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爱能够天荒地老

情何以堪

总瓢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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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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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爱能够天荒地老
  一九九八年夏末,我住进一家疗养院。这所疗养院几乎与世隔绝,除了每个月初有一辆班车从市区开往这儿,放下一批病员和几股尾气外,就只是在每天的清晨,会有一个扎着汗渍斑斑的头巾的中年菜农,踩着破旧的黄鱼车来送菜。
  有人说我得的是“evol精神痴狂症”,我不清楚这到底是啥子病,也不太相信,因为据他们说一万个人也未必会有一个患此病。对概率这个玩意一向是敬而远之,但凡和它沾点边儿的我都别想挨着。例如玩石子、剪刀、布这个游戏吧,输、平、赢的几率各占三分之一,可我一百次里倒有九十九回要输,更别提什么六合彩、轮盘赌了。这万分之一都不到的概率居然如此幸运地落到我身上,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于是我一直在考虑是否他们都在骗我,但欺骗我对他们又有何益呢,我不清楚。不过我知道,即使我得的不是这种病,也必然会得其它病,是病总归得治,于是我就自己来了。
  疗养院虽小,却也五脏俱全。有两座大楼:一座是六层行政楼,一座为五层的病房。病房楼顶有一个平台,在上头能看到许多引人遐思东西,共计有:行政楼六层拉着窗障的会议室,舞厅灯箱上的鸟粪,远处的山水树木,街上的下水盖以及长着青苔的平台本身。四层和五层是二十间特种病房,平时大多空着。这年头人们都不敢生病,有病的能捱就捱,不能捱也得捱。我得了这种病算是抓了头彩,有科研机构的赞助,生起病来煞是淋漓尽致。
  如果不去看大墙上悬挂的那张电网,还有铁门边穿防弹衣巡逻的警卫,疗养院里的风景还算是不错的。各式各样的树木、无名的花草、三两座小凉亭,还有一道喷泉,通常只在节日或有显要来访时欣然飞舞。有着形形色色的人:进进出出的病人、几个绿褂大夫、十数名护士、勤杂老奶奶。这些动物从器官构成上绝对都是属于哺乳纲灵长目的,每天不停地挥舞他们既灵巧又细长的limb,令我十分钦佩。另外据说还有分管财务、后勤的,及不管部部长等,数目比医院的大夫和护士要多出一截。
  住院一个来月后的某日我才见到几只这样的动物,粗略一瞥,和其它生物没什么大的区别,但是只要你研究了位于它头部最下方一条缝一样的结构时,你就会发现,它比你更适合作为哺乳纲的成员。它们每天用的最多的就是这里,年幼的时候用它来吸吮,长大了就吐露它来回报这个社会。根据拉马克“用进废退” 的原理,因该结构经常使用,故而特别发达。在使用最频繁的时候,你甚至可以看见花舞叶落、流咽纷飞,有时候这些飞行物还可能以每小时40英里之速度袭击你的非视听器官。
    这儿的医生异常的友善,除了本职工作以外,还陪我聊天,真让我的耳朵受用不尽。有一次医生老T在我表达了第一百零三次感激后,语重心长的说,你不要谢我,从宏观方面讲,你应该谢伟大领袖;微观上,你应该感谢财务长、后勤长、院长,这医院的主体是他们,换句话说,医院没他们不行。
    一天,我在楼道里和勤杂老奶奶邂逅,她正扛着几把mop准备拖地板。我问她我为什么住院,她告诉我医院里有一位小护士很靓,但是患了胃下垂。她在哪一科?我顺口问了一句。她说,我年轻时也得过胃下垂,结了婚就自然好了,胃下垂是年轻人干的事,内分泌失调罢了。
   于是这个晚上我特别想弄清楚自己为什么来住院,便罗列出以下几种可能性:
   1.我想遗忘某件事;
   2.我想回忆起某件事;
   3.我曾经想遗忘某件事,现在又想回忆某件事,但我又不知该回忆哪件事;
   4 . 我想遗忘我不知该回忆哪件事这件事。
  想着想着,脑子又开始糊涂了,只得让眼睛保持沉默。
  
  近来我常做梦,在梦里,有一些事发生了,主人公好象是我又好象不是,但有一点我很明白,那些场景没发生在我身上也会发生在别人身上,总之它肯定存在过。
  梦里我总是见到,在一盏39.4瓦的黄幽幽的路灯下,一个男人傻呆呆地站着,有如灰蒙蒙的冬季平原上,一棵落尽所有残叶败果的老树,惟有光秃秃的枝干光秃秃地光秃秃着。在他身前,一个女人挥舞着双手,一次次呼喊着“别抛下我”,一次次地倒下。他看不清她的脸庞,同样的,我也看不清。于是我会走到这个女人身边,想要看清楚她的模样,可不管我走得多远,甚至穿越了她,她的容颜仍旧是混沌与暧昧。
   其实我很可能并没有病。即使是在梦里,我都能清晰地说出幼儿园时每个同学的姓名,这几十年来发生过的国际国内重大时事。但奇怪的是,他们总对我说,我讲的每件事、每个人都是不存在的。
  真的不骗你们,十八岁时,我就读于上海一所赫赫无名的大学,学的是天球生物学。该专业的研究对象是外星球上的生物,小到宇宙化石里的细菌,大到河外星系的智能生物。由于迄今为止发现的外星球生命并不多,所以也附带研究本星系的球体,地球自然是它的重头戏。系里的老教授常这样教育我们:你们从事的是地球上最崇高的事业,虽然现在我们的事业面临低潮,但不要放弃信心,面包会有的,外星系之生命也会有的,但同志们仍需努力。他们还说,下个世纪是天球生物的世纪。我总觉得他们在说这话的同时,眼神犹疑不定,或许是错觉吧。
  就在这年我爱上了一个叫花儿的姑娘。但自从我爱上她以后,她就消失了。这使我百思不得其解。
  


(二)
  
  克尔恺郭尔说过,回忆绝不与记忆发生一点关系,你可以囫囵地记住某桩事件,却不一定回忆起它来。于是我记住了花儿,却无法回忆起她;我记住了爱上过花儿,却无法回忆起这场爱情的只爪片鳞来。
  克氏还这么说,人在回忆的过程中,从永恒那里开走了一张支票。永恒是很够人情味的,每开一张它就兑现一张的,每个人在它眼里都有偿付能力。但人要是硬要让自己出丑,记忆着而不去回忆,而且非但不回忆,还一直在忘记,因为记住了也就被遗忘了,那么永恒是不来负这个责的。
  忘了告诉你,有时候永恒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天荒地老。
  
  很可能花儿她并没有消失,而只是迷失在我的大脑中。按照神经计算机学家的观点,大脑储存信息的方式和计算机有些类似。文件在硬盘中的存放是非顺序链式的,第一片断后或许是第五片或毫无关系的N片断,而无论电脑还是人脑,调遣一个文件都是依据片断最前几个字节的信息,从而把一片片断续的内容连接起来。这个信息就叫做“指针”。他们说我的大脑因为某些客观原因,细胞群中的指针细胞全部功能性坏死,调取信息时只能按顺序进行,所以子13丑寅A卯BC的现象对我来说倒是正常的。
  于是,当我挑出“花儿的容颜”这张纸片,到浩如烟海的信息堆里去寻找她时,眼前只看到一张张相似或者陌生的面孔,她们漂浮着、舞动着,或者沉坠着,哭着闹着或是向我做各式各样的鬼脸。我伸出手去,她们便蹦来跳去地和我捉迷藏,累了,她们就躺在掌心化为一缕空气。哪一个是花儿,请眨一眨你的右眼吧。
  我无时无刻不在回忆着回忆不了的她,这疯狂的想念几乎要让我窒息。然后我的脚指头就开始痛了。是左脚的小拇指,我不记得它是什么时候断裂的。医生说我这是幻肢痛。
  是的,它是从肉体上消失了,但我却始终放不下它。记得物理老师第一次提出体积的概念时,将一杯500ml的水倒入另一400ml杯中,那剩下的100ml水如失去依托的血液从庞大的脉管中涌出,在大地这个更大的容器里安然休憩了。但这付比形体多了一个脚趾体积的精神,虽然在残缺的肉体内无法舒张,却不能象那多余的水溢出容器一样割舍多余的部分,只有到处闯荡着,在使躯体痛苦的同时,自己也得到了加倍的疼痛。
  幻肢痛,多么美丽的名字,医生说,这其实是精神病的一个症状。我听了只有微微一笑,花儿,他们不懂呢。
  
  疼得睡不着觉,到平台上站了一小会儿,看着山那边和我过去一样模糊的世界。一根烟燃尽了,又一根。我不常把烟吸进肺里,只是喜欢在袅袅的粉雾中思索。
  曾经用秒表掐过不同品牌香烟的燃烧时间,譬如中华的空燃时间比红双喜长16秒,这也许是中华比红双喜贵的原因之一吧。对烟草来说,烟草花叶病毒可不是个好东东;而对人类的健康而言,烟草不是个好东东;所以烟草花叶病毒对人类是好东东。但是为什么我们要攘病毒而安烟草呢。而按实际使用时间来看,中华燃烧时比红双喜少3秒,为何人们却好中华而贬红双喜呢,难道物以贵为贵么。同样一件商品,在店堂里价码远高于地摊,为何人们不在地摊上购之然后向商店推销之……
  这是我毕业论文《病毒和人类的关系》中的一些论点,导师建议我删掉它,在我再四坚持后,他勉强让我毕了业,其后拒绝再见我,尽管之前我是他最为得意的门徒之一。
  不知怎的,山后面的天空泛起了红晕,你知道我是讨厌红色的,于是我掐了烟掉头就走。楼道里灯已经坏了很久啦,虽然我没有夜盲症,但在大学时里做实验时,右眼溅了不少的福尔马林,此后逢晚上就看不清东西,所以我干脆闭上眼走路。忽然一只硕大的身躯从厕所喷了出来,差点就要被她撞上,定睛一看却是那个勤杂老奶奶,手里还拎着个红塑料桶。
  她说,我们要互相原谅,就是伟大领袖也会犯错的。接着她又说,上次我给你讲的小护士怎样,还满意么?她刚才好象来过。
  
  小护士?对了,我就是在这个厕所里认识小叶子的,鬼晓得那天是痢疾杆菌、还是大肠杆菌O157的变种让我频频地腹泻,反正大概在第八次或第九次哼得满头大汗时,我听到了吃吃的笑声。后来小叶子说她在洗东西,女厕所在楼下,嫌上上下下太麻烦,便偷懒溜到男厕来。看见我用力的样子实在滑稽,她忍不住笑道,你这人真逗,连拉肚子也拉得特别幽默。后来她到办公室取了几片易蒙停,我的腹泻次数才不控制在十次,好可惜没有打破纪录。
  她喜欢陪我聊天,不,应该说是她喜欢让我陪她聊天。工作性质决定了她的工作规律,也就是说,如果她早上八点上班,下午四点钟一过就可能出现。如果某星期轮到夜班,我就惨得很,一个晚上也许会被吵醒几次。这时候我就会想,如果有几个急诊就好了,忙得她团团转,就没有空来撩我清梦。当然这样想很对不起我们伟大的人民群众,还好这种想法没人知道,也难以奏效。为了证明自己思想的纯洁,证明自己对老百姓的尊敬,我只有在她要值夜班的白天里睡大觉。
  我唯一得到的好处就是由她陪着上诊疗室,接受Z教授种种古怪精灵的试验测试。Z教授的年龄很大了,脾气却比年纪更胜一筹。有小叶子的陪同,Z教授的表情会相对楚楚动人一些。
  我很理解他的心情。从道义上讲,病人应该积极地配合医生的treat,即使treat并不等于cure。众所周知,Z教授是本市医学界的名宿,一生treat人无数。病人的天职是给医生治疗,如果治疗失败只能说是病人生错了病。要知道病人生错病的事情多有发生,一般的医院早把他撵出去了。而今三年都快过去了,我还一直呆得好好的,每顿四元的伙食只收两元钱,另两块由国家贴补,从微观上不能不说这是院领导的宽宏大量,宏观上则是伟大领袖对人民的爱心。这些都让我铭记在心,我只能以最大限度的配合来报答。
  
  房间里很暗,有一种熟悉的气息在空中漂浮。我忐忑不安。
  桌面上有一个盒子。一个蓝紫色的盒子,四个角上缠着红红的丝带,这样的颜色搭配刺地我眼花,掀开盖子,里头则是一架玩具汽车,血红血红的。
  红色桑塔那,车牌沪A-73458,左边的车头凹陷进去,窗玻璃成雪花状。
  


(三)
  
  当时已惘然
  
  当我腋挟雨披冲进瓢泼大雨,嘴里诅咒着贼老天的时候,想都没想过,这一整天的暴雨竟是为了我一个人而下的。
  那是个大中午,厚厚的积雨云顶在头上,就象当年二郎神和孙悟空斗法,随手抓了块黑布把天给盖住一样,五六步以外,便只能凭自己听风辨影的本事闯荡了。本来要骑那辆破烂不堪的飞鱼上教室,可眼前的景象分明容不得我这么做,于是我干脆连雨衣也不穿,估摸着能减掉不少阻力吧,策腿直奔二教而去。你知道,每天三点一线的大学生活,寝室、教室、食堂,教室、食堂、寝室,三年两载下来,这条道就是闭着眼也能走得顺畅了,何况现在已临近期末,我不在通宵教室占个座的话,那就等着到家收补考通知吧。
  冲到半路上时,忽然一阵的电闪雷鸣,校园顿成了flash里的鬼屋。象是要配合这个场景似的,林荫道上竟飘来一把碎花伞,在这白昼的黑夜里悠然地浮动着,近了,近了。中帮皮凉鞋、白葱葱的小腿儿、再上去便是藏青中裤,即便那两只手紧紧把住伞柄,可伞面还是摇来晃去的,时不时露出兰花小褂来。这让我想起了戴望舒的雨巷。那把碎花伞下,会不会是一个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结着丁香一样愁怨的姑娘呢。
  天又沉了下来,我本能地向旁边一躲,只听得一声低叫,几个霹雳过去,我看见她就站在那里,在那个大雨滂沱的中午,在那串壮观的雷电之下,她梳着两条麻花辫儿,那把雨伞跌落在水洼正中,怀里的书页一片片地落下,就象雨中翩跹飞舞的蝴蝶。
  我呆呆地看着若隐若现的她,知道自己这回糗大了,地上的资料肯定是复习迎考的机要文件,是重中之重。于是顾不得黑灯瞎火、烂泥臭水的,伸手就往地下一阵乱摸,不曾想资料没摸着,她的脚丫子却被我抓了一把,痒得她一阵乱笑。然后她说,算了,我再去复印吧。这句话不啻为天籁之音,我就象一只待宰的羔羊,忽然听到主人说她今天吃素一样,出窍的魂儿立马又回来了。
  如果这场大雨、这个邂逅是一幕话剧,那么我甘愿承受导演们的横眉冷对,一次次地将这个场景重排下去。开始时,导演的名字叫做回忆,后来,又换了个叫梦的导演。
  
  知道她叫花儿、涉外财会一年级学生,是在两个星期后吧。那天刚考完所有科目,在隔壁房间里玩拱猪、勾鸡,他们老大忽然邀请我晚上一起去燕园茶斋,说是搞什么联谊寝室活动,正好他们寝室一个帅哥考完就回家了,让我补他这个空缺,还要我带上那把不知师兄们传了多少代的破红棉。当时差点没把我给乐得岔了气,都什么年代了,还装纯情整什么联谊活动,明摆着不是想泡人家谁谁么,搞得这么隆重,害得其余几个妹妹陪着芳心乱跳,若是心脏病发作可怎么得了,大学期末的,校医们心思早不知是到海南还是武夷山去啦。
  晚饭后接了个长途,不用说是老妈催我这只小鸟早点回巢,结果费了我半斤糖三两油,还拉着头小驴磨了半个时辰的磨,好不容易才算是让她愉快地答应,让我在外头多发半个月的飙。待我冲完凉,胡乱套了件T恤,扛着破吉他杀进燕园时,十三个兄弟姐妹已经一字排开,等着宣判我了。
  得,你可算来得早了,老大一把拖过我,该怎么罚,你心里总有点数吧。我一向是贫惯了的,这种场面算得了啥,当下我就用成千上万个媚眼向人群扫射过去,满以为能听到他们中弹呕吐的声音,不料却被她的目光烫了一下。不,是她那一袭天蓝色的长裙,把我一肚子的废话谎话碾成了糜粉。是花儿。
  我将跳着蹦极的勇敢的心绑在肝上,然后若无其事地将风筝的线放开,让带着口的风筝自己去飞翔,可是这空间毕竟太小呵,我的眼光哪里去躲藏呢。我忘了我唱的是童年还是青春,弹的是吉他还是钢琴。我忘了和她说过什么,只知道她笑了,她温柔地笑了,她在说话,她在温柔地说着话,她看过来了,她是不是在看我呀。左边是她,右边还是她,睁开眼是她,闭上眼也是她,到处都是她。
  还有梦里。
  
  我是被苍绳拍醒的,这时天已经大亮了。
  苍绳是个广东佬,这外号由他自己一手促成。当初刚进大学时房间很乱,他老是叫嚣着寝室里怎么这么多苍绳,开初几天我们都没回过神来,直到他拍死一只苍蝇拿给我们看时,我们才知道原来这就是苍绳。于是这外号用不着申请,当仁不让地成了他的专利。苍绳的巴掌奇大无比,后来他成了寝室中的灭蝇好手,此事略过不提。当时他一巴掌就把我拍醒了。
  苍绳说你小子昨晚不是答应去采购的嘛,咋还在和床板起腻啊。他喜欢学北方话,可总把咋说成炸,上船也老说成上床。总教不会他,谁让他和床是亲妻呢。
  我说采购什么呀,床单还是被套,我都有,你想要就连床板也拿去吧。顿时屁股又挨了一板子。不是说好的今天去森林公园腐败么,你小子敢赖帐?苍绳急了。
  在为这次幸福的聚会做准备的时候,我出尽了洋相。买了鳊鱼忘了杀,买了鸭子忘了叉……更要命的是,我穿的靴子可以归入刑具收藏品之列,牛仔裤关键位置上的几个破洞总让人想起SM装来。
 
而且我觉得这个可以贴到文学苑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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