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完金庸卖古龙

多情剑客无情剑
第六十三章 断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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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林,枯林。
穿过枯林,就是条很僻静的小路。
阿飞遥指着小路尽头处的一点孤灯,道:“那就是我的家。”
家。
这个字听在李寻欢耳里,竟是那么遥远,那么陌生……
阿飞的目光还在遥视着那点灯火,接着道:“灯亮着,她大概还没睡。”
小屋中,一灯莹然,一个布衣粗裙,蛾眉淡扫的绝代佳人,正在灯下缀着衣衫,等
候自己最亲近的人归来……
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图画。
只要想到这里,阿飞心里就充满了甜蜜和温暖,那双锐利的眼睛也立刻变得温柔起
来。
他本是孤独而寂寞的人,但现在,他却知道有人在等着他……他最心爱的人在等着
他。
这种感觉的确是幸福的,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比拟,也没有任何事能代替。
李寻欢的心沉了下去。
看到阿飞那充满了幸福光辉的脸,他忽然有种负罪之感。
他本不忍令阿飞失望。
他宁可自己去背负一切痛苦,也不愿阿飞失望。
但现在,他却必须要使阿飞失望。
他无法想像阿飞回去发现林仙儿已不在时,会变成什么模样?
虽然他这样只是为了要阿飞好,好好的活下去,堂堂正正的活下去,活得像是个男
子汉。
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对不起阿飞。
“长痛不如短痛。”
他只希望阿飞能很快的摆脱痛苦,很快的忘记她。
她既不值得爱,更不值得思念。
不幸的是,一个人往往会偏偏去爱一个不值得爱的人,因为情感本就如一匹脱缰的
野马,谁也无法控制,谁都无可奈何。
这本也是人类最深遂的悲哀之一。
也正因如此,所以人世间永远不断有悲剧演出。
灯亮着,门却是虚掩着的。
灯光自隙间照出,照在门外的小径上。
昨夜仿佛有雨,路是湿的,灯光下可以看出路上有很多很零乱的脚印。
男人的脚印。
“是谁来过了?”
阿飞皱了皱眉,但立刻又开朗。
他一向很信任林仙儿,他确信她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李寻欢远远的跟在后面,仿佛不敢踏入这小屋。
阿飞回头笑道:“我希望她今天炖的汤里没有放笋子,你也可以喝一点,才会知道
她做菜的本事比使用刀还好。”
李寻欢也笑了。
又有谁知道他笑得是多么酸楚?
那大碗的排骨汤里若没有放笋子,李寻欢也许还不能完全发现林仙儿的秘密,那么,
今天发生的事也许就会完全不同了。
李寻欢简直无法想象一个女人,怎能用如此残酷的手段来欺骗一个如此深爱着她的
男人。
“但我又何尝不是在欺骗他?”
“我为什么不敢告诉他,林仙儿已‘不在’了,而且完全是我的意思?”
李寻欢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阿飞点头道:“你若肯在我这里多住些时候,咳嗽也许就会好些,因为这里只有汤,
没有酒。”
他永远不会知道,“汤”对他的伤害,远比酒还严重得多。
门里没有人声。
阿飞又道:“她一定在厨房里,没有听到我们说话,否则她一定早就迎出来了。”
李寻欢一直没有开口,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门,终于被推开。
小小的客厅里,还是那么干净。
桌上的油灯并不亮,但却有种温暖宁静的感觉。
阿飞长长吐出口气。”
他终于回到家了,平平安安的回到家了。
他毕竟没有令林仙儿失望。
但她的人呢?在哪里?
厨房里根本连灯光都没有,更没有菜汤的香气。
林仙儿住的那间屋子,门也是关着的。
阿飞回头向站在门口的李寻欢笑了笑,道:“她也许已睡了……她一向睡得早。”
李寻欢正想笑一笑,面上的肌肉已僵硬。
他已听到一阵阵的呻吟声,女人的呻吟声。
是垂死的呻吟!
呻吟声正是从林仙儿的那间屋子里传出来的。
阿飞的脸色立刻也变了,一步冲过去,用力拍门,大声道:“你怎么样了?请开门。”
没有回答,甚至连呻吟都停止。
她显然是想回答,想呼唤,却已发不出声音。
阿飞的额上已沁出了冷汗,用力以肩头撞开了门。
李寻欢黯然闭上了眼睛。
他不敢去看阿飞此刻面上的表情——一个人见到自己心上的人正在作垂死挣扎,会
有什么样的表情?
李寻欢非但不敢看,不忍看,简直连想都不敢去想。
但门被撞开后,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阿飞难道受不了这可怕的打击,难道已晕了过去?
李寻欢张开眼“,阿飞还怔在门口。
奇怪的是,他脸上的表情竟只有惊异,却没有悲戚。
那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怕李寻欢永远想不到的。
血。
李寻欢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血。
然后,他就看到倒卧在血泊中的人。
但他永远也想不到这倒卧血泊中,作垂死挣扎的人竟是铃铃。
李寻欢的血已冻结,心已下沉。
阿飞静静的瞧着他,面上的表情很奇特。
他是不是已猜出了什么?
他并没有问:“这小姑娘是怎会到这里来的?”
他只冷冷问道:“这一次,她是不是也在这里等你?”
李寻欢的心似被割裂,扑过去,抱起了血泊中的铃铃,试探她的脉搏和呼吸——他
只希望还能救治她的一条命。
他已绝望。
铃铃终于张开了眼睛,看到了李寻欢。
她眼睛立刻涌出了泪,是悲哀的泪,也是欢喜的泪。
她临死前毕竟还是见到了李寻欢。
李寻欢也已泪水盈眶,柔声道:“振作些,你还年轻,绝不会死。”
铃铃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这句话,而是断续着道:“这件事,你错了。”
李寻欢惨然道:“是我错了。”
铃铃道:“你该知道,世上本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心杀她。”
李寻欢的声音已嘶哑,一字字道:“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
铃铃突然用力抓住了他的手,道:“你一直对我好,害我的不是你,是他。”
李寻欢道:“他。”
铃铃泪落如雨,道:“他骗了我,我……我却骗了你。”
李寻欢道:“你没有……”
铃铃的指甲,已刺人了李寻欢的肉里,道:“我骗了你……我早已失身给他,在等
你的时候……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
她话声忽然清楚了起来,仿佛已有了生机。
但李寻欢却知道那只不过是回光反照而已——铃铃若非还如此年轻,一定无法活到
现在。
铃铃凄然道:“我一直不肯死,挣扎着活到现在,为的就是要告诉你这些活,只要
你能了解,我死也甘心。”
李寻欢黯然道:“本就是我不好,我本该好好保护你的……”
铃铃忽然点了点头,道:“他虽然骗了我,我并不恨他,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也会得
到报应,比我要惨十倍的报应。”
李寻欢道:“是,他……”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阿飞突然用力推开了他。
阿飞瞪着铃铃,一字字道:“你带吕凤先到这里来了?”
铃铃咬着嘴唇。
阿飞道:“是他要你带吕凤先到这里来的?”
铃铃忽然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大叫了起来,道:“不错,是他,但你可知道他为的
什么?你可知道他曾经为你做过什么事?为了你,他不惜……”
说到这里,她声音突然嘶裂。
她呼吸已停顿。
静寂,死一般的静寂,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声音。
若非还有风在吹动,连大地都似己失去了生机,变成了一座坟墓,可以埋葬所有生
命的坟墓。
但风也是凄凉的,风声听来也令人心碎。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飞才徐徐站直了身子。
但他却没有面对着手寻欢。
他似已不愿再瞧李寻欢一眼,只是冷冷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句话李寻欢本来很容易回答,但他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知道有些话若是说了出来,不但令自己伤心,也令别人难受。
阿飞还是没有回头,慢慢的接着道:“你以为是她使我消沉的?你以为只要她离开
了我,我就会振作?……但你可知道,没有了她,我根本活不下去!”
李寻欢黯然道:“我只希望你不被欺骗,只希望你能找到个你所值得爱的人,那么……
你会将这些不幸的事全部忘记。”
阿飞的胸膛起伏,声音已有些激动,道:“你认为她在骗我?你认为她不值得我爱?”
李寻欢道:“我只知道,自从一开始,她带给你的就只有不幸。”
阿飞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幸福?还是不幸?”
他淬然转过身,瞪着李寻欢,厉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一定要左右我的思想,
主宰我的命运?你根本什么都不是,只是个自己骗自己的傻子,不惜将自己心爱的人造
入火坑,还以为自己做得很高尚,很伟大!”
这些话,每个字都像是一根针。
世上绝没有任何别的话能更伤李寻欢的心。
阿飞咬着牙,道:“就算她带给我的是不幸,你呢?你又带给人什么?林诗音一生
的幸福己断送在你手里,你还不满足?还想来断送我的?”
李寻欢的手在颤抖,还未弯下腰,已咳出了血。
阿飞冷冷的瞧着他,良久良久,涂徐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李寻欢的咳嗽还未停,挣扎着扑过去,挡住了门。
阿飞道:“你还想干什么?”
李寻欢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喘息着道:“你……你要去找她?”
阿飞道:“是!”
李寻欢道:“你绝不能去!”
阿飞道:“谁说的?”
李寻欢道:“我说的,因为就算你能将她再找回来,也只有更痛苦,她迟早总有一
天要毁了你……我绝不能眼看着你毁在这种女人手上。”
阿飞的手本已握得很紧,李寻欢每说一句话,他就握得更紧一分。
他指节已因用力而发白,脸色更苍白,双目中却布满了红丝,正如一条条燃烧的火
焰。
李寻欢道:“现在你们分开,你固然难免痛苦一时,但你们若在一起,你却要痛苦
一生,你别的事都看得很清楚,为什么这件事……”
阿飞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一字字道:“你一直是我的朋友。”
李寻欢道:“是。”
阿飞道:“到现在为止,你还是我的朋友。”
李寻欢道:“是,”
阿飞道:“但以后却不是了!”
李寻欢的面色惨变,道:“为什么?”
阿飞道:“因为我可以忍受你侮辱我,却不能忍受你侮辱她。”
李寻欢惨然道:“你认为我是在侮辱她?”
阿飞道:“我一直忍受到现在,因为我们一直是朋友,但以后,你若再侮辱她一个
字,这侮辱就得要用血来洗清!”
他身子也因激动而颤抖,一字字接着道:“无论是你的血还是我的血,都得用血来
洗清!”
李寻欢仿佛骤然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踉跄后退,退到门边。
他又在咳嗽,却没有声音,因为他的牙齿咬得很紧,嘴也闭得很紧。
鲜血,又从他紧闭着的嘴角沁出。
阿飞再也没有瞧他一眼,嘎声道:“现在我就去找她,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我希
望你莫要跟来,千万莫要跟来,否则你必将后悔终生!”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走了出去。
头也不囤的走了出去!
眼泪本是咸的。
但有些泪却只能往肚里流,那就不但咸,而且苦。
血,本也是咸的。
但一个人的心若碎了,自心里滴出的血,就比泪更酸苦。
李寻欢也不知道已咳了多久,衣袖己被染红。
他的腰似已无法挺直。
地上的脚印,是血染成的脚印。
李寻欢忽然想起了门外那些零乱的脚印,他掌心立刻冰冷。
阿飞一定能找到她。
因为林仙儿一直会故意留下些线索,让他找到。他并不需要大多的线索,阿飞血液
里天生就橡是有种跟踪的本能,甚至比野犬还灵敏,还直接。
但追到了以后呢?
阿飞势必要和吕风先一决生死一一林仙儿本就喜欢看男人为她拼命。
想到这里,李寻欢掌心已沁出了冷汗。
阿飞现在还不是吕凤先的对手。
能救阿飞命的人,只有李寻欢,可是……
“你千万莫要跟来,否则就必将后悔终生!”
阿飞说出的话,一向永无更改!
何况,现在夜色更深,李寻欢又没有阿飞那种追踪的本能,就算想去追,也很少有
机会能追到。
李寻欢挣扎着,站起,将铃铃的尸身抱上床,用床单覆盖。
无论如何,他都要追去,他已下了决心。
就算阿飞已不再将他当做朋友,但他依旧永远是阿飞的朋友,他的友情绝不会因任
何事而更改。
那也正如他的爱情一样,纵然海枯石烂,他的心永不会变。
“诗音,诗音,你现在活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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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
第六十四章 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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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寻欢一想到林诗音,他的心又是一阵剧痛。
但他并不想去找她,因为他知道龙啸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着她——龙啸云虽善变,
对林诗音的心却未变。
只要他对林诗音的心不变,别的一切事就全部可原谅。
此刻龙啸云的心情,真是说不出的愉快。
再过两三天,他就要坐上金钱帮的第二把交椅,成为当今天下最有势力的人的结拜
兄弟。
就连龙小云的气色看来都像是好得多了:
唯一令他觉得遗憾的,是他的妻子。
“她为什么不肯跟我一齐来?为什么不肯分享我的光采。”
他拒绝再想下去。
有些人最大的欲望是金钱,有些人最大的欲望是权势,这两种欲望若是能满足,情
感上的痛苦就淡了。
龙小云正凝视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呢。
龙啸云拍了拍他肩头,道:“你想这次上官金虹会不会亲自来迎接我?”
龙小云回过头,说道:“当然会,而且仪式一定会很隆重。”
龙啸云也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想,我既是他的兄弟,他给我面子,岂非也正
如给自己面子。”
他沉吟了半晌,忽又道:“他来接我时,你想我是该称他帮主?还是该唤他大哥?”
龙小云道:“当然该称大哥,孩儿今后也要改口,唤他一声伯父了。”
龙啸云仰面大笑,道:“有这样的泊父,真是你的运气,只怕……”
他笑声突又停顿,皱眉道:“李寻欢既然未死,他会不会食言反悔?”
龙小云笑道:“天下英雄都已知道此事,帖子也早就发了出去,他再反悔,岂非自
食其言,以后说的话还有谁相信?”
龙啸云又笑了,道:“不错,武林中人之所以信服他,就因为他令出如山,言出法
随,现在他就算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桌上的卷宗非但没有少,反而一天天加多。
金钱帮管辖的范围,已越来越广了。
上官金虹的责任也的确越来越重,因为每件事他都要自己来决定。
他绝不信任任何人。
现在,他已工作了五个时辰,几乎完全没有停过于,但他非但不觉得辛苦,反而觉
得这是种快乐。”
门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
上官金虹连头都没有抬,因为能直接走进这屋子的,只有一个人。
荆无命。
荆无命还是和往常一样,一走进来,就站到他身后。
上官金灯道:“李寻欢呢?”
荆无命道:“走了。”
上官金虹淬然回头,瞧了他一眼。
只瞧了~眼,目光自他断臂上滑落,就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非但没有再说一句
话,脸上也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荆无命面上也全无表情,死灰色的眼睛茫然凝注着远方。
一切事仿佛都没有改变。
既没有责问,也没有安慰。
荆无命的手断了也好,腿断了也好,却橡是和上官金虹全无关系。
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门,请示。
又有一大堆卷宗被送了进来。
淡黄色的卷宗中,只有一封信是粉红色的。
上官金虹先抽出了这封信,也只瞧了一眼,因为信上只有几个字:“老地方等候,
吕凤先也在等你。”
上官金虹静静的站着,似在沉思,然后立刻下了决定。
他慢慢的走了出去。
荆无命还是像影于般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出门,穿过秘道,走出宽阔的院子,穿过一个垂首肃立的侍卫,走到阳光下。
残秋的阳光就像是迟暮的女人,已不再有动人的热力。
两人还是一前一后的走着,走着……荆无命突然发觉上官金虹的脚步韵律已变了。
荆无命已无法再与他配合。
上官金虹也并没有加快,也不知为什么,两人的距离却已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荆无命的脚步渐缓,终于停下。
上官金虹并没有口头。
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里,渐渐露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深
速的悲痛……
密林。松林。
松林常青,阳光终年都照不进这松林。
林问虽黝暗,却不潮湿,风中也带着松木的清香。
林仙儿斜倚在树上,紧握着吕凤先的手,始终没有放开,那无比温柔的眼波,也始
终没有离开过吕凤先的脸。
吕凤先的脸更苍白,眼角的皱纹也像是多了些。
秋风入了林,也变得温柔起来。
林仙儿柔声道:“你不后悔么?”
吕凤先点了点头,道:“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有了你,任何男人都不会觉得后
悔。”
林仙儿“樱咛”一声,倒入他怀里,轻轻道:“我真的那么好?”
吕凤先搂着她的腰肢,笑道:“你当然好,比我想象中还好,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
好……”
他的手向上移动,又向下……
林仙儿的呼吸开始急促,娇喘着道:“现在不行……”
吕凤先道:“为什么?”
林仙儿咬着嘴角,道:“你……你还要留着力气对付上官金虹。”
她身子巧妙的扭动着,仿佛在闪避,又仿佛在迎凑……
吕凤先的手停了停,却又开始移动,带着笑道:“我对付了你,还可以再对付他。”
林仙儿道:“你千万莫要看轻了他,他绝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吕凤先冷笑道:“你认为我不如池强?”
林仙几道:“我不是这意思,只不过……”
她轻咬着吕凤先的耳朵,柔声道:“你只要杀了上官金虹,无下就都是我们的了,
以后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哩,你现在何必着急。”
亲密的耳语,在清风中似已化作歌曲。
吕凤先的心已软了,手却搂得更紧,柔声道:“想不到你真盼这么关心我——”
他语声突的停顿。
林仙儿也突然离开了他的怀抱。
密林中已传来一阵奇特的脚步——其实这脚步也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也不知为
了什么,却令人听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心上。
脚步声已停顿。
上官金虹就站在那边一株松树的阴影下,静静的站着,动也不动,看来就像是一座
冰山。
高不可攀的冰山。
吕凤先的呼吸突然停顿了一下,一字字问道:“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还是戴着顶大竹笠,压住了眉目,道:“吕凤先?”
他非但没有回答,而且还反问。
吕凤先道:“是。”
他终于回答了。
他回答了后,就立刻后悔,因为他自觉在气势上已弱了一分,上官金虹已占取了主
动!
上官金虹似乎笑了笑,冷冷道:“很好,吕凤先总算还值得我出手。”
吕凤先冷笑道:“你若非上官金虹,我也不屑杀你!”
他说了这句话,又后悔。
这句话虽也充满了冷做之意,但听来却像是跟上官金虹学的。
上官金虹沉默了很久,目光突然自笠檐下射出扫向林仙儿。
林仙儿还简着那棵树,温柔的眼波已渐渐变得炽热——
她知道很炔就要看到血。
她喜欢看男人们为她流血!
上官金虹突然道:“你过来。”
林仙儿仿佛怔了怔,瞧了吕凤先一眼,目光移向上官金虹。
吕凤先冷笑道:“她绝不会过去。”
林仙儿又瞧了他一眼,目光又移向上官金虹。
她知道现在已必须在两人之间作一个选择。
这就橡是在押宝,这一注她必须要押在胜的那一面。
但胜的会是谁呢?
上官金虹还是静静的站着,仿佛充满了自信。
吕凤先的呼吸却已有些不匀,似乎已有些不安。
林仙儿突然向他笑了笑。
他刚在暗中吐了口气,林仙儿却已燕子般投向上官金虹!
她终于作了选择。
她相信自己绝不会选错!
吕凤先的瞳孔在收缩,心也在收缩。
生平第一次,他忽然尝到了羞侮的滋味,也忽然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这是双重的
痛苦!
这也是双重的打击,他的“自尊“和”自信“都已被打得粉碎。
他的手似已在发抖。:
上官金虹冷冷的瞧着他,忽然道:“你已败了!”
吕凤先的手抖得更剧烈。
上官金虹冷冷道:“我不杀你,因为你已不值得我出手!”
他忽然转身,大步走出松林……
林汕儿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忽然回眸向吕凤先一笑,柔声道:“我劝你不如还
是死了的好。”
这一战吕凤先还未出手,就已败了。
他心里先已承认自己败了。
这一战他虽未流血,但整个生命与灵魂却已全被摧毁,信心和勇气也已被摧毁。
望着上官金虹走出松林,他竟没有勇气追出去。
上官金虹虽未出手,却已无异夺去了他的生命。
“我劝你不如还是死了的好。”
活着,的确已很无趣了。
吕凤先突然扑倒在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林仙儿赶上去,拉住上官金虹的手,柔声道:“现在我才真的眼了你了!”
上官金虹道:“哦?”
林仙儿道:“荆无命杀人出手虽然快,但你却比他更快十倍!因为……因为你杀人
根本用不着出手。”
上官金虹淡淡道:“那只因到现在我还未遇着一个人配我出手。”
林仙儿眼波流动,悠悠道:“这世上能令你出手的人确实不多……也许只有一个。”
上官金虹道:“李寻欢?”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这人好像随时都可能倒下去,又好像永远都不会倒下去,
有时候我实在想不适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君子?呆子?还是英雄?”
上宫金虹冷冷道:“你对他好像一直都很有兴趣。”
林仙儿笑了笑,道:“我一定要对他有兴趣,因为我不愿死在他手上。”
上官金虹道:“哦?”
林汕儿道:“一个人对自己的情人就算再有兴趣,日子久了,也会渐渐变淡的,但
对自己的敌人,反而不同了。”
她仰面凝注着上官金虹,道:“这道理我想你一定比谁都明白?”
上官金虹道:“兴趣也有很多种,你是恨他?一怕他?还是爱他?”
林仙儿又笑了,道:“你现在好像也渐渐变得会吃醋了。”
上官金虹沉默了半晌,道:“阿飞呢?”
林仙几嫣然道:“他当然也会吃醋。”
上官金虹道:“我只是在问你,你为何不杀他?”
林仙几道:“我也想问你,荆无命为何不杀他?”
上官金虹道:“我本要你自己下手的,你难道不忍?”
林仙几眨着眼,道:“要杀人很容易,若要一个人甘心听你的话,那就困难多了,
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像他那么样听话的人。”
她忽然倒人上官金虹怀里,柔声道,“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要跟你吵架,你若真
的要我杀他,以后的机会还多的是,我一定听你的话。”
没有人能对她发脾气。
她就像是一条最乖的小猫,就算偶而会用爪子抓抓你,但你还没有感觉到疼的时候,
她已经在用舌头舔着你了。
上官金虹凝视着她的脸。
她的脸在淡淡的夕阳下看来,仿佛用于指轻轻一触就会破。连温柔的春风也比不上
她的呼吸……
上官金虹的头也渐渐垂下……
他的嘴唇已将触及她,她突然从他怀抱中倒了下去,倒在地上。
上官金虹的瞳孔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收缩了起来,但他的姿势还是没有变,连指尖
都没有动。
他也没有去瞧林仙儿一眼,只是冷冷的瞧着面前一片已枯黄的草地。
地上什么也没有,过了很久,才慢漫的现出了一条人影。
有人来了!
夕阳将这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没有脚步声,这人的脚步声轻得就像是一匹正在猎食的狐狸。
上官金虹还是没有回头,倒在地上的林汕儿却已开始在呻吟。
人影更近了,就停在上宫金虹身后。
一人缓缓道:“我从来不在背后杀人,但这一次,却也是例外!”
这人的声音本是冷酷而坚定的,此刻却己因紧张与愤怒而发抖。
这的确是种准备要杀人的声音。
上官金虹非但神色不变,连一个字都没有。
地上的人影,手已抬起。
手里有剑,剑却迟迟未刺出,突然厉声道:“你还不回头?”
上官金虹淡淡道:“在背后杀人,也一样能杀得死的,又何必回头?”
这句话说完,呻吟声也已停止。
林仙几的眼睛已张开,突然失声而呼:“阿飞!”
呼声中她已自上官金虹身旁冲了过去,她的影子立刻和地上的人影交叠在一齐。
上官金虹凝注着地上的两条人影,忽然开始慢慢的向前走……慢慢的踩上了这两条
人影。
阿飞手里的剑已跌下。
林仙几拉着他的手,正反反复复的低语:“你果然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就只这两句话,她已不知说了多少遍,每说一遍,她的声音就会变得更轻、更缓、
更柔和、更甜美。
这种声音足以令冰山融化。
阿飞的心正在融化,所有的紧张、愤怒、仇恨都已融化。
林仙儿道:“我知道你回去见不到我,一定会很着急,一定会找我。”
看到阿飞苍白樵淬的脸,她眼圈也红了,凄然道:“为了找我,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阿飞的声音也已有些硬咽,缓缓道:“我已找到你,这已足够。”
不错,只要能找到她,无论要多大的代价,他都不在乎。
只要能找到她,无论什么他都可忍受。
“我已找到你,这已足够。”
九个字,只有短短的九个字,但这九个字中包含的情意,纵然用九十万个字,也未
必能完全描述得出。
突然间,剑光一闪。
跌落在地上的剑突然被挑起,剑光如灵蛇的一闪,落入了一个人的手。
上官金虹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面前。
他冷漠的目光凝注着剑锋——这只不过是柄很普通的青钢剑,是阿飞在半途中从一
具镖客身上“借”来的。
但上官金虹却像是对这柄剑很有兴趣。
只要有林仙儿在身侧,就没有别的事再能吸引阿飞。
直到现在,他再想起这里还有个人——他本来想杀的人。
此刻他的剑却已到了这人手上。一只稳定得出奇的手,这种手只要握住了剑柄,就
随时都可能将剑锋送入别人的心脏。
这柄平凡的青钢剑似也突然变得有了剑气,杀气!
阿飞厉声道:“你是谁?”
上官金虹没有回答,也没有瞧他一眼,冷漠的目光还停留在剑锋上,嘴角仿佛带着
一丝微笑,轻蔑的微笑。
他淡淡笑着:“你就想用这柄剑来杀我?”
阿飞道:“这柄剑又如何?”
上官金虹道:“这柄剑不能杀人。”
阿飞道:“无论什么样的剑,都可以杀人的!”
上官金虹笑了笑,道:“但这却不是你用的剑,你若用这柄剑,只能杀得死你自己。”
剑光又一闪,剑已倒转。
上官金虹手捏着剑尖,将剑柄递了过去,微笑着道:“你若不信,不妨试试。”
阿飞的手虽未伸出,臂上的肌肉已紧张。
他忽然发觉自己在这人面前,始终总是被动的,在别人面前他未有过这种感觉,这
种感觉令他紧张得连胃都似乎在收缩,似已要呕吐。
但他又怎能不将这柄剑接过来?
他的手终于伸出,刚伸出,剑柄已被另一只手抢了过去——一只柔若无骨、春葱般
的手。
林仙儿的眼中似已有泪,道:“你要杀他?你可知道他是谁?”
林仙儿接道:“他是我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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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
第六十五章 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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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道:“恩人?”
林仙儿道:“吕凤先一直在逼我,折磨我,我想死都不能,着不是他救了我,我只
怕已……”
说到这里,她的泪已流下。
阿飞怔住。
林仙儿流着泪道:“我本来以为你会为我报答他的,可是现在,现在你……”
上官金虹突然道:“杀人,也是许多种报答的方法之一。”
林仙儿转过头,道:“你……你要他去为你杀人?”
上宫金虹道:“他欠我一条淑为何不该将另一人的命来还我?”
林仙儿道:“你救的是我,不是他。”
上官金虹道:“你的债就是他的债,是么?”
林仙儿转回头,凝注着阿飞。
阿飞咬着牙,一字字道:“她的债,我还!”
上宫金虹道:“你不欠人的债?”
阿飞道:“从不!”
上官金虹嘴角又有了笑意,道:“你准备用谁的命来还我?”
阿飞道:“除了一个人,都可以。”
上官金虹道:“除了谁?”
阿飞道:“李寻欢!”
上官金虹冷笑道:“你不敢去杀他?”
阿飞目中充满了痛苦,道:“我不敢,因为我欠他的更多。”
上官金虹居然笑了,道:“很好,你既不欠他,也就不会欠我。”
阿飞道:“你要我去杀谁?”
上官金虹慢慢的转过身,道:“你跟我来。”
夜已临,阿飞并没有挽着林汕几的手,因为他心里突然感觉到一阵奇异的不安,却
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上官金虹走在他前面,没有回头。
可是阿飞总觉得自己仿佛还是在他的目光逼视下,心里总觉得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压
力。
走得越远,压力越重。
天畔已有星升起,囚野空洞,风已住。
四下听不到一丝声音,连秋虫的低诉都已停止。
天地间唯一的声音,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
阿飞忽然发觉自己也有了脚步声,而且仿佛正和上宫金虹的脚步配合,一声接着一
声,配合成一种奇特的节奏。,
一只蟋蟀自枯草丛中跃出,竟似被这种奇特的脚步声所惊,突又跃了回去——连这
脚步声都仿佛带着种杀气。
这是为了什么?
阿飞走路一向没有声音,现在他的脚:“怎会忽然重了?”
这又是为了什么。
阿飞垂下头,突然发现了这原因——他每一步踏下,竟都恰巧在上宫金虹的前一步
和后一步之间。
他踏下第一步,上宫金虹才踏下第二步,他踏下第三步,上官金虹立刻踏下第四步
——从来也没有错过一步。
他若走炔,上官金虹也走快,他若走漫,上官金虹也走慢。
开始时,当然是上宫金虹在配合他的。
但现在,上官金虹走快,他脚步也不由自主跟着快了,上官盎虹走慢,他脚步也慢
了下来。
他的步法竟似已被上官金虹所控制,竟无法摆脱得开!
阿飞掌心沁出了冷汗。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心里却又觉得这种走法很舒服,觉得身上每一根肌肉也都已
放松。
他身心都似已被这种奇异的节奏所催眠。
这节奏竟似能慑人的魂魄匕
林汕儿显然也发觉了,美丽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一种混合着警惕、恐惧和怨恨的恶毒
之意。
阿飞是她的。
只有她才能控制阿飞。
她绝不许任何人从她这里将阿飞抢过去!
荆无命还是站在那里,站在方才他脚步停下来的地方。
日斜、日落、夜临、星升起……
他的人没有移动,目光也没有移动,还是停留在路的尽蜘方才上官金虹的身影正是
从此处消失的。
现在,上宫金虹身影又自此处出现。
荆无命首先看到他那顶宽大的斗笠,宽大的黄袍,看到他手里的青钢剑,剑光在星
光下问动。
然后,荆无命就看到了阿飞。
若是别人远远见到,一定会以为此刻走在上官盆虹身后的人是荆无命,因为两人走
路的步伐,竟如此奇特;
谁也想不到阿飞竟已取代了荆无命的位置。
荆无命的眼色更灰黯,黯得就像是无星无月,黎明前将晓的夜空,空空洞洞的,没
有生命,甚至连“死”的味道部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的脸却比眼色更空洞,更呆滞。
上官金虹渐渐走近了,突然在他面前停下。
阿飞的脚步竟也停下。
上官金虹目光遥视着远方,并没有瞧荆无命一眼,突然伸手,抽出了荆无命腰带上
插着的剑,淡淡道:“这柄剑你已用不着了。”
荆无命道:“是。”
他的声音也空洞得可怕,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是否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上官金虹手里还捏着那柄青钢剑的剑尖,将剑柄递了过去道:“这柄剑给你。”
荆无命慢漫的伸出手,接过剑。
上官金虹缓缓道:“现在你反正用什么剑都没有分别了。”
他的人已走了过去,自始至终,从未瞧过荆无命一眼。
阿飞也走了过去,也没有瞧他一眼。
林仙儿却向他嫣然一笑,柔声道:“死,难道真的很困难么?”
一片乌云掩住了星光。
突然间,霹雳一声,暴雨倾盆。
荆无命还皇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站在暴雨中。
他全身都已渗透,眼角有水珠流落,是雨?还是泪?
荆无命又怎会流泪?
不流泪的人,通常只流血!
剑,薄而锋利,也没有剑锷。
灯光很稳定,剑光闪动,青光。
窗子是关着的,窗外雨如注,屋子里没有风。
阿飞在稳定的灯光下,凝注着这柄剑,目光也已久久未移动。
上宫金虹却在凝注着他,悠悠道:“你看这柄剑如何?”
阿飞长长吐了气,道:“好,很好。”
上官金虹道:“比你以前用的剑如何?”
阿飞道:“更轻些。”
上官金虹突然自他手中取过剑,用两根手指将剑尖一抛,剑身立刻变成了圆圈,又
“嗡”的一声,反弹了出去。
“嗡嗡”之声如龙吟,良久不绝。
阿飞冷漠的眼睛已炽热。
上宫金虹嘴角带着笑意,道:“这又比你以前用的剑如何?”
阿飞道:“我的剑如此一拗必断了。”
上宫金虹一反手,剑削出。
桌上的茶杯立被削断,如削腐竹。
阿飞忍不住脱口赞道:“好剑!”
上官金虹缓缓道:“的确是柄好剑,虽轻而不钝,虽薄而不脆,刚中带柔,刚中带
韧,只因这柄剑看来虽粗劣简陋,其实却是当今铸剑的第一高手古大师的精品,而且是
特地为荆无命的淬炼的。”
他忽然向阿飞笑了笑,淡淡道:“称的剑路,仿佛和荆无命相同,是么?”
阿飞道:“有几分相同。”
上官金虹道:“他出于虽比你更毒更狠,但你却比他更稳更准,只因你比他能等,
所以这柄剑你用来可能比他更合适。”
阿飞沉默了很久,缓缓道:“这不是我的剑。”
上官金虹道:“剑本无主,能者得之。”
他漫慢地将剑递过去,目中闪动着一种奇特的笑意,道:“现在,这柄剑已是你的
了。”
阿飞又沉默了很久,还是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这不是我的剑。”
上官金虹道:“只有这柄剑,才是你的剑,因为只有用这柄剑,你才能杀得了别人
的。”
他忽又笑了笑,接着道:“说不寇也能杀得了我。”
这一次,阿飞沉默得更久。
上官金虹悠然道:“你欠我的,所以要为我杀人,所以我给称杀人的剑,这本就很
公道。”
阿飞终于伸出手,接过了剑。
上官金虹道:“好,很好,有了这柄剑,明天你的债就可以还清了!”
阿飞道:“你要我杀谁?”
上官金虹缓缓道:“我要你杀的人,绝不会是你的朋友……”
这句话未说完,他已走了回去,掩起门。
只听他语声在门外道:“这两人都是我的客人,明日正午前,谁也不许打扰。”
现在,屋子里又只剩下阿飞和林汕儿两个人了。
林仙儿坐在那里,头始终未曾抬起。
上官金虹在这屋里也耽了很久,始终没有瞧过一眼。
她也没有开过口,只有在阿飞伸手去接剑,她嘴唇才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却又
忍住。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林仙儿忽然道:“你真的要替他去杀人?”
阿飞叹了口气,道:“我欠他的,而且我己答应。”林林儿道:“你可知道他要你
去杀谁?”
阿飞道:“他还没有说。”
林仙几道:“你猜不出?”
阿飞道:“你已猜出?”
林仙儿缓缓道:“若是我猜的不错,他要你杀的人,一定是龙啸云。”
阿飞皱眉道:“龙啸云?为什么?”
林仙儿笑了笑,道:“因为龙啸云想要利用他,他却一向只会利用别人。”
阿飞默然半晌,一字字道:“龙啸云本就早该死了的!”
林仙儿道:“但你绝不能出手。”
阿飞道:“为什么?”
林仙儿没有口答,却反问道:“你可知道上官金虹为什么叫你替他下手?”
阿飞沉吟着,道:“要别人去杀人,总比自己去杀容易。”
林汕儿道:“但上官金虹要杀龙啸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何况,金钱帮门下
高手如云,莫说一个龙啸云,就算有一百个,一千个,金钱帮还是一样可以杀得干干净
净。上官金虹自己不屑出手,为何不令他属下出手?”阿飞道:“你知道这原因?”
林仙儿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再过两天,就是初一了。”
阿飞道:“初一又如何?”
林仙儿道:“江溯中人人都知道,下个月初一,上官金虹就要和龙啸云结为兄弟。”
阿飞皱眉道:“上官金虹的眼睛莫非瞎了?”
林仙儿道:“他自然不屑和龙啸云结为兄弟,却又不愿背上失言背信的恶名,唯一
的法子就是将龙啸云杀了。”
她微笑着,缓缓道:“活人自然不能和死人结为兄弟的,是么?”
阿飞没有说什么。
林仙儿道:“但两人既已有结义之约,上官金虹自己就不能下手,也不能动用金钱
帮的力量,所以才会来利用你。”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要杀龙啸云,你的确比任何人都合适。”
阿飞道:“为什么?”
林仙儿道:“因为……你不是金钱帮的人,却是李寻欢的朋友,龙啸云对不起李寻
欢,江湖中已有很多人知道。”
她又叹了口气,接着道:“所以,你杀了龙啸云,别人一定会认为你是在替李寻欢
出气,谁也不会怀疑到上官金虹头上。”
阿飞冷冷道:“就算不为任何人,我也不容这种人活在世上。”
林仙儿道:“可是,你若杀了龙啸云,上官金虹就会杀你。”
阿飞默然。
林仙几道:“他杀你不但是为了要灭口,还要别人认为他在替龙啸云复仇,认为他
很够义气。”
阿飞目光移向手中的剑。
林仙儿眼波流动,道:“上官金虹武功深不可测,你……你不是……”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忽然投入阿飞怀里,柔声道:“趁他不在,我们赶快逃吧。”
阿飞道:“逃?”
林仙几道:“我知道你从不逃,但为了我,你能不能委屈一次?”。阿飞道:“不
能。”
林仙几咬着嘴唇,道:“为了我也不能。”
她的声音已发抖,泪已将落。
她又用出了她的武器。
阿飞却没有瞧她,目光仿佛已到了远方,缓缓道:“就因为你,我才不能这么样做。”
林仙儿道:“为什么?”
阿飞缓缓道:“为了你,我绝不能做食言背信的懦夫。”
林仙儿道:“可是……可是……”
她终于伏在阿飞胸膛上,痛哭起来,继续着道:“我不管你是英雄也好,懦夫也好,
我爱的只是你,我只想要你活着陪着我。”
阿飞冷漠坚定的目光似已又将融化,轻抚着她的柔发,道:“我现在不是在陪着你
么?”
林仙儿泪又流下,道:“我有时真不明白,你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阿飞道:“我想得很简单,所以不会改变。”
越简单,变化就越少。”
林仙几抬起了泪眼,盯着他,道;“永远也不会改变?”
阿飞道:“永远!”
他的回答也很简单。
林仙几站起来,慢慢的走到窗前。
窗外悄无人声,甚至连虫鸣鸟语都听不见——无论是哪一种生命,只要到了这里,
生命的价值都会突然变得很卑贱。
在这里,最真实的感觉就是“死”,无论你是坐着,还是站着,无论你是在窗内,
还是在窗外,随时随地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良久良久,林仙儿才叹了口气,道:“我忽然发觉你和李寻欢之间的关系,很像上
官金虹和荆无命。”
阿飞道:“哦?”
林仙几道:“荆无命这个人几乎完全是为了上官金虹而活着的,上官金虹当然也对
他很好,直到现在……”
她嘴角带着种辛涩的笑意,缓缓接着道:“现在荆无命已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立刻
就被上官金虹像野狗般赶了出去,这样的结局,只怕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阿飞道:“也许他早就想到了。”
林仙儿道:“他若早知结局如此,还会那么样做?”
阿飞道:“他会,因为他别无选择的余地。”
林仙儿道:“你呢?”
阿飞不说话了。
林仙几道:“李寻欢对你好,只因为这世上唯有你能真正的帮助他,除了你,他几
乎完全孤立,但等你也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是不是也会像上官金虹对荆无命那样对
你?”
阿飞沉默了很久,突然道:“你回过头来!”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但却很坚决,很严厉。
他从未对林仙儿这么样说过话。
林仙儿扶在窗根上的手忽然握紧,道:“回过头去?为什么?”
阿飞道:“因为我要告诉你两件事。”
林仙儿道:“这样我也能听得见。”
阿飞道:“但我却要你看着我,有些话,你不但要用耳朵听,还要用眼睛,否则你
就永远不能了解它的意思、
林仙儿的手握得更紧,却终于还是回过了头。
她看到阿飞的眼睛,已了解他的意思。
阿飞的眼睛突然变得几乎和上官金虹完全一样了。
一个人的眼睛若是变成这样子,那就表示他无论说什么你都只有听着,而且绝不能
违背。
否则你就一定要后悔的!
在这一瞬间,林仙儿才知道自己错了。
她本来一直以为自己已完全控制住阿飞,现在才知道这想法错得多么厉害。
阿飞的确是爱她的,爱得很深。
但在一个男人的生命中,却还有很多很多比“爱”更重要的事——比生命都重要的
事。
阿飞以前一直对她很顺从,那只因为她还没有触及这些事了。
她可以要他为她死,却绝不能要他将这些事抛弃。
又过了很久,林仙儿才笑了笑,道:“你要对我说什么,我在听着。”
她笑得还是很甜,却已有些勉强。,
阿飞道:“我要你明白,李寻欢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任何人侮辱我的朋友……任何
人!”
林仙儿垂下了头,道:“还有呢?”阿飞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不但低估了我,
也抵估了荆无命。”
林仙儿霍然抬起头,目中充满了惊讶和疑问,道:“他?……”
阿飞道:“他走,只因为他要走,并不是被人赶走的。”
林仙儿道:“可是,我不懂……”
阿飞道:“你不必懂,你只要记着。”
林仙儿又垂下了头,幽幽道:“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永远记着,我只希望你也莫
要忘记,你说过……你对我永远都不会变心的。”
阿飞凝注着她,良久良久。
他心里就算有座冰山,此刻也已被融化。
他慢慢的走了过去,走向她,她身上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在吸引着他,令他完全不
能抗拒。
林仙儿却闪开了,仿佛生怕沾着他,道:“今天不要……”
阿飞的身子突然僵硬。
林仙儿却又笑了,柔声道:“今天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快睡吧,我会守在你旁边的。”
上官金虹站在那里,眼睛瞧着门,像是在等待。
他在等什么?
门外守候的人都已撤走,因为上官金虹已吩咐过他们:“今天晚上有人要来,我不
许任何人打扰他。”
是谁要来?
上官金虹为什么对他如此重视?
上官金虹无论做什么事都有目的,这次他的目的是什么?
夜深,更静。
阿飞闭着眼,呼吸很均匀,似已睡得很酣。
其实他却是完全清醒着的,几乎从来也没有如此清醒过。
他一直很少睡不着,因为他不到非常疲倦的时候,绝不会睡下去,这些日子来,他
却是只要一沾着枕头,就立刻睡着。
但现在,他却失眠了。
林仙儿就睡在他身旁,呼吸得也很均匀。
阿飞只要一翻身,就可拥抱起她温暖和柔软的嗣体。
但他却勉强控制自己,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他生怕自己看了她一眼,意志就会完
全崩溃。
林仙儿永远都如此信任他,他怎能做这种事?
但他却还是能感觉到她那带着甜香的呼吸,他几乎要用出他所有的精神和力气,才
能勉强将自己控制。
这绝不是件很好受的事。
欲望就橡是浪潮,一阵平静了,立刻又有一阵卷了过来。
他不断的在忍受着煎熬;简直就像是一条在热锅里的鱼。
他怎么能睡得着?
林仙儿的呼吸仿佛更沉重,可是她的眼睛却已慢慢的睁开。
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的凝注着阿飞。
零乱的头发,搭在他宽阔的前额上,他睡得就像是个孩子。
林仙儿忽然发现他的睫毛也很长,仿佛想伸手去轻轻抚摸……
在这一瞬间,她若真的伸出了手,阿飞以后也许就永远是她的了,也许就会为她抛
却一切,放弃一切。
在这一瞬间,她的目光是温柔的,但却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而已,她的手已缩回,
温柔的眼波也结成了冰,却轻唤道,“小飞你睡着了么?”
阿飞没有回答,也没有张开眼睛。
他不敢。
他怕自己……
林仙儿又等了很久,忽然俏消的滑下了床,俏俏的提起了鞋子。
她手提着鞋,悄消的开门走了出去。
这么晚了,她还要到哪里去?
阿飞心上仿佛突然被刺人了一根针,刺得他的心在收缩。
“跟不见心不烦,有些事,你永远不知道反而好。”
阿飞也懂得,真实往往最残酷,最伤人。
只可惜他却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
门开了。
上官金虹目中突然闪过一丝笑意。
他笑的时候甚至比不笑时还残酷。
林仙儿掩起门,靠在门上,凝注着他,“噗”的,手里提着的鞋子落下去一只,又
落下去一只。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早就算准我会来的,是不是?”
上官金虹道:“是。”
林仙儿咬着嘴唇,道:“可是我……我自己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
上官金虹道:“我知道。”
林仙儿道:“你知道?”
上官金虹道:“你来,因为你已发现阿飞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可靠,你若还想活着,
就只有来投靠我。”
林仙儿道:“你……你可靠么?”
上官金虹笑了笑,道:“那就得间你自己了。”
世上本没有绝对可靠的男人。
一个男人是否可靠,全得要看那女人的手段对他是否有效。
这道理林仙儿当然很明白。
她也笑了,道:“你一定会很可靠的,因为我永远不会让你觉得失望。”
开始的时候,她用眼睛笑。
然后,她再用手,用腰肢、用腿……
她似已下决心,不惜用任何法子,都要将这男人缠住。
她以最快的速度,用出了她最有效的武器。
在男人眼中,世上绝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比赤裸着的女人更有吸引力,何况是林仙儿
这样的女人。
奇怪的是,上官金虹的眼睛却还是在盯着门。
他似乎觉得这扇门比她还好看得多。
林仙儿喘息着,道:“抱起我,我……我已经走不动了。
上官金虹抱起了她,但眼睛还是盯着门。
“砰”的,门竟被撞开。
一个人撞了进来,就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
怒火!
阿飞!
没有人能形容阿飞现在的愤怒,也没有人能想象。
上官金虹目中却已闪过一丝笑意。
“他难道也早就算准阿飞要来的?”
阿飞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他。
他眼睛里简直连任何人都看不见,看到的只是个噩梦。
他全身都在颤抖。
林仙儿却连眼睛都没有霎一霎,还是勾着上官金虹的脖子道:“到你这里来的人,
难道都不敲门的吗?”
阿飞突然反手一拳,打在门上。
是铁门!
阿飞的拳头已出血,疼得嘴唇发白。
但世上又有哪种痛苦能比得上他心里的痛苦。”
林仙儿却笑了,道:“原来这人是疯子。”
阿飞终于爆发,狂吼道:“原来你竟是这种女人。”
林仙儿淡淡道:“你想不到么……其实我一直都是这种女人,从来也没有改变过,
你想不到只因为你自己太愚蠢。”
她冷笑着,接道:“你只要稍为聪明些,就不该来的!”
阿飞厉声道:“我已来了。”
林仙儿道:“你来了又有什么好处?难道还能咬我一口?……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能管得了我?我无论于什么,你都只有看着。”
阿飞的眼睛里本似有泪,但此刻泪似已突然凝结成冰。
他的眼睛似已变成了死灰色。
绝望的死灰色,就像是荆无命眼睛的颜色。
他的血泪似已在这一瞬间流尽,生命似己在这一瞬间终止。
他仿佛突然变成了个死人!
“不该来的,的确不该来的……”
明知不应该,为什么要来呢?
人们为什么总是会做出些不应做的事来伤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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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
第六十六章 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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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
上官金虹一直冷冷的瞧着他,瞧着他走出去。
林仙儿透出口气,柔声道:“我是全心全意的对你,你现在总该相信了吧。”
上官金虹道:“我相信。”
这句话只有三个字,三个字还没有说完,他已将林仙儿重重摔在床上,大步走了出
去。
林仙儿的身子也已僵硬。
但她面上的表情既不是悲哀,也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当她发现自己并没有真的完全征服阿飞时,也有过这种恐惧,只不过恐惧得还没有
如此深。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什么才是真正可靠的?”
她慢漫的站起来,将方才脱下的衣服一件件拾起,一件件叠好,叠得很慢,而且很
仔细。
等她四肢的肌肉又恢复柔软,她就又躺了下去,摆出最甜蜜的微笑,最动人的姿势。
她决心还要试试。
甬道的尽头,有道门槛。
阿飞像逃一般奔到这里,忽然绊到了门槛,噗的跌出门外。
他就这样平平的跌了下来,就这样平平的伏在地上,既没有动,也没有爬起,甚至
什么都没有去想。
在这种时候,他脑子里竟会突然变成一片空白。
这真是件奇怪的事……,
秋已残,干燥的泥土中带着种落叶的芬芳。
阿飞用嘴啃着泥土,一口口咽了下去。
粗涩干燥的泥土,慢慢的经过他的咽喉,流入他的肠胃。
他似乎想用泥土来将自己填满。
因为他整个人都已变成空的,没有思想,没有感觉,没有血肉,没有灵魂,二十几
年的生命,到现在竟只剩下一片空白!
上官金虹已走了出来,静静的瞧了他半晌,从他身上跨了过去,走到他屋子里,取
出了那柄剑。
“啼”的一声,剑插下。
就贴着阿飞的脸,插入了泥土中。
冰冷的剑锋,在他面颊上划破了一条血口,血沿着剑锋渗入泥上。
上官金虹的声音比剑锋更锐利,冷冷道:“这是你的剑!”
阿飞没有动。
上官金虹道:“你若想死,很容易!”
阿飞还是没有动。
上官金虹道:“你现在若死了,绝没有人会为你悲哀,更没有人会觉得可惜,不出
三天,你的尸体就会橡野狗般腐烂在阴沟里。”
他冷笑着,接道::‘因为一个人着为了那种女人而死,简直连狗部不如。”
阿飞突然跳了起来,反手拔出了剑。
上官金虹背负着双手,冷冷的瞧着他。
阿飞的眼睛血红,嘴里塞满了泥土,看来就像是野兽。
上官金虹道:“你想杀我?是不是?为什么还不出手。”
阿飞的手颤抖,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暴露。
上官金虹道:“你若想去杀她,我也绝不阻拦你。”
阿飞霍然转身,又停住。
上官金虹冷笑道:“难道你现在已连杀人的胆子都没有了?”
阿飞突然弯下腰,呕吐起来。
上官金虹的目光渐渐柔和,道:“我也知道你现在活着比死困难得多,你现在若死
了,就是逃避,我想你绝不是这样的懦夫。”
他缓缓接着道:“何况,你答应我的事,现在还没有做。
阿飞的呕吐已停止,不停的喘息着。
上官金虹道:“你若还有勇气活下去,现在就跟着我走!”
他骤然转过身,再也不瞧阿飞一眼。
阿飞望着自己吐在地上的东西,突也转过身,跟着他走了门去。
他始终没有流泪。
不流泪的人,只流血!
他已准备流血!
穿过侧门,还有个小小的院子。
院子里一株孤零零的白杨正在秋风中叹息,叹息着生命而短促,人的愚蠢,竟不知
对这短促的生命多加珍惜。
还有灯光。
灯光从门缝里照出来,照在上官金虹脚上。
上官金虹停住了脚,忽然转身拍了拍阿飞的肩头,道:“挺起胸膛来,走进去,莫
要让人瞧着恶心。”
阿飞走了进去。
这屋子里有什么?
上官金虹为什么将他带到这里来?
阿飞根本不去想。
一个人的心若已死,还有何俱?
屋子里有七个人。
六个绝顶美丽的女人。
七张美丽的笑脸都迎着他,七双美丽的眼睛都瞧着他。
阿飞怔往了。
上官金虹目中又闪过一丝笑意,悠然道:“你看,世上美丽的女人并不止她一个,
是么?”
少女们银铃般笑了,走过来,拉注了阿飞的手。
脂粉中还有酒香。
屋角堆着几只箱子。
上官金虹打开了一只箱子,灯光立刻暗淡了下去。
箱子里珠光宝气辉煌。
上官金虹道:“你只要有这么样一口箱子,至少也可以买到一百个少女的心。”
少女们吃吃笑道:“我们的心已经是他的了,用不着再买。”
上官金虹笑了笑,道:“你看,会说甜言蜜语也不只她一个,这本是女人天生就会
说的。
少女们道:“我们说的是真活。”
上官金虹道:“真就是假,假就是真,真真假假,本不必太认真。”
他慢馒的走到阿飞面前,凝注着他,道:“你还想死么?”
阿飞将一壶酒全部喝了下去,突然仰面大笑道:“死?谁想死?”
上官金虹笑了:“好,只要你活下去,这些全部是你的!”
阿飞用力抱起了一个少女。
他抱得这么紧,似乎想将她揉碎。
上官金虹悄悄退了出去,悄悄掩起了门。
笑声不停的从门里传出来。
上官金虹负手走到院中,仰望着天边残月,喃喃道:“明天一定也是好天气……”
上官金虹喜欢好天气。
天气好的时候,血干得炔,人死得也快!
好天气!
飞砂、尘土、长街。
阳光新鲜而强烈。
一骑诀马,自“如云客栈”内飞驰而出。马上人浓眉环眼、神情彪悍,身上的黄衣
服敞开,铁一般的胸膛迎着阳光和飞砂。
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将阿飞带到这里来,要他杀两个穿紫红衣裳的人!”
这是上官金虹的命令!
金钱帮属下,只要得到上官金虹的命令,心里就再泡不会去想别的。
龙啸云的脸色,几乎就和他身上的衣服一样,红得发紫。
他并没有喝酒。
权力之醉人,比酒更强烈。
上官金虹居然亲自来迎接他,这是何等威风,何等光采。
他恨不得将武林中所有的人全部请到这里来,瞧瞧他今日的威风和光采。
只可惜来的人并不多。
在江猢中混的人,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惹麻烦的。
酒筵已张。
三杯酒下肚,龙啸云的脸更红了,举杯笑道:“大哥的浓情厚意,实令做兄弟的永
生难忘,来,兄弟敬大哥一杯。”
上官金虹淡淡道:“我从不沾酒。”
站在身后的龙小云立刻倒了杯茶过来,陪笑道:“既然如此,老怕就以茶代酒如何?”
上宫金虹道:“我也不喝茶。”
龙啸云怔了怔,勉强笑道:“大哥平日喝的是什么?”
上官金虹道:“水。”
龙啸云又怔了怔,道:“只喝水?”
上官金虹道:“水能清心,只喝水的人,心绝不会乱。”
龙小云已倒了杯水过来,双手奉上,道:“这是净水。”
上官金虹道:“我只有渴的时候才喝水,现在我不渴。”
龙啸云脸色已有些发苦。
龙小云还是面不改色,陪笑道:“既然如此,小侄就替老伯喝一杯如何?”
上官金虹道:“你倒的,你喝。”
龙小云将一杯茶、一杯酒、一杯水,全部喝了下去,缓缓道:“古人歃血为盟,以
示高义,老伯与家父都是通达之上,自然不必如此看重形式,但香烛之礼却总是不可少
的。”
上官金虹道:“香烛又有什么用?”
龙小云道:“祭天地,祭鬼神。”
上官金虹道:“魔神不来祭我,我为何要祭他?”
龙小云笑道:“不错,像老怕这样的盖世英雄,鬼神必也十分相敬。”
上官金虹道:“我不敬他,他为何要敬我?”
龙小云咳嗽了两声,陪笑道:“那么,老伯的意思……
上官金虹板着脸道:“是令尊要和我结拜,还是称?”
龙小云道:“当然是家父。”
上官金虹冷冷道:“那么你就站到一边去。”
龙小云躬身道:“是。”
他垂手退下,居然还是面不改色。
龙啸云脸上却已有些发育,勉强道:“犬子无礼,大哥千万莫要见怪。”
上官金虹突然一拍桌子,厉声道:“这样的儿子,怎能说是太子?”
他忽又长长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不是我的儿子。”
龙啸云呆在那里,还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只见一个浓眉环目的大汉匆匆奔了进来,匆匆磕了个头,转到了上官金虹的身后,
躬身低语道:“令已传去,只不过……”
上官金虹道:“只不过怎样?”
大汉的声音更低,道:“看来他已醉了,醉得很厉害。”
上官金虹皱了皱眉,道:‘”用冷水泼,若泼不醒,就用尿。”
大汉道:“是!”
他心里实在佩服极了。
除了死人外,世上绝没有连尿也泼不醒的人。
龙啸云也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试探着道:“大哥莫非在等人?”
上宫金虹道:“谁配要我等?”
龙啸云道:“既然人都已到了,大哥为何还不……”
上官金虹忽然向他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道:“贵庚?”
龙啸云道:“虚长五十一,”
上宫金虹道:“你比我大,是否我该叫你一声大哥才对。”
龙啸云赶紧离席而起,陪笑道:“年无长幼,能者为师,大哥千万莫折煞小弟。”
上官金虹淡淡道:“既然我是大哥,你就该听我的。”
龙啸云道:“是。”
上官金虹道:“好,坐下来喝酒……先敬这些朋友一杯。”
能坐在这桌子上喝酒的人,面子必定不小。
但坐在这里喝酒,简直是受罪。
上官金虹根本没有动过筷子,别人也觉得手里的这双筷子仿佛有几百斤重,哪里吃
得下去。
只听上官金虹道:“酒菜已叫来,不吃就是浪费,我最恨浪费,各位请。”
七八双筷子立刻同时伸了出去。
龙啸云陪笑道:“这鱼还新鲜,大哥为何不也尝一尝?”
上官金虹道:“我饿的时候才吃,现在我不饿。”
他一字字接着道:“不饿的时候吃地是浪费。”
立刻又有几双筷子放了下来。
其中一人面白身长,手上戴着好大的一块翡翠斑指,绿得耀眼,腰畔悬着的乌鞘长
剑上,也镶着几块翡翠。
这人虽也一直没有说话,但眉目间却已隐隐露出不耐之色。
他的确从来也没有受过这种气,只后悔这次为河要来。
他本不该来的。
“碧华轩”金字招牌,普天之下,做珠宝生意的一听到“碧华轩”三个字,就好像
练刀的人听到“小李飞刀”一样。
“碧华轩”的少主人西门玉,更是从小就被人像凤凰般捧着,他要往东,绝没有人
敢说西。
他要练剑,立刻就有人将能请得到的名剑容全部请来,又有人设法替他找来一柄
“松纹古剑。”
十岁的时候,西门玉就用这柄剑杀过人……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他想尝尝杀人是什么滋味,所以就有人想法子去找个人来让
他杀。
像这么样的一个人,现在却坐在这里受这种气,岂非冤枉得很。
他也根本没有动过筷子。
上官金虹眼睛就盯着西门玉的眼睛。
西门玉本来也想扭过头,去瞧别的地方,但上官金虹的目光却似有一种奇异的吸引
力。
他若盯着一个人,那人竟只有被他盯着。
被这种目光盯着,的确不是件好受的事。
西门玉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渐渐发冷,从指尖开始,一直冷入背脊,冷入骨髓,冷到
心里去。
上官金虹突然道:“这酒菜中有毒?”
西门玉勉强笑道:“怎会有毒?”
上官金虹道:“既然无毒,你为何不吃?”
西门王道:“在下也不饿,不敢浪费帮主的酒菜。”
上宫金虹道:“真的不饿?”
西门玉道:“真……真的。”
上宫金虹道:“浪费还可原谅,说谎却不可恕,你明白么?”
西门玉的火气也忍不注要上来了,道:“这种小事,在下又何必说谎。”
上官金虹道:“说谎就是说谎,大事小事全部一样。”
西门玉道:“不饿就是不饿。”
上官金虹道:“现在已过了午饭时候,你怎会不饿?”
西门玉道:“也许在下吃的早点还未消化。”
上官金虹道:“你早点是在城南‘奎元馆’吃的,是么?”
西门玉道:“不错。”
上官金虹道:“你一个人要了一碗麻油鸡,一碗爆鳝鱼面,外带一笼肉包,鸡吃了
两块,面你吃了半碗,肉包吃了七个,是么?”
西门玉脸色变了变,冷笑道:“想不到帮主将在下的一举一动都调查得如此仔细。”
上官金虹道:“你吃的这些东西既然还未消化,想必还留在肚子里,是么?”
西门玉道:“想必还在的/
上官金虹突然沉下了脸,道:“好,剖开他的肚子瞧瞧,还在不在?”
大家虽早已看出他是成心在找西门玉的麻烦了,却未想到忽须竟如此大,这句话说
出,每个人面上都不禁变了颜色。
上富金虹令出如山,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能做得到。
西门玉更是面如死灰,吃吃道:“帮主莫非是在开玩笑?”
上官金虹连理都不再理他,已有四个黄衫人走了过来。
西门玉霍然起身,反手拔剑,动作干净利落,大家虽然还未看到他出手,已知道他
剑法必定不弱。
谁知他长剑还未出鞘,突听“啸”的一声,上官金虹面前的筷子突然飞起,已打在
西门玉左右双肩的“肩井”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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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
第六十七章 武学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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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上宫金虹的武功深不可测,谁也没有看到过他出手——现在还是
没有看到他出手。
他的手根本好像没有动,只不过在桌上轻轻一按,筷子已急箭般射出,西门玉身子
已软了下去。
上官金虹道:“带下去,看仔细。”
黄衫大汉一伸手,已将西门玉身子抄起。
西门玉嘴唇在动,却已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上官金虹淡淡道:“那些东西若真的还在你肚子里,我陪你一条命,否则,你就白
死。”
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动。
每个人都好像坐在针毡上,衣服都已被冷汗湿透。
只听一声惨呼,过了半晌,那黄衫大汉垂手而入,躬身道:“已看过了。”
上官金虹道:“有没有?”
黄衫大汉道:“没有,他肚于是空的。”
上官金虹道:“好——”
他目光缓缓自每个人面上扫过道:“在我面前说谎话,就是这种下杨,各位明白了
么?”
大家拼命点头。
上宫金虹道:“各位现在莫非也不饿了?”
大家抢着道:“饿……饿……”
每个人都抢着挟了块菜,放在嘴里,怎奈牙齿打战,哪里能咬得动,只有苦着脸,
整块的咽下去。
突然间,一个人湿淋淋的闯了进来,筒在门口,满布血丝的眼睛呆滞而迟钝,茫然
四下转动着,喃喃道:“穿红衣服的人……穿红衣服的人在哪里?”
阿飞!
龙啸云霍然长身而起。
阿飞的眼睛这才转到他身上,道:“原来是你。”
他目光虽已呆滞,神情虽然狼狈,可是他的手上还有剑!
只要他手上有剑,已足以令龙啸云心寒胆丧。
龙啸云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阿飞已扑了过去。
剑光在闪动,他的脚步也和剑光同样不稳。
但龙啸云只看到他的剑,转身就逃。
阿飞踉跄着追了过去,人还未到,已传来一阵扑鼻的酒气。
龙小云脸色本已变了,此刻眼睛突然一亮,悄悄用脚一勾,将龙啸云本来坐的椅子
勾了出去,挡住了阿飞的路。,
阿飞竟没有瞧见,“噗”的,人已被椅子绊倒,平平的跌了下去,掌中剑也脱手飞
出。
他竟连剑都拿不稳了!
龙啸云一惊一喜转身拾剑,剑光一闪,逼住了阿飞的后脑。
但这一剑并没有刺下去。
因为他忽然瞥见了上官金虹的脸色。
上官金虹脸色阴沉得可怕,石像般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他不动,就没有人敢动。
龙啸云陪笑道:“这人竟敢在大哥面前撒野,罪已当杀!”
上官金虹沉默了很久,忽然道:“屋外有条狗,你瞧见了么?”
龙啸云怔了怔,道:“好像是有一条。”
上官金虹道:“若要杀这人,还不如杀那条狗。”
龙啸云又怔了怔,陪笑道:“大哥说的是,这人的确连狗都不如。”
上官金虹冷冷道:“你呢?”
龙啸云道:“我?……”
上官金虹道:“他不如狗,你却连他都不如,狗见了他,也不会逃的。”
龙啸云这次才真的呆住了。
上官金虹扫了座上的人一眼,道:“你们肯和狗拜为兄弟么。”
大家立刻应声道:“绝不。”
上官金虹道:“连他们都不肯,何况我……”
他眼睛忽又盯着龙啸云,缓缓道:“我看你和那条狗真是难兄难弟,不如就和它结
为八拜之交吧。”他说出的话就是命令,但这种羞辱谁能忍受?
龙啸云满头大汗洋洋而落,吃吃道:“你……你……”
龙小云忽然走过来,拿下了他掌中的剑,缓缓道:“这主意本是晚辈出的,却不想
反而自取其辱,而且祸及家父,晚辈既无力为家父洗清此辱,本当血溅当地,以谢家父,
只惜慈母在堂,犹未尽孝,不敢轻生……”
说到这里他忽然反手一剑,将自己在手齐腕剁了下来。
大家都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龙小云已疼得全身发抖,却还是咬着牙,将断手拾了起来,放到上官金虹面前,咬
着牙道:“帮主可满意了么?”
上官金虹神色不变,冷冷道:“你是想以这只手赎回你父子的两条命?”
龙小云嘎声道:“晚辈……”
一句话未说完,他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龙啸云当然也是神色惨然,却连一点表示都没有,还是呆晃的站在那里。
上官金虹冷冷道:“看在你儿子的份上,你走吧,以后最好莫要让我再见到你!”
阿飞终于站了起来。
他仿佛根本已忘了方才发生过什么事,也没有瞧见别的人,目光茫然转动着,忽然
发现桌上的酒壶,立刻扑了过去,一把抓在手里。
他抓得那么紧,好像这酒壶就是他的生命。
“叮”的一声,酒壶却突然被击碎。
酒流下。
阿飞的手还是抓着酒壶的碎片,但手已在发抖。
上官金虹冷冷道:“这酒是给人喝的,你不配!”
他随手摸出块银子,远远抛在地上,道:“你若要喝酒,自己买去。”
阿飞抬起头,茫然望着他,慢慢的转过身,慢慢的走过去。
银子就在他脚下。
他呆呆的瞧着这块银子,良久良久,终于慢漫的弯下腰……
上官金虹目中又闪过一丝笑意。
——他笑的时候,比不笑更残酷。
突然间,寒光一闪。
一柄刀闪电般飞来,将这块银子钉在地上。
阿飞的脸一阵扭曲,抬起头,整个人突然僵硬。
一个人站在门口,瞧着他,柔声道:“这里的酒比外面的好。你若要喝,我去替你
倒一杯。”
桌上还有一壶酒。
这人竟真的走过去,倒了一杯,送到阿飞面前。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已停顿。
上官金虹竟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的瞧着这个人。
这人不太高,但也不矮,穿的衣服很破旧,两鬓已有了华发,看来只不过是个很落
拓、很潦倒的中年人。
但上官金虹眼看着他倒酒,眼看着他将这杯酒送给阿飞,非但没有阻止,连一点表
情都没有。
上官金虹说出的话,从来没有人敢违抗!
但这次,他的命令在这人身上,竟像是忽然变为无效了。
酒杯已送到阿飞手里。
他痴痴的望着这杯酒,两滴晶莹滚圆的眼泪,慢慢的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滴在酒杯
里。
他一向只肯流血,他的泪一向比血更珍贵。
落拓的中年人眼眶也已有些湿了,热泪已盈眶,但嘴角却还是带着一丝微笑。
这微笑竟仿沸使这平凡而潦倒的人忽然变得辉煌明亮了起来。无论谁也想象不到一
个人微笑的力量竟有如此伟大。
他也没有说话。
他的微笑和热泪所表示出的意思,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说得出来。
阿飞的手在抖,不停的在抖,忽然猛吼一声,将酒杯重重的摔在地上,转身冲了出
去。
落拓的中年人正想追上去。
突然上官金虹喝道:“等一等!”
他迟疑着,脚步终于停下。
上官金虹缓缓道:“既然要走,就不该来,既然来了,又何必走?”
落拓的中年人沉默了半晌,忽然淡淡一笑,道:“不错,既然来了,又何必走?”
他始终没有瞧过上官金虹,现在才慢慢的转过身。
他的目光,终于触及了上官金虹的目光。
火花!
两人目光相遇,竟似激起了一串火花。
一串无声无形的火花,虽然没有人的眼睛能瞧得见,但每个人的心里却都能感觉得
到。
每个人的心都突然震动了起来。
上官金虹的眼睛就仿佛藏着双妖魔的手,能抓注任何人的魂魄。
这人的眼睛却如同浩瀚无边的海洋,碧空如洗的穹苍,足以将世上所有的妖魔鬼怪
都完全容纳。
上官金虹的眼睛若是刀。
这人的眼睛就是刀的鞘!
看到了这双眼睛,没有一个人再认为他是平凡的了。
有的人已隐隐猜出他是准。
只听上官金虹一字字道:“你的刀呢?”
这人的手一反,刀已在指尖!
小李飞刀!
看到了这柄刀,大家才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是李寻欢!
李寻欢毕竟来了!
手,出奇的稳定,就像是已完全凝结在空气中。
手指纤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这只手看来,拿笔还比拿刀合适,但却是武林中最有价值,最可怕的一只手。刀,
本是很平凡的一把刀。
但在这只手里,这把平凡的刀,也变得有了种逼人的锋芒,杀气!
上官金虹漫漫的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李寻欢对面。
现在,他距离李寻欢已不及两丈。
可是他的手还在袖中。
上官金虹的“龙凤双环”二十年前就已震惊天下,“兵器谱”中排名第二,名次还
在“小李飞刀”之上!
近二十年来,已没有人见过他的双环出手。
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这双环的可怕,却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如何可怕?
现在,他的环是否已在手中?
每个人的眼睛都从李寻欢的刀上,转向上官金虹的手。
上官金虹的手终于自袖中伸出。
手是空的。
李寻欢道:“你的环呢?”
上官金虹道:“环已在。”
李寻欢道:“在哪里?”
上官金虹道:“在心里!”
李寻欢道:“心里?”
上官金虹道:“我手中虽无环,心中却有环!”
李寻欢的瞳孔突然收缩。
上官金虹的环,竟是看不见的!
正因为看不见,所以就无所不在,无处不至。它可能已到了你眼前,已到了你咽喉,
已到了你灵魂中。
直到你整个人都已被它摧毁,还是看不见它的存在!
“手中无环,心中有环!”
这正是武学的巅峰!
这已是“仙佛”的境界!
别人不懂,李寻欢却懂得的。
别人甚至有些失望。
——大多数人,都要看到那样东西,才肯承认它的价值,却不知看不见的东西,价
值还比能看得见的高出甚多。
在这一瞬间,上官金虹目中的光辉,似已将李寻欢压倒。
上宫金虹道:“七年前,我手中已无环。”
李寻欢道:“佩服。”
上宫金虹道:“你懂?”
李寻欢道:“妙渗造化,无环无我。无迹可寻,无坚不摧。”
上官金虹道:“好,你果然懂!”
李寻欢道:“懂既是不懂,不懂既是懂。”
这两人说话竟似禅宗高僧在打机锋。
除了他们两人外,谁也不懂。
不懂,所以恐惧……
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悄悄站起,俏俏往后退入了屋角。
上官金虹凝注着李寻欢,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李寻欢果然是李寻欢。”
李寻欢道:“上官金虹只何尝不是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道:“你本是三代探花,风流翰林,名第高华,天之骄子,又何苦偏偏要
到这肮脏江湖中来做浪子?”
李寻欢笑了笑,淡淡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上官金虹道:“你还能走?”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是不想走,也是不能走!”
上宫金虹道:“好,请出招!”
李寻欢道:“招已在!”
上宫金虹不由自主,脱口问道:“在哪里?”
李寻欢道:“在心里,我刀上虽无招,心中却有招。”
上官金虹的瞳孔也突然收缩!
谁也看不见上官金虹的环在哪里,也看不见李寻欢的招在哪里。
但环已在,招已出!
每个人都似己感觉到它的存在。
他们虽然还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但却似已进入生死一发的情况中,生死已只是呼吸
间事!
大家虽都已退入角落中,却还是能感到那种可怕的杀气。
每个人的心都在收缩!
阿飞全身的血都已沸腾!
他狂奔着,既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要做什么。
他在逃避。
但逃到哪里去呢?逃到几时?
他永远也逃不了的!因为他所逃避的,正是他自己:
李寻欢和上官金虹仍然在对峙着,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
每个人都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都只能感到冷汗正一粒粒自毛孔中沁出,在皮
肤上流过。
因为他们只要一有动作,就必定是惊天动地的动作。
决战随时都可能爆发,每一刹那都可能爆发。
或者也就在那同一刹那间终止。
在这刹那间,这两人中势必要有一个人倒下去!
倒下去的是谁呢?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二十年来,还没有一个人能避过小李探花的这一刀!
但上官金虹的双环排名更高,是不是更可怕?
两个人都很镇定。
两个人仿佛都充满了自信。
世上又有谁能预料这一战的结果?
阿飞已倒了下去,倒在地上喘息着,良久良久,他才抬起头,茫然囚顾,似乎根本
不知道自己已到了哪里?
这里是个小小的院落。
院子里一株孤零零的自杨正在秋风中颤抖。
圆廊上朱帘半卷,小门虚掩,碧纱窗内悄无人声。
这正是他昨夜发狂沉醉的地方。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又到了这里。
虚掩的门开了,一个人探出了半边娇美的脸,明媚的秋波在他身上一转,脸又缩了
回去。
这正是昨夜曾经陪他发狂沉醉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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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
第六十八章 神魔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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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突然跳起来,站过去。
“砰”的门竟关了,而且上了栓。
阿飞用力敲门。
过了很久,门里才有声音:“谁?”
阿飞木然的道:“我。”
门里的声音问:“你是谁?”
“我就是我。”
门里突然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这人原来是疯子。”
“听他说话的口气,就好橡是这里的主似的。”
“谁认得他?”
“谁知道他是什么人?他自己在活见鬼。”
这些声音很熟悉,昨夜也不知对他说了多少甜言蜜语,诉了多少柔情蜜意,现在为
什么全都变了?
阿飞骤然觉得一阵火气冲了上来,忍不住用力撞开了门。
七双美丽的眼睛全部在瞪着他。
昨夜这七双眼睛中的柔情如水,蜜意如油。
现在这七双眼睛中的油已烧成烟,水已结成冰。
阿飞踉跄冲了进去,抓起酒壶,是空的。
“酒呢?”
“没有酒!”
“去拿!”
“为什么要去拿?这里又不是卖酒的。”
阿飞扑过去,抓住了她的衣襟,大声道:“你们难道全部不认得我了?”
美丽的眼睛冷冷的瞧着他,冷冷道:“你认得我?你知道我是谁?”
阿飞的手指一根根松开,茫然四顾,喃喃道:“这里难道不是昨夜的地方?”
只听一人淡淡道:“这地方还是昨夜的地方,只不过你已不是昨夜的你了!”
甜蜜的语声,更熟悉。
阿飞整个人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的眼睛紧紧闭了起来,不愿去看她,不敢去看她。
这个人本是他在梦魂中都忘不了的,他本来宁可不惜牺牲一切,为的只不过是要看
看她。
但现在,他却宁死也不愿看她一眼。
她还是以前的她。
可是他,他的确已不是以前的他了!
还是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屋梁上的灰尘,突然一片片落了下来。
是被风吹落的?还是被他们的杀气摧落的?
上官金虹突然向前跨出了一步!
李寻欢没有动!
突听一人道:“动即是不动,不动即是动,你明白么?”
声音很苍老,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却看不到他的人在哪里?
另一人带着笑道:“既然如此,打就是不打,不打就是打,那么又何必打呢?”
这声音清脆而美,如黄茸出谷。
但她的人,还是谁都没有瞧见。
老人道:“他们要打,只因为他们根本不懂武功之真谛。
少女吃吃笑道:“你说他们不懂,他们自己还以为自己懂得很哩。”
这两句话说出,除了李寻欢和上官金虹,每个人都已耸然动容。
居然有人敢说他们不懂武功。
若连他们都不懂,世上还有谁懂?
老人道:“他们自以为‘手中无环,心中有环’,就已到了武学的巅峰,其实还差
得远哩!”
少女吃吃笑道:“差多远?”
老人道:“至少还差十万八千里。”
少女道:“要怎么样才真正是武学的巅峰。”
老人道:“要手中无环,心中也无环,到了环即是我,我即是环时,已差不多了。”
少女道:“差不多?是不是还差一点?,
老人道:“还差一点。”
他缓缓接着道:“真正的武学巅峰,是要能妙渗造化,到无环无我,环我两忘,那
才真的是无所不至,无坚不摧。”
说到这里,李寻欢和上官金虹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
少女道:“听了你老人家的话,我倒忽然想起一个故事来了。”
老人道:“哦?”
少女道:“禅宗传道时,五祖口念佛揭:‘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
不使留尘埃’。这已经是很高深的佛理了。”
老人道:“这道理正如‘环即是我,我即是环’,要练到这一步,已不容易。”
少女道:“但六袒惠能说的更妙:‘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
落尘埃。’所以他才承继了禅宗的道统。”
老人道:“不错,这才真正是禅宗的妙谛,到了这一步,才真正是仙佛的境界。”
少女道:“这么说来,我学的真谛,岂非和禅宗一样?”
老人道:“普天之下,万事万物,到了巅峰时,道理本就全差不多。”
少女道:“所以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无人无毯,物我两忘,时,才能真正到
达化境,到达巅峰。”
老人道:“正是如此。”
少女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老人淡淡道:“只可惜有些人还不明白,到了‘手中无环,心中有环’时,就已沾
沾自喜,却不知这只不过刚入门面已,要登堂人室,还差得远哩。”
少女道:“一个人若是做到这一步就已觉得自满,岂非永远再也休想更进一步?”
老人也叹了口气,道:“一点也不错。”
听到这里,李寻欢和上官金虹额上也不禁沁出了冷汗。
上官金虹突然道:“是孙老先生么?”
没有人答应。
上官金虹道:“孙老先生既已来了,为何不肯现身一见?”
还是没有人答应。
风吹窗户,吹得窗纸艘艘的直响。
李寻欢和上官金虹若是要交手,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劝阻。
但老人和少女的一番对话,却似已使得他们的斗志完全消失了。
两人虽然还是面面相对,虽然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别的人却都透了口气,突
然觉得压力已消失。
这只因那种可怕的杀气也已消失!
李寻欢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神龙见首不见尾,孙老先生庶几近之。”
上官金虹沉着脸,冷冷道:“道理人人都会说的,问题是他能不能做得到。”
李寻欢笑了笑,道:“能说得出这道理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还没有说完这句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声。
然后,他就看到四个人抬着口棺材走入了院子。
崭新的棺材,油漆都仿佛还没有完全干透。
四人竟然将口棺材笔直抬入了上官金虹宴客的大厅。
立刻有条黄衣大汉迎了上去,厉声道:“你们走错地方了,出去!”
抬棺材的脚夫四下瞧了一眼,嘬懦着道:“这里有位上官老爷么?”
黄衣大汉道:“你问上官老爷干什么?”
脚夫道:“那我们就没有走错地方,这口棺材就是送来给上宫老爷的。”
黄衣大汉怒道:“你是在找死,这口棺材你们刚好用得着。”
脚夫陪笑道:“这是上好的楠木寿材,我们哪有这么好的福气。”
黄衣大汉的手已往他脸上掴了过去。
上官金虹突然道::‘这口棺材是谁要你们送到这里来的?”
他的声音一发出,黄衣大汉的手就立刻停住。
脚夫面上却已吓得变了颜色,怔了半晌,才吃吃道:“是位姓宋的老爷,付了四两
银子,叫小人们今天将这口棺材送到如云客栈的‘高贵厅’来,还要小人们当面交给上
官老爷。”
上官金虹道:“姓宋?是个什么样的人?”
脚夫道:“是个男的,年纪好像不太大,也不小了,出手很大方,模洋却没有看见。”
另一人道:“他是昨天半夜里将小人们从床上叫起来的,而且先吹熄了灯,小人们
根本就没有瞧见他。”
上官金虹沉着脸,既不觉得意外,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早就知道问不出的。
那脚夫又道:“这口棺材的份量不轻,里面好像……好像有人。”
上官金虹道:“打开来瞧瞧。”
棺盖并没有钉封,立刻被掀起。
就在这一刹那间,上官金虹冷漠的脸像是突然变了。
其实他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甚至连眉都没皱,嘴角都没有牵动。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整张脸却仿佛突然全都改变了。
竟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又像是突然戴上了一层硬壳的假面具。
他不愿让人看到他现在真正的面目。
世上大多数人都有这么一张面具的,平时虽然看不到它,但到了必要时,就会将这
张面具戴起来。
有人是为了要隐藏自己的悲哀,有人是为了要隐藏自己的愤怒,有人是逼不得已,
不得不以笑脸迷人,有人是为了要叫别人怕他。
也有人是为了要隐藏自己的恐惧!
上官金虹是为了什么呢?
棺材里果然有个死人!
这死人赫然竟是上官金虹的独生儿子上官飞!
上官飞死的时候李寻欢也在瞧着。
他不但亲眼瞧见荆无命杀死上官飞,而且瞧见荆无命将尸体埋葬。
现在,这尸体又怎会忽然在这里出现了?
是谁掘了这尸体?
是谁送到这里来的?有什么目的?
李寻欢目光闪动着,似乎想得很多。
上官金虹脸上的面具却似越来越厚,沉默了很久很久,目光突然向李寻欢一字字道:
“以前你见过他?”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见过!”
上官金虹道:“现在你再看到他有何感想?”
尸体已被洗得很干净,并不像是从泥土中掘出来的,芽着崭新的寿衣,身上既没泥
沙,也看不到血渍。
只有一点致命的伤口。
伤口在咽喉上,入喉下七分。
李寻欢沉吟着,道:“我想……他死得并不痛苦。”
上官金虹道:“你是说他死得很炔?”
李寻欢叹道:“死,并不痛苦,痛苦的是等死的时候,看来他并没有经过这段时候。”
上官飞的脸看来的确像是比活着时还安详平静,就像是已睡着了。
他临死前惊惧的表情,已不知被谁抹平了。
上官金虹的脸虽能戴上层面具,但眼睛却不能。
他眼睛似有火焰燃烧,盯着李寻欢,一字字道:“能这么快就将他杀死的人,世上
并不多。”
李寻欢道:“不多,也许不会超过五个。”
上官金虹道:“你也是其中之一。”
李寻欢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是其中之一,你也是。”
上官金虹厉声道:“我怎会杀死池?”
李寻欢淡淡道:“你当然不会杀他,我的意思只不过是要你明白,能杀他的人,并
不一定是要杀他的人,杀了他的人,也并不一定就是能杀他的人。”
他慢慢的接着道:“这世间常常有很多意外的事发生,本不是任何人所能想得到的。”
上官金虹不再说话了,但眼睛还是盯着他。
李寻欢的目光已变得很温和,甚至还带着些同情怜悯之色。似乎已透过了上官金虹
的面目,看到了他心里的悲哀和恐惧。
他一直都在侵犯别人,打击别人。
现在,他自己终于也受到打击,而且不知道这打击是从哪里来的。
血浓于水,儿子毕竟是儿子。
无论对谁说来,这打击都不算小。
上官金虹似已有些不安,铁石般的意志似已渐渐动摇。
李寻欢目中的这份同情怜悯,就将是一柄铁锤,他脸上刀刻核桃壳般的面目,几乎
已被打得粉碎。
他已无法忍受,突然道:“你我这一战,迟早总是免不了的。”李寻欢点了点头,
道:“是免不了的。”
上官金虹道:“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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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
第六九章 是真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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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金虹因独子被杀,异常气怒,要和李寻欢决一死战,并把决战日期定在今天……
李寻欢打断了他的话,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奉陪,只有今天不行。”
上官金虹道:“为什么?”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今天我……我只想去喝杯酒。”
他目光扫过棺材里的尸体,叹息着接道:“有些时候非但不适合决斗,也不适合做
别的事,除了喝酒外,几乎什么事都不能做,今天就是这种时候。”
他说得很婉转,别人也许根本不能了解他的意思。
但上官金虹却很了解。
因为他也很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在这种心情下和别人决斗,就等于自己已先将自
己的一只手铐住。
他已给了敌人一个最好的机会!
李寻欢明明可以利用这机会,却不肯占这便宜——虽然他也知道这种机会并不多,
以后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有!
上官金虹沉默了很久,缓缓道:“那么,你说什么时候?”
李寻欢道:“我早已说过,无论什么时候。”
上宫金虹道,“我到哪里找你。”
李寻欢道:“你用不着找我,只要你说,我就会去。”
上宫金虹道:“我说了,你能听到。”
李寻欢笑了笑,道:“上官帮主说出来的话,天下皆闻,我想听不到都很难。”
上官金虹又沉默了很久,突然道:“你要喝酒,这里有酒。”
李寻欢又笑了,道:“这里的酒我配喝么?”
上官金虹凝注着他,一字字道:“你若不配,就没有第二个人配了。”
他忽然转身倒了两大杯酒,道:“我敬你一杯。”
李寻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仰面长笑道:“好酒!好痛快的酒!”
上官金虹的酒也于了,凝注着空了的酒杯,缓缓道:“二十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喝
酒。”
“砰”的一声,酒杯摔在地上,粉碎。
上官金虹已自棺中抱起了他儿子的尸体,大步走了出去。
李寻欢目送着他,忽又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上宫金虹若不是上官金虹,又
何尝不会是我的好朋友?”
他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漫声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砰”的一声,这酒杯也被摔在地上。
粉碎!
大家似已都变成了木头人,直等李寻欢也走了出去,才长长吐出口气。
有的人已在窃窃私语!
“李寻欢果然不愧是李寻欢,放眼天下,也只有李寻欢才能要上官帮主敬他一杯酒。”
“只可惜他们没有真的打起来。”
“我总觉得这两人像是有些相同的地方。,
“李寻欢和上官金虹会有相同之处?……你疯了么?”
“他们的作风和行事虽然完全不同,可是他们……他们全都不是人,他们做的事,
全部‘是人’绝对做不到的。”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他们的确都不是人,只不过——一个是仙佛,一个却是恶魔。”
善恶本在一念之间,仙佛和恶魔的距离也正是如此。
“不错,李寻欢若不是李寻欢,也许就是另一个上官金虹。”
阿飞没有回头。
林仙儿搬了张椅子,就坐在他身后,将门挡住。
她已坐了很久。
阿飞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他的姿势看来很可笑。
林仙儿笑了,道:“像这么样站着,你不觉得难受么?为什么不舒舒服服的坐下来,
我旁边就有张椅子。”
“你不肯坐?我也知道你坐不住的,在这里坐着实在不是滋味。”
“可是你为什么不走呢?”
“我虽然挡着门,但你随时都可以将我打倒的呀,要不然,那边有窗子,你也可以
像小偷一样跳窗子逃出去,这两种法子都容易得很。”
“你不敢?是不是?”你心里虽然恨不得杀了我,可是你还是不敢动手,甚至连碰
都不敢碰我,因为你心里还是在爱着我的,是不是?”
她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动听。
她笑得甚至比平常更娇媚,更愉快。
因为她喜欢看人受折磨,她希望每个人都受她的折磨。
只可惜她只能折磨爱她的人。
她虽然看不到阿飞面上痛苦的表情,却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阿飞脖子后的血管在膨
涨,似已将暴裂。
她认为这是种享受,坐得更舒服了,正想去倒杯酒——
突然间,椅子被踢翻,她的人也几乎被踢倒!
上官金虹已回来了,带着他独生儿子的尸体一齐来了!
一个人的椅子若被踢翻,心里总难免有些蹩扭的。
但林仙儿什么话也没有说,动都没有动,因为她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
愚蠢极了。
上官金虹的眼睛也盯在阿飞脖子上,一字字道:“回过头来。看看这人是谁!”
阿飞的身子没有动,血管却在跳动,然后头才慢慢的转动,眼角终于瞥见了上官金
虹手里抱着的尸体。
于是他的眼角也开始跳动。
上官金虹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认得他,是不是?”
阿飞点了点头。
上官金虹道:“他几天前还活着的,而且活得很好,是不是?”
阿飞又点了点头。
上官金虹道:“现在你忽然看到他死了,也未吃惊,只因你早就知道他死了,是不
是?”
阿飞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不错,我的确早就知道他死了。”
上官金虹厉声道:“你怎会知道的?”
阿飞道:“因为杀死他的人,就是我。”
他随随便便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连眼睛都没有眨,简直就像是完全不知道这句话
能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屋子里的少女们都吓呆了。
就连林仙儿都吓了一跳,在这刹那间,她心里忽然有了种很奇异的情感,竟仿佛有
些悲哀,有些怜惜。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对阿飞有这种感情。
但她却知道只要上官金虹一出手,就绝不会再留下他的命。
上官金虹随时都可能出手的。
她瞧着阿飞,那眼色就好像在瞧着个死人。
一个蠢到极点的死人。
“这人不但蠢得要命,而且也已醉得发昏,否则为何要自己承认?这种人简直已完
全无可救药,他的死活,我又何必关心?”
她扭转头,再也不去瞧他。
她只希望上官金虹快点杀了他,越快越好,也免得烦恼。
但她却又不禁要暗问自己:“我既然对他的死活全不关心,又何必为这种事烦恼呢?”
上官金虹竟迟迟没有出手。
他还在盯着阿飞的眼睛,仿佛要从阿飞眼睛里看出一些他还不能了解的事情来。
但他却什么也看不到。
阿飞的眼睛里空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这的确已不像是活人的眼睛。
上官金虹忽然觉得这双眼睛很熟悉,仿佛以前就见过。
他的确见过多次。
当他将荆无命的剑拔出来交给阿飞时,荆无命的眼睛就几乎和阿飞现在的眼睛完全
一样。
当他杀死了一个人,这人的眼睛还没有闭起来时,也就是这样子——既没有感情,
也没有生命,对一切事都已完全绝望。
阿飞在等着,静静的等着。
上官金虹忽然道:“你在等死?”
阿飞拒绝回答。
上官金虹道:“你承认,为的就是希望我杀死你,是么?”
阿飞拒绝回答。
上官金虹目中忽又闪过一丝残酷的笑意,缓缓道:“吕总管。”
他只唤了一声,立刻就有个人出现了。
谁都不知道这人本来藏在哪里的,也不知道这附近是否还藏着别的人,上官金虹的
附近,仿佛永远都有很多人在躲藏着。
别人看不见的人,就像是鬼魂。
上官金虹走到哪里,这些鬼魂就跟到哪里。
他的命令就是魔咒,只有他才能将这些鬼魂唤出来!
吕总管若真的是个鬼魂,至少总不是饿死鬼。
饿死鬼没有这么胖的。
他胖得就橡是个球,行动却很敏捷,一滚就滚了出来,躬身道:“属下在。”
上官金虹眼睛还是盯着阿飞,缓缓道:“他要死,我们不给他死。”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道:“我们给他别的。”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道:“给他酒,给他女人,他要多少,就给多少。”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沉默了半晌,又道:“他无论要谁,都给他!”
吕总管道:“是!”
他嘴里答着活,眯着的眼睛却有意无意间膘了林仙儿一眼,又道:“无论谁?”
上官金虹冷冷道:“无论谁都一样,就算他要你的老婆,也给他!”
吕总管的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线,躬身笑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将老婆带来
给他看。”
林仙儿咬着嘴唇咬得很重,终于忍不住道:“他若要我呢?”
上官金虹冷冷道:‘“我说过,无论谁都一样。”
林仙儿道:“可是……可是我却不一样,我是你的,除了你,谁都不能……”
她带着笑走过去,走到上官金虹身旁,轻抚着他的肩。
她笑得那么甜,动作那么温柔。
上官金虹却连瞧都不瞧她一眼,突然腾出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道:“无论谁都
可以要你,为什么他不可以?”
林仙儿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出去,跌到院子里。
上官金虹一字字道:“我要什么都给他,就是不能让他走,我要看他三个月后会变
成什么样子。”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这才缓缓转过身,走了出去。
阿飞紧紧咬着牙,但牙齿还是主“格格”的打战,嘶声道:“我杀了你儿子,你为
什么不杀我?”
上官金虹已走出了门,头也不回,缓缓道:“因为我要让你活着痛苦,又没有勇气
死!”
“无论谁都可以要你,为什么他不可以一
“活着痛苦,又没有勇气死!”
阿飞身子往后缩,缩成一团,就像是在躲着条无形的鞭子。
这条鞭子正不停在抽打着他。
吕总管已走了过来,笑嘻嘻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杯空对月,做人本就是
这么回事,又何必太认真呢?”
他转向少女,脸立刻沉了下来,厉声道:‘胚不快为少爷置酒?”
这人对上官金虹说话时是一张脸,对阿飞说话是一张脸。
现在,他对这些少女们说话,又是另一张不同的脸。
大多数人都有好几张不同的脸,他们若要变脸时,就好像戏子在换面具,甚至比换
面具还要简单。
面具换得多了,渐渐就会忘记自己本来是什么样的一张脸。
面具戴得久了,就再也不愿拿下来。
因为他们已发觉,面具越多,吃的亏就越少。
幸好还有些人没有面具,只有一张脸,他自己的脸!
无论他们遇着什么事,吃了多少亏,这张脸都永远不会改变!
他们要哭就哭,要笑就笑,要活就活,要死就死!
他们死也不愿改变自己的本色!男儿的本色!
男人的本色!
世上若没有这样的人,人生就真的像是一出戏了。
那么,这世界也就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酒来了。
吕总管倒酒,拿杯,笑道:“喝吧,酒喝得多了,你就会发觉世上所有的女人本都
是一样的,更不必认真。”
阿飞咬着牙,盯着他,忽然道:“不一样。”
吕总管眯着眼,笑道:“那么你要的是谁呢?”
阿飞眼睛里布满血丝,一字字道:“我要你的老婆!”
夜。
夜市。
夜市永远是热闹的,夜市中永远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
但李寻欢却觉得这世上仿佛已只剩下他一个人,根本没有别人存在。
因为他所爱的人都离他很远,太远了,仿佛已变得很飘渺,很虚幻,他几乎不能感
觉到他们的存在。
他已听到龙啸云父子的消息,可是——
林诗音呢?
没有踪迹,没有消息,只有思念,永恒的思念。
“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两句诗的文字虽浅近,其中含蕴的情感却深速如海。
但若非知情的人,又怎么体会到这其中的辛酸滋味?
远处有夜笛在伴着悲歌。
凄凉的夜笛,如思如慕:
“何必多情?
何必痴情?
花若多情,也早凋零。
人若多情,憔悴,憔悴……,
人在天涯,何妨憔悴,
酒人金樽,何妨沉醉。
醉眼看别人成双作对。
也胜过无人处暗弹相思泪……”
“卖唱的人本身已够悲苦,又何必再以这种凄凉的歌声来赚人眼泪?”
李寻欢满满的喝了杯酒,忽然以筷敲杯,随着那凄凉的夜笛漫声低吟:
“花木纵无情,
迟早也凋零,
无情的人,也总有一口憔悴。
人若无情,
活着还有何滋味?
纵然在无人处暗弹相思泪,也总比无泪可流好几倍。”
笛声犹低回不已,他却已突然大笑了起来。
但这笑又是什么滋味?
阿飞呢?
这半天,李寻欢一直都在寻找,打听。
没有人知道阿飞到哪里去了,谁也没有看到这么样一个人。
李寻欢当然想不到阿飞竟到了金钱帮的总部。
就算他想到,也不知那地方在河处。
灯在风中摇晃,酒在杯中摇晃。
昏浊的酒,黯淡的灯光。
他喝酒的地方,只不过是个很小的面摊子。
这一排都是小摊子,到这种地方来的,都是很平凡的小人物,谁都不认得他,他也
不认得别人。
他喜欢这种情调,带着些萧索,带着些寂寞,却又带着几分洒脱。
世间的荣辱,生命的悲欢,在这些人心目中,都已算不了什么,只要有一杯在乎,
就已足够。
在这里,既没有得意的长笑,也没有慷慨的悲歌。
夜色是如此平静,如此淡漠……
忽然间,平静中起了骚动。
有人在呼喝,叱骂!
“酒鬼,不要脸,偷酒喝,就算你喝下去我也要你吐出来!”
李寻欢忍不住转过头。
他转头去瞧,也许只因为他听到“酒鬼”两个字。
只见一个人抱着个酒坛子,虽已被打得躺在地上,还是死也不肯放松拼命的喝,伸
过头去喝酒。
一个腰上围着块油布的老头子,嘴里骂个不停,手上打个不停。
李寻欢暗暗的叹了口气,走过去,道:“让他喝酒,算我的钱。”
骚动立刻停了,手也停了。
钱不但能封住人的手,也能塞住人的嘴。
躺在地上的人连站都来不及站起来,捧着酒坛子就往嘴里倒,酒倒得他满身满脸,
他也不在乎。
他似乎宁愿将自己淹死在酒里。
“若没有伤心的事,一个人又怎会变成这样子?”
“着不是多情的人,又怎会有伤心的事?”
李寻欢忽然对这人很同情,带着笑道:“一个人独饮最无趣,我那边还有下酒的菜
何妨过去一起喝几杯?”
那人又吞下儿口酒,忽然跳起来,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配跟我一起喝酒,
就算你再买三百坛酒送给我,也休想要我陪你……”
骂到这里,他声音突然停住,就像突然被只手扼住了脖子。
李寻欢似乎也已怔住了,失声道:“你……是你?”
这人忽然“砰”的将酒摔在地上,掉头就跑。
李寻欢立刻也追了过去,呼道:“等一等,等一等……兄台莫非不认得小弟了么?”
这人跑得更快,大叫道:“我不认得你,我不喝你的酒……”
两人一个追,一个逃,眨眼间都已跑得瞧不见了。
无论是谁,都忍不住会以为他们有毛病。
“那偷酒的人原来是个疯子,明知要挨揍也敢来偷酒喝,但等到别人请他喝酒时,
他反而逃了。”
“那买酒的人更疯,既花了钱,又挨了骂,还要称那人为兄台,像这种人我倒真没
有瞧见过。”
他当然没有瞧见过,因为这种人世上本就不多。
逃的人是谁?
他为什么一见了李寻欢就逃?
这原因别人自然不知道,就连李寻欢自己,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遇
到他。
李寻欢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条长街上的屋檐下。
那条街上的人很多。
他的白衣如雪,在人群中就像是鸡群中的鹤。
他自己显然也不屑与别人为伍,就算将世上所有的黄金部堆在他面前,他也不屑和
那些他所看不起的人说一句话。
但现在,只为了一坛酒,浊酒,他竟不借忍受别人的汕笑,辱骂,鞭打,甚至不惜
像猪一样被打得滚在泥浆中。
李寻欢简直无法相信这会是同一个人,也不敢相信。
但他却不能不信。
现在这滚在泥浆中的人,的确就是昔日那高高在上的吕凤先!
是什么事令他改变的?改变的这么炔,这么大,这么可怕!
灯火已在远处,星光却仿佛近了一些。
吕凤先突然停下了脚步,不再逃了。
因为他也和阿飞一样,逃避的只是他自己。
世上也许有很多人都很想逃避自己,但却绝没有一个人能逃得了!
李寻欢也已远远停下,弯下腰,不停的咳嗽。他已发觉近来咳嗽的次数虽然少了些,
但一咳起来,就很难停止。
这岂非正如“相思”一样?
你将一个人思念的次数少了些时,并不表示你已忘了他,只不过因为这相思已入骨。
等他咳嗽完了,吕凤先才一字字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走?”
他虽然尽力想使自己显得镇定些,却并没有成功。
他说话的声音抖得像是一条刚从冰河中捞起来的兔子。
李寻欢没有回答,生怕自己的回答会伤害到他。
无论什么样的回答都可能伤害到他。
吕凤先道:“我本不欠你的,本不必为你做什么事,你何必还要来逼我?”
李寻欢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欠你的。”
吕凤先道:“就算你欠我,也不必还。”
李寻欢道:“我欠你的,本就无法还,但你至少也该让我请你喝杯酒。”
他笑了笑,接着道:“莫忘了,你也请过我。”
吕凤先的手一直不停的发抖,抖得连酒杯都拿不稳了。
他用两只手捧着碗喝酒,但酒还是不停的从碗里溅出来,从他嘴角里流出来,溅得
他自己一身一脸。
就在几天前,这只手还是件“杀人的兵器”!
无论是什么事令他改变的,这件事对他的打击都太可怕了。
李寻欢简直无法想象。
吕凤先又伸出手,去倒酒。
“砰”的,酒壶自他手中跌下。
他的脸骤然扭曲了起来,盯着自己的这只手,瞬也不瞬,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狂
吼一声,将这只手塞入自己嘴里。
拼命的塞,拼命的咬。
血,流过他嘴角的酒痕。
无论他做任何事,李寻欢本都不愿拦阻他的,但现在却不得不拉住他的手。
吕凤先狂吼:“放开我,我要咬掉它,一口口嚼碎,一口口吞下去!”
这只手本是他最自傲,最珍惜的,一个人到了真正痛苦时,就想将自己最珍惜的东
西,将毁掉自己整个人的东西部毁掉!
因为世上唯一能解除这种痛苦的法子,只有毁灭!
彻底的毁灭!
李寻欢黯然道:“若是别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该死的是他,你又河苦折磨自己?”
吕凤先嘶声道:“该死的是我,我自己……
他拼命想挣脱李寻欢的手,自己却从凳子上跌了下去。
他没有再爬起,就这样伏在地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他终于断断续续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李寻欢耳朵里听着的是他的故事,眼睛里看着的是他的人,但心里想到的却是阿飞!
李寻欢的心在发冷。
阿飞是不是也受了这种同样的打击?
阿飞是不是也已变成这样子?
李寻欢本不忍再对吕凤先说什么,但现在却不得不说了:“你又何必还留在这里?”
极度的悲痛后,往往是麻木。
吕凤先的人似已麻木,茫然道:“不留在这里,到哪里去?”
李寻欢道:“回去,回家去。”
吕凤先道:“家……”
李寻欢道:“你现在就好像生了场大病,这病只有两种药能治好。”
吕凤先道:“两种药。”
李寻欢道:“第一种是家,第二种是时间,你只要回家……”
吕凤先忽然大声道:“我不回家。”
李寻欢道:“为什么?”
吕风先道:“因为……因为那已不是我的家了。”
李寻欢道:“家就是家,永远都不会变的,这就是家的可贵。”
吕凤先又在发抖,道:“就算永远没有变,我却已变了,我已经不是我。”
李寻欢道:“你若肯在家里安安静静的过一段时候,就一定会变回原来的你。”
他还想接着说下去,身后己有一人缓缓道:“若是没有家的人,这种病是不是就永
远也不会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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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
第七十章 毒妇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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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柔的声音,带着种诱人犯罪的韵律。
李寻欢还没有回头,吕凤先已跳起来,疯狂般冲了出去。
他就好像突然见到鬼似的。
李寻欢用不着回头,已知道说活的人是谁了。
他当然也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阿飞就是没有家的。”
李寻欢的心在往下沉,拳已握紧,一字字道:“想不到你居然会来,到这种地方来。”
来的当然就是林仙儿。
她在笑着,银铃般笑着道:“我的确很少到这种地方来,但我却知道只有在这里才
能找得到你,只要能找到你,什么地方我都去。”
李寻欢冷冷道:“你本不该来找我,因为你也许要后悔!”
林仙儿笑道:“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我们是老朋友了,既然知道你在这城里,
怎么能不等着看你?”
她的声音更温柔,慢慢的接着道:“你总该知道,我一直都很想你。”
李寻欢道:“但我知道你也橡对吕凤先那样对阿飞。”
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一向很少说威胁别人的话,因为他根本用不着说。
林仙儿道:“我若像甩吕凤先那样,甩了阿飞,难道你就会杀我?”
李寻欢道:“我的意思,你应该懂得。”
林仙儿道:“我只知道你一直都在劝他离开我,我若先离开他,岂非正如你所愿?”
李寻欢道:“那不同。”
林仙儿道:“有什么不同?”
李寻欢道:“我只要你离开他,并没有要你毁了他。”
林仙儿道:“我若已毁了他呢?”
李寻欢霍然转身,盯着她,一字字道:“那么你就会后悔今天为何要来的!”
他神色看来还是很平静,但也不知为了什么,林仙儿却忽然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压
力,压得她几乎连笑都笑不出来。
她很少有笑不出来的时候。
笑,本是她最有把握的一种武器,她只有在面对着上官金虹的时候,才觉得这种武
器并不十分有效。
但现在,她忽然发觉在李寻欢面前也一样——一个人的信心若消失,笑得就绝不会
像平时那么动人了。
过了很久,她才谩谩的摇了摇头,道:“你绝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知道。”
李寻欢道:“你有把握?”
林仙几道:“嗯。”
李寻欢道:“但我自己却没有把握,有时我也会做出一些令人想不到的事来。”
林仙儿道:“可是,你若令我后悔了,你自己一定就要后悔得更厉害。”
李寻欢道:“哦?”
林仙儿道:“你若还想再见到阿飞……”
李寻欢鸳然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林仙儿道:“我当然知道。”
她似乎又恢复了自信,嫣然笑道:“这世上也许就只有我一个人能带你去找他,也
只有我一个人能救他……我既然能毁他,就能救他!”
直到这时,李寻欢的脸色大变了。
因为他知道这次她说的并不是假话。
她说谎的时候固然很可怕,说真话的时候却更可怕,因为像她这种人,若不是为了
要求更高的代价,就绝不会说真话。
李寻欢轻轻的磨擦着自己的手指,他觉得指尖已有些发冷,过了很久,才长长吁了
口气,道:“好,你要的是什么,说出来吧。”
林仙儿脉脉的瞧着他,不说话。
李寻欢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林仙儿忽又笑了,柔声道:“我想要的东西一直很多,可是现在……我却只想多瞧
你几眼。”
她咬着嘴唇,吃吃笑道:“因为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你发怒,我一直在想,李寻欢
发怒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现在我算真看到了,这机会很难得,我怎么能轻易错过。”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慢慢的坐下,将桌上一盏油灯移到自己面前,然后慢慢的斟了
杯酒。
她要看,他就让她看,而且还像是生怕她看得不够清楚。
“女人若要做一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去做,她自己很快就会觉得这件事并
不如想象中那么有趣的。”
“因为女人无论对什么事的兴趣都不会保持得很久,但你若不让她去做,她的兴趣
反而会更浓厚。”
这也许就是女人最大的毛病,千百年前的女人就有这种毛病,千百年后的女人也必
将有这种毛病。
奇怪的是,男人对女人已研究了这么多年,但能了解女人这种毛病的男人,却偏偏
还是不太多么
李寻欢坐在那里,慢慢的喝着酒。
林仙儿盯着他,甜笑着道:“你真是个妙人,不但说的话妙,做的事妙,喝酒的样
子也妙,每次我看到你喝酒的时候,都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你手里的酒杯,我总忽不住要
想,你对女人是不是也像对酒杯这么温柔呢。”
李寻欢听着。
林仙儿道:“其实你对付女人的法子更妙,你好像总有法子知道女人们心里在想着
什么,你做的每件事都恰好正是她们最喜欢的——有时你甚至什么都不做,也自然会有
人来上你的钩。”
她叹了口气,又道:“所以无论多厉害的女人,只要遇上你,就休想逃得了。”
李寻欢还是在听着。
林仙儿道:“每次我遇着你,都觉得跟你聊天很有趣,后来仔细想一想,才发现上
了你的当,你根本什么话都没有说。”
最会说话的人,往往也就是不说话的人。
只可惜这道理也很少有人明白。
林仙儿笑道:“但这次我却不再上你的当了,这次我要你说话。”
李寻欢道:“等你看够了,我再说。”
林仙儿道:“我已经看够了。”
李寻欢道:“那么,你还想要什么?”
林仙儿盯着他,假如眼睛里也有牙齿,李寻欢早已被她吞下了肚。
被一个这么样的女人这样盯着,虽然很愉快,却又实在有点受不了,她简直是想要
人发疯。
只有李寻欢受得了。
林仙儿咬着嘴唇,一字字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李寻欢道:“要我?”
林仙儿眼波流动,道:“用你自己来换阿飞,这交易岂非很公道?”
李寻欢道:“不公道。、
林仙儿道:“有什么不公道,你认为他现在已不属于我了?”
李寻欢道:“不错,你既然已毁了他……”
林仙儿道:“就因为我已毁了他,所以他才永远属于我,我若去救他,他就不是我
的了。这道理你难道不懂?”
李寻欢当然懂。就因为他懂,所以才痛苦。
林仙儿笑了,道:“所以你若想要我放他走,就得用你自己来换,你若不答应,就
永远再也休想见得到他。”
李寻欢馒馒的喝完了杯中酒,慢慢的走到她面前,缓缓道:“看来我只有答应你了,
是么?”
林仙儿笑得更媚,轻轻道:“我保证你绝不会后悔的……。”
她声音突然停顿。
李寻欢的手已掴在她脸上,正正反反掴了她十几个耳光。
林仙儿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嘤咛”一声,扑入池怀里,喘息着道:“你要打,就
打吧,只要你答应我,我情愿日日夜夜陪你打。”
突听一人拍手笑道:“打得好,她既然这么说,你为何不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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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
第七十一章 互斗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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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子上挑着盏灯笼,灯笼已被油烟熏黑。
灯光下俏生生的站着一个人,大大的眼睛,长长的辫子——
李寻欢失声道:“孙姑娘!”
孙小组嫣然道:“我本来最恨男人打女人,但这次,你却打得让我开心极了。”
林仙儿道:“我也开心极了,我喜欢被他打。”
她又勾住了李寻欢的臂,媚笑道:“你若在吃醋,不妨也过来喝杯酒,醋可以解酒,
酒也可以解醋。”
孙小红居然真的走了过来,用李寻欢的酒杯倒了杯酒,一口就于了,吐了吐舌头,
皱眉笑道:“劣酒喝多了虽然也就和好酒差不多,但这第一口可真难喝。”
林仙儿笑道:“等孙姑娘下次到我们家来的时候,我们一定用最好的酒来招待你!”
她仰着面,笑问李寻欢,道:“你说好不好?”……
李寻欢还没有说话,孙小红已抢着道:“你笑得真好看,我虽然是女人,也忍不住
想多瞧几限。”
林仙儿吃吃笑道:“小妹妹,你还不是女人,你只不过是个小孩子。”
狲小红道:“你现在尽管多笑笑吧,因为你马上就要笑不出了。”
林汕几道:“哦?”
孙小红道:“他绝不会答应你的。”
林仙儿道:“哦?”
孙小红道:“因为你能做得到的事,我也能做得到。”
林仙儿又笑了,道:“你能做得到什么?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明明什么事都不懂,
却偏偏要装出很懂的样子。”
她吃吃的笑着道:“有些事虽然只要是女人就能做,但做得好不好,分别就很大了……
这道理你也懂么?”
孙小红的脸也已有些发红,咬着嘴唇道:“我至少也能带他去找阿飞。”
林仙儿道:“你找得到?”
孙小红道:“当然,而且我也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救阿飞。”
林仙儿道:“哦?”
孙小红道:“要救他,只有一种法子。”
林仙几道:“什么法子?”
孙小红道:“杀了你!要救他,只有杀了你!这世上若已没有你这个人,他就绝不
会再有苦恼!”
李寻欢突又于了杯酒,大笑道:“说得好!”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也和阿飞一样,你难道不知道大多数女人说的话
都靠不住么?你难道真相信她能带你去找阿飞?”
李寻欢笑了笑,道:“世上有说谎的男人,也育诚实的女人。”
孙小红笑道:“对了,你莫将天下的女人都看得和你自己一样。”
林汕儿道:“好,那么我问称,阿飞现在在什么地方?”
孙小红道:“已跟我爷爷在一起,我爷爷已将他从上官金虹那里带出来了。”
林仙儿又笑了,膘着李寻欢,道:“这种话你也相信么?天下又有谁能从上官金虹
手上将人救出来?”
李寻欢微笑道:“也许只有一个人,就是她的爷爷孙老先生。”
林仙儿的笑容看来已又变得有些生硬,道:“好,既然如此,我倒也想去瞧瞧。”
孙小红道:“用不着!他不想见你。”
她冷冷接着道:“现在你活着好像已是多余的。”
林汕儿道:“你想我死?”
孙小红道:“你早就该死了。”
林仙儿笑道:“可是你想过没有,要谁来杀我呢?”
孙小红道:“你以为没有人能下得了手?”
林仙儿眼波流动,道:“这世上的男人,也许只有一个能忍心下得了手,可是他也
不会出手的。”
她用眼角膘着李寻欢,接着道:“因为他知道他若杀了我,阿飞还是一样会恨他。”
孙小红道:“你莫忘了,我不是男人,我也不怕阿飞恨我。”
林汕儿忽然大笑了起来,道:“小妹妹,难道这就算是挑战么?难道你想跟我决斗?”
孙小红板着脸,道:“一点也不错。”
她不让林仙儿说话,又道:“地方可以由你选,时间却得由我。”
林仙几道:“你说什么时候?”
劲小红道:“就是现在。”
看来决斗并不是男人的专利,女人有时也会决斗的。
但女人决斗的法子是不是也和男人一样呢?
孙小红道:“我已挑了时间,现在你就挑个地方吧。
林仙儿眼珠子转动着,道:“地方也不必挑了,看来这里就不措,只不过……”
孙小红道:“只不过怎样?””
林仙儿道:“我们用哪种法子呢?”
孙小红道:“决斗就是决斗,难道还有多种法子?”
林仙儿悠然道:“当然有,有的叫文斗,有的叫武斗,有的斗兵器,有的斗轻功,
也有的斗毒药,何况,我们到底是女人,无论做什么事至少都应该比男人斯文些才是。”
孙小红道:“你说用哪种法子?”
林仙儿眨着眼,道:“法子也由我来选么?”
李寻欢忽然道:“可能用毒药。”
孙小红甜甜对他一笑,道:“用毒药也没关系,我七叔也是使毒的大行家,绝不在
五毒童子之下,只不过他使毒是为了要救人,并不是为了要杀人。”
林仙几道:“若能用毒药救人,他使毒的本事就必定已出神入化,因为用毒药救人,
的确比用毒药杀人困难得多。”
她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倒真不能用毒药来跟你决斗了。”
孙小红淡淡道:“随便你用什么法子。”
她看来这么有把握,李寻欢也不再说什么。“孙老先生”嫡传的武功,他也早就想
见试见试了。
林仙几又瞟了李寻欢一眼,道:“在小李探花这样的绝顶高手面前,我们若是拳打
脚踢的打了起来,岂非是在班门弄斧,要人家瞧着笑话。”
孙小组道:“那么,你说用什么法子?”
林仙儿道:“我们既然是女人,就应该用女人的法子。”
孙小红道:“女人难道还有什么特别的法子?”
林仙儿道:“当然有。”
孙小红道:“你说。”
林仙儿道:“男人自以为处处都比女人强,但有件事却只有女人才能做,本事再大
的男人也无能为力。”
孙小红道:“哦?”
林仙几道:“譬如说,生孩子……”
孙小红笑声道:“生孩子?”
林仙儿笑道:“不错,生孩子才是女人们最大的本事,最大的光荣,不能生孩子的
女人,谁都瞧不起的,你说是么?”
孙小红的脸又红了,吃吃道:“你难道……难道……”
林仙儿道:“我们本来可以比一比谁的孩子生得多,生得快。”
孙小红叫了起来,道:“我疯了,这种事怎么能比?”
林仙儿悠然道:“谁说不能,难道你生不出孩子?”
孙小红涨红了脸,既不能承认,又不能否认。
林仙儿道:“你若嫌这种法子太慢,太费事,我们也可以换一种。”
孙小红松了口气,道:“当然要换一种。”
林仙儿道:“还有些事只要是男人就敢做,但无论多厉害的女人,你若要她做这些
事,她也没这个胆子。”
她笑了笑,接着道:“你既然不愿意比女人都能做的事,我们就比一比女人都不敢
做的事如何?”
孙小红迟疑着,道:“你先说来听听。”
林仙儿道:“譬如说,脱衣服……我们就在这里把衣服全脱下来,看谁脱得快,我
若输了情愿把脑袋送给你。”
这里本是个夜市,到这里来喝酒的人,虽然都不愿多管别人的闲事,但若有女人当
场脱衣服,打破头也要抢着来瞧瞧的。
孙小红咬着嘴唇,红着脸道:“难怪聪明的男人都不愿找女人赌钱、原来就因为你
们这种女人,无论赌什么都要想出法子来赖皮。”
林仙儿笑道:“跟男人赖皮,本来就是女人的特权,不懂得利用这种特权的女人,
不是丑八怪,就是个呆子。”
孙小红大声道:“我不是男人。”
林仙儿道:“我也没有赖皮,‘随便你用什么法子’这句话难道不是你自己说的?”。
孙小红怒道:“可是我又怎知道你会想得出这种不要脸的法子。”
林仙儿悠然道:“这也只能怪你自己,你要杀我,为何不干干脆脆的动手,谁叫你
还要多嘴的?”
她笑了笑,接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也难怪你,不多嘴的女人,到现在我
还没有看到过哩。”
看来“决斗”的确是男人的专利。
因为决斗时只能用手,绝不能用嘴——无论谁若话说得大多了,勇气和斗志都会渐
渐消失的。
无论在什么地方,你看到两个人打架时若先嗜哩嗜嗓吵了起来,那场架就一定打不
起来了。
而女人却偏桶大多是‘君子”,都很懂得“动口不动手”这道理。
——秋风肃杀,夕阳西下,两个女人一言不发的站在秋风落时中,等着那立判生死
的一刹那一……
这种场面又有谁瞧见过?
不但没有人瞧见过,简直连听都未听说过。
“女人就是女人。”
男女虽平等,但世上却偏偏有些事是女人不能做,也做不出的。
女人若一定想做这些事,不是“自不量力”就是”自讨无趣。”
“女人就是女人。”
这道理是谁也驳不倒的。
林仙儿笑得更甜,更得意了。
看着林仙儿的笑脸,李寻欢忽然想起了蓝蝎子。
蓝蝎子虽也是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但却有种非凡的烈性。
他忽然觉得蓝蝎子死得很可惜。
孙小红涨红的脸已渐渐发青。
林汕儿笑道:“现在决斗的时间、地点、方法,已全部决定,斗不斗就全看你了。”
孙小红摇了摇头。
林仙儿道:“既然不斗,我可要走了。”
孙小组道:“你走吧。”
她忽然叹了口气,淡淡道:“这也只怪你运气不好。”
林仙儿抿嘴笑道:“是你运气不好?还是我运气不好??
孙小红道:“你。,
林仙儿忍不住问道:“我运气哪点不好?”
孙小红道:“我嘴上说得虽凶,但若真的动起手来,还不至于真要你的命,最多也
只不过要你受点伤,叫你以后害不了人而已。”
林仙儿笑道:“如此说来,我的运气岂非好极了?”
孙小红道:“我若已伤了你,别人再要来杀你,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动手的,是么?”
她笑了笑,淡淡接着道:“但现在,若有人要来杀你,我就不管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林仙儿的身子已打了个转。
对某些事林仙儿的反应绝不比李寻欢和阿飞慢。
她目光随着身子的转动四面搜索,向最黑暗的地方搜索y
她并没有瞧见什么。
孙小红已拉起李寻欢的手,道:“我们走吧,我不喜欢看杀人。”
林仙儿忍不住道:“你是说有人要杀我?”
孙小红眨着眼,道:“我说过么?”
林仙几道:“人在哪里,你瞧见了?”
孙小红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无论是承认,还是否认,都不会令林仙儿害怕的。
但林仙儿现在却显然有点害怕了,慑懦着道:“我怎么瞧不见。”
孙小红淡淡笑道:“你当然瞧不见,你若瞧见时,也许就太迟了。”
林仙儿道:“我若看不到,你怎么能看到?”
孙小红道:“因为他们要杀的并不是我。”
她又笑了笑,接着道:“我现在才知道,若要杀你,最好莫要被你看到,因为若是
先被你看到,也许就杀不成了。”
林仙儿道:“他……他们是谁?”
孙小红道:“我怎么知道谁要杀你?你自己本该知道的。”
林仙儿目光还是四下搜索着,目中已有了惊惧之色。
她一向很少害怕。
因为她总有把握能令那些要杀她的人下不了手。
但现在,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对方根本不让她看到,她就算有一万种法子,
也用不出来。
孙小红道:“难道连你自己都想不出是谁要杀你?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要杀你的人
大多了?”
林仙儿情不自禁擦了擦汗。
她无论做什么事,姿态就一向很优美、很动人。
但现在她这擦汗的动作看来竟有些笨拙:
所以你若想击倒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自己心里先觉得恐惧,那么用不着
你出手,他自己就先已将自己击倒。
李寻欢瞧着孙小红,心里忍不住在微笑。
他忽然发觉孙小组已不再是孩子,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已是个完全成熟的女人。
只有成熟的女人,才了解成熟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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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
第七十二章 人性无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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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仙儿和孙小红的这一次决斗虽未真的交手,却无异已交手,而且已交手了两次。
只不过她们斗的不是力,而是心。
第一次林仙儿胜了。
因为她很了解女人心理的弱点,而且懂得如何利用它。
第二次,胜的却是孙小红。
她用的也是同样的法子。
她知道女人对什么都要怀疑。
因为怀疑,才有畏俱。
孙小红若是男人,也许早已杀了林仙儿。
林仙儿若是男人,无论孙小红说什么,她也早就走了。
就因为她们都是女人,所以才会造成这种奇特的局面。
——若要男人和女人去做同一样事,无论做什么,过程既不会相同,结果更不会一
样。
“决斗”也是如此。”
女人决斗当然不会有男人那么沉重、紧张、激烈,但也许却更微妙,更复杂,更有
趣。
因为那其中的变化必定多些。
她们的变化,并不爆武功招式的变化那样,人人都能看见。也远比武功招式的变化
更复杂、更快。
只可惜她们的变化是眼睛看不见的。
若有人能看到女人心理复杂微妙的变化,一定就会觉得女人的决斗比世上所有男人
的决斗都更精采,更别致。
女人就是女人,永远和男人不同。
谁若想反驳这道理,谁就是呆子。
这道理既明白,又简单。
奇怪的是,世上却偏偏有些人想不到。
孙小红拉着李寻欢在前面走。
林仙儿居然在后面跟着。
孙小红道:“我们走我们的,你走你的,你为什么要跟来?”
林仙儿道:“我……我也想去看看阿飞。”
孙小红道:“你还要看他干什么?难道你害他害得还不够惨?”
林仙儿道:“我只想……”
孙小红道:“我们不会让他看见你的,你去了,也是白去。”
林仙儿道:“我只想远远看他一眼,他要不要看我都没关系。”
孙小红冷冷道:“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一定跟着来,我们也没法子,只不过……
你既然跟着来了,就莫要后悔。”
林汕儿道:“我做事从不后悔。”
孙小红忽然笑了,道:“你看,我早就算准她会跟着来的,果然没有算错。”
这句话是向李寻欢说的。
李寻欢微笑道:“你本来就要她跟来。”
孙小红道:“当然要。”
李寻欢道:“为什么?”
孙小红道:“我刚才既然已没法子再对她下手,就只好等下一次机会,她若不跟着
我们来,我哪有机会?”
李寻欢悠然道:“其实你根本不必等,刚才也可以下手,无论她说什么,你都可以
不听。”
孙小组道:“你们男子汉讲究的是‘话出如风,一诺千金’,难道我们女人就可以
说了话当放屁么?”
李寻欢笑了,道:“但你怎知她会跟着来!”
孙小红道:“因为她想要我们保护她,她跟‘小李探花’在一起时,无论谁想杀她,
也没这个胆子下手的。”
她嫣然笑道:“说得好听些,这就叫做狐假虎威,说得难听些,这就叫做狗仗人势。”
李寻欢失笑道:“这两种说法好像都不大好听。”
孙小红道:“你若是做了这些事,无论别人话说得多难听,也只好听听了。”
这些话林仙儿当然全部听得见。
孙小红本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但林仙儿却装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也没有开口。
她这人就仿佛突然变得又聋又哑。
能装聋作哑,的确是种很了不起的本事。
孙小红忽然改变了话题,道:“你知不知道龙啸云要跟上官金虹结拜的事。”
李寻欢道:“听说过……你们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孙小红道:“嗯,因为我们知道在这里一定可以遇到很多人。”
她膘了李寻欢一眼,抿着嘴笑道:“最主要的,当然还是因为我知道可以在这里遇
见你。”
李寻欢也在瞧着她,心里忽然觉得很温暖,就好像喝了杯醇酒。
他已很久没有感觉到这种滋昧了。
孙小组被他瞧着,整个人都橡是在春风里。
过了很久,李寻欢才叹了口气,道:“若不是你们来,说不定我已……”
孙小红打断了他的话,抢着道:“说不定上官金虹已进了棺材。”
李寻欢淡淡一笑,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他和上官金虹虽然迟早难免要一决生死,但他却不愿谈到这件事。
他不愿对这件事想得大多,因为想得大多,就有牵挂,有了牵挂,心就会乱,心若
乱了,他战胜的机会就更少。
孙小红道:“其实对上官金虹那种人,你本不必讲道义,你若在他看到上官飞尸体
的时候出手,一定可以杀了他。”
李寻欢叹道:“只怕未必。”
孙小红道:“未必?你认为他看到他自己儿子死了,心也不会乱?”
李寻欢道:“血浓于水,上官金虹多少也有点人性。”
孙小红道:“那么你为何不出手?你要知道,你对他讲交情,他可不会对你讲交情。”
李寻欢道:“我和他现在已势不两立,谁也不会对谁讲交情。”
劲小红道:“那么你……”
李寻欢忽然笑了笑,打断了她的话,道:“我不出手,只因为我还要等更好的机会。”
孙小红道:一在我看来,那时已经是最好的机会。”
李寻欢道:“你看错了。”
孙小红道:“哦?”
李寻欢道:“看到自己的儿子死了,心虽然会乱,但心里却会生出种悲愤之气,那
时我若出手,他就会将这股怒气发泄在我身上!”
他叹息着,接道:“人在悲愤中,不但力量要比平时大得多,勇气也要平时大得多,
那时上官金虹若出手,一击之威,我实在没有把握能接得住。”
孙小红瞧着他笑了,嫣然道:“原来你也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好的人,有时你也会用
心机的。”
李寻欢也笑了,道:“我若真像别人想得那么好,至少已死了八十次。”
孙小红道:“上官金虹若知道你的意思,一定会后悔喝那杯酒的。”
李寻欢道:“他绝不后悔。”
孙小组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我的意思他本就很明了。”
孙小红道:“那么,他为什么还要敬你酒?”
李寻欢道:“他敬我那杯酒,为的并不是我对他讲道义──讲道义的人在他眼中看
来,简直是呆子。”
孙小红道:“那么他为的是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他已明了我的意思,知道我并不是呆子。”
孙小红眨着眼,道:“他知道你也和他一样,能等,能忍,能把握机会,也能判断
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机会,所以才敬你的酒,是不是?”
李寻欢道:“是。”
孙小红道:“他觉得你也和他是同样的人,所以才佩服你,欣赏你——一个人最欣
赏的人,本就必定是和他自己同样的人。因为每个人都一定很欣赏自己。”
李寻欢微笑道:“这句话说得很好,简直本像是这种年纪的人能说得出来的。”
孙小红撇了撇嘴,道:“但你真的和他是同样的人么?”
李寻欢沉吟着,缓缓道:“在某些方面说,是的,只不过因为我们生长的环境不同,
遇着的人和事也不同,所以才会造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叹息接道:“有人说:人性本善,也有人说,人性本恶,在我看来,人性本无善
恶,一个人是善是恶,都是后天的影响。”
孙小红凝注着他,道:“看来你不但很了解别人,也很了解自己。”
李寻欢叹道:“一个人若要真的完全了解自己,并不容易。”
他神色又黯淡了下来,目中又露出了痛苦和忧虑。
孙小红也叹了口气,幽幽道:“一个人若是要了解自己,必定要先经过很多折磨,
尝过很多痛苦——是不是?”
李寻欢黯然道:“正是如此。”
孙小红叹道:“这么说来,我倒希望永远不要了解自己了,了解得越多,痛苦越多,
完全不了解,也许反倒幸运些。”
这次是李寻欢改变了话题。
他忽然问道:“上官金虹敬我酒的时候,你们还在哪里?”
孙小红道:“我们已经走了,这件事都是我以后听人说的。”
她嫣然笑道:“现在你和上官金虹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你们的一举一动,在别人
看来都是大消息,今天晚上,在这城里,至少也有十万个人在谈论你……你信不信?”
李寻欢笑道:“所以我才佩服你爷爷,身若浮云,心如止水,随心所欲,无牵无挂,
这种人才真的是了不起!”
孙小红沉默了半晌,幽幽道:“他老人家的确已什么事都看穿了。”
她忽又改变话题,道:“你知不知道那口棺材是谁送去的?”
李寻欢道:“我猜不出?”
孙小红眨了眨眼,道:“送棺材去的,难道就是杀上官飞的人?”
她显然也已知道杀上官飞的人是谁了。
林仙儿却不知道,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只恨他们却偏偏都不肯将这个人的名字说出
来。
李寻欢沉吟着,道:“想必就是他,因为知道上官飞尸体在那里的人并不多。”
孙小红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寻欢道:“因为他想打击上官金虹。”
孙小红道:“他也恨上官金虹?”
李寻欢又沉吟了很久,缓缓道:“也许他并不是恨,他想打击上官金虹,也许只因
为上官金虹被打倒后,他才有机会去救他。”
孙小红道:“我更不懂了,他既然想救他,为何又要打击他?”
李寻欢道:“也许他是要上官金虹后悔。”
孙小红叹了口气,道:“人的心,实在比什么事都难了解。”
李寻欢缓缓道:“不错,世上最难了解,就是人心和人性,人性的复杂,远在天下
任何一种武功之。上。”
他忽然又接着道:“但你若不能了解人性,武功也就永远无法达到巅峰,因为无论
什么事,都是和人性息息相关的,武功也不例外。”
这种哲理对孙小红说来也许太深奥了些。
孙小红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声音如风在轻诉,道:“我什么都
不想了解,只想了解你。”
她的眼睛在凝视着他,眼睛里的神色不仅是赞赏,还甭看种信赖,仿佛在告诉他,
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将自己的心事全说出来。
李寻欢心里忽然又泛起了那种温暖之意,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摸一摸她那苹果般的
脸。
但他当然并没有真的这么样做。
他绝不能这么做。
他慢漫的扭转头,轻轻的咳嗽了起来。
孙小红显然在等着,等了很久,目中渐渐露出了失望之色,缓缓道:“但你却好像
很怕被人了解,所以时时刻刻都在防备着。”
李寻欢道:“怕?怕什么?”
孙小红咬着嘴唇,道:“怕别人爱上你。”
她很快的接着道:“因为你知道无论谁若是真正的了解了你,一定就会忍不住要爱
上你的,你宁可被人恨,也不愿破人爱,是么?”
李寻欢笑了,道:“现在的年代的确变了,以前的小姑娘,嘴里绝不会说出‘爱’
这个字。”
孙小红道:“以后的小姑娘也未必敢说,可是我……我无论生在哪个年代,就算是
生在几百年以前,只要是我心里想说的话,我还是一样会说出来。”
无论在什么时代,都会有几个像她这样的人。
这种人敢说、敢做、敢爱、也敢恨。
就因为他们是活在时代前面的,所以在别人眼中,也许会将他们看成疯子、怪物。
但他们自己却还是活得很好,很愉快,甚至比大多数人都愉快得多,因为无论别人
对他们的看法如何,他们根本全不在乎。
今夜还是有雾。
现在虽己是冬天,但这雾,却像是春天的雾。
孙小红在雾中慢慢的走着,就像是希望这段路永远也莫要走完似的。
李寻欢本来是急着想去瞧阿飞的,但现在,他也没有催促。
这些年来,他的心情一直很沉重,就橡是已被一道元形的枷锁压住,压得他几乎连
气都透不过来。
只有在和孙小红聊天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轻松些。
他忽然发觉孙小红实在很了解他,甚至比他想像中还要了解得深。
能和了解自己的人聊聊天,本是人生中最愉快的事。
但李寻欢却已开始想逃避了。
“……你宁可被人恨,也不愿被人爱,是么?”
李寻欢的心在绞痛……
他并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他觉得自己非但已无法再“蛤予”,也无法再”胺受”。
每个人都带着他自己的枷锁,除了他自己外,谁也无法替他解脱。
李寻欢如此,阿飞也如此。
他们的枷锁是不是永远也无法解脱?难道他们要带着这副枷锁走入坟墓?
孙小红忽然停下脚步,道:“到了。”
路很荒僻,路旁有栋小小的屋子,窗子里有灯光透出。
灯光闪动着,显得特别明亮,这么小的屋子里,本不该有这么明亮的灯光。
孙小红转过身,面对着林仙儿,道:“这地方你认得的,是不是?”
林仙儿当然认得,这本是她和阿飞的“家”。
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蹑懦着道:“阿飞已回来了?”
孙小红道:“你是不是也想进去看看他?”
林汕儿道:“我……我可以进去么?”
孙小红道:“这本是你的家,你要进去就进去,本不必问别人的。”
林仙。几垂下了头,道:“可是,现在……”
孙小红道:“现在当然不同了,你自己也该知道,这种情况是谁造成的?”她冷笑
接着道:“你本可在这里快快活活,安安静静的过一生,可是你自己不愿意,因为称看
不起这个家,也看不起这个人。”
林仙儿垂着头,轻轻道:“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了,我还能够活着,全部是因为他
在保护我,若是没有他,我也许早就被人杀了。”
孙小红盯着她,冷冷道:“你以为他还会像以前那样保护你?”
林仙儿流着眼泪道:“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
她忽然抬起头,大声道:“我只想再见他一面,对他说两句话,然后立刻就走,这
要求无论怎么都不过分,你们总可以答应我吧。”
孙小红道:“我并不是不答应,只可惜你说的话很难令人相信。”
林仙儿道:“就算我到时候又不肯定了,你们也可以赶我走的。”
孙小红沉吟着,膘了李寻欢一眼。
李寻欢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但他的心也很乱。
他这一生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肠太软,有时他虽然明知这件事是绝不能做的,却偏
偏还是硬不起心肠来拒绝。
很多人都知道他这种弱点,很多人都在利用他这种弱点。
他自己也知道,却还是没法子改。
他宁可让人对不起他一万次,也不愿做一次对不起别人的事,有时他甚至明知别人
在骗他,却还是宁愿被骗。
因为他觉得只要有一个人对他说的是真话,他牺牲的代价就已值得。
李寻欢就是这么样一个人,你说他是君子也好,是呆子也好,至少他这种人总是你
这一辈子很难再遇见第二个的。
至少你遇见他总不会觉得后悔。
他很少令人谎汗,更少令人流血;血与汗他情愿自己流。
但他做出的事,总令人忍不住要流泪。
是感动的泪,也是感激的泪。
孙小红心里在叹息。
她早已知道李寻欢绝不忍拒绝的,他几乎从未拒绝过别人。
林汕儿幽幽道:“这也许就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以后他若知道你们连最后一面都
不让我去见一次,会恨你们一辈子。”
孙小红咬着嘴唇,道:“你只说两句话?说完了立刻就走?”
林仙儿掺然笑道:“我难道真的那么不知趣?难道真要等你们来赶我走?只要你们
答应我这最后一个要求,我死而无怨。”
李寻欢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让她去吧,无论如河,两句话总害不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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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
第七十三章 蒸笼和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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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很热,热得出奇。因为屋里生了四盆火,火烧得很旺。
闪动的火光,将墙壁和高低都照成了嫣红色。
阿飞的脸也是红的,全身都是红的。
他就躺在四盆火的中间,赤着上身,只穿着条犊鼻裤。
裤子已湿透。
他仰面躺在盆里,不停的流汗,不停的喘着气。
他整个人都已虚脱。
屋角里坐着个白发苍苍的清翟老人,正自悠闲的抽着旱烟。
一缕缕轻烟从他鼻子里喷出来,他的人就好像坐在雾里。
他的确是个雾一般的人物。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知道他要往哪里去。
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也许他只不过是个穷愁潦倒的说书先生。
也许他就是那鬼神难测的“天机老人”!阿飞闭着眼睛,仿佛根本没有发现有人走
进来。
但无论谁走进来,第一眼就会看到他。
孙小红怔了怔,失声道:“爷爷,你老人家这是在于什么。”孙老先生眯着眼,喷
出口咽,悠然道:“我在蒸他。”孙小红更奇怪了,瞪大眼睛道:“蒸他?他既不是馒
头,又不是螃蟹,为什么要蒸他?””
阿飞现在看来的确就好橡一只被蒸熟了的螃蟹。
孙老先生笑了,道。“我蒸他,因为我要将他身子里的酒蒸出来,让他清醒。”
他目光凝注着李寻狐缓缓接着道:“我也想将他血里的勇气蒸出来,让他重新做人。
李寻欢长揖,苦笑道:“如此说来,我倒也的确需要被蒸一蒸,只可惜我身子里的
酒若完全被蒸出来,我这人只怕也就变成空的了。”
孙老先生目中间动着笑意,道:“你身手里除了酒,难道就没有别的!”
李寻欢叹了一声道:“也许还有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孙老先生柑掌大笑,道:“说得妙,若没有一肚子学问,怎说得出这种话来?”
他忽又顿住笑,稀嘘道:“其实我倒真想把你蒸一蒸,看看你身子里除了酒和学问
外,还有什么别的?看老天究竟用些什么东西来造成你这么样一个人的。”
孙小红眨着眼,道:“然后呢?”
孙老先生道:“然后我就要将天下的人全部找来,把这些东西橡填鸭似的塞到他们
肚子里去。”
孙小红道:“每个人都塞一点?”
孤老先生道:“不是一点,越多越好。”
孙小红笑道:“这么样说来,天下的人岂非都要变得和他一样了?”
孙老先生道:“天下的人部变得和他一样,又有什么不好?”
孙小红道:“也有点不好。”
孙老先生道:“哪点不好?”
孙小红突然垂下头,不说话了。
这祖孙两人也许是搭档说书说惯了,平时说起话来,也是一搭一档,一吹一唱,教
别人连插嘴的机会部没有。
直到这时,李寻欢才有机会开口。
他苦笑着,道:“前辈若要令天下人都变得和我一样,世上也许只有一种人赞成这
主意。”
孙老先生道:“哪种人?”
李寻欢道:“卖酒的。”
孙老先生也笑了,道:“在我看来,世上也许只有一个人不赞成我这主意。”
孙小红忽然道:“谁?”
这个字她脱口就说了出来,说出来后,又有点后悔。
因为她已知道她爷爷说的是谁了。
孙老先生果然在瞧着她,微笑道,“就是你。”
也不知为了什么,孙小红的脸忽然红了,垂着头道:“我……我为什么不赞成?”
孙老先生笑道:“天下人若是都变得和他一样,你岂非就不知道要哪个才好。”
孙小红“樱咛”一声扭转了身子,脸已红如炉火。
她心里是不是也有一团火?
少女们的春火?孙老先生柑掌大奖,笑过了,就又开始抽烟。
他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林仙儿这个人,也没有瞧她一眼,但却连自己烟斗的烟早就
熄了都不知道,
屋子里忽然沉寂了下来,只剩下松枝在火焰中燃烧的声音。
林仙儿已走到阿飞面前。
除了阿飞外,她也没有去瞧别人一眼。
闪动着火光映着她的脸,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红的时候看来就像是个害羞的仙
子,白的时候看来就如幽灵。
人都有两种面目,有时美丽,有时丑陋。
只有她,无论怎么变,都是美丽的。
她若是仙子,当然是天上最美丽的仙子,她若是幽灵,也是地狱中最美丽的鬼魂。
但阿飞却像是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她怎么变,都不会再瞧她一眼。
林仙儿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到这里来,只为了要对你说两句话,听不听都
随便你。”
阿飞好像根本没有在听。
可是,他的身子为什么却又已僵硬?
林仙儿缓缓接着道:“那天,我知道你很伤心,可是我却不能不那么做,因为我不
愿看到你死在上官金虹手上,我只有用那种法子,上官金虹才不会杀你。”
阿飞好像还是没有在听。
可是,为什么他的拳已握紧?
林仙儿道:“今天我到这里来,既不是要求你了解,更不是要求你原谅,我自己也
知道,我们的缘份已尽……”
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才接着道:“我告诉你这些话,只为了要让你心里觉得好受
些,因为我一直都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至于我……”
孙小红忽然大声道:“你已说得太多了。”
林仙儿笑了笑,笑得很凄凉,慢漫道:“不错,我的确已说得大多了。”
她果然一个字都不再说,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她走的并不快,却没有回头。
阿飞还是躺在那里,连眼睛都没有张开过。
林仙儿眼看已要走出门。
李寻欢这才松了口气。
他知道林仙儿今天只要走出这道门,阿飞以后只怕就永远再也见不到她。
只要阿飞不再见到她,就已重生。
林仙儿自己当然也很明白今天只要走出这道门,就等于已走出了这世界。
她脚步虽然并没有漫下来,但目光中却已又露出了恐惧之意——屋子里虽然亮如白
昼,但门外却是一片黑暗。
虽然也有星光,但星光她并没有看在眼里。
她喜欢的是令人眩目的光采。
她喜欢赞美、阿谀、掌声,喜欢奢侈、浪费、享受,喜欢被人爱,也喜欢被人恨……
她本就是为了这些而活着的。
若没有这些,她就算还能活下去,也就如清在坟墓里。
黑暗已越来越近了。
林仙儿目中的恐惧已渐渐变为怨毒、仇恨。
这时她若有力量,她一定会将肚上所有活着的人都杀死。
但就在这时,阿飞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
“等一等。”
“等一等!”
谁都无法相信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能改变多少人的一生!
就在这刹那间,林仙儿已突然完全改变。
她眼睛里立刻就又充满了得意、自信、骄傲,她整个人也仿佛突然变得说不出的辉
煌、美丽!
她几乎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美丽过。
“只有骄傲和自信,才是女人最好的装饰品。”
一个没有信心,没有希望的女人,就算她长得不难看,也绝不会有那种令人心动的
吸引力。
这就正如在女人眼中,只要是成功的男人,就一定不会是丑陋的。
“只有事业的成功,才是男人最好的装饰品。”
林仙儿脚步已停下,还是没有回头,却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的叹息声很轻很轻,带着种说不出的幽怨凄苦之意。
看到她目中神色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她在如此得意的时候,也会发出这么凄
凉的叹息。
李寻欢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知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一种音乐,任何一种声音能比她这种叹息更能打动男人的心,
纵然是秋叶的凋落声,流水的哀鸣声,甚至连月下的寒琴,风中的夜笛,也绝没有她这
种叹息声凄娜动人。
他只希望阿飞能瞧他一眼,听他说句话。
但阿飞现在眼中已又只剩下林仙儿一个人,耳里也只能听得到她个人的声音。
林汕儿叹息着道:“我的话已说完了。已不能再等了。”
阿飞道:“不能等?为什么?”
林仙儿道:“因为我答应过别人,只来说两句话,说完了就走的。”
阿飞道:“你想走?”
林仙儿叹道:“就算我不想走,也有人会来赶我走。”
阿飞道:“谁?谁要赶你走?”
他眼睛里忽然又有了光,有了力量,大声道:“你为什么要被人赶走,这本是你的
家。”
林仙儿霍然转身,凝注着阿飞。
她目中似已有泪,因为她眼波本就柔如春水。
良久良久,她才又叹息了一声,凄然道:“现在这里还是我的家么?”
阿飞道:“当然是的,只要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家。”
林仙儿的脚步开始移动,仿佛忍不住要去投入阿飞怀里,但忽然间又停下脚步,垂
头道:“我当然愿意,怎奈别人却不愿意。”
阿飞咬着牙,一字字道:“谁不愿意,谁就得走。”
他似已不敢触及李寻欢的目光,也不管别人对他怎么想了。
孙老先生的确将他血液里的酒蒸了出来,勇气蒸了出来,他却将他的情感全都蒸了
出来。
一个人身子最虚弱时,情感却最丰富。
阿飞的眼睛似乎再也不愿离开林仙儿,一字字接着道:“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赶
你走,只有你才能赶别人走。”
林仙儿带着泪,又带着笑,道:“我的确很想跟你单独在一起,可是,他们都是你
的朋友……”
阿飞道:“不愿意做你朋友的人,也就不是我的朋友。”
林仙儿忽然燕子般投入他怀里,紧紧拥抱住他,道:“只要能再听到你说这句话,
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别的我什么都不再想,无论别人对我怎么样,我也都不再放在心上。”
门,是虚掩着的。
李寻欢慢慢的走了出去,走入门外的黑暗与寒夜中。
他知道自己若再留在屋子里,已是多余的。
孙小红也跟了出来,咬着嘴唇,道:“我们难道就这样走了么?”
李寻欢什么也没有说,什么都说不出。
孙小红跺了跺脚,道:“我真没想到他竟是这么样一个人,居然还对她这样子,这
种人简直……简直是忘恩负义,重色轻友!”
李寻欢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你看错他了。”
孙小红冷笑着,恨恨道:“我看错了?难道他不是这种人?”
李寻欢道:“他不是。”
孙小红道:“若不是这种人,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
李寻欢黯然道:“因为……因为……”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孙老先生却替他说了下去。
孙老先生叹息道:“他这么样做,只因为他已不能自主。”
孙小红道:“为什么不能自主,又没有人用刀逼住他,用锁锁住他。”
孙老先生道:“虽然没有别人逼他,他自己却已将自己锁住。”
他叹息着接道:“其实,不只是他,世上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枷锁,也有他自己的
蒸笼。”
孙小红道:“我就没有。”
孙老先生道:“你没有,只因为你还是个孩子,还不懂?”
孙小红叫了起来,道:“我是孩子?好,就算我还是个孩子,那么他呢?”
她指着李寻欢,道:“他总不是孩子了吧?难道他也有他的枷锁?他的蒸笼?”
孙老先生道:“他当然有。”
孙小红瞪着李寻欢,道:“你承认你有?”
李寻欢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承认,因为我的确有。”
孙老先生道:“他对自己什么部不在乎,就算有人辱骂了他,对不起他,他也不放
在心上,别人甚至会认为他连勇气都已消失……”
李寻欢笑得更苦。
孙老先生道:“但他的朋友若是有了危险,他就会不顾一切去救他,甚至赴汤蹈火,
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因为‘朋友’就是他的蒸笼,只有这样蒸笼,才能将他的
生命之力蒸出来!将他的勇气蒸出来。”
孙小红道:“那么,龙啸云那种人难道也有蒸笼么?”
孙老先生道:“当然也有。”
孙小红道:“什么才是他的蒸笼?”
孙老先生道:“金钱、权力!”
孙小红道:“可是,他要杀李寻欢,却并不是为了金钱和权力,因为他自己也知道
李寻欢是绝不会和他争权夺利的。”
孙老先生道:“他一心要杀李寻欢,只因为他心上也有枷锁。”
孙小红道:“他的枷锁是什么?”
孙老先生瞟了李寻欢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李寻欢的脸色比夜色更黯。
孙小红忽然也明白了。
龙啸云恨李寻欢,因为他怀疑,他嫉妒!
他始终怀疑李寻欢会将所有的一切都收回去。
他嫉妒李寻欢那种伟大的人格和情感,因为他自己永远做不到。
怀疑和嫉妒,就是他的枷锁。
这种枷锁也许世上大多数人都有一副。
那么,阿飞的枷锁是什么呢?
孙老先生目光遥视着天际的星光,叹息着道:“阿飞的枷锁就和龙啸云的完全不同
了……阿飞的枷锁是爱。
孙小红道:“爱也是枷锁?”
孙老先生道:“当然是,而且比别的枷锁都重得多。”
孙小组道:“但他真的那么爱林仙儿么?他爱她,是不是只因为他得不到她?”
没有人口答她的话。
因为这问题根本就没有人能回答。
孙小红叹了口气,凝注着李寻欢,道:“他是你的朋友,你好歹也得想个法子救救
他,将他这副枷锁解脱。”
李寻欢慢慢的回过头——
窗子里的火光已黯了,小屋孤零零的矗立在西风和黑暗中,看来就像是阿飞的人一
样,那么倔强,又那么寂寞。
李寻欢弯下腰,不停的咳嗽起来。
因为他知道无论谁都没法子将阿飞的枷锁解脱。
除了自己之外,谁也没法子救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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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
第七十四章 最慷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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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已熄。
现在屋子里燃烧着的是另一种火。
一条修长,浑圆的腿自床沿垂下,在朦胧中看来更白得耀眼。
腿蜷曲,人颤抖。
阿飞紧张的就像是一根弓弦。
箭已在弦上,寻找着箭垛。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极度疲劳后的紧张最难今人忍受。
林仙儿当然是有经验的人。
她闪避着,推拒着、喘息着:“等一等……等一等……”
阿飞的回答不是言语,是动作。
他当然已不想再等。
林仙儿咬着唇,望着他布满红丝的眼睛。
“你……你为什么一直没有问我?”
“问什么?”
“问我是不是已经和上官金虹……,
阿飞的动作突然停住、就像是被人踢了一脚。
林仙儿盯着他:“你一直没有问,难道你不在乎?”
阿飞不停的流汗,汗使人软弱。
林仙儿已感觉到他的软弱:
“我知道你一定在乎的,因为你爱我。”
她的声音凄惨,眼睛里却带着种残酷的笑意,就像是一只猫在看着爪下的老鼠,就
像是上官全虹在看着她的时候。
阿飞的声音嘶哑:“你有没有。”
林仙儿叹息着:“一只老鼠若是落入了猫的手里,你不必问,也该知道她的结果。”
阿飞突然倒了下去,已愤怒得不能再有任何动作。
林汕儿轻抚着他的脸,仿佛已有泪将流落。
“我知道你会生气,可是我不能不说,因为我本想将这身子清清白白的交给你的,
只可惜……”。
她伏在阿飞胸膛上,流着泪道、“我现在真后悔为什么要让你等这么久,虽然是为
了你,可是我……”
阿飞忽然大叫了起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所以我一定要还你的清白。”
林仙儿凄然道:“这是永远没法子还的,”
阿飞道:“有!我有法子。”
他紧握着双手,咬着牙道:“只要杀了上官金虹,杀了玷污你的人,你就还是清白
的……”
他声音忽然停顿,因为他听到窗外有人在冷笑:
一人冷笑道:“这么样说来,你要杀的人就太多了!”
另一人冷笑道:“这条母狗身子根本就从来也没有清白的时候,只要是跟她见过面
的男人,除了你之外,谁都跟她睡过觉。”
第三人笑道:一你若要将跟她睡过党的男人全都杀死,就算每天杀八十个,杀到你
胡子都白了的时候,也杀不完的。”
这屋子一共有三个窗户,每个窗户外部有个人。
三个人说话的声音虽不同,却又有种很奇特的相同之处。
尖锐,装作,无论谁听了都想吐。
阿飞跃起,掀起被,盖往了林仙儿赤裸的身子,踢出枕头,击灭了桌上的灯,厉声
道:“什么人?”
他本想冲出去,但身子跃起后,又退回,紧守在林仙儿身旁。
窗外的三个人都在大笑,道:“你难道还怕这母狗的身子被我们看到?”
“她早就被人看惯了,没有男人看她,她反而会觉得不舒服。”
“砰”的,窗户忽然同时被撞开。
三道强烈的光柱从窗外照进来,集中在林仙儿身上。
是孔明灯的灯光。
只能看到灯光,却看不到灯在哪里,也看不到人在哪里。
眩目的灯光亮得人眼睛都张不开。
林仙儿用手挡住了眼睛,棉被从她身上慢慢的往下滑,渐渐露出了她的脚,她的腿……
她并没有将这条被拉住的意思,她的确不怕被人看。
阿飞咬着牙,将衣服摔过去,厉声道:“穿起来。”
林仙儿眼波流转,忽然笑了,道:“为什么?你难道认为我见不得人?”
她又已几乎完全赤裸,又在媚笑。
她又同时用出了她的两种武器。
阿飞抄起张凳子,摔碎,握着了两只凳脚,厉声道:“谁敢进来,我就要他死!”
外面的三个人又笑了,这次笑声是从门外传进来的:“他居然还想要人的命。”
“就凭他现在这样子,谁的命他都休想要得了。”
“他至少还能要一个人的命——要他自己的命!”
又是“砰”的一声大裂,厚木板做成的门突然被打得粉碎。
木屑纷飞,三个人慢慢的走了进来。
三个黄衣人。
三个人头上都戴着顶竹笠,紧紧压在眉毛上,掩起了面目。
这正是“金钱帮”属下独特的标志。
第一个手上缠着根金链,链子两端,系着瓜大的铜锤。
第二个和第三人用的是刀剑。
鬼头刀和丧门剑。
三个人的武器都已在乎,仿佛生怕错过住何一个杀人的机会。
阿飞突然镇定了下来,正如一条饥饿而愤怒的狼,忽然嗅到血腥气时,反而会镇定
下来一样。
他的反应虽已慢,体力虽衰退,可是他的本能还未丧失。
他已嗅到了血腥气。
林仙儿却还在笑着,笑得更媚,道:“原来是‘风雨双流星’向松向舵主到了,失
迎失迎。”
向松手里的流星锤不停的轻轻摇摆着,他的人却稳如泰山。
林仙儿道:“向舵主这次来,是奉了上官金虹之命来杀我的么?”
向松道:“你猜对了。”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上官金虹这么急着要我的命。”
向松道:“用不着的人,就得死。”
林仙儿道:“你猜错了,他并不是为了这原因才想杀我。”
向松道:“哦?”
林仙儿道:“他要杀我,只不过为了怕我再去找别的男人,丢他的面子。”
向松冷冷道:“上官帮主的命令从来用不着解释,只执行。”
林仙儿膘了阿飞一眼,道:“你们敢闯到这里来杀我,想必是认为他已不能保护我。”
向松道:“他不妨试试。”
执刀的人忽然冷笑道:“他已不必试。”
林仙儿道:“哦?”
执刀的人道:“你敢在他面前说这种话,自然也知道他已不能保护你了,既然大家
都知道,又何必试?”
林仙儿又笑了笑道:“不错,他的确已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也在替他难受,只不
过……”
她慢慢的站起来,赤裸裸的站在灯光下,慢漫的接着道:“你认为我自己是不是还
能保护自己呢?”
她胸膛骄傲的挺立,腿笔直。
她的皮肤在灯光下看来就像是奶油色的缎子。
这身材的确值得她骄傲。
阿飞的脸已因痛苦而扭曲,冷汗如豆,一粒粒滴落。
林仙儿的手在自己身上轻抚,柔声道:“你们杀了我,不会觉得可惜么?”
向松也叹了口气,缓缓道:“有些女人拿自己的身子来付帐,付脂粉的帐,付绸缎
的帐,无论对谁都从不小气,但你却不同。”
林仙儿笑道:“我当然不同。”
向松道:“你比她们更大方,你用你自己的身子付小费,甚至连替你开门的店小二,
只要你高兴,你都会让他满意
林汕儿媚笑道:“你是不是也想问我要小费?”
她慢慢的走过去,道,“你来拿吧,我付的小费,任何人都不会嫌多的。”
向松木立。
林仙几走到他面前,想去勾他的脖子。
向松忽然出手,锤击胸膛。
林仙儿凌空一个翻身,落在床上怔住了!
向松头上的竹笠已被打落,露出了他的脸。
一张苍白的脸,满是皱纹,没有胡子,一根胡子都没有。
林仙儿忽然大笑了起来,道:“难怪上官金虹要你们来杀我,原来你是个阴阳人─
─不男不女的阴阳人。”
向松冷冷的盯着她,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过了很久,他目光才转向阿飞,一字字
道:“你最好出去。”
阿飞道:“出去?”
向松道:“难道你还想保护这条母狗?”
阿飞的手渐渐垂落。
向松道:“所以你最好出去,我杀她的时候,你最好莫要在旁边瞧着。”
阿飞道:“为什么?”
向松狞笑,道:“因为你若在旁边瞧着,一定会吐。”
阿飞沉默了,垂下了头。
林仙儿的笑声已停止。到了这时,她也已笑不出。
就在这时,阿飞已出手!
阿飞的本能还未消失。
他选择的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只可惜他反应已漫,体力已衰。
金光一闪,流星相飞出。
木屑纷飞,阿飞手里的凳子脚已被击得粉碎。
向松冷笑道:“我奉命来杀她,不是杀你,我从不愿多事,所以你还活着。”
阿飞紧握着两截已被打断了的木脚,就像是一个快淹死的人紧握着他的最后一线希
望。
但这又是个什么样的希望?
他本是杀人的人。
他杀人,别人杀他。
但现在,他已不能杀人,别人也已不屑杀他。
这表示他在别人眼中已全无价值,他是死是活,别人也不放在心上。
“一个人要爬起来很难,要跌下去却很容易。”
阿飞突然想起他去救李寻欢的时候,和荆无命决斗的时候……
那时他在别人眼中,还是不可轻视的。
但现在呢?
那只不过是几天前的事,但现在想来,却已遥远得几乎无法记忆。
向松的声音似乎也已遥远:“你要留在这里也无妨,我就要你看看真正的杀人是什
么样子的。”
突然一人缓缓道:“凭你也懂杀人么?你只怕还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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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
第七十五章 生死一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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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慢的语声,既无高低,也没有情感,向松是熟悉这种声音的,只有荆无命说话才
是这种声音!
荆无命!
向松骇然回首果然瞧见了荆无命!
他的衣衫已破旧,神情看来也很憔悴,但他的那双眼睛——
死灰色的眼睛,还是冷得像冰,足以令任何人的血凝结。
向松避开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手。
他的右手还是用布悬着,手的颜色已变成死灰色,就像是刚从棺村里伸出来的。
这本是双杀人的手,但现在却只能令人作呕。
向松笑了,淡淡笑道:“在下虽不懂杀人,却还能杀,荆先生虽懂得杀人,只可惜
杀人并不是用嘴的,是要用手:“
荆无命的瞳孔又在收缩,盯着他,一字字道:“你看不到我的手?”
向松道:“手也有很多种,我看到的并不是杀人的手。”
荆无命道:“你认为我右手不能杀人?”
向松微笑道:“人也有根多种,有些人容易杀,有些人不容易。”
荆无命道:“你是哪一种?”
向松忽然沉下了脸,冷冷道:“你杀不死的那一种。”
他目中充满了仇恨,像是在激荆无命出手,他要找个杀荆无命的理由。
荆无命忽然笑了。
他也和上官金虹一样,笑的时候远比不笑时更残酷,更可怕。
向松竟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荆无命道:“原来你恨我?”
向松咬着牙,冷笑道:“不恨你的人只怕还很少。
荆无命道:“你想杀我?”
向松道:“想杀你的人也不止我一个。”
荆无命道:“但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向松道:“要杀人就得等机会,这道理你本该比谁都明白。”
荆无命道:“你认为现在机会已来了?”
向松道:“不错。”
荆无命忽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有个秘密你还不知道。”
向松忍不住问道:“什么秘密?”
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凝注着他的咽喉,缓缓道:“我右手也能杀人的,而且比左手
更快!”
“快”字出口,剑已刺入了向松的咽喉!
谁也没有看到这柄剑是从哪里拔出来的,更没有瞧见剑怎么会刺入向松的咽喉。
大家只瞧见寒光一闪,鲜血已涌出,只听到“格”的声音,向松的呼吸就已停顿,
连眼珠子都几乎完全凸了出来。
“鬼头刀”和“丧门剑“的眼珠子也檬是要凸了出来。
两个人一步步向后退,退到门口。
荆无命根本没有回头,冷冷道:“你们既已听到了我的秘密,还想走?”
寒光又一闪!
鲜血飞溅,在灯光下看来就像是一串玛璃珠练,红得那么鲜艳,红得那么可爱。
良药苦口,毒药却往往是甜的。
世界上的事就这么奇怪——最可怕,最丑陋的东西,在某一刹那间看来,往往比什
么都美丽,比什么都可爱。
所以杀人的剑光总是分外明亮,刚流出的血总是分外鲜艳。
所以有人说:“美,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感觉,只有真实才是永恒的。”
“真实”,绝不会有美。
杀人的利剑也和菜刀一样,同样是铁,问题只在你看得够不够深远,够不够透彻。
可是,也有人说:“我只要能把握住那一刹间的美就已足够,永恒的事且留待予永
恒,我根本不必理会。”
就在一瞬间以前,向松还是享名武林的“风雨双流星”,还是“金钱帮“第八分舵
的舵主。
但现在,他已只不过是个死人,和别的死人没什么两样。
荆无命垂着头望着他的尸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特,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死人
一样。
这是不是因为他直到现在才能体会到”死”的感觉?
这是不是因为一个人只有在意兴萧索时,才能体会到死的感觉?
林仙儿终于长长吐了口气。
这口气她已蹩了很久,到现在才总算吐出来。
她膘着荆无命,似笑非笑,如诉如慕,轻轻道:“想不到你会来救我。”
荆无命没有抬头,冷冷道:“你以为我是来救你的?”
林仙儿慢慢点了点头,道:“也许我知道你的意思。”
荆无命霍然抬起头,盯着她,道:“你知道什么?”
林仙儿道:“你来救我,只因为上官金虹要杀我。”
荆无命盯着她。
林仙儿道:“你恨他,所以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你就要破坏。”
荆无命还是盯着她。
林仙几叹了口气,道:“直到现在,我才总算知道了你这个人,才知道上官飞也是
你杀的。”
荆无命的眼睛忽然移开,移向掌中的剑,缓缓道:“你知道得太多了。”
林仙几忽又笑了,道:“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杀我,因为你若杀了我,岂非正如了上
官金虹的心愿?”
她甜甜的笑着,接着又道:“你非但不会杀我,你还会带我走的,是么?”
荆无命道:“带你走?”
林仙几道:“因为你既不能让我死在上官金虹手上,又不愿让我泄露你的秘密,所
以你只有带我走。”
她声音更温柔,道:“我也心甘悄愿跟着称走,无论你要到哪里,我都跟着。”
荆无命沉默了很久,忽然抬头瞧了阿飞一眼。
他仿佛直到现在才发现有阿飞这么个人存在。
阿飞却已似忘了自己的存在。
林仙儿也膘了阿飞一眼,忽然走过去,一口口水重重的唾在他脸上。
她并没有再说什么。
她已不必再说。
林仙儿终于跟着荆无命走了。
阿飞没有动。
口水于了。
阿飞没有动。
窗纸发白,天已亮了。
阿飞还是没有动。
他已躺了下来,就躺在血泊中,尸体旁。
他和死亡之间的距离,已只剩下一条线……
“××日,调时,出西城十里,长亭外林下。“”
上官金虹
冬天终于来了,连树上最后一片枯叶也已被西风吹落。
这封信的颜色就和枯叶一样,是黄的,却是种带着种死味的黄——黄得没有生命,
黄得可怕。
这封信上只写着这十几个字,简单,明白,也正如上宫金虹杀人的方法一样,绝没
有废话。
信是店伙送来的,他拿着信的手一直在发抖。
现在,孙小红拿着这封信,似乎感觉到一阵阵杀气透入背脊,再传到她手上,她的
手也在发冷。
“后天,就是后天。”
孙小红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看这皇历,后天不是好日子。诸事不宜。”
李寻欢笑了,道:“杀人又何必选好日子?”
孙小红凝注着他,良久良久,突然大声道:“你能不能杀他?”
李寻欢的嘴闭上,笑容也渐渐消失。
孙小红忽然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李寻欢还猜不出她出去干什么,她已捧着笔墨
纸砚走了进来。
磨好墨,铺好纸。
孙小红始终没有再瞧李寻欢一眼,忽然道:“你说,我写。”
李寻欢有些发怔,道:“说什么?”
孙小红道:“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还有什么未做完的事?”
她的声音仿佛很平静,但提着笔的手却有些发抖。
李寻欢又笑了,道:“你现在就要我说?我还没有死呀。”
孙小红道:“等你死了,就说不出了。”
她一直垂着头,瞧着手里的笔,但却还是无法避开李寻欢的目光。
她眼睛已有些湿了,咬着嘴唇道:“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说出来,譬如说——阿飞,
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的?还有什么事要为他做的?”
李寻欢目中忽然露出了痛苦之色,长长吸了口气,道:“没有。”
孙小红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李寻欢黯然道:“我可以要他不去杀别人,却无法要他不去爱别人?”
孙小红道:“别人若要杀他呢?”
李寻欢笑了笑,笑得酸楚,道:“现在还有谁要杀他?”
孙小红道:“上官金虹……”
李寻欢道:“上官金虹既然肯放他走,就绝不会再杀他,否则他现在早就死了。”
孙小红道:“可是,以后呢?”
李寻欢遥注着窗外,缓缓道:“无论多长的梦,都总有醒的时候,等他清醒的那天,
什么事他自己都会明白的,现在我说了也没有用。”
孙小红用力咬着嘴唇,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那么她呢?”
这句话她似已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来。
李寻欢自然知道她说的“她”是谁。
他目中的痛苦之色更深,忽然走过去,用力推开了窗户。
孙小红垂着头,道:“你……你若有什么话,有什么事……”
李寻欢突然打断了她的话,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孙小红道:“可是你……”
李寻欢道:“她活着,自然会有人照顾她,她死了,也有人埋葬,什么都用不着我
来关心,我死了对她只有好处。”
他的声音仿佛也很平静,但却始终没有回头。
他为什么不敢回头?
孙小红望着他瘦削的背影,一滴泪珠,滴在纸上。
她悄悄的擦干了眼泪,道:“可是你总有些话要留下来的,你为什么不肯对我说?”
手寻欢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说,”
孙小红道:“你说了,我就记下来了,你若死了,我就一件件替你去做,然后……”
李寻欢霍然转过身,盯着她,道:“然后怎么样?”
孙小组道:“然后我就死!”
她挺着胸,直视着李寻欢,不再逃避,也不再隐瞒。
李寻欢道:“你……你为什么要死?”
孙小红道:“我不能不死,因为你若死了,我活着一定比死更难受。”
她始终直视着李寻欢,连眼睛都没有眨。
她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平静,很镇定,无论谁都可看出她已下了决心,这种决心无论
谁都没法子改变。
李寻欢的心又开始绞痛,忍不住又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等他咳完了,孙小红才叹息了一声,幽幽道:“你若要我活着,你自己就不能死……
上官金虹也并不是一定要找你决斗,他对你始终有几分畏惧。”
她忽然冲过去,拉住李寻欢的手,道:“我们可以走,走得远远的,什么事都不管,
我……我可以带你回家,那地方从没有人知道,上官金虹就算还是想来找你,也休想找
得到。”
李寻欢没有说话,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只是静静的瞧着她。
有风吹过,一阵烟雾飘过来,迷漫了他的眼睛6
孙老先生苍老的声音已响起,带着叹息道:“无论你怎么说,仪都不会走的。”
孙小红咬着唇,跺着脚,道:“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走?”
孙老先生道:“他若是肯走的那种人,你也不会这么样对他了。”
孙小红怔了半晌,忽然扭转身,掩面轻位。
李寻欢长叹道:“前辈泳……”
孙老先生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只能要她不去杀人,
却无法要她不去爱人,是么?”
爱,这件事本就是谁都无法勉强的。
李寻欢又开始咳嗽,咳嗽得更剧烈。
“山西城十里,长亭外林下。”
亭,是八角亭,就在山脚下的树林外。
林已枯,八角亭栏杆上的红漆也已剥落。
西风肃杀,大地萧萧。
李寻欢徘徊在林下,几乎将这里每一寸土地都踏过。
“后天,就是后天。”
夕阳已西,又是一天将过去。
后天,就在这里,就在这歹阳西下的时候,李寻欢和上官金虹之间所有的恩怨都将
了结。
那也许就是武林中有史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战!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抬起头一夕阳满天,艳丽如昔。
可是,在一个垂死的人眼中,这永恒的夕阳是否还会同样娇艳?
孙老先生和孙小红一直静静的坐在亭子里,没有去打扰他。孙小红突然问道:“决
斗的时候还未到,他先到这里来干什么?”
孙老先生道:“高手间的决斗,不但要看武功之强弱,还要看天时、地利、人和,
上宫金虹选择这里作战场,当然有他的用意。”
孙小红道:“什么用意?”
孙老先生道:“他想必对这里的地形很熟,而且说不定还会先到这里来设下埋伏。”
孙小红道:“所以李寻欢也一定要先到这里来瞧瞧,先熟悉这里地形,再看看上官
金虹会在什么地方设埋伏。”
孙老先生道:“不错,古来的名将,在大战之前,也必定都会到战场上去巡视一遍,
无论哪一种战争,若有一方先占了地利,就占了优势。”
孙小红道:“可是他为什么一直要在这里逛来逛去呢?”
孙老先生笑了笑,道:“他这么逛来逛去当然也有目的。”
孙小红道:“哦?”
孙老先生道:“他要先将这里每一寸土地都走一遍,看看这里的上质是坚硬,还是
柔软?是干燥,还是潮湿?”
孙小红道:“那又有什么用?”
孙老先生道:“因为土质的不同,可以影响轻功,称同样使出七分力,在软而潮湿
的地上若是只能跃起两丈,在硬而干燥的地上就能跃起两丈五寸。”
孙小红道:“那相差得也不多呀。”
孙老先生叹了口气,道:“高手相争,是连一分一寸都差不得的!”
李寻欢忽然走了过来,站在亭外,面对着夕阳照耀下的枯林,呆果的出起神来,也
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小红忍不住悄悄问道:“他站在这里发呆,又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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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
第七十六章 高明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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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老先生沉吟着,道:“后天他来的时候,上官金虹必定已先到了。”
孙小红道:“怎见得?”
孙老先生道:“因为先来的人,就有权先占据最佳地势,上宫金虹当然不肯错过这
机会。”
孙小组道:“那么,李寻欢为什么不跟他争先?”
孙老先生叹道:“也许他从不愿和别人争先,也许……他还有别的用意。”
池忽然笑了笑,接着道:“小李探花并不是个普通人,他的用意,有时连我都猜不
透。”
孙小红眨着眼道:“似我看来,这里所有的地方都差不多……我实在看不出最佳地
势在哪里。”
孙老先生道:“就在现在他站着的地方。”
孙小红道:“他站的这地方又有什么不同?”
孙老先生道:“上宫金虹站在这里,李寻欢势必要在他对面。”
孙小红道:“嗯。”
孙老先生道:“决斗的时候,正是太阳下山的时候……”
孙小红抢着道:“我明白了,夕阳往这边照过去,站在那边的人,难免被阳光刺着
眼珠,只要他眼睛一刹那看不见,就给了对方杀他的机会。”
孙老先生叹道:“正是如此。”
孙小红道:“上官金虹既然一定会站在这地方,他站在这里于什么?”
孙老先生道:“他站在这里,才能发现这地方有什么弱点,才能决定自己要站在什
么地方。”
他接着又道:“你看,夕阳照在枯林上,也有闪光,因为枯枝上已有秋霜,所以站
在这里的人,眼睛也有被闪光刺着的时候。”
这时李寻欢已走到对面的一株树下。
孙小红的目光不由自主跟着他瞧了过去,忽然觉得一阵光芒刺眼——那棵树上的积
霜显然最多,折光的角度也最好,所以反光也就强烈。
孙老先生微笑道:“现在你明白了么?”
孙小红还没有说话,李寻欢突然一掠上树,只见他身形飞掠,如秋雁回空,在每根
枯枝上都点了点。
孙老先生叹道:“世上只知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却不知他轻功之高,也很少有人
能比得上。”
孙小红道:“但他这又是在于什么呢?”
孙老先生道:“他是在试探那边的枯枝是否坚牢,容不容易折断,这又有两种作用。”
孙小红道:“哪两种?”
孙老先生道:“第一,他怕上官金虹在枯枝上做手脚。”
孙小红皱眉道:“什么样的手脚?”、
孙老先生道:“当他面对着上官金虹时,树上的枯枝若是突然断了,就会怎么样?”
孙小红道:“枯枝断了,自然就会掉下来。”
孙老先生道:“掉在哪里?”
孙小红道:“当然是掉在地上。”
她眼睛忽然一亮,很快的接着又道:“也许就掉在他面前,也许就掉在他头上,他
就难免会分心,一分心上官金虹就又有了杀他的机会。”
孙老先生笑了笑,道:“还有,到了万不得已时,他只有往树上退,以轻功来扳回
劣势,那时树梢就成了他们的战场。”
孙小红道:“所以他必须将每一棵树的情况都先探测一遍,就正如他探测这里的土
质一样。”
孙老先生叹了口气,道:“你现在总算明白了。”
孙小红也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决斗之前还有这么多学问。”
孙老先生道:“无论做什么,做到高深时,就是种学问,就连做衣服,炒菜,也是
一样。”
他凝注着李寻欢,缓缓接着道:“他们的决斗之期虽然在后天,其实还在他们第一
次见面时就已开始,这段时候才是真正考验他们细心,耐力,智慧的时候。他们的胜负,
在这段时候里就已决定,到了真正出手时,一刹那间就可解决了。”
孙小红叹道:“但别人却只能看到那一瞬间的事,所以人们常说‘武林高手一招争’,
又谁知他们为了那一招曾经花了多少工夫?”
孙老先生目中忽然露出一种萧索之意,敲燃了火石,点着了烟斗,望着烟斗里闪动
的火光,缓缓道:“一个真正的高手活在世上,必定是寂寞的,因为别人只能看到他们
辉煌的一面,却看不到他们所牺牲的代价,所以根本就没有人能了解他。”
孙小红垂着头弄着衣角,幽幽道:“但他们是不是需要别人了解呢?”
李寻欢撩起了衣襟,脚尖轻轻点地,刷的,掠上了八角亭顶。
孙老先生长长喷出了口烟,叹道:“别人都以为李寻欢是个脱略行迹,疏忽大意的
人,又有谁能看到他小心仔细伪一面,到了真正重要的关头,他真是一点地方都不肯放
过。”
孙小红垂着头,叹息道:“这也许是因为他放过的已大多了……”
她忽然抬起头,盯着孙老先生,道:“这一战既然早已开始,以你老人家看,到现
在为止他们是谁占了优势?”
孙老先生沉吟着,道:“谁也没有占到优势?”
孙小红又开始用力去咬她自己的嘴唇。
她心乱的时候,就会咬自己的嘴唇,心越乱,咬得越重。
现在她几乎已将嘴唇咬破了。
孙老先生忽然问道:“你看呢?”
孙小红道:“我看……上官金虹对自己好像比较有信心。”
孙老先生道:“不错,这只因近年来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无往不利,一帆风顺,可
是,他儿子的死对他却是个很大的打击。”
孙小红道:“还有荆无命,荆无命一走,他的损失也很大。”
孙老先生道:“所以他急着要找李寻欢决斗,为的就是怕自己的信心消失。”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接着又道:“所以这一战不但关系他两人的生死胜负,也关系
着整个武林的命运。”
孙小红眨着眼,道:“关系这么大?”
孙老先生道:一因为这一战上官金虹若是胜了,他对自己的信心必定更强,做事必
定更没有顾忌,到了那时,世上只怕也真没有人能制得住他了。”
孙小红眼珠子转动着,道:“现在我忽然觉得这一战他是必定胜不了的。”
孙老先生道:“哦?”
孙小红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他的飞刀从未失手过!”
孙老先生叹了口气,道:“上官金虹也从未败过!”
孙小红已不咬嘴唇了,抿着嘴笑道:“你老人家莫忘了,他曾经败过一次的。”
孙老先生道:‘峨?”
孙小红悠悠道:“那天,在洛阳城外的长亭里,他岂非就曾经败在你老人家手下?”
孙老先生忽然不说话了。
孙小红道:“我从来没有求过你老人家什么,现在,我只求你老人家一件事。”
孙老先生又喷出口烟,将自己的眼睛藏在烟雾里,道:“你说。”
孙小红道:“我只求你老人家千万莫要让李寻欢死,千万不能……”
她忽然扑过去,跪在她爷爷膝下,道:“这世上只有你老人家一个能制得住上官金
虹,只有你老人家一个人能救他,你老人家总该知道,他若死了,我也没法子活下去了。”
烟已散了。
孙老先生的眼睛里却仿佛还留着一层雾。
像秋天的雾,凄凉、萧索……
但池嘴角却带着笑。
他目光遥视着远方,轻抚着孙小红的头发,柔声道:“你是我孙女中最调皮的一个,
你若死了,以后还有谁会来拔我的胡子,揪我的头发?”
孙小红跳了起来,雀跃道:“你答应了?”
孙老先生慢慢的点了点头,含笑道:“你说来说去,为的就是要等我说这句话?”
孙小红的脸红了,垂着头笑道:“你老人家总该知道,女大不中留,女儿的心,总
是向外的。”
孙老先生大笑道:“但你的脸皮若还是这么厚,人家敢不敢要你,我可不知道。”
孙小红的嘴凑到他耳旁,悄悄道:“我知道,他不要我也有法子要他要。”
孙老先生忽然抱住了她,就好像已回到十几年前,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抱着她
柔声道:“你是我最喜欢的孙女,但却太调皮,胆子也太大,我一直担心你找不到婆家,
现在你总算找到了个你自己喜欢的,我也替你喜欢。”
孙小红吃吃笑道:“我找到他,算我运气,他找到我,也是他的运气,像我这样的
人,这天下也许还没有几个。”
孙老先生又大笑,道:“除了你之外,简直连一个都没有。”
孙小红伏在她爷爷膝上,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愉快,说不出的得意。
因为她不但有个最值得骄傲的祖父,也有个最值得骄傲的意中人。
亲情,爱情,她已全都有了,一个女人还想要求什么别的呢?
她觉得自己简直已是肚上最快乐的女人。
她觉得前途充满了光明。
但这时大地却已暗了下来,光明己被黑暗吞没。
她却完全没有感觉到。
“爱情令人盲目。”
这句话听来虽然很俗气,但却的确有它永恒不变的道理。
孙小红此刻若能张开眼睛,就会发现她爷爷目中的悲哀和痛苦是多么深遂——别人
就算能看到,也永远猜不出他悲痛是为了什么原因?
夜临,风更冷。
万籁无声只剩下枯枝伴着衰草在风中低位。
李寻欢的人呢?
孙小组忍不住跑出去,大声道:“你在上面于什么?为什么还不下来?”
没有回应。
李寻欢他人呢?
八角亭上难道真有什么险恶的埋伏?李寻欢难道已遭了毒手?
八角亭上铺的是红色的瓦,还有个金色的顶。
金顶上却摆着个小小的铁匣子,用一根黄色的布带捆住。
铁匣于是很普通的一种,既没有雕纹装饰,也没有机关消息,你若打开这铁匣子,
里面绝不会飞出一技弯箭来射穿你的咽喉。
“但这铁匣子怎么会到了八角亭的顶上呢?”
铁匣子里只有一柬头发。
头发也是很普通的头发,黑的,很长,既不香,也不臭,就跟世上成千万个普通人
的头发一样。
但李寻欢却一直在呆呆的盯着这束头发看,孙小红叫了他几次,他都没有听见。
这头发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孙小红看不出来。
无论谁都看不出来。
李寻欢的脸色很沉重,眼睛也有点发红。
孙小红从未看过他这样子,就连他喝醉的时候,他眼睛还是亮的。
他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头发就放在亭子里的石桌上,李寻欢还是在盯着这束头发。
孙小红忍不住问道:“这是谁的头发?”
没有人口答,没有人能回答。
任何人都可能有这样的头发。
孙小红道:“这样长的头发,一定是女人的。”
她自己当然也知道这判断并不正确,因为男人的头发也很长。
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
谁剪短头发,谁就是不孝。
有人说故事,说到一个人女扮男装忽然被人发现是长头发,别人就立刻发觉她是女
人了。
说这种故事的人脑筋一定不会很发达,因为这种事最多只能骗骗小孩子——奇怪的
是,却偏偏还有人要说这种故事,不但说,甚至还从不变。
孙小红跺了跺脚,说:“无论如何,这只不过是几根头发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孙老先生忽然道:“有。”
孙小红怔了怔,道:“有什么?”
孙老先生道:“奇怪,而且很奇怪。”
孙小红道:“哪点奇怪?”
孙老先生道:“很多奇怪。”
他接着又道:“头发怎会在铁匣子里?铁匣子怎会在亭子顶上?是谁将它放上去的?
有什么用意?”
孙小红怔住了。
孙老先生叹了口气,道:‘”若是我猜得不错,这必定是上官金虹的杰作。”
孙小红失声道:“上宫金虹?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孙老先生道:‘就为了要让李寻欢看到这束头发?”
孙小红道:“可是……可是他……”
孙老先生道:“他算准了李寻欢一定会先来探测战场,也算准了他一定会到亭子上
去,所以就先将这匣子留在那里。”
孙小组道:“可是这头发又有什么特别呢?就算看到了也不会怎么样呀,他这么样
做岂非很滑稽。”
她嘴里这么说,心里也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了,很不对。
像上官金虹这种人,当然绝不会做滑稽的事。
孙老先生眼睛盯着季寻欢,道,“你知道这是谁的头发?”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
孙老先生厉声道:“你能不能确定?”
他说话的声音如此严厉,李寻欢怔了怔,道:“我……”
孙老先生道,“你也不能确定,是不是?””
他不让李寻欢开口,接着义道:“上官金虹这么样做,就是要你认为这头发是林诗
音的,要你认为她己落入他的掌握,要你的心不定,他才好杀你,你为何要上他的当?”
孙小红也抢着道:“不错,林姑娘若真的已落入他手里,他为何不索性当面来要胁
你?”
李寻欢叹道:“因为他不能这么样做——别人能,他却不能。”
孙小红道:“他为什么不能?”
李寻欢淡淡道:“若有人知道上官金虹是用这种手段才胜了李寻欢的,岂非要被天
下人耻笑。”
孙小红道:“但现在他什么也没有说,只不过让你看到了一束头发而已。”
李寻欢道:“这正是他的手段高明之处。”
孙小红道:“这头发也许并不是她的。”
李寻欢道:“也许不是,也许是……谁也不能确定。”
孙小组道:“那么你若完全不去理会,就当做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心计岂非就白费
了。”
李寻欢道:“只可惜我已经看到了。”
孙小组道:“就因为他什么也没有说,所以你才怀疑,就因为他算准了你会怀疑,
所以才这么样做。你也明知道他的用意,却偏偏还要落人他的圈套。”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昔笑道:“这种荒唐的事,为什么偏偏要让我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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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
第七十七章 兴云庄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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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寻欢笑了笑,淡淡道:“世事本就如此,有些事你纵然明知是上当,还是要去上
这个当的。”
孙老先生忽然道:“不错,若有人能令我心动,我也一样会上当。”
孙小红跺了跺脚,咬着嘴唇道:“你们上当,我偏不上当……”
孙老先生叹道:“其实你已上当了,因为你也在怀疑这头发是林姑娘的,你的心也
已乱了,现在你着和人决斗,对方的武功纵然不如你,你也必败无疑。”
孙小红道,“可是……可是……”
可是怎么样,她自己也不知道。
上官金虹的目的就是要李寻欢心乱,无论李寻欢是相信也好,是怀疑也好,只要他
去想这件事,上官金虹的目的就已达到。
李寻欢又怎能不想?
那本是他魂牵梦素的人,他几时忘记过她?
他就算明知这并不是她的头发,还是忍不住要牵肠挂肚,心乱如麻,因为上官金虹
已让他想起了她。
问题并不在头发是谁的,而在李寻欢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一汁正是针对李寻欢而发的,着是用在别人身上,也许就完全没有用了,因为别
人根本就不会想得这么多,这么远。
这才是上官金虹最可怕的地方。
他永远知道对什么人该用什么样的手段,他的手段在别人看来也许有点不实际,甚
至有点荒唐,但却永远最有效。
因为他很懂得兵法中最奥妙的四个字:“攻心为上。”
李寻欢靠在栏杆坐了下来,就坐在地上,将四肢尽量放松。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孙老先生和孙小红却都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到兴云庄去,
看看林诗音还在不在?”
在长途跋涉之前,他必须先将疲劳恢复。
每次他作了重大的决定之后,都要使自己的身心尽量松弛。
这是他的习惯。
这无疑是个好习惯。
孙小红咬着嘴唇,咬得很用力。
“原来他还是忘不了她,还是将她看成比什么都重要,她在他心里的地位,无论谁
都不能代替——就连我也不能。”
孙小红的眼圈已红了,终于忍不住道:“你一定要去?”
李寻欢没有回答。
有时不回答就是口答。
孙老先生叹道:“他当然要去,因为他只有去看一看,才能心安。”
孙小红道:“可是……她若已不在那里了呢?”
李寻欢目光遥视着亭外的夜色,缓缓道:“无论她在不在,我都要去看看,然后我
才能下决心,决定应该怎么样做。”
孙小红道:“你若去了,才真正落入了上官金虹的圈套。”
李寻欢道:“哦?”
孙小红道:“他这么样做最大的目的就是要你到兴云庄去一趟,决战的时候就在后
天,这里离兴云庄并不近,你就算能在两天之内赶回来,到了决战时体力也已不支,他
在这两天内却一定会尽量休息。”
他叹了口气,缓缓接着道:“他以逸待劳,你在两天之内奔波数百里之后,再去迎
战,这一战的胜负,也就不问可知了,何况,他在那里说不定还另有埋伏。”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有些事你纵然明知不能做,也是非做不可的。”
孙小组嘎声道:“但你若去了,就等于是拿你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她对你难道就真
的这么重要?比你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李寻欢又沉默了很久,抬起头,凝注着她。
孙小组的眼睛已湿了,扭转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李寻欢一字字缓缓道:“我只想你明白一件事,你若换了我,你也一定会这么样做,
她若换了你,我也会这么样对你的。”
孙小红没有动,就好像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
可是她眼泪却已流了下来。
女人若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就希望自己是他心目中唯一的女人,绝不容第三者再
来加入。
但无论如何,李寻欢心里毕竟已有了她。
她痴痴的站在那里,心里也不知是甜?是酸?还是苦?
孙老先生忽然叹息了一声,道:“这是他非做不可的事,就让他去吧。”
孙小红慢慢的点了点头,忽然笑了,笑得虽辛酸,却总是笑。
她带着泪笑道:“我忽然发现我自己实在是个呆子,他认得她在我之前,我还没有
看到他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经有许多许多事发生了,我是后来才加入的,所以,应该生
气的是她,不应该是我。”
孙老先生也笑了笑,柔声道:“一个人若知道自己是呆子,就表示这人已渐渐聪明
了。”
孙小红眨着眼,道:“但也有件事是我非做不可的。”
孙老先生道:“什么事?”
孙小红道:“我要陪池去,非去不可。”
孙老先生沉吟着,道:“你陪他去也好,只不过……”
他转头去瞧李寻欢,下面的话显然是要李寻欢接着说下去。
孪寻欢笑了笑,道:“她既然已说了非去不可,自然就是非去不可了。”
孙老先生也笑了,道:“我活到六十岁时才学会不去跟女人争辩,你学得比我快。”
李寻欢已站了起来,道:“既然要走,今天晚上就动身,你……”
孙小红抢着道:“你不要以为女人都是婆婆妈妈的,有的女人比男人还干脆得多,
也一样说走就走。”
孙老先生道:“到了那里,莫忘了先去找你二叔,问问那边的动静。”
孙个红道:“我知道……”
她膘了李寻欢一眼,接着道:“他若不愿我跟他一齐进去,我就在二叔那里等他。”
李寻欢忽然道:“孙二侠已在兴云庄外守候了十二年,他究竟为的是什么?”
这件事他一直觉得很奇怪。
十二年前,正是他将要离家出走的时候、那时孙驼子就已守候在那里,他实在猜不
透孙驼子的用意。
孙驼子不但和李家素无来往,和龙啸云也全无关系,至于林诗音,她本是孤女,很
小的时候就已来投靠李寻欢的父亲。
她本是个很内向的人,这一生几乎从未到别的地方去过,自然更不会和江湖中人有
任何来往了。
若说孙驼子是受了别人的托付,那人是谁呢?
他要孙驼子守护的是刊“么呢?
假如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自然就是孙老先生。
孙老先生并不是个深沉的人,李寻欢希望他能说出这秘密。
但他却失望了。
孙老先生又开始抽烟,用烟嘴塞住了自己的嘴。
孙小红膘了她爷爷一眼,忽然道:“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李寻欢瞧着她,等她说下去。
孙小红道:“龙小云在上官金虹面前砍断了自己的手,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李寻欢点了点头,叹道:“他本是个很特别的孩子,做的事也特别。”
孙小红道:“他能做出这种事,我倒并不觉得奇怪。”
李寻欢道:“哦?”
孙小红道:“他明知当时上官金虹已动了杀机,所以就先发制人,让上官金虹无所
可说,这么样一来,非但性命能够保全,而上还令人党得他很有胆识很有孝心,因此更
看重他。”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他这么做,的确很聪明一也够狠了,但他本就是个又聪明,
又狠毒的孩子,所以我并不觉得奇怪。”
李寻欢道:“那么,你奇怪他的什么?”
孙小红道:“他武功已被你废了,体力本该比普通人还衰弱,是不是?”
李寻欢叹道:“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做得对不对?”
孙小红道:“人的骨头很硬,纵然是很有腕力的人,也难一刀就将自己的手砍断,
除非他用的是削铁如泥的宝剑。”
李寻欢道:“不是宝剑?”
孙小红道:“绝不是!”
李寻欢道:“但龙小云随手一挥,就将自己的手削了下来。”
孙小红道:“他好像根本就没有用什么力。”
李寻欢沉吟着,道:“你的确比我细心,听你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了。”
孙小红道:“还有,普通人的手若被砍断,一定不能再支持,立刻就要晕过去。”
李寻欢道:“不错,纵然是壮汉,也万万支持不住,除非他有深厚的武功底子。”
孙小红道:“但龙小云却只不过是个武功已被费,体力很衰弱的孩子,他为什么偏
偏能支持得住?”
李寻欢不说话了,目光闪动着,仿佛已猜出了什么。
孙小红道:“他非但能支持得住,而且还能侃侃而谈,还能将自己的断手捡起来,
一个没有武功的人,怎么能办得到?”
李寻欢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他武功已恢复?他平时那种弱不禁风的样子,都
是故意装出来的?”
孙小红道:“我不知道。”
李寻欢道:“我废他武功的时候,用的手法很重,按理说他武功绝无恢复的可能,
除非……”
他盯着孙小红,缓缓道:“除非那传说并不假,兴云庄里的确藏有那本稀世的武功
秘笈,无意中被龙小云得到。”
孙小红道:“我不知道。”
李寻欢喃喃道:“孙二侠在那里守护了十几年,难道为的也是这本武功秘笈么?”
孙小红道:“我不知道。”
孙老先生忽然笑了,道:“你既然想告诉他,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呢?”
孙小红垂着头,用眼角偷偷瞟着他,道:“我怕挨骂。”
孙老先生大笑,道:“你若想女人替你保守秘密,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永远莫要
跟她提起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能提。”
孙小红嘟着嘴,道:“我又没有说出去……”
孙老先生笑道:“你用的法子更高明,你自己不说,却要我替你说。”
孙小红抿嘴道:“就算我说了,我也只跟他说,他……他又不是别人。”
“他又不是别人?”
这句话李寻欢听在耳里,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知道自己又已欠下了一笔债,这辈子只怕也休想还得了。
一个女人若不再将你当做“别人”,那就表示她已跟定了你,你就算像马一样长了
四条腿,也休想再能跑得了。
孙老先生的笑声突然顿住,一字字道:“兴云庄里的确藏着本武功秘笈,那并不是
谣言。”
李寻欢动容道:“是谁的武功秘笈?我怎会一点也不知道?”
孙老先生将烟斗重新燃着,望着袅娜四散的烟雾,缓缓道:“你可听说过王怜花这
个人么?”
李寻欢道:“这名字天下皆知,我当然不会没听说过。”
孙老先生道:“王怜花本是沈浪沈大使的死敌,后来却变成沈大侠的好朋友,因为
他这人本在正邪之间,虽然邪,却并不太恶毒,做事虽任性,但有时却也很讲义气,很
有骨气之所以,他虽然害过沈大侠很多次,沈大使还是原谅了他。”
沈浪和王怜花之间,当然也有段很曲折的故事,这故事我曾经在“武林外史”这本
书里很仔细的叙述过。
李寻欢道:“听说王怜花已与沈大侠伉俪结伴归隐,远游海外,那也是很多年以前
的事了。”
孙老先生道:“不错,他后来的确被沈大侠所感化。”
他长叹了一声,接着道:“要杀一个人很容易,要感化一个人却困难得多,沈大使
的确是人杰,你若早生几年,一定也是他的好朋友。”
李寻欢目中也不禁露出了向往之色,却不知千百年后,他侠名留传之广,受人崇敬
之深,绝不在他所向往的沈浪之下。
孙老先生道:“沈大侠虽是人杰,但王怜花却也不凡,否则又怎会成为沈大侠的死
敌?”
两个聪明才智相差很远的人,也许可以结成朋友,却绝不会成为敌人,所以只有上
官金虹才有资格做李寻欢的仇敌,别的人简直不配。
李寻欢道:“听说这人乃是武林中独一无二的才子,文武双全,惊才绝艳,所学之
杂,涉猎之广,武林中还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
孙老先生道:“不错,此人不但星卜星相,琴棋书画都来得,而且医道也很精,易
容术也很精,十个人都学不全的,他一个人就学全了。”
他叹了口气,道:“就因为他见猎心喜,什么都要学一点,所以武功才不能登峰造
极,否则以他的聪明才智,又怎会屡次败于沈大侠手下。”
李寻欢忽然想起了阿飞。
阿飞的聪明才智是不是比王怜花更高,因为他只学了一样事,只练一剑,他这一剑
本可练到空前绝后,无人能抵挡的地步。
“只可惜聪明人偏偏时常要做傻事。”
李寻欢叹了口气,不愿再想下去。
孙老先生道:“王怜花改邪归正后,已知道他以前所学不但太杂,也太邪,本想将
那本‘怜花宝鉴’付之一炬。”
李寻欢道:“什么,‘怜花宝鉴’?”
孙老先生道:“伶花宝鉴就是将他自己一生所学全记载在上面的一本书。”
李寻欢道:“他为什么想烧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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