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鸢娓》

[麦燕萍]

真倒霉租到这房子

11

出租屋就在学校附近，那是一栋年代久远的老式独立屋。古澹刚到加拿大的时候，一开始租的房子离学校太远，以至于每天将大量的时间花在往返学校的公车上。第二年他对租住的房子只有一个要求，离学校越近越好。恰巧这时在网上看到一则转租广告，一个中国留学生自称要前往多伦多，将住了不到2个月的房间拿出来转租。古澹大约算了一下时间，和自己的要求十分符合。


古澹约好时间去看房，顺着地址找到这栋破败斑驳的老房子，房子里被分隔出无数单独的小房间，古澹要看的这一间在走廊的最尽头，窄小而黑暗，只适合放一张床和一张书桌，窗户倒是有却有名无实，因为跟窗户紧贴着的是一堵爬满青苔的砖墙，窗户根本不能被完全打开，用足了力气才可以推开一条半厘米的间隙，算是透气，但是无论室外阳光多么灿烂，也无法跳过土墙，穿透灰蒙蒙的玻璃来到室内。古澹在屋子门口足足站了5分钟，没有说一句话，他知道自己非常不喜欢这个地方，潮湿阴暗，像一个老鼠洞。


唯一打动古澹的是低廉的房价，这个房间比所有其他租户的房间都要便宜，人家要交600块一个月，而这间只要300块，转租房间给他的中国学生说是因为这个房间特别小，所以才有优惠。古澹不再犹豫，他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在东奔西跑四处寻找住所上，何况他觉得自己平时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电脑机房，这里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


搬进去后的第二天，古澹就知道了房间价格便宜的真正原因：这个房间时不时的会漏水。


因为房子老了，又是常年用于出租，在结构上做了太多的变更。房间的正上方是为二楼住户单独修建的一个浴室。随着楼层老化，水管失修，房东多次补救，却依旧很难彻底解决问题。但是古澹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10个月房约已经签了下来，老奸巨滑的房东在契约里明文规定即便提前搬出也必须全额交付租约规定的全额租金。古澹想起签转租协议时那个中国学生的不安眼神，老乡骗老乡，原来如此！


和往常一样，独立屋的大门没有上锁，只微微用力一推就开了。古澹听见奇怪的流水声，哗哗不绝，黑洞洞的走廊里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霉味儿。古澹仔细倾听了一会儿，寻思着水声从何而来。


他找到钥匙，来到走廊的最尽头，在黑暗中摸索着将门打开，顺手按亮了灯。眼前的景象将他彻底惊呆了，屋子经常滴水的那一角的天花板上竟然有了一个蓝球大小的破洞，水正从洞中哗哗流淌而下，瀑布一般的落在他的书桌上，水花四下飞溅，打湿了他的衣柜，被褥，枕头和书。年岁久远的地毯上也积起了水，好像是被打湿了的旧抹布，将老房子多年积聚的霉气全部浸泡了出来，散发着令人厌恶的恶臭。现在这个地方连老鼠洞都称不上了，更像一个水牢！


古澹的第一反应是给房东打电话，电话铃响了很多声之后，无一例外地转到留言机上，然后传来白人老房东鼻息厚重的罗马利亚口音：“对不起，我不在市内，现在不能接电话......”


过去房子虽然有漏水的问题，但一直处于可以控制的状态，房东在漏水的地方放了一个大桶，只要记得水满了提到外面倒掉也能凑合过去。房东老头是个罗马利亚来的老移民，年逾60，太太却是个30岁左右的越南女人，见过两次面，是个果断能干的女人，白人老头唯唯偌偌，事事听从老婆吩咐，听说他们正是看重了学区房的地理优势，不惜重金将多年积蓄投资这处房产上，希望靠赚取学生们的租金缓解老头儿退休后的进项不足。一般情况下，房东态度不错，都是有叫必到，古澹心想反正是暂住，便不再挑剔。


但是，现在出大问题了，房东反而不见了踪影。这栋房子除了水声再无异动，看看那些紧闭的门户，学生们应该都还没有回来。


这个地方今天是不能住的了，古澹想，在找到房东之前，他甚至连房间都没法进去。他犹豫着站在黑暗之中，不知道除了这里，他还能去哪里？


午夜12点，认识的人早都休息了，古澹平时就不喜欢麻烦人，到这个时候更不愿打搅别人。他试着给老默拨了一个电话，老默没有接，或许是酒吧里的音乐声太吵闹吧。古澹拖着行李来到屋外，站在大门口茫然四顾，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最后他索性在房子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要是有酒就好了，或者如果有包烟也不错，最近的便利店要走半个小时，何况现在人家估计也已关门了。古澹沮丧到极点，身体变得特别的重，他一屁股坐下，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麦燕萍]

痛苦的滋味写的真感人

12

SFU的校园建在山顶，地势很高，从古澹坐着的地方望过去，可以看见山下城镇街道上一排排路灯依旧璀璨，在黑漆漆的夜幕下结成一片或幽蓝或橘黄的幻光。在天地的怀抱中，成排成排的房舍犹如沉睡在夜海中的船只，大片大片的树林沿着起伏的山势勾画出一片沉默的轮廓，街道上静悄悄的，见不到人影，山风微寒，一轮孤月高悬。


一时间，古澹忽然有种错觉，他仿佛就是山岭间游荡的孤鬼，被世界遗忘了，悲伤扑面而来，天地之大何处是他的归宿？


月光白花花的，冷飕飕的，又白又圆的月亮始终不露声色的将他眺望，它自始自终都看见过他的悲喜，却从来都没有流露出半分怜悯。


同样是在水银般的月光中，过去古澹常常坐在这里，跟大洋彼岸的女友发短信，欣慰在电话那头还有一个让他牵挂着的人，可是现在他依旧坐在这里，依旧拿着同样一个手机，发亮的屏幕依旧闪烁着银亮的光芒，但是她却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摆弄着手机，胡乱的翻看，与工作和学业无关的只有一个文件夹，那个文件夹里只有一首歌，是出国前她给他放进手机里的，偶尔在公车上他会听一听，忧郁的曲调陪他度过很多时光，女友提出分手后，他删掉了手机上所有关于她的信息，唯独留下了这首歌。


熟悉的曲调再一次回荡在夜色之中，是陶喆的一首《寂寞的季节》

风吹落最后一片叶　我的心也飘着雪爱只能往回忆里堆叠　给下个季节忽然间树梢冒花蕊　我怎么会都没有感觉整条街　都是恋爱的人　我独自走在暖风的夜多想要向过去告别　当季节不停更迭　却还是少一点坚决　在这寂寞的季节艳阳高照在那海边　爱情盛开的世界远远看着热闹一切记得那狂烈窗外是快枯黄的叶　感伤在　心中有一些　我了解　那些爱过的人　心是如何慢慢在凋谢多想要向过去告别　当季节不停更迭　却永远少一点坚决　在这寂寞的季节又走过风吹的冷冽　最后一盏灯熄灭从回忆我慢慢穿越　在这寂寞的季节还是寂寞的季节　一样寂寞的季节



古澹忽然想，为什么她会将这样的一首歌留在他的手机里呢？她说那一年她一直喜欢听的就是这首歌，粗心的自己竟然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当时他们还在一起，可是她反复的倾听着一首失恋后才唱的歌，是不是因为爱他让她觉得特别寂寞？


她是他在大学里的师妹，是个青春而美丽的女孩，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学校的大操场，他独自坐在裁判高台上看夕阳西下，忽然她就站在那里，向他用力挥手，晚霞的余光中她看起来眉目秀丽，清新动人。他听见她大声喊：“喂，要不要一起跑步啊！”


那一天他认识了她，在他眼中她一直是个不知忧愁的快乐女孩，每次看见她天真甜蜜的笑容，他也会不由自主地会心微笑，她看他的目光总是那么专注，脸上常常流露出又心痛又关切的表情，无论他在那里，无论什么时间，只要一声召唤，她就会义无反顾的出现在他面前，为他打气，为他加油。他曾以为她永远会站在他的身后，于是他拼尽全力大步奔跑，他的生活如同一个又一个的战场，他炒股，他加班，他出国，他一直以为她明白他做的这一切都为了为她提供一个美满幸福的未来。


她说慢一点，停下来，看看我；他说还不行，还不到时候，再等等我。


他不是个会哄女孩子开心的人，似乎从头到尾都是她在哄他开心,她无数次的抱怨他为什么总是心不在焉，为什么总是工作，他们吵过又和好，分手了又再拥抱.....他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她，可是他还是错了。


真正的心痛不会被遗忘，只会被暂时隐藏，它们如同野兽一样伺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在他最虚弱的时候，骤然发力，一记中的，将本已结痂的伤口撕得鲜血淋漓。


他记得她的最后一通电话，电话那头她哭着说：“我不想看着你的背影过一辈子！爱你的感觉真的很寂寞。”难怪在机场的时候，他看见她的眼神那么凄凉，他以为她不过是不喜欢离别，看来他错了，她是在跟过去道别，跟他们的爱情道别，他和她各自听着同样的一首歌，慢慢退后，慢慢走远，直到她最后彻底的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他究竟该有多么粗心，竟然没有发现她的悲伤和寂寞，竟然不知道究竟从何时开始他和她再也找不到相爱的理由？他一直以为他的种种努力都是为了他们的未来，可是竟然没有发现她已经渐渐走远，终于消失在他的地平线。


忧伤的曲调在夜风回荡，古澹忽然觉得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他将头埋在臂弯的深处，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原来他和他的父亲是这么的相象，记得一次父亲喝醉后喃喃哭诉：你的母亲总是问我为什么总是背对着她.....


为什么呢？古澹感到眼泪不争气地涌来出来，他想竭力忍住，但更多的眼泪快速溢满双眼，终于再也盛不住，扑簌簌的掉下来，一滴两滴重重地敲打双膝间的台阶上......


他一直以为流泪是弱者的行为，可是现在他忽然懂得了母亲离开后，父亲心底的伤悲。如果他能早一点体会该有多好。他一直认为他没有谁可以依靠，只能靠自己一点一滴的搭建城堡，可是城堡还没有建好，她已经离开，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给他了。


黑夜里的痛哭，比悲伤更哀痛。


没有在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每一个经历过成长痛楚的人，每一个在长夜痛哭后得到的教训，每一个在漫漫黑暗中无声啜泣，都是那么让人刻骨铭心，那么让人难以忘怀。幸好，苦难最终成就了那些经受住它们的人，将无法言说的悲伤化成了生命的养料，当晨光降临，又一天拉开了序幕，擦干眼泪的人们，继续前行，只要他们还在路上，他们将走得更坚强。

 

[腊八粥]

很感谢小麦回头翻看这个故事，我这篇后来重新修改润色后，在WXC上有新的完整的版本。
新的版本在这里http://blog.wenxuecity.com/blog/frontend.php?page=1&act=articleList&blogId=68046

CFC上是初稿，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人物细节故事主线都做过调整，但是我对CFC的这个版本很有感情，因为那曾经是我在原创快乐非凡的一段好时光，尤其是文后的那些留言对我来说都是珍贵的记忆。欢迎小麦继续在这里跟读，一路观赏当时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