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心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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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阿热巴扎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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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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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以及一群人组成的公司等组织,在这个世界上面临的根本威胁,不是自身能力或机遇上的不足,而是因无法抵御各种刺激(特别是诱惑)而导致的情绪失控(OutOfcOntr01),以至于他(它)不顾自然之道,采取了非理性的行为。为什么我们在心境上,会反复振荡于浮躁、得意、狂喜、傲慢、迷茫、不安、沮丧、焦虑、恐惧甚至绝望之间呢?恐怕是因为当我们还是一张白纸时,就被灌输了过于狭隘的价值观,树立了急功近利的成就倾向。

  我们一般人都活在“二元”对立的矛盾世界里,于是就有得失,环境好我快乐:环境不好我失望。其实眼前的坏事,并非就一定是坏事。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的好坏,一切相对的好坏、有无、利害、人我等等,都是分别心。所谓“动念即乖”才一起见便违背本心,落入两边。我们从小到大,都把种种分别、执著、欲求习以为常地当成生活的一部分。藕益大师在《净社铭》中说: “观心为安。”日常生活中的喜与忧,愁与乐,都在你当下的一念之间。把握好当下的一念,你就可以与快乐同行;把握好当下的这一念,就是在修行。所以我们必须训练我们的心,超越一切善恶,卸下所有的包袱。

  怀雄心壮志,当然能做事;但怀平常心,有时能把事做得更多更好。因为你“像一个凡人那样活着,像一个诗人那样体验,像一个哲人那样思考”,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远离颠倒梦想”,自然能发挥出全部潜力。

  “平常心”一词,常出人口,并与佛教划上等号。但是,佛教的“平常心”,是否与我们世俗的“平常心”一样呢?其实不然。因为佛教的平常心是超出世俗的心态,但又融应于世俗:而一般世俗的平常心,它往往只是顺着一般的生理、心理需求,本能与习气而走,这是无明、庸俗的。佛教的平常心,简单地说是没有一般感性的痴迷,却受用感情、融化感性;是不住见闻觉知,却受用见闻觉知;是没有分别智,而是大圆镜智。所以,此平常心是无所住,但时时刻刻都当下自在解脱,无有挂碍;虽然成就自在解脱,却又如无所得,心无萦陷,确实成就其自在解脱。而其自在解脱非世俗而立,却是平常应世,而有其自在、真解脱。其平常心没有变化颠倒,与一般人之平常心随时变化颠倒、心随境转等等,是有很大差异。所以佛教的平常心是指永远没有变异的心态,这个心态融应于世俗,却非一般世俗的平常境界,更非一般世俗的平常心态;它是经过转凡入圣,又由圣回凡,是一种见道、证道之后的风光,又是一种“中道”的境界。诚如《金刚经》所云: “慈悲布施亦无我、人、众生、寿者相。”这种不执著、无所住而圆融的心,正与其平常心一体无二。所以佛教的平常心,一方面是般若,一方面是慈悲,而于二者自然结合, 以为无挂碍与方便,成其“悲智双圆”的平常心。

  禅宗有一句话“平常心是道”。这个平常心指的不是我们一般的识心作用。所谓“法尔本如是”,此心是未假任何造作,本然、如如的心,也是我们的本来面目,我们如实的本性。此平常心,是指眼前之境就是真心的显现,当下就是真理,不需要到遥远的地方追寻。六祖弘扬的禅门宗风,无不从平常心中宋。所以,大师又说: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不离世间的佛法就是不离平常心、与平常心是一非二的世间生活,如果离开世间生活,离开平常心,去别求佛道,那就好像寻找兔子有角一样,毫无可能。

  一天,重显问: “心中不起一念,为什么也有过错?”智门光祚并不答话,只是示意重显走近些。重显刚走上前,智门光祚就用拂子打他的嘴巴。重显被打得莫明其妙,刚想开口,智门光祚又用拂子打过来。重显突然觉悟了。智门光祚用拂子打重显的嘴巴,实际上是在提示重显,禅法是无法用概念和语言来表达的,所以“不起一念”问话的本身,就是念。参者不应该执著于“不起一念”有没有错。 “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但是,不要以为无心是无所用心,要有个“无心”在作用,那才是真用心。常言道,心不随念转,眼不被境迁, “一念常寂”,这样可以“三际杳忘”。其实,心的解脱,也许是无世以出,无世以入的。

  常言道: “境由心造,”又说: “心本无生因境有。”万境由心,成佛亦由心,不过,成佛的心是真心,也就是平常心。 《金刚经》中有“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无所住的心就像太空一样,洞彻明朗,无遮无碍,则无往而不乐,吃饭睡觉,虽是平常生活小事,但是其中大有道理。

  一般人的烦恼心不断在波动,岂会承认无心呢?人除非睡熟了或失去知觉,否则是不会无心的;粗心也是有心。 “觅心了不可得”是相当不错的功夫,只要看过禅宗公案的人都知道这个故事。慧可去见达摩之前已经修行很久,只因心不安所以去问达摩祖师。二祖慧可禅师对菩提达摩说: “我的心不安宁,请帮我安心。”达摩说: “把心拿来,我替你安。”慧可沉默了好久,说:“觅心了不可得,找也找不到。”达摩说:“好了!我已经把你的心安好了。”意思是说,连心都不在,还有什么安宁、不安宁的问题呢?

  达摩祖师给他的是诘问。禅师往往不作正面的解答,而是把问题转过来还给他,要他自己找答案。这是最好的方法,也是最有效的回应。如果顺着人的心给它说明解释分析,心会越来越乱,想得越来越多,离开智慧越来越远。因此达摩要慧可把心找来,实际上没有心这个东西,那只是一个个念头的起伏。前念灭,后念起:后念起,前念灭,念头不断起灭;如果很认真地找自己的心,  在寻找的当下,霎时扣住烦恼起伏波动的心,这个心竟然不见了,剩下的是平静的、安定的,甚至没有念头的一种经验,一种平常心。如果你试着找自己的心,一定越找越多,边找边想,念头纷飞。当你不再想时,这也是念头,因为你在想自己的心有没有在动,这当然是念头。为什么慧可做得到呢?因为他已经修行很久,遇到达摩一句话打回来,把他的妄想、分别、烦恼、执著的念头打得粉碎,终于发现心了不可得:无心可安,才叫安心。在马祖道一禅师那里,他认为: “此心之法,各自有之,”“一切法皆是心法,一切名皆是心名,万法皆以心生,心为万法之根本。”在这里,马祖所说的“自性”,他在继承六祖“自性本净”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了“道不假修,但莫污染”、“平常心是道”之说。

  一位名叫有源的律师曾问大珠慧海禅师: “和尚修道,还用功否?”他回答:“用功。”

  “喔,果然用功,只不知和尚以什么秘密法门用功?”

  “饥来吃饭,困来即眠,吃饱睡好赛神仙!”

  “啊!吃饭睡觉!这等事谁人不会,哪个不晓?和尚这种用功,与一般人有何不同?”

  “大大的不同!大大的不同!” “如何不同?”

  “一般人吃饭时不肯吃饭,百般需索,欲望横陈,嫌肥拣瘦尽挑剔,不能舒舒服服坐下来吃一顿饭:睡觉时不肯睡,又常胡思乱想,千般计较,身心坦荡不得,三万四千烦恼放下不得,哪能安安逸逸的睡觉?老僧自是不同!”

  “喔,如何不同?”

  “云在青天不留影,雁过水潭无痕爪。老僧肉身吃饭睡觉,心也在高旷无边的太虚休憩,一身两境,都无沾无滞,岂是世人身心缠缠缚缚,万景纷陈交错可比?”

  好一个平常心!好一个不平常的修持!连吃饭睡觉都能浑若无事,心里还有什么牵挂?心里还有什么欲望烦恼?布袋和尚云:“放下布袋,何等自在。”人生之旅原本是可以无牵无挂潇洒地走一回的。

  修行到心无挂碍,保持一颗平常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悚残禅师的一首倡导随缘自适的歌,可谓是生命自在的真味体验:

  ……饥来吃饭,困来即眠,愚人笑我,智乃知焉,不是痴钝,本体如然。要去即去,要住即住,身披一破衲,脚着娘生挎,多言复多语,由来反相误,若欲渡众生,无过且自渡……本自圆成,不劳机杼,世事悠悠,不如山丘,青松蔽日,碧涧长流,山云当幕,夜月为钩,卧藤萝下,块石枕头,不朝天子,岂羡王侯,生死无虑,更复何忧。水月无形,我常只宁,万法皆尔,本自无生,兀然无事坐,春来草自青。

  只有发平常心,行平常事,不染不着,“山高不碍云飞,竹密不妨水过”,这样,你才能理解生命自在的真味。

  平常心,就是佛,就是道,就是菩提,也就是即心即佛的心。凡事能够担得起,放得下,这就是平常心。古僧人有诗曰: “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东风上下狂。”无门慧开禅师也有诗曰: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其实,有这种心境过日子的是开悟的人,未开悟的人大概没办法。对后者而言,春天的百花,秋天的月亮是不错,夏有凉风,冬有雪景也很好。可是春天除了百花也有荆棘和毒蛇,秋天除了明月也有落叶和枯藤。夏天有酷日肆虐、蚊虫扰人,凉风虽好,吹不走这些烦恼,冬天有凛风裂肤、寒冰堕指,雪景虽美,掩不住这些缺憾。在未开悟者的眼中,一年四季的坏处可多着呢!无门慧开禅师却叫人往好处想、向好处看,心境就会改变。如果往坏处看、往没有办法的方向看,则是自寻末路、自讨没趣、自掘坟墓。春天不一定处处是花,但要看有花的地方,蕴育百花怒放的心境。秋天虽然萧瑟,不妨培养如明月一般皎洁的胸怀,心中自然安闲。夏天即使什么都不好,但是若以体会凉风的自在,心静自然凉。冬天虽冷,晶莹纯洁的雪景却值得欣赏,苦闷会变成愉快。要做到用平常心去应对一切,首先要有好的心境,要舍弃今天是好日子或坏日子的观念。吉川英治说: “晴天时,则爱晴;雨天时,则爱雨;有乐趣时,则快乐,没乐趣时,也快乐。”我们只要心中不比较、不分别、以知足心和平常心生活,就是“日日是好日,时时是好时”。无奈,我还总是拘泥于自己的私心,做浪费心智的事,为闲事所束缚。

  无门慧开禅师这首偈子表达了“平常心是道”的境界。若无闲事挂心头,一年四季各不同的天气都各有各的好,全是佛性千变万化的游戏,悟道者一概笑而纳之。难就难在“若无闲事挂心头”不是口头说说即得,而是必须痛下功夫才能到达的境界。无门慧开评道: “赵州纵饶悟去,更参三十年始得。”虽然赵州明白“平常心是道”,却也花了三十年的实践功夫,才达到知行合一、理事圆融的境界!

  “平常心是道”最早是马祖道一提出来的。从南泉普愿传到赵州从谂手上,更是发扬光大,成为他独特的宗风。所以,学人向赵州从谂问道时,他常常就顺手从眼前的平常事物拈来回答,举几个著名的公案:

  僧问: “学人迷昧,乞师指示。”赵州云: “吃粥也未?”僧云: “吃粥也”赵州云: “洗钵去!”其僧忽然有省悟。

  僧问: “万法归一,一归何所?”赵州云: “老僧在青州,作的一领布衫重七斤。”

  其他像吃茶去、大道通长安都是脍炙人口的禅语。

  年轻的赵州问南泉: “什么是道?”

  “平常心是道。”

  “除了平常心以外,是不是还有更高层次的境界呢?”赵州的眼光十分悠邈,望了什么邃密的所在: “佛法无边,总有更殊胜的道心,更直捷的方向吧?”

  “佛法,是千万人的,千古流光的,不是自己的,不能把住,不要憎爱。如果心中还有什么方向,就会顾了前面,忘了后面,有了那边,没有这边,”南泉的眼神温煦起来: “执著一个方向或方式,就是偏颇,就是执迷。所谓的全面,所谓的多义,所谓的一解,都是被扭曲了的东西,怎会是圆融的道呢?”

  赵州望着远山缭绕的白云,又问: “如果佛法没有一个方向,没有一个批示境界的路标,四顾茫茫,我怎么知道那就是‘道’呢?”

  “你把‘道’当成一种东西了。道,不属知,不属不知,知是妄觉,不知是无记。你如果想真正见到道,要从心内悟解、领略,”南泉闭上眼睛,声音既轻且小,几近无声了: “道,如同太虚,是廓然无边的太空,没有方向与路线,处处在,时时在。你以为‘道’是有界限的吗?”

  这是《景德传灯录》中的话,是说生活中到处都是道,心中放舍,不必追求,无所趋向,一切顺应自然,道时刻在你的身边。

  慧南禅师认为, “道”是一种恒常不变的存在, “古之天地日月,犹今之天地日月;古之万物性情,犹今之万物性情。天地日月固无易也,万物性情固无变化,道何为而独变乎?”

  “道远乎哉,触事而真:圣远乎哉,体之即神。……道之与圣,总在归宗杖头上。汝等诸人,如何识取?” “道如山,愈升而愈高,愈行而愈远。学者卑浅,尽其力而止身。惟有志于道者,乃能穷其高远。”

  慧南禅师看来, “拟心即差,动念而乖,不拟不动,土木无殊。”只有这样,凡心不动,随处作主。

  马祖道一在一次“示众”时说: “道不假修,但莫污染。但有生死心,造作趋向,皆是污染。若欲直下会其道,平常心是道。道谓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在马大师这里, “凡所有相, 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的旨趣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马祖道一大师“道不假修,但莫污染”之论,进而强调“禅不假学,贵在息心。心息,故心心无虑;无修,故步步道场;无虑,则无三界可出:不修,则无菩提可求。”

  禅宗提出“平常心是道”,倡导一种平易闲适的处世态度:人生的最高境界并不在于功成名就,而在于悠然地品味流逝的或正在流逝的看似寻常而实不寻常的生活片段。比起对是非成败的热衷来,摆脱了竞争的小品式的追求是更能提高人的尊严和生命意识的。

  人若保持平常心、自然态,就要不过分计较输赢,就要有对胜负之外的人生意味的欣赏和领略。一些人在生活中千般计较,陷在利害得失的算度中不能自拔。多一点平常心,少一点胜负心。春来,奉一树绿叶;春去,还一身自在。不去追逐什么,也就没有了忧伤和苦恼。天地间,没有不平的事,只有不平的心。谁家无明月清风?平常心人人皆有,在凡不减,在圣不增,希望人们永远保留着平常心。这样,也许你对生活的感觉就会大不一样。

  喝茶,喝的是一种心境,感觉身心被净化,滤去浮躁,沉淀下的是深思。

  茶是一种情调,一种欲语还休的沉默;一种欲笑还颦的忧伤;一种“千红一杯,万艳同窑”热闹后的落寞。

  张九龄在其诗《感遇·其一》说过:“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花卉流香原为天性,何求美人采撷扬名呢?大自然的草木各因时令而繁茂生长,并不是为了取悦于人,寓意不求名利与虚荣的志趣,更希望别人不要来摧残他的“本心”。草木之中的茶(生在山里,死在锅里,躺在罐里,活在杯里。)该是最有灵性的,中国文人不喝咖啡可以,不喝茶是万万不行,没有好茶滋润身心,写出来的文章肯定枯涩如沙,至少对嗜茶成性的我来说是这样。余光中写道:雨敲在鳞鳞千瓣的瓦上,这时候鼓琴、咏诗、下棋、品茗,是一种安慰。周作人则说:雨天,在一瓦屋纸窗下,写诗、饮酒、品茶,可抵十年尘梦。如今,我爱喝茶,说随心性也好,说附庸风雅也罢,虽至今仍不敢称“品” (虽然喝的是工夫茶)而只称“喝”, 却也由只喝得出茶的苦涩, 到“嗅”得出茶的清香,至如今已到不可一日无茶的地步。

  从小在乡间长大,这种乡村景象“炊烟,没有扯住,掉进山的夕阳/暮归的老牛,踩得黄昏叮响/晚归的银锄,挑落了霞光”(拙著《岁月无悔》之《暮归之二》)”至今历历在目。乡村的盛夏,瓦壶粗茶最解渴,他们常常似水牛样一口气喝干,包括茶水里投映的天上云彩和枝头鸟影,真是过瘾。后来看了《红楼梦》,才知道“喝茶牛饮”是骂人的话,是妙玉骂刘姥姥,只因刘姥姥用她杯子喝了杯茶,可不得了,杯子洗一洗都不行,送人了事。妙玉不过是在栊翠庵带发修行罢了,清高得不食人间烟火,泡茶的水是五年前在玄墓蟠香寺收的梅花上的雪,这样的人也就靠这样的茶水滋养着。若一天她穷困潦倒了,大热天赶着几头猪,挑着几担粪,真不晓得她会不会也要牛饮。这让我想起川端康成笔下的茶道,又是沐浴更衣,又是剪梅插花,几小时的繁琐就为了喝那一杯茶,茶再好喝,那一套精致到家的唯美程序怕也叫人醉吧。

  我一向爱喝茶,仅喝过一回上千元一斤的好茶,叫什么“国宾茶”,那是在一位朋友那里喝的,据说他这几年弃文下海鼓了腰包,见我去就泡了一杯极品茶,可我说明来意向他借点钱应急,他却推脱从后门走掉,一去不返,把我留在客厅。那时,我守着一杯残茶,茶冷,心更冷,一颗心一直苍凉到如今,这辈子是别想暖过来了。

  常常是在忙乱的工作堆中喝下了手中的一杯茶:常常是在无聊、发闷、等待的时候喝下了手中的一杯茶;常常是在阅读、听音乐的时候喝下了手中的一杯茶;常常是在与别人交谈,甚至论辩的时候喝下手中的一杯茶;就这样如此漫不经心地喝下了一杯又一杯的茶,就是好久没有好好地、专注地、安静地喝那手中的一杯茶。

  生活中, 自己是茶不离手的,手边如果少那一杯茶,心便会不定。但此刻细细想来,却发觉好像不知茶味已久矣!

  好好喝一杯茶吧!一杯由生命枝叶冲泡的茶。在这茶中,我们将会品尝出苦涩中蕴发的甘美;并透悟出混乱生起的地方,就是宁静生起的地方。

  是啊!好好喝一杯茶是生命中多么踏实与真实的时刻,是多么宁静与安住的体验,是多么美妙的当下。


  金钱情绪

  “金钱”是总体的称谓,货币是其普通的载体。几千年的交换和流通,金钱已深入人心并形成了强烈的金钱心理。

  考察一下钱的来历是很有意思的,“钱”本来是古代类似于铁铲的一种农具,在《诗经》中就有记载,大概是比较通用的缘故,人们依照它的样子制作出金属货币,取名曰“泉”,意思是像泉水一样到处流行。 (见《辞源》引宋洪遵《泉志》)古代因此有叫“泉府”的官名,掌管国家的税收、货物的流通等等。 (见《周礼·地官·泉府》) “古之为市,所有易所无。布、币、金、刀、龟、贝之法穷,钱始行。”(《正字通·金部》)设立市场的目的,就是让人们拿着自己有的东西换取自己没有的东西,各类具有实用价值的物品都无法担当货币的职责,才出现了钱。尽管“钱”的样式千变万化,但它的特性在于“无用之大用”,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在社会生活中,它作为商品交换的凭证,活跃在流通领域。有趣的是,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历代清高的文人骚客对它大多“口诛笔伐”,憎恶有加。还有人把它称之为困惑人生的“四堵墙”之一歌咏警世: “酒色财气四堵墙,多少名人墙内藏,有人跳出墙儿外,便获长生不老方!”伟大诗人戏剧家莎士比亚,更以他珠玑似的语言,鞭笞、解剖金钱入木三分: “它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卑贱的变成高贵,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

  在股市里你虽只看到数字的跳动,其实真正牵动人心,让人狂喜的是金钱的得失,金钱有如木偶背后若隐若现的细弦,不时操纵着我们的生活、情绪。这时,金钱便成了饭前饭后酒中茶间念念不烦的超级名词。春光融融春气浓浓。春节期间人来客往,少不了一句“恭喜发财”。记得贾平凹有一回说: “钱像空气。”这个比喻来得高妙。人生在世,开门七件事,哪一件事离得开钱?现如今又不是空谈政治不求个人经济利益的年头,因此,下至贩夫走卒上至“成功人士”,都在想用啥法子走啥捷径多来点钱,让钱生钱。

  一天,我看见一菜贩,背上捆着孩子,她的一双手正在切冬瓜。孩子突然张开很大的嘴哭。菜贩从旧月饼盒里拿出一元硬币,孩子立刻抓紧了它,哭声顿止。一个人从婴儿就对亮闪闪钱币的最初反应,到为心爱的人作最后决定一一葬礼要豪华盛大,还是简单寥落,钱都具有左右人心情的力量,甚至死后,如果你生前腰缠万贯的话,你的继承人还可能为那些你带不走的财富,展开一场情绪激烈的财产争夺战。

  如果你没有钱,你会遭到谴责,你的整个人生是可恨的,因此你穷毕生精力试图以任何方式致富。在现实生活中,绝大多数的人挣钱很辛苦,用健康来衡量,多钱就会影响健康,要了健康又没有了钱。没有钱时心慌,有了钱又茫然,多矛盾。一旦拥有巨大财产,你同时又想要健康、幸福、长寿,做“骑鹤下扬州”的美梦。殊不知,千辛万苦挣得的物质财富,却极容易失去,如一场大火、洪水、盗贼、不孝子孙都可以令你的财产失去甚至一贫如洗。所以你必须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处处设防,保护自己的财产。佛陀说, “这种人不会获得哪怕是一分钟的幸福与安宁。因为对于这些人来说,财富只能给他们带来失望、悲伤和痛苦。”如果金钱不能为你带来快乐,再多的财富也不值一文。多数人在有了钱之后,会时刻为保存现有的和争取更多的钱烦心。你的生意越大,得失越重,就越难以找回海阔天空的心情。对于一夕致富得彩券大奖的得主来说,和震惊、狂喜、自由等感觉同来的,往往不是多么快乐的感受和经验。一般人若是继承了大笔财产希望神不知鬼不觉,但他自己对别人倒是疑神疑鬼,有时甚至到了需要看心理医师的地步。就拿买彩券中了60万美元大奖的罗丝来说吧! “人性本恶,一点都不错!以前我不知道人可以这么卑鄙。我完全没有想到,生命会变得这么惨。”她说,她的厄运开始于报纸把她的地址登了出来那天。提起她父亲为她操心挂怀,以及从未沮丧到至此时,罗丝语音颤抖。她凌乱地说着,大街上到处是心怀不轨的坏蛋,她想做个虔诚的教徒,也希望恢复以前的生活秩序等,由此反应了对这笔天降之财的恐惧和不安。 “除了离开,我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最后她丢下一句话: “我希望你也中奖,尝尝这种滋味!”眼下我真是感慨良多,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要说这类事在西方世界是一夜致富的神话,在中国同样也发生了。 《三湘都市报》载: (2000年)1月15日,杭州发生了一桩真实而又荒诞的事情。一个一文不名姓陈的外地打工者突然成了亿万富翁,他所拥有的金穗理财卡里突然多出6亿多元钱,他试探性地刷卡买了一枚9万余元的钻戒后欣喜若狂……后来,他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没有什么可疑心的了,确凿无疑我已经是拥有6亿多元的身价了。他后来竟问记者: “李嘉诚有几个亿, 身价多少?”似有意与李嘉诚比高低。不过转念又想,如此这般大张旗鼓的宣扬倒使我颇为忧虑。露富可不好,甚至太危险,白晓燕被绑架惨遭撕票,那些连篇累牍的报道,至今令人不寒而栗。假若为了这6亿元而被坏人盯上,再把命送了,那可就真是因福得祸了。咳!干吗想这么不吉利,6亿元,我的天呀!别说我这辈子从没有见识过这么多的钱,就是我家祖上多少辈也从未这么开眼过,我的心房禁不住一阵阵狂跳……的确, “乐事可慕,苦事可畏。”这位智者苏东坡先生所说的一点不错。

  钱如水,能载舟,也能覆舟。 金钱本身没有什么善与恶的。善与恶决定于:金钱是怎样获得的?金钱又是怎样使用的?

  钱是生活之必需,又是万恶之根源,就看你如何驾驶!人人会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真正看得开的又有几人?多数人在临死弥留之际才知道这是打不碎的真理,为时已晚,确是人类的悲哀。 “我抬头一看,就只看见人们拼命捞钱。我看不见上帝,看不见圣人,也看不见天使,我只看见人们利用每一种正直的冲动,利用每一出人类的悲剧,拼命捞钱。”有些人为了钱不择手段而去杀人、偷盗、卖淫、贩卖毒品,给社会造成极大的灾难。有些人总是把这一切归咎于金钱。其实,我们不能因此而诅咒金钱,把它说成是罪魁祸首。一个人可以凭聪明、勤劳和运气挣许多钱,但如何花掉这些钱却靠智慧了。我们也必须清楚看到,一些商界巨子富有后,他或将其捐助于慈善机构,或造福于桑梓乡亲,或支持科技文化事业……如李嘉诚投资的汕头大学,林百欣创办的林百欣中学,他们为提高中国下一代文化素质不遗余力; 国家每年都拿出大量资金援助灾区,帮助灾区人民重建家园; “希望工程”献爱心活动一直牵动全国上下民心。钱对于事业成功关键的影响,一言蔽之一一在于教育机会。有较多的钱可以选择较好的学校。随着学费上涨和挣钱机会的减少,愈来愈多的人负担不起实现梦想的费用,尤其在封闭贫困山区的孩子们。长寿,甚至求活命,也有很大的程度取决于金钱。在贫穷落后的国家,或者我们社会中的贫苦人家,他们和富有的一方比起来,婴儿死亡率偏高,而且平均寿命较短。婴儿死亡率、寿命、健康与金钱之间密切攸关已一再被证实。因此,在善良人手中,金钱再也不是最恶的根源,是造福人类的不可缺少的工具。

  尽管一些人认为金钱是万能的,但很多人都明白,金钱并不能满足我们真正的需要。前些年读海外一位女作家议论金钱的随笔,很钦佩她敏锐机智的洞悉和精密的挖掘。是的,金钱也大有鞭长莫及的地方,譬如,能买到豪宅却买不到家,买得到顺从却买不到友谊,买得到欢笑却买不到真情;钱可以买到“婚姻”,但买不到“爱情”:钱可以买到“药物”,但买不到“健康”;钱可以买到“美食”,但买不到“食欲”;钱可以买到“娱乐”,但买不到“愉快”:钱可以买到“书籍”,但买不到“智慧”;钱可以买到“谄媚”,但买不到“尊敬”;钱可以买到“财富”,但买不到“幸福”;钱可以买到“暴力”,但买不到“仁慈”;钱可以买到“良药”,但买不到“忠言”:钱可以买到“伙伴”,但买不到“朋友”;钱可以买到“权势”,但买不到“威望”;钱可以买到“躯壳”,但买不到“灵魂”;静心无法用钱购买, 感激也无法用钱买到:……无法用钱去改变事物的发展规律,但是没有人会顾虑那些东西。由此可见,金钱并不是万能的,更不是完美无缺的。

  那么,金钱是不是就无能呢?非也,莎士比亚说: “富贵催人生白发,布衣蔬食易长年。”斯言可信。但是“布衣”、 “蔬食”天上也不会掉下来,还得用货币去交换呀!其实,金钱犹如利刃,利刃本身无所谓好与坏,如果恶人用它来杀人,那它就变成了凶器;如果用它来切菜,它便成了有用的工具,造富于人类。鸦片本身也无所谓好与坏,如果我们用它来治病,它便成了有用的药物:,如果把它当麻醉品吸食,迷恋于它,它便成了麻醉人们的毒品,对人类有极大的危害!同样,金钱本身也是中性的,无所谓善与恶。有德之人拥有金钱,将之用于谋求人类的幸福,金钱便变得十分有用,多多益善:然而对于无德之人拥有金钱,金钱便成了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工具,越多越危险,所以,佛教认为,金钱是可利用的魔王。说它可以利用,因为缺少金钱,我们的生活就变得十分艰难,毫无快乐可言,正如目前流行的一句话:金钱虽不是万能的,但是缺少金钱则是万万不能的:说它是魔王,因为它是一切罪恶之根源,贪、嗔、痴之根本。杯子,本来是喝茶用的器具,我们为什么却用它来盛毒药呢?金钱亦然,本来它是造福人类的,我们为什么用来作奸犯科祸及人类呢?

  钱呀钱,钱如空气般重要,没有钱固然难受窒息;但多了,你也只能一呼一吸,享用你这身一百多斤“皮囊”所需要的那一“常数”量。正如南洋一位著名的华侨巨富说的: “再富,人也无非‘日食一斤粮,夜睡七尺床’,生无带来死无带去。”有眼光有胸怀的富翁,无不着重钱的流通,钱只有流通才有价值,这一点和空气一样。在脱轨的生活里,充斥着财富永不歇止的追求,我们把金钱看成生活的唯一,没有金钱的时候追金钱,占有了大量金钱以后又觉得百般无聊。烦躁、动荡、失望、焦虑、紧张、迷惘,一直像梦一样纠缠着现代人。我们的人生失去了方向, 自我丧失在贪欲中,本性迷失在浮躁的世俗里,精神生活陷入了困境。出路何在呢?问题出在哪里呢?

  金钱跟权利是一体两面的。不要丧失自我于物欲,迷失本性于世俗,否则你就是本末倒置的人。钱,虽注定了你的身份和影响你的情绪。你一旦解开它的密码,就可以保护自己免受于一些没有必要的精神痛苦。


  此心安处即吾乡

  著名女作家戴厚英, “积五十多年的生活经验,深感世界上最难的一件事,便是安心。心无安顿处,心无安时,才是人生最大的苦恼。”诚然,学习要安心,工作要安心,写作要安心,生活要安心。每天的平凡生活,也是你安心的使然。其实,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安心。

  只有心安,才能集中精力,全神贯注,凝聚意念,才能做成每一件事。佛在《遗教经》中云: “置心一处,无事不办。”心若不安,怎能置心一处?神不守舍,心慌意乱,别说做事, 日常生活也无法正常过,生活将不生活了。戴厚英对于人的不能“安心”,是有过深切的体验。 “一颗心几时曾经真正‘安’过?”这是她“积五十多年的生活经验”得出的结论。

  恩怨、爱恨、惶恐、旁徨、追求、失落,走马灯似地充填着生活,无安心之时,亦无安心之处。她说得深刻极了,心, “时而膨胀得不知天高地厚,时而紧缩得一粒灰尘便觉得疼痛难熬。还有那视听见闻,时时侵入心地”,叫你永无安宁之日,你“不得不把一颗心闭了又开,开了又闭,然而,开了是昏, 闭了是暗,又哪有清静澄明的境地?”她像曹孟德《短歌行》诗中“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那只鸟儿,只有飞,不能停。据说,世上有一种鸟,生宋就没有脚,所以它只能在空中不停地飞呀,飞呀,一生总是不停地飞。累了,就在风里睡。它注定这辈子不停地飞。在它的一生中,仅停下来过一次,意思是说它一生中惟一的一次也就是最后的一次,就是它精疲力竭、活活被累死的时候。戴厚英多么像这只无脚的鸟, 真的不知道哪一天会停止飞行。 “直到有一天(人们怎会忘记这一天,也就是1996年8月25日,她于家中被求助于她的乡人杀害。)力尽气绝,从天上掉下来,落在不知哪一张网里,或者流于江河,掩于污泥。”对于这种人生的实相,佛陀是看得非常透彻的,而且他还知道人生的孤独、痛苦和无常的根源在于爱欲。有一天,她忽然从佛经(《无量寿经》)中发现了人生悲剧的实质: “人在爱欲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这句话是何等的触目惊心。诚然,这是人生苦的本源,也是一种完全彻底的孤独。

  人要安心,靠的是自己征服自己的妄念、自己的妄心, 自己降伏自心,也就是皈依自己的“真心”。 《达摩血脉论》中云:“除此心外,见佛终不得也。佛是自心作得,因何离此心外觅佛?前佛后佛只言其心,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心外无佛,佛外无心。若言心外有佛,佛在何处?心外既无佛,何起佛见?若知自心是佛,不应心外觅佛。佛不度佛,将心觅佛不识佛。”那么,如何才能证得真心?六祖惠能大师告诉我们: “于一切行住坐卧,常行一直心。但行直心,于一切法,勿有执著。”佛的道理,是如此深刻,却没有丝毫的谬误。

  “她感到一个人行善,不应是以来世的奖赏作为期盼;同样,一个人不作恶,也不应是害怕来世的惩罚。” (林国良的《记作家戴厚英最后的精神历程》)人死之后,灵魂到底有没有呢?祥林嫂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害怕死后的惩罚,换言之就是想获得几许心安而已。殊不知,戴厚英也问过祥林嫂问过的问题,而她的回答却是另辟蹊径,是因为她为我们创造了一个精神上的“彼岸”,也为我们提供一剂“心药方”。 “人为了摆脱现世的烦恼、死亡的畏惧,罪恶的纠缠,才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彼岸’,给人以约制,也给人以希冀。可是现在我却相信,‘彼岸’是固有的。是人们在俗世的生活中遗忘了它,才有少数神性未泯的人降落人间给人们以提醒和警戒,教人们站到‘彼岸’去反省一下自己。” “想到真有一个‘彼岸’在,我变得轻松起来。因为心灵有了更为流沛持久的动力。” (《灵魂到底有没有呢?》)这些充满灵性文字的发散,不仅是作者对佛理的修证体悟,更在于她对人性的复归、神性的再现的呼唤与企望,心灵深处那颗“心无安顿处”的心的皈依。

  “可是,打开的心灵已经无法关闭,我实在不忍心在真实的智慧前转身离去。”这是作者在文中真性情的流露。的确,佛教思想确实蕴涵着人生的大智慧与大学问。它的文化本质是人生的自我觉悟,而绝非流行于世俗民间的祈求、烧香、拜忏或祈升西天。由此,戴厚英彻底改变了过去她对佛教不成熟的看法。

  见仁见智,东西异说,即使在中国以儒释道为主干的精神文化中也不乏众说纷纭,异彩纷呈。诚然,戴厚英不是简单的对于佛门皈依,也不是忘怀世间、但求山林息影的个人独善,更非万念俱灰、毫无人生意气的枯坐蒲团。而是“我梦见自己走在一条河边,河很宽,岸也很宽。河水静,我也静。多少年过去,梦境依然鲜活,因为我一直没有明白那是一条什么河,何以无人迹声音,又无水纹波涛?现在,我却突然找到了解梦的钥匙,那不就是我和我的影子吗?那河是我的自性,那岸上走着的就是离开了自性的影子。我何不将影子抛进河里,化为河水,与河融为一体?那样,河也不见我也不见、岸也不见了。便不需要再寻找什么,不要船,不要桥,不要救生衣。我在河里,河在我里,宁静浩渺,川流不息,岂不就是大自在了?想到这里,泪如泉涌,心大欢喜,一连声地念‘南无阿弥陀佛’,数十声,数百声,无暇去计。” (《结缘雪窦寺》)这就是她结缘雪窦寺之后的宁静心境,与她多年前反复做的梦相通,是寻觅人生大自在的独特体验。此时此刻,怎不使我想起余秋雨先生曾在其《文化苦旅》的一篇文章中谈及李叔同时,深以为李叔同的出家为僧,乃是中国文化的一大尴尬。那么,戴厚英之学佛与信佛,抑或是人道主义的一大尴尬么?寻觅这一答案,绝非简易之事。尤其不要轻易地猝下结论,以求盖棺论定。

  在文章最后,戴厚英真诚地写道, “过去一想到受过的挫折就心潮起伏,满腹委曲,如今却是‘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一切挫折灾难都是因缘成就,该来的已来,该去的已去。当来当去的,亦将自然来去,无庸等待,亦不须躲避。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悟与迷的区别大概就在这里吧,她说得真好,“天地间永远是有风有雨,但不再凄惶,不再畏惧,因为总相信自己能够在风雨流变中保持住一方不动的净土,即一颗为信仰浸润烛照的心地。”

  “此心安处即吾乡”。乡在何处?乡在心安处,即是在风雨流变中保持住一方不动的净土,一颗为信仰浸润烛照的心地。
 
最后编辑:
天堂地狱一念间
六祖坛经一直强调:一念悟即佛,一念迷则凡夫。
同样道理:一念纯净即天堂,一念烦杂则地狱。
在日本,流传这样一个故事:
有个武士,即将赶赴战场,生死未卜,心慌意乱,到一寺院,见一正禅坐的老僧,便上前礼貌问道:请问师傅,请你告诉我什么是天堂和地狱。连问三次,老僧都不答,只是嘴角露出一丝轻视和鄙夷的微笑。
武士有点烦了,就大声喝道:老头,有没有地狱和天堂。
老僧一听,也火了,直指武士骂道:你这等粗俗之人,蓬头垢面,连剑上也是锈迹斑斑,打扮得象个小丑,像你这样,还配来问我有没有天堂。
武士一听,满脸通红、血脉鼓胀、青筋暴露,怒火中烧,一下拨出剑来,要杀老僧。老僧正色笑道:这就是地狱。
武士的悟性很高,一听这话,惊愕不已,惭愧不已,要杀老僧的剑,停在了半空。
老僧微笑道:这就是天堂。
能居现前的天堂,才能感应未来的天堂,居于现前的地狱,必感未来的地狱。
 
结缘雪窦寺 戴厚英

1
3月11日至22日,我与一位朋友去浙江奉化雪窦寺住了一阵,参加了那里的“打佛七”活动。这是我们生平第一次住在寺院,身临其境地体验宗教生活。吃素、念经、斋戒。去的时候我是一个刚刚开始读几本佛经的人,朋友则对佛教一无所知。她说,所有的宗教在她看来都是迷信,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宗教能够历经几千年而不衰,所以应该去看看。当然这只是表面原因,我知道,其实她和我一样,在寻求人生的新支点。三十多年前,我们还都是小姑娘的时候,就被封为“文艺理论战线上的新生力量”,分配到上海作家协会文学研究所,成为“三个小辫子”中的两个。如今,我们各自走过了几十年的风雨人生,内内外外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但是有一点却没有变,那就是我们仍然不愿意随波逐流,浑浑噩噩地度完下半生,并且不愿意把挣钱多少作为衡量人生价值的标准。我们都在不懈地追寻。她已退休多年,家庭生活也不错,但还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劳碌,发挥“余热”,我呢,则坐在书斋里,苦苦思索。

我为什么会想到去读佛经呢?说来话长了。大概十年前,我写过一篇散文,题为《佛缘》,便透露出一点消息。当时,我对连续几年反复出现的同一个梦境感到奇异。我梦见我孤零零地走在一群无山脉相连的山峰里,目标明确,找佛。我也知道我找的就是那座最大的山峰,它就是佛,寺院佛堂都藏在它肚里。可是,每当我走近它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心生恐惧,要回转身去。梦便在这时醒了。弗洛伊德的心理学解释不了我的梦,我便往自己心灵深处追寻,或者我有佛缘,与佛一直有着若明若暗或断或续的联系?

当时并不十分看重这个梦境。人道主义的信念使我充满信心和力量。《佛缘》发表之后,偶然也会向朋友提起那个奇异的梦,但不想深追,因为我不需要也不相信有一个彼岸世界。我一如既往在人性和人道的路上耕耘。

近几年,内心的变化在不知不觉中发生。说不清从哪一天起,我对人性开始怀疑,并且感到人道主义不能解决我面临的全部问题。问题来自两个方面。

一是客观现实的刺激。现实如何,无须我说,我只想说确实感到难以名状的失望和失落。决不是某些人所说的知识分子失去了中心地位之后的失落感或吃不到葡萄的狐狸口中的酸水。我觉得无论我还是中国知识分子整体,都不曾获得过什么中心地位。希望跻身于中心地位的知识分子也是有的,不少已获得了成功,但这不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主体。我感到的是理想的失落,本质的失落。时时处处可以看到感到个人或群体毫不心痛地掏尽了自己的灵魂,把欲望扩充,把金钱填进去。本末倒置,头足倒立。传媒天天出现关于文化的描述,文化遍及吃喝拉撒,肤发面皮,却始终没能让我看清文化的本体。一堆堆东西方文化的垃圾如小山、坟墓遮挡住我的双眼,我分别不出脚步到底是朝东还是向西。没有东西,许多人越来越不像东西。

改革开放带来的喜悦慢慢消失,忧虑和焦躁却步步进逼。人似乎永远被恶魔蛊惑,做恶魔的奴隶。不可否认今天比昨天好了些,可是明天比今天更好的保证在哪里?

我向各种学说和主义询问、请教,都不能完满回答我的问题。依然浮躁、焦虑。仿佛看见一个无名的黑洞在飞速旋转,要把我吸进无底深渊。听得见各种各样的声音话语,有疯狂的欢呼、沉醉的呓语,亦有绝望的尖叫、深沉的叹息。可是,那能够抓住人们的手脚,把他们从黑洞的风口中拉拔出来的力量在哪里?

我的目光自然而然转向宗教。我读了《圣经》,并且走进教堂。之后我把《古兰经》也读了。最后读到佛经。应该说,所有的宗教(当然不包括邪教)对我都有吸引力。因为它们都劝人为善,都告诉人们除了肉体,还有个灵魂是更需要关心的,而且都给人指出了一个超越的途径和可以到达的“彼岸”。善良的人们可以从它们那里获得理想和安慰,邪恶之辈则会有所戒惧。人不能无所畏惧。但是,相比之下,我更倾心于佛教。这一方面由于我从小受到佛教环境的熏染;另一方面则由于它的教理与我的文化选择更为吻合。我欣赏它的“众生平等”和“命自我立”。真正是不靠神仙皇帝,可以自己救自已。

我读佛教的另一个原因纯粹是个人的。我自幼敏感,有许多不可解释的神秘体验。过去不敢正视,如今敢于正视了。我要探究灵魂到底有没有,我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正如满清顺治皇帝所唱的:“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蒙目龙又是谁?”去年四月,我的笃信佛和儒的父亲溘然长逝,对他的追思和怀念,也使我转向佛教,由它,我可以进入父亲的精神境界。

但是,我却没有决定皈依佛门。因为还有不少疑惑未解。我和朋友一样,到雪窦寺只想看看,希望有所收获。

2
我们在‘打佛七’活动的前三天到达雪窦寺。目的是游山玩水。来之前,有人告诉我,雪窦山风光旖旎,仙气缭绕,值得玩味。但是对此,我并无什么体会。与过去见过的名山相比,雪窦山还缺少很多诱人的东西。给我印象深刻的,倒是它的人文景观,因为它充满禅味。

我们是乘船到达宁波再转汽车进山的。走出宁波码头,来不及对宁波多看几眼,便被一拥而上的出租车司机包围了。“奉化去吧?蒋介石的老家!”“蒋介石的别墅,妙高台,去不去?”“蒋母墓,蒋母墓!”

虽然明白世事变迁,昨日不再,蒋介石成为招揽游客的风景,却还让我感到新鲜和意外。十多年前去庐山参观蒋宋夫妇和毛泽东都住过的别墅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我们的参观还是“内部”的,是对作家们的优待。我们静悄悄地进去又出来,谁也没说话。我只是在心里提问:几十年腥风血雨,斗争得活来死去,何以这儿的风景依旧?新主人承继了旧主人的全部遗物,变化的只是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过去那石头上刻着“美庐”,后来被搬走,后来又恢复。妙高台似乎没有重要的新主入住。显然又经历了一番修复。看着它色彩鲜艳的亭台楼阁,我不由自主唱起小学时学会的歌:宋美龄坐空院自思自叹,想起了眼前事好不惨然。不禁哑然失笑,千百万人曾经付出的生命代价,在笑声中淹没。

历史不像是一条长河,而是一个水潭:像杭州西湖的印月三潭。潭中月影颤颤巍巍,美不胜收,真实的月亮却只有一个,在天上挂着。想起《金刚经》里的一首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应作如是观?因此而不再有为?心像潭水一样的摇。

车到雪窦寺。高悬于山门的是一块直匾,“四明第一山”,蒋介石的手书。据说原件已毁,此为复制。雪窦寺创建于晋代,创建者是几位名不见经传的尼姑。以后雪窦寺成为禅宗名刹,出现过许多著名的禅师大德,无一名女尼。看来佛教也如一切人类活动的领域,女人搭台,男人唱戏。千多年来,雪窦寺经历过五次兴废,也都在男人们的手里。有毁于乱兵,有毁于僧风,又有毁于阶级斗争。最彻底的毁坏是“文化大革命”中。据说当时所有的殿堂都被砸烂,仅留下两间作仓库的厢房。1987年开始重建,如今已大体恢复。仍有工程未完,因此随处可见工地和未安装好的佛像。据说因经费短缺,有些工程有停工之虞。但香火已经很旺。佛经说,一切事物都有成、住、坏、空,雪窦寺的兴衰自然也毋庸大惊小怪。倘若我今天预言,雪窦寺还会经受无数次毁坏乃至最终灭迹,怕也不是疯话。但是现在,它却在“成、住”时期,它所提供的景观还是值得认真玩味的。

这里有黄巢墓,号称“杀人八百万”的唐代农民起义领袖黄巢,在雪窦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据说是走投无路才放下屠刀的。蒋介石家族与雪窦寺缘分深远,留下不少故事。

西安事变之后,张学良将军一度被软禁在寺里,留下了枝叶繁茂的楠木树。

如今都成风景了。风景之中又有一道风景无形地显示出来,那就是使这些风景不断改变意义和形态的“天翻地覆”。

是谁摇动了时间的把柄,把时间和空间一起浓缩?一道道风景都收进了一个广角镜头,星星点点,零零散散,纠纠缠缠,变变幻幻,却显示出一个共同的主题。那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站在镜头的后面。我在镜头的后面看到一只大眼,不是“第三只眼”,应是佛眼、慧眼,或者是永不灭亡的平民百姓的眼。这眼广大冷静,既不指点江山,也不激扬文字,只是静观。像江河的河床,任凭风浪迭起,景物变幻,它只静静地承担。甚至不会问:容尔者我,主尔生灭者,为谁?

3.

什么叫“打佛七”?读了“雪窦寺阿弥陀佛七手册”才知道,就是善男信女集中起来过七天的宗教生活。《佛说阿弥陀经》中说,末法时代,人心难调,为了解救迷悟众生,阿弥陀佛为大家提供了一个修行的方便法门,若能持名念佛或一日,或二日……或七日,一心不乱,便能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所以“打佛七”功德殊胜。

我和朋友商量,参加还是观望?朋友说她没有宗教情绪,不想滥竽充数。她说她与我不同,对于佛门,我是一脚在里一脚在外,她则是两只脚都在外。她说得不错,一踏进寺院,我就与她有着完全不同的感觉。我和她一起站在门外看和尚们作晚课,她平平常常,没什么特别的表现,我却泪流不止,一直到功课结束,说不出任何流泪的理由。既不是被感动,也不是触景生情,但就是要流泪。仿佛泪水与我无关,而是别有源头,别有主宰。“这表明你本来就是个修行人,善根发动了。”有人对我说。我想也许,要不怎么会有十年前的梦境和今天的行动呢?但是一想到要一口气念七天佛,我怕坚持不下去。我最怕重复行为。但我想体验一下,功德究竟如何殊胜,撑不下来还不行半路退出?朋友觉得一个人站在门外观望无趣,便决定一起试试。

于是我们有了七天不同寻常的经历。

七天的功课是一样的。早上四时起床,五时上早课,念经、拜佛、持名念佛,一天四场。一百多人站满了大殿,我和朋友紧挨着站在最后面。头天晚上起香、净坛,全体人员都五体投地,向佛顶礼,只有我和朋友直挺挺地站着,只双手合十表示尊敬。觉得很刺目,所以第二天没经过商量,我们就齐齐地跪下了。但是刚刚以头触坐垫,我就笑了,想起了我俩的过去。谁能想到几十年以后我们会来到这里,跪在这里?要不是膝头钻心的疼痛,我宁可相信,跪着的不是我。难道,这就是宿命?

但是,以后的几天活动,我没有再笑,而是很快进入了“角色”。虽然有“手册”在手,因为不熟悉,加上参加者多为宁波人,语音特别,我几乎完全不知道人们念的是什么,唱的是什么。惟一听得明白的是“南无阿弥陀佛”。可是此情此境,语言和书本对我都不重要,心里自有一片庄严、宁静、融和的境界。梵乐像一股暖流,注入我的血脉,我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流泪。而且并没有丧失理智。我明白每一次流泪的缘由。

那次,当我随着维那师的念诵跪下去拜愿的时候,我感到一种无边无际也无明确对象的悲悯之情油然而生。泪水湿了我匍匐的坐垫。这就是“同体大悲”?

那次流泪是因为忏悔。“有情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有情皆忏悔。”这是忏悔时的唱诵。没有平时反省或检讨时的“帽子”、“棍子”,甚至也没有具体的所忏悔的人和事。但也正因为这样,忏悔具有了更为深远的意义和力度,好像是从根本上否定了自己,又从根本上肯定了自己。心里有一种“回归本体”的感觉,不由得喜极而泣。

每一次念经之后都要长时间的绕佛。我走在队伍的最后,双手合十,两目微垂,一边随人流移动脚步,一边念“南无阿弥陀佛”。我们的行列像一条小河,蜿蜿蜒蜒,在坐垫间流动,首尾相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与大家的融会在一起,低沉委婉,声声相连,像一串不断的念珠。我眼前浮现出一条路,一条无始无终的路。忽然,我解悟了十年前的梦,原来我是要继续寻找,寻找更为深刻和真实的自我。现在我不再是孤零独行,而是在一个行列里。那么我找到了?就是佛?我的本性不再是我反复在课堂上宣讲过的具有欲望、情感、思想的“人”,而是更为广大更为久远、无始无终的生命本体?我声声呼唤的不是住在某处的阿弥陀佛,而是久已疏远和蒙尘的自己?魂今归来,魂兮归来啊!我听见自己心里是这样念的。泪水便在这时悄然流涌,顺着面颊,滴在我合十的掌上。门外站着许多观看的游人,我一点也不为自己满面泪水感到羞愧。

悲悯、忏悔、回归,像暖流注满我的身心,我不再感到劳累,下跪的时候,膝头也不再疼。来寺院的当天晚上,雪窦寺住持接见我们的时候,我曾明白表示,我不想皈依,可是此刻,我的想法变了。我真诚地唱出“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边誓愿断,法门无尽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而且我还在心里补充了几句:为了自救救人,我不求往生乐土,不求长命百岁,亦不怕入无间地狱。我愿意付出自己。我五体投地,任泪水欢快地流淌,心地洁净无比。
于是我对朋友说,看来我要先你一步跨进佛门了。两天以后,住持将传授三皈五戒。我想我会站在皈依弟子的行列里。这时朋友还在考虑。她第一天念佛下来就摇头,说佛教如果不改变这种初级的形式,是很难吸引知识分子的。思想不通加上功课太紧,她竟然病了,佛七的第四天她就直睡了一天,念不动佛了。想不到也在这一天,我和她一样,头脑里又挂满问题。

那是观音菩萨生日的前夕。乡下来了许多朝山拜佛的香客,泰半是老年妇女。他们自发地加入我们念佛的行列,按规矩正好排在我身后。老太太们一律穿着朝山服,丝绸的长裙,上罩闪光的直缀,像古代妇女。要在平时,我也会把她们当一道风景加以观赏的,可是现在,一想到我成为“海青”僧衣和这种朝山服的“分水岭”,而我又是“短打”行装,一件丝绸面风衣,便觉非常滑稽。想笑,用力忍了一会。可是身后那位老太太念佛的腔调实在太古怪,她不但不顾节奏韵律,把很有韵味的念诵变成散慢的宣叙,而且把“阿弥陀佛”念成了‘藕米豆腐’,之后还拖出一个花腔的“喂”。我的天!无论我怎么忍,还是笑了起来,而且笑出了声。幸亏大家都很专一,没有注意我。否则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为了忍住笑,我只好分散注意力,将目光在十八罗汉的脸上扫来扫去,然后再把前面的和尚、居士们一个个看过来,心里想着,他们每个人背后都可能有一本书,能一本本读过来才好。神散了,心走了,前几天的境界完全离开了我。笑总算止住,但皈依的决心却发生动摇。我觉得我和老太太们是同路不同志啊!我再也没有力气绕下去,偷偷溜回了宿舍,向朋友模仿老太太念佛的腔调,肚子都笑痛了。待我收住笑,朋友说:“你今天还不如我这个没去念佛的。我读完净空法师写的《佛法与人生》,很有收获,我决定皈依。”“什么?你信了?”我问。朋友说:“我不管什么三世报应、六道轮回,我只认净空法师在这本小册子里讲的佛教,第一,它是一种教育,而不是宗教;第二,它教人觉而不迷、正而不邪、净而不染,这正是我在做人中所追求的。”“可是,不相信三世报应、六道轮回就不是佛教。”我说。“我不管,我就认那几条。你呀,想得太多。”朋友说。

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我非常了解她的性格。她的决定总经过深思熟虑,而且一经决定,就不会改变。我怎么办呢?仍然是一脚门外,一脚门里?
 
4.

我是在传授三皈五戒仪式举行的前半小时才明确表示皈依决定的。

我觉得朋友说得对,一百个佛教徒对佛教会有一百种不同的理解。有人为己,求福求寿求灭灾;有人为人,求做人的理想境界。有人求诸外,一心靠神佛护佑;有人求诸己,靠自身修养完善自己。所以,有人重“因”,注重自己做下什么,真做了错事,就甘受报应;有人重“果”,做了恶事想逃避恶报。一切全由自己把握,只要自己真正做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管别人怎么想的干什么?

但是,为了慎重起见,作出决定之前我们还是找住在我们对面的了我法师交谈了一次。我全盘托出了自己的“保留”。我说我不同意把人生说成全是苦,我认为人生是苦乐相依。了我法师要我从无常上去理解,我表示同意。我批评佛教的出世消极,了我法师对我宣讲普度众生是大乘佛教的宗旨,并不是不要世间关怀,法师开示中专有一讲“建设人间净土”,实际上也回答了这个问题。还有一个更根本的问题一时无法解决,我不能同意“一切惟心造”,我只能把它理解为一种想象或境界。对此,了我法师说了十六个字,关于极乐世界,是“生则必生,去实不去”;关于“空”,是“心在空中,行在有中”,朦朦胧胧,好像有所领悟,想到了“天人合一”,还想到庄子的《逍遥游》和《养生主》。但还须好好研究研究。我用了“研究”这个词,足见我的凡俗,不少学佛的人告诉我,读经不能用一般的思维方法。可是我改不了,这就是经书里所讲的“所见障”吧?我为自己知识见解所阻碍。

皈依的仪式庄严隆重,我和朋友都流了泪。此时此刻也对弘一法师圆寂前写下的“悲欣交集”有点儿体会。但是,我怎么能与弘一法师相比呢?他那么决断而彻底地出家了,我却连五戒都不敢受。不杀不盗不淫不妄不酒,按说没有什么难做的。我气壮如牛,胆小如鼠,到现在,硬是一条鱼一只鸡也不曾杀过,不敢。一面对小动物的眼睛,就心悸,仿佛看到一个和我一样的灵魂在审视着我。但是对看不见眼睛的生命我是敢杀的,如蚊、蝇、蟑螂,我则必杀无疑。我能容忍蚊子吸血,不能容忍它的嗡嗡哼哼,还让我痒得又抓又挠,洋相百出。苍蝇若不传播细菌,我杀它干么?可是它能改吗?我知道佛可以以身饲虎,我不能。倘若那虎佛性全灭,不知反悔,害人无已,我也不反对把虎杀了。至少我会去研究如何打个笼子或扎起笆篱,限制虎的自由。我不是佛。还有对于饮酒,我也保留。我不是酒鬼,平时滴酒不沾,也不藏酒。但是逢年过节,亲友相聚,三杯两杯淡酒,凭添无穷乐趣,我不敢放弃。我认为既然佛教也说“人身难得”,既生而为人,还是要将人生过得有声有色。我听见法师的开导,“夫戒者,生善灭恶之根本,超凡入圣之种子,才登戒品,便绝轮回……你们能以教奉行吗?”我听见旁边的朋友轻轻地回答:能。我只闭嘴不语。心想,我不会变成鲁智深的。事后我得知,朋友也只受了三戒,身为家庭主妇,鱼是要杀的,所以杀戒未受,酒也略有保留。

为此我不能不钦佩我所认识的和尚和居士们。我确实认识了一些真正信佛的人,我的决定皈依与他们不无关系。记得几年前,我就对研究佛学的朋友说,想去寺院住一阵,分享僧尼们的净土。他劝我别去,说你会失望的,如今已是到处无净土。那些年对宗教的极左做法加上近来的商品大潮的冲击,真和尚真尼姑已经不多,有的把出家变成职业了。要不是遇到了几位学佛的大学生,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感到了纯净,我就不敢到雪窦寺去,害怕读佛经所得到的境界被破坏了,待到见到和尚,我更感到真正的信仰还是有的。

雪窦寺的和尚年纪都不大,住持才二十八岁,被聘为首席和尚和监院的了我法师也只有四十来岁。可是他们的智慧和威仪不是凭年岁可以度量的。他们是那么慈祥、平静,像一潭清水。听住持开示,使我不敢想他的年纪,我甚至相信他已经活了很久很久,比我要久得多。那光光的头顶上鼓着一个界线分明的土包,像图画上的寿星老。语调低缓平和,讲到任何问题都无碍障隐晦,表现出坦荡的胸怀。只是在他开示时偶然拍掌,我才会想起,他还是个年轻人呢!了我法师每天领我们念经绕佛,几天之中,未曾发现他有丝毫懈怠,行走坐跪都如礼如法,堪称表率。好几次,我想去问他们,为什么出家呢?以你们的气质仪表文化水准,在今天的社会上获得一份幸福的常人生活应该完全不成问题。和尚有二百五十条戒律,你们怎么忍受得了?可是每一次我都退缩了,因为我觉得自己的问题太低俗了。燕雀不知鸿鹄之志,怎知修行人的常、净、我、乐追求之崇高?而且,佛教把天人世界分为欲、有色、无色三界,人心、人世又何尝不是这三界并存呢?我们俗人大都在欲界打滚,和尚尼姑们通过守戒修行把自己从欲界、色界甚至无色界中超拔出来,为浑浊的人世开辟一块净土,作为俗人,我只应顶礼致敬,虚心学习,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我所认识的几位小和尚也让我肃然起敬。天天在我们住处打扫卫生的果明,才十八岁,眉清目秀,一表人材。可是他的举止、神态却让我不敢把他当孩子看待,甚至不敢对他有丝毫怜惜。每天早上撞钟念诵的小和尚个子短小,其貌不扬。可是我每天都不肯错过听他撞钟念诵的机会。他的钟声诵声把我带入神圣、清明、宁静、悠远的境界,这就是修行人的魅力!

我可能永远达不到那些和尚们的境界,但是我愿意追随、学习。

5.


离开雪窦寺已经二十多天了。似乎在过和去以前一样的生活。不打坐,不参禅,亦不去寺庙。鱼汤肉汤照样喝。但变化在心里。

总记住一句话:修行就是修正行为。所以总能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应该修正之处。比如私心杂念太多、火气太大,能负重而不能忍辱,等等。便时时警惕,别再重蹈覆辙。结果,笑的时候比以前更多,焦躁上火的时候大大减少。眉心处两道凭添“英气”的竖纹,渐渐地淡了。二十多天来,心无旁骛,只读经书。虽然仍表现出书生的迂腐,但我对自己的选择是认真的。我一定要弄懂自己不明白的问题,不能赶时髦,随大流。

前几天,读《六祖坛经》,处处字字叫我“明心见性”,我执执拗拗地追求,也不见心在哪里,性在哪里,很有点急。便请教一位学佛的同事,六祖所说是不是太玄了?他笑着说,你这是在参禅啊!既如此,你不妨照此想下去,想到尽头,便是悟,这叫“思维修”。我将信将疑,就执拗下去。一天,想着想着,突然想起多年前反复做过的一个梦来。我梦见自己走在一条河边,河很宽,岸也很宽。河水静我也很静。多少年过去,梦境仍然鲜活,因为我一直没明白那是一条什么河,何以无人迹声音,又无水纹波涛?现在,我却突然找到了解梦钥匙,那不就是我和我的影子吗?那河是我的自性,那岸上走着的就是离开了自性的影子。我何不将影子抛进河里,化为河水,与河融为一体?那样,河也不见、我也不见、岸也不见了。便不需要再寻找什么,不要船,不要桥,不要救生衣。我在河里,河在我里,宁静浩渺,川流不息,岂不就是大自在了?想到此,泪如泉涌,心大欢喜,一连声地念“南无阿弥陀佛”,数十声,数百声,无暇去计。我将感受告诉那位学佛的同事,他说“恭喜恭喜”。

真的值得恭喜吗?我可是一个多月未写一个字了。好像进入了冬眠期。前不久,在一家晚报上发表了一篇小文,文章的最后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一位久未联系的老友便写信来责备:“一个关心人民的作家”去念阿弥陀佛了,真是奇迹!倘使他知道我现在的状况,又会怎么想呢?只好由他去了。扪心自问,内心的关怀未曾减少,肩上的使命也未曾减轻,容纳和承担烦恼的心力倒是增大了不少。所以,在这篇长文的结尾,我还是要念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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