甚人,直来到这里?”那穿黄衫的人奏道:“臣乃是梁山泊宋江部下神行
太保戴宗。”上皇道:“你缘何到此?”戴宗奏道:“臣兄宋江,只在左右,
启请陛下车驾同行。”上皇曰:“轻屈寡人车驾何往?”戴宗道:“自有清秀
好去处,请陛下游玩。”上皇听罢此语,便起身随戴宗出得后院来,见马车
足备,载宗请上皇乘马而行。
但见如云似雾,耳闻风雨之声,到一个去处。但见:漫漫烟水,隐隐
云山。不观日月光明,只见水天一色。红瑟瑟满满目蓼花,绿依依一洲芦叶。
双双鸿雁,哀鸣在沙渚矶头;对对,倦宿在败荷汀畔。霜枫簇簇,似离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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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泪波;风柳疏疏,如怨妇蹙颦眉黛。淡月寒星长夜景,凉风冷露九秋天。
当下上皇在马上观之不足,问戴宗道:“此是何处,要寡人到此?”戴
宗指着山上关路道:“请陛下行去,到彼便知。”上皇纵马登山,行过三重关
道,至第三座关前,见有上百人,俯伏在地,尽是披袍挂铠,戎装革带,金
盔金甲之将。上皇大惊,连问道:“卿等皆是何人?”只见为头一个,凤翅
金盔,锦袍金甲,向前奏道:“臣乃梁山泊宋江是也。”上皇曰:“寡人已教
卿在楚州为安抚使,却缘何在此?”宋江奏道:“臣等谨请陛下到忠义堂上,
容臣细诉衷曲枉死之冤。”上皇到忠义堂前下马,上堂坐定,看堂下时,烟
雾中拜伏着许多人。上皇犹豫不定。只见为首的宋江上阶,跪膝向前,垂泪
启奏。上皇道:“卿何故泪下?”宋江奏道:“臣等虽曾抗拒天兵,素秉忠义,
并无分毫异心。自从泰陛下敕命招安之后,先退辽兵,次平三寇,弟兄手足,
十损其八。臣蒙陛下命守楚州,到任已来,与军民水米无交,天地共知。今
陛下赐臣药酒,与臣服吃,臣死无憾,但恐李逵怀恨,辄起异心。臣特令人
去润州唤李逵到来,亲与药酒鸩死。吴用、花荣,亦为忠义而来,在臣冢上,
俱皆自缢而亡。臣等四人,同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里人怜悯,建立祠堂于
墓前。今臣等阴魂不散,俱聚于此,伸告陛下,诉平生衷曲,始终无异。乞
陛下圣鉴。”上皇听了大惊曰:“寡人亲差天使,亲赐黄封御酒,不知是何人
换了药酒赐卿?”宋江奏道:“陛下可问来使,便知奸弊所出。”上皇看见三
关寨栅雄壮,惨然问曰:“此是何所,卿等聚会于此?”宋江奏曰:“此是臣
等旧日聚义梁山泊也。”上皇又曰:“卿等已死,当往受生,何故相聚于此?”
宋江奏道:“天帝哀怜臣等忠义,蒙玉帝符牒敕命,封为梁山泊都土地。众
将已会于此,有屈难伸,特令戴宗屈万乘之主,亲临水泊,恳告平日衷曲。”
上皇曰:“卿等何不诣九重深院,显告寡人?”宋江奏道:“臣乃幽阴魂魄,
怎得到凤阙龙楼?今者陛下出离宫禁,屈邀至此。”上皇曰:“寡人可以观玩
否?”宋江等再拜谢恩。上皇下堂,回首观看堂上牌额,上书“忠义堂”三
字,上皇点头下阶。忽见宋江背后转过李逵,手双斧,厉声高叫道:“皇帝,
皇帝!你怎地听信四个贼臣挑拨,屈坏了我们性命?今日既见,正好报仇!”
黑旋风说罢,抡起双斧,迳奔上皇。天子吃这一惊,撒然觉来,乃是南柯一
梦,浑身冷汗。
闪开双眼,见灯烛荧煌,李师师犹然未寝。上皇问曰:“寡人恰在何处
去来?”李师师奏道:“陛下适间伏枕而卧。”上皇却把梦中神异之事,对李
师师一一说知。李师师又奏曰:“凡人正直者,必然为神。莫非宋江端的已
死,是他故显神灵,托梦与陛下?”上皇曰:“寡人来日,必当举问此事。
若是如果死了,必须与他建立庙宇,敕封烈侯。”李师师奏曰:“若圣上果然
加封,显陛下不负功臣之德。”上皇当夜嗟叹不已。
次日临朝,传圣旨,会群臣于偏殿。当有蔡京、童贯、高俅、杨戬等,
只虑恐圣上问宋江之事,已出宫去了。只有宿太尉等几位大臣,在彼侍侧,
上皇便问宿元景曰:“卿知楚州安抚宋江消息否?”宿太尉奏道:“臣虽一向
不知宋安抚消息,臣昨夜得一异梦,甚是奇怪。”上皇曰:“卿得异梦,可奏
与寡人知道。”宿太尉奏曰:“臣梦见宋江,亲到私宅,戎装带,顶盔明甲,
见臣诉说,陛下以药酒见赐而亡。楚人怜其忠义,葬在楚州南门外蓼儿内,
建立祠堂,四时享祭。”上皇听罢,便颠头道:“此诚异事。与朕梦一般。”
又分付宿元景道:“卿可差心腹之人,往楚州体察此事有无,急来回报。”宿
太尉道:“是。”便领了圣旨,自出宫禁。归到私宅,便差心腹之人,前去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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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探听宋江消息,不在话下。次日,上皇驾坐文德殿,见高俅、杨戬在侧,
圣旨问道:“汝等省院,近日知楚州宋江消息否?”二人不敢启奏,各言不
知。上皇辗转心疑,龙体不乐。且说宿太尉干人,已到楚州打探回来,备说
宋江蒙御赐饮药酒而死。已丧之后,楚人感其忠义,今葬于楚州蓼儿高山之
上。更有吴用、花荣、李逵三人,一处埋葬。百姓哀怜,盖造祠堂于墓前,
春秋祭赛,虔诚奉祀,士庶祈祷,极有灵验。宿太尉听了,慌忙引领干人入
内,备将此事,回奏天子。上皇见说,不胜伤感。次日早朝,天子大怒,当
百官前,责骂高俅、杨戬:“败国奸臣,坏寡人天下!”二人俯伏在地,叩头
谢罪。蔡京、童贯亦向前奏道:“人之生死,皆由注定。省院未有来文,不
敢妄奏。昨夜楚州才有申文到院,臣等正欲启奏。”上皇终被四贼曲为掩饰,
不加其罪,当即喝退高俅、杨戬,便教追要原御酒使臣。不期天使自离楚州
回还,已死于路。
宿太尉次日见上皇于偏殿,再以宋江忠义显灵之事,奏闻天子。上皇
准宣宋江亲弟宋清,承袭宋江名爵。不期宋清已感风疾在身,不能为官,上
表辞谢,只愿郓城为农。上皇怜其孝道,赐钱十万贯、田三千亩,以赡其家。
待有子嗣,朝廷录用。后来宋清生一子宋安平,应过科举,官至秘书学士,
这是后话。
再说上皇具宿太尉所奏,亲书圣旨,敕封宋江为忠烈义济灵应侯,仍
敕赐钱于梁山泊,起盖庙宇,大建祠堂,妆塑宋江等殁于王事诸多将佐神像。
敕赐殿宇牌额,御笔亲书“靖忠之庙”。济州奉敕,于梁山泊起造庙宇。但
见:金钉朱户,玉柱银门。画栋雕梁,朱檐碧瓦。绿栏干低绕轩窗,砅 幕
高悬宝槛。五间大殿,中悬敕额金书;两庑长廊,彩画出朝入相。绿槐影里,
棂星门高接青云;翠柳阴中,靖忠庙直侵霄汉。黄金殿上,塑宋公明等三十
六员天罡正将;两廊之内,列朱武为头七十二座地煞将军。门前侍从狰狞,
部下神兵勇猛。纸炉巧匠砌楼台,四季焚烧楮帛。桅竿高痭挂长 ,二社乡
人祭赛。庶民恭礼正神气,祀典朝参忠烈帝。万年香火享无穷,千载功勋表
史记。
又有绝句一首,诗曰:
天罡尽已归天界,地煞还应入地中。
千古为神皆庙食,万年青史播英雄。
后来宋公明累累显灵,百姓四时享祭不绝。梁山泊内祈风得风,祷雨
得雨。楚州蓼儿亦显灵验。彼处人民,重建大殿,添设两廊,奏请赐额。妆
塑神像三十六员于正殿,两廊仍塑七十二将。年年享祭,万民顶礼,至今古
迹尚存。史官有唐律二首哀挽,诗曰:
莫把行藏怨老天,韩彭赤族已堪怜。
一心报国摧锋日,百战擒辽破腊年。
然曜罡星今已矣,谗臣贼子尚依然!
早知鸩毒埋黄壤,学取鸱夷范蠡船。
又诗:
生当鼎食死封侯,男子生平志已酬。
铁马夜嘶山月晓,玄猿秋啸暮云稠。
不须出处求真迹,却喜忠良作话头。
千古蓼埋玉地,落花啼鸟总关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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