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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玫红色的艾玛》这本短篇小说集的前言自序贴一下。

精神的流浪汉


-----《玫红色的艾玛》自序

回瞻写作生涯,我的首篇小说是《胖丫》,一个留学北欧的大陆留学生形成了我首位文学形象,她稚嫩地在小说里展示异国他乡对她年轻生命的历练和再塑造。那时,小说是什么,我不懂。确切地说,文学是什么,我不懂。我粗糙地把胖丫用文字制造出来,真实和想象的结合非常原始,没有事先的构思和任何写作目的,流水一样她就走完了她的河。我没有满意,也没有不满意,写完它就像走过一处短期度假的风景,无论怎样享受过它的清风朗月,回到现实生活,它便成为一个和自己无关的遥远所在。那时刚刚定居渥太华,人生定位模糊,大家都转行去学性价比最高的计算机,我便也去学,同时专注于一个母亲和妻子的职责。我不快乐,一直在寻找,找着一件我自己也没有见过的宝贝,这件宝贝会给生命灌注意义。时常,我觉得我豢养着一个精神的流浪汉,他用反世俗的目光四处游走,破衣烂衫地满足于观看天空和绿草,他冷笑着看着面前走过的夹着公文包的靓男俊女,整个世界的虚伪做作与拜金主义被他的目光坚决地否定,他感觉自己站在山顶,一览众生皆小。

流浪汉随着生活的前进改变着模样。那年受伤,停了工作,身体的局限放大了大脑的活跃度,几篇随笔散文随便投给报纸,便发表了。当抽象的念想变成了可以触摸和观看的纸张,有一种力量钻进了我的身体,好像路边的花香不经意地飘进鼻孔,由不得会驻足花前,深深一吸。自此,断续零星地写了起来。流浪汉渐渐规矩了,衣着变得整洁,看世界的目光变得柔和温暖,他的流浪虽然还在持续,却从冰天雪地的严冬走进了生机盎然的春季。二零零六年,我终于发现我一直要寻找的东西原来近在咫尺,就藏在我的文字里,这些文字载着我认识自己、走进人心,让我有力量抓住生活里珍贵的点滴,给我能力感受时代的脉搏,最终完善生命的意义。写完每篇文字,都会有一条幸福的小河顺着枝枝蔓蔓的毛细血管欢快地流遍全身每个角落。流浪汉微笑了,他请求说:主人,我想在你的文字里安家,我厌倦了居无定所的流浪,是时候了。

规律的写作成就着报纸上一周一次的杜杜专栏,精神的愉悦和幸福感,在那些蝌蚪文字里以草的姿态旺盛地绿着。散文和诗歌是最早涉足的文体,散文的纪实性使我在忠实于自己和社会的同时,学习坦白和乐观。诗歌的节奏感让音乐进入文字,它可以是小夜曲的悠扬,可以是交响乐的复杂共鸣,可以是摇滚乐的豪放不羁,也可以是民谣的絮叨温暖。我在散文和诗歌的陪伴下行走在文字的丛林中,从一个不谙文学世事的婴儿,学会了牙牙学语,学会如何在荆棘中走路,学习如何直面暴风骤雨,如何珍惜晴朗艳阳,如何在文字的丛林中与各种动植物和平共处。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散文的纪实性体验和诗歌的灵活乐感都不足以让我放开越来越结实的双腿去放肆地奔跑,小说,开始严肃地进入我的写作日程。我需要小说的虚构性和更加宽容的篇幅来承载思想的重量、联想的空间和创造的鲜活力,让它们一同建构我对世界和人性的思考和认知。我需要大大小小的篇幅让许多人和事、过去和现在、真实和虚幻挤在不同的小说里说出它们想要说的话、做出他们想要做的事。他们会爱、会恨,会疲惫、会无奈,会赞美、也会抱怨,他们生活的世界有光明、也有黑暗,有善良、也有邪恶,有希望、也有失望,他们会哭、也会笑。这个世界和构成世界的人类从来就不完美,小说的虚构性,能让我有限的头脑冲破纪实文体的束缚,奔向创造和联想的无限世界,把缺陷写出来,把痛苦写出来,把希望的完美也写出来。

流浪的血液在我的身体里奔腾,流浪汉时而长了翅膀,离开地面,奔向天际,与云儿亲热,与鸟儿合唱。时而,他长了鱼鳃,扎个猛子进入深不见底的海洋,与鱼美人玩耍,与蓝鲸共舞。这是一种更高境界的流浪,拥有无限的自由。我不必再在自己的小生活、小圈子里打转,目光扇形地打开、圆形地打开,我惊奇地目睹着三百六十五度圆周里充满精彩美丽也充满心酸苦累的过往行人与风景。跨文化、跨地域、跨学科、跨行业的经历,让我更宽容地面对一切差异,去懂得肯定个体存在的现实意义,去学习避免用既定俗成的观点去判断人物和事务。我邀请男女老少来到我的篇章中做客,不管皮肤的颜色,不管信仰的差别,不管国籍。

这部小说集含括了过去十余年里我的主要微小说和短篇小说。年代跨度较大,很多小说渗透着时代印记,比如《废墟上行走的猫》《探亲》《H1N1》等。时代飞速发展,再次阅读这些旧作,虽然只有十年跨度,却似乎看着一幅幅废墟隔墙矮、青苔上阶绿的黑白照,像在回忆一种久远和模糊的情愫。我对这些旧小说采取了保持原样的态度,算是给自己的创作生涯一个老实的回顾性记录。个别作品如《胖丫》《糖花生》等除外,整本小说集基本按照创作时间顺序编排。

在短篇小说的蹒跚学步过程中,我悲观的文学态度非常明显,很多小说以死亡和无奈的忧伤为结尾。这些潜意识的悲剧意义的制作,显示了我思考的断档和笔力的虚弱。很多小说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写下去,就省事儿地让死亡这个终极点来画了句号。显然,探索人性走向的创作过程中,我经常处在单薄乏力的状态,像一个瘸腿的跋涉者,仰望山巅云起云落,心中充满向往,却不得不咬着牙一步一蹒跚地缓慢上行。人一生的经历和世界观从未停止发展和变化,作品的氛围也随之流出不同质地的感觉和滋味。在整理稿件时,我不得不逼着自己把一些明亮的作品穿插在那些密集的阴冷作品之间,略作调剂。近年的作品,在努力摆脱阴翳,追求积极的人文走向,好像熬过了阵痛期的母亲,看着婴孩不依不饶哇哇啼哭,心烦的同时会抑制不住满心喜悦,尽管婴孩长大成人的慢慢之旅仍然步履艰辛前路未卜,作品里却闪烁出点滴希望之光。

生活中能刺激写作欲望的素材点点滴滴、俯仰皆是。从来不会苦于没有写作素材,苦的是业余写作,时间有限,太多念头不得不被养家糊口柴米油盐的忙碌吞噬掩埋。“多愁善感”却似乎与我无缘,我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钟表,很认真地走着每一秒钟,脚踏实地地围着面前的生活,规律地旋转,庸俗而快乐。我的身体散发着不灭的热情,积极快乐的外表却掩盖着内心深处的悲天悯人和嫉恶如仇。我同情弱者,热爱正义,敬佩善良、宽容、奉献的人们。我厌恶虚伪,鄙视拜金的现世,讨厌人与人之间的阿谀奉承、哗众取宠,反感自私自利。对人类越来越膨胀的各种欲望,我深感不安。人与人之间的病态关系,人对人的不合理期望,在我的天平上,是很多不幸的发源地。不论在第一故乡中国大陆,还是在第二故乡加拿大,人性都在不可救药地沉沦着。对这种不幸和无奈的悲悯之情散布在这些小说的角角落落,《手套》《小径》《梦》《邮件》《豆豆你在哪儿》《邀请》等都可归入这个范畴。籍着这样的悲悯之情,我对身边的人类、动植物、自然和现实,充满救赎般的关心和热爱。“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是我所尊奉的。脚踏实地,更是我的人生原则。在现实生活中做个自己心目中理想的、高尚的、散播爱的人,早已成为我的人生目标。这种努力,却往往伴随着自虐式的苦行和困难的舍己。我想,上帝是给我一个文字的出口让我排放阴翳、疲累、忧愁的情绪,从而来平衡现实中这个他格外宠爱的小女子太过完美的追求和努力。感谢上帝!

海外中文媒体一直沿用繁体汉字,而大陆则使用简体。我成长在简体环境,出国后喜欢起繁体,一种更为复杂的精神品格在很多繁体字里可以清楚体现,比如“愛”。简体语境走进繁体语境,正好吻合了我们这些移民者从中国走向世界的精神足迹。在编辑上本中长篇小说集《不吃土豆的日子》(Amazon购书搜索词“Dudu’s Anthology”,“Days without Potato”)时,三篇小说里两篇保留了繁体字,一篇却使用了简体,这是我和我的作品跨两岸身份特质的一个记号,是忠实于这些作品当初发表状态的一个态度。在编辑这本短篇小说集时,我在使用简体还是繁体字上产生了摇摆。五十余篇小说不可能搞忽而繁忽而简的文字切换游戏。一些大陆移民朋友抱怨看繁体字太费劲,陌生字太多会减弱阅读兴趣,希望我使用简体。考虑到近年从中国大陆出来的移民渐趋增长的趋势,我决定使用简体。随后还会有其他书将陆续出版,我不妨在未来的书里,公平地轮番尝试繁体和简体的汉字体验。

写作,是一种精神按摩。我庆幸自己拥有这样一位廉价的终身职业按摩师与我朝夕相处。他曾经流浪,如今心甘情愿地驻守在我所创造的各种文字中为我持久按摩。他还说话,对我,对他自己,对着风景,对着生命,说出令我流泪、也令我欢欣的话语。在他的陪伴下,一个又一个未知的篇章会悄悄诞生。我快乐地被他降伏,心甘情愿。在文字里,我和他合二为一,我们可以尽情地借着没有穷尽的文字做永世的流浪,享尽无限的自由。


二零一八年二月十日
 
我把《玫红色的艾玛》这本短篇小说集的前言自序贴一下。

精神的流浪汉


-----《玫红色的艾玛》自序

二零零六年,我终于发现我一直要寻找的东西原来近在咫尺,就藏在我的文字里,这些文字载着我认识自己、走进人心,让我有力量抓住生活里珍贵的点滴,给我能力感受时代的脉搏,最终完善生命的意义。写完每篇文字,都会有一条幸福的小河顺着枝枝蔓蔓的毛细血管欢快地流遍全身每个角落。流浪汉微笑了,他请求说:主人,我想在你的文字里安家,我厌倦了居无定所的流浪,是时候了。
那么早就开始写文章了啊,了不得。那时博客好像还没出现呢吧
 
杜杜新诗集《上帝之棋》近日出版并在世界各地Amazon网站上架。美国、欧洲、澳洲请检索相关Amazon相关延伸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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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房--------杜杜新诗集《上帝之棋》自序

制定短期文学计划是我生活的常态,多年来,这种常立志的状态推动我孕育生产了很多文字。计划分层次而立,如一座房子分了许多房间,每间房子又有自己的橱柜衣箱,分装不同类型的鞋袜衣帽。这些房间分别是小说、诗歌、散文、阅读、休息,小说房里又盛装着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的衣橱,诗歌房里安放了古典诗和新诗的箱笼。对每个房间的光顾是喜新厌旧式的,即便宠幸着某间房,对其中某个箱笼衣橱的沉迷也是短期内专注执著的。比如写长篇小说那三年,单独呆在小说房里,两耳不闻他房事,一心只在长篇中。诗歌、散文被集体冷落,其他房间如何尘土堆积,哪里管它。

二零一七年我整理归纳小说书稿,终止了大部头小说的创作。作为精神调剂,可以一气呵成、方便利用碎片时间写作的诗歌,成为驻守地。我用它盛装日常琐碎和心路起伏,用它观察世界和生命,也借它思考现在和将来。新诗这只箱笼渐渐满了起来,二百首的一年计划,半年完成。把它们结集成册,就像绣女把绣品一件件悬挂排列,细看那一针一线的精美与瑕疵,或喜或忧,或粗糙或精细,一件件抚摸过去,就把日子重新过了一遍,把思想重新想了一遍。

我不是理想化、朦胧化、婉约化的诗人,用诗歌说话时,诗只是一个诚实的舌头。心口如一,成就了一个朴素的自然现象。有读者说:“我看得懂你的诗,你的诗是写给人看的。不是写给文学家和诗人的。”我把这样的评价当作中性的鼓励,让人看不懂的诗,我的确不会,写那种喊着叫着天蓝水碧花红雪白的空洞诗篇,我也不会。这在文学殿堂里未必是件好事,好像青菜豆腐够不着燕窝鱼翅的奢华一样。和做人一样,我喜欢在诗歌的天地里实实在在地过生活。自然、淳朴、真实的诗化倾诉为我所爱,有意无意地摈弃做作虚华、无病呻吟的文风。用诗歌反应心灵的走势和生活的丰富多彩,在我的诗歌里可以得到鲜明的体现。感恩自己拥有丰富的情绪,这些诗歌充满个人温度,活跃的思维更如微风一样飘荡在诗页里,试图探索真理的足迹印刻在诗行中。对环境、对社会、对现实、对生活、对人、对事的爱恨情仇,在单纯朴素的语句中自然流淌。对自由的渴望,对生活的感激,歌一样在诗页中吟唱。

整理这本诗集,做了些删减。三百页九万字的诗集,被我减去了三十余页,剩下六万七千字。这种割舍,无奈而难言,遗憾之中可以看到笔者的顾虑和彷徨。个人的身份认定在多年的海外生活中逐渐定型,虽然第二故乡养母一样抚育滋润了我的成年生活,对生母第一故乡的牵挂却毫无疑问地占居了大量心灵空间,并在弱小的头脑里兴起风霜雪雨电闪雷鸣。不是思想家,更不是社会活动家,这些单薄的诗句只是吟唱着一颗热爱正义、和平、自由的心。时常想象自己能够抛弃一切回到中国的某个深山小村里教孩子们认字读书,教他们认识世界,认识自由和理想,认识善恶,认识爱和恨。那是一种更有意义的生活,为着很多别人的未来热情地燃烧自己,无私地放大生命的能量。如果说有一丝私心,就是天高地远、纯朴单调的支教生活令我神往,渴饮山泉、睡卧田头,身边一群朴实的孩子睁着求知的双眼,发散着旺盛的乡土朝气。这种梦是玫瑰色的,装满了对弱者的同情和热爱。梦,却总是会醒,和梦的数量毫无关系。此书删掉的就是这样一种悲悯和近似脱离现实的思想寄托。我只是单纯地希望故乡的人民幸福安乐,山村不再贫穷,社会更加公平。

《上帝之棋》是组诗《春》中的一首,它白描了初春一个普通社区的普通人从早晨到晚上的生活图景,平常而温暖,真实地发生在眼前,伸手可触。它是对我所处的海外生活环境的写实描绘。我爱这块平和的土地和这种波澜不惊的平静生活,是日出而落、日落而息的百姓生活,感觉不到大起大落大悲大喜,远离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也很难看到戾气十足的愤世嫉俗。它供养我的家庭、我的喜怒哀乐,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我相信上帝的巨手,有权掌管数以亿计的棋子,他就是用这种无声的力量组合了世世代代平凡人类的平凡生活。这不是宿命,这是信仰。爱吧,爱他并且爱人如己。

新诗天马行空的自由格式,可以让思绪像没有堤坝的河水随着四季更迭任意涨落,干涸与泛滥遵循自然季候,情绪沿着思想之河自然流淌,无论叙事还是抒情,无论写意还是写实。站在这样一条河流面前,我拒绝站稳脚跟,任自己顺流而下、随波逐流。只要写着,就满足。写作形式只是一种载体,久旱迎来甘雨,用什么盆、什么碗、什么桶来盛装,无关重要。

庆幸自己拥有这座谁也抢不走的巨大房产和房子里那些藏着河流的房间。能够自由自在地进出属于我的这份领地,在这条看不见的河流里做一条自在的小鱼四处游荡,美乐无以言表!宏图远志与我无关,诗房里这尾小鱼,已经简单地成就了鱼的满足和梦想。


25 April,2018


附:上帝之棋


清晨,你在东方画出几抹红霞
鸟鸣肆无忌惮,直接冲进梦里
睡眼惺忪的孩子嚷着要穿短裤上学
妈妈推门看了看,“还冷!”
连哄带骗地在橙汁里加了一勺蜂蜜
校车走了很久,她还在挥手
抬头看了看,干枝上
发满了急急忙忙的嫩芽

中午,你把几片白云铺在天上
一位老人推着另一位老人走进了公园
轮椅吱呀,他的几根白发挡住了视线
她伸出手指轻轻把它们塞进帽檐
一只水鸟停在面前
丝毫不准备让路
他萎缩的细腿故意从脚踏板上挪开
拖着路面
她摇摇头停下来,“淘气!”
蹲下身体把那只脚放回踏板
悉悉索索从口袋里掏出一袋面包渣
鸟儿饱了,继续上路
再拐两个弯
就是那个住了一辈子的家

傍晚,你把西天弄得很红
开车下班,忍不住用目光亲吻晚霞
零星的蒲公英已经在高速公路两旁绽放
铺面而来的是太太的笑脸
吊在脖子上的孩子一天长了两寸
汉堡包不堪牙齿的分解,她大声询问
“什么时候能吃烧烤?”对望,他扔下碗筷
就在厨房外对烧烤炉进行了一番观察
“明天!”
一只松鼠也听懂了似的
忽然兴奋地窜过
一转眼就攀上了树杈

入夜,你用星星在天盘上、用灯光在地盘上
下棋
房子的灯光渐次熄灭
星星不战而胜
“周末有很多活儿干。”妻子呢喃。
“是啊,你的花园要醒了。”
伸手扭灭了床头灯
黑暗之中
玫瑰树悄悄在露水中发芽

上帝笑了
他收好棋局
顺手把黎明之光
均匀地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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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定短期文学计划是我生活的常态,多年来,这种常立志的状态推动我孕育生产了很多文字。计划分层次而立,如一座房子分了许多房间,每间房子又有自己的橱柜衣箱,分装不同类型的鞋袜衣帽。这些房间分别是小说、诗歌、散文、阅读、休息,小说房里又盛装着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的衣橱,诗歌房里安放了古典诗和新诗的箱笼。对每个房间的光顾是喜新厌旧式的,即便宠幸着某间房,对其中某个箱笼衣橱的沉迷也是短期内专注执著的。比如写长篇小说那三年,单独呆在小说房里,两耳不闻他房事,一心只在长篇中。诗歌、散文被集体冷落,其他房间如何尘土堆积,哪里管它。

二零一七年我整理归纳小说书稿,终止了大部头小说的创作。作为精神调剂,可以一气呵成、方便利用碎片时间写作的诗歌,成为驻守地。我用它盛装日常琐碎和心路起伏,用它观察世界和生命,也借它思考现在和将来。新诗这只箱笼渐渐满了起来,二百首的一年计划,半年完成。把它们结集成册,就像绣女把绣品一件件悬挂排列,细看那一针一线的精美与瑕疵,或喜或忧,或粗糙或精细,一件件抚摸过去,就把日子重新过了一遍,把思想重新想了一遍。

我不是理想化、朦胧化、婉约化的诗人,用诗歌说话时,诗只是一个诚实的舌头。心口如一,成就了一个朴素的自然现象。有读者说:“我看得懂你的诗,你的诗是写给人看的。不是写给文学家和诗人的。”我把这样的评价当作中性的鼓励,让人看不懂的诗,我的确不会,写那种喊着叫着天蓝水碧花红雪白的空洞诗篇,我也不会。这在文学殿堂里未必是件好事,好像青菜豆腐够不着燕窝鱼翅的奢华一样。和做人一样,我喜欢在诗歌的天地里实实在在地过生活。自然、淳朴、真实的诗化倾诉为我所爱,有意无意地摈弃做作虚华、无病呻吟的文风。用诗歌反应心灵的走势和生活的丰富多彩,在我的诗歌里可以得到鲜明的体现。感恩自己拥有丰富的情绪,这些诗歌充满个人温度,活跃的思维更如微风一样飘荡在诗页里,试图探索真理的足迹印刻在诗行中。对环境、对社会、对现实、对生活、对人、对事的爱恨情仇,在单纯朴素的语句中自然流淌。对自由的渴望,对生活的感激,歌一样在诗页中吟唱。

整理这本诗集,做了些删减。三百页九万字的诗集,被我减去了三十余页,剩下六万七千字。这种割舍,无奈而难言,遗憾之中可以看到笔者的顾虑和彷徨。个人的身份认定在多年的海外生活中逐渐定型,虽然第二故乡养母一样抚育滋润了我的成年生活,对生母第一故乡的牵挂却毫无疑问地占居了大量心灵空间,并在弱小的头脑里兴起风霜雪雨电闪雷鸣。不是思想家,更不是社会活动家,这些单薄的诗句只是吟唱着一颗热爱正义、和平、自由的心。时常想象自己能够抛弃一切回到中国的某个深山小村里教孩子们认字读书,教他们认识世界,认识自由和理想,认识善恶,认识爱和恨。那是一种更有意义的生活,为着很多别人的未来热情地燃烧自己,无私地放大生命的能量。如果说有一丝私心,就是天高地远、纯朴单调的支教生活令我神往,渴饮山泉、睡卧田头,身边一群朴实的孩子睁着求知的双眼,发散着旺盛的乡土朝气。这种梦是玫瑰色的,装满了对弱者的同情和热爱。梦,却总是会醒,和梦的数量毫无关系。此书删掉的就是这样一种悲悯和近似脱离现实的思想寄托。我只是单纯地希望故乡的人民幸福安乐,山村不再贫穷,社会更加公平。

《上帝之棋》是组诗《春》中的一首,它白描了初春一个普通社区的普通人从早晨到晚上的生活图景,平常而温暖,真实地发生在眼前,伸手可触。它是对我所处的海外生活环境的写实描绘。我爱这块平和的土地和这种波澜不惊的平静生活,是日出而落、日落而息的百姓生活,感觉不到大起大落大悲大喜,远离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也很难看到戾气十足的愤世嫉俗。它供养我的家庭、我的喜怒哀乐,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我相信上帝的巨手,有权掌管数以亿计的棋子,他就是用这种无声的力量组合了世世代代平凡人类的平凡生活。这不是宿命,这是信仰。爱吧,爱他并且爱人如己。

新诗天马行空的自由格式,可以让思绪像没有堤坝的河水随着四季更迭任意涨落,干涸与泛滥遵循自然季候,情绪沿着思想之河自然流淌,无论叙事还是抒情,无论写意还是写实。站在这样一条河流面前,我拒绝站稳脚跟,任自己顺流而下、随波逐流。只要写着,就满足。写作形式只是一种载体,久旱迎来甘雨,用什么盆、什么碗、什么桶来盛装,无关重要。

庆幸自己拥有这座谁也抢不走的巨大房产和房子里那些藏着河流的房间。能够自由自在地进出属于我的这份领地,在这条看不见的河流里做一条自在的小鱼四处游荡,美乐无以言表!宏图远志与我无关,诗房里这尾小鱼,已经简单地成就了鱼的满足和梦想。


25 April,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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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你在东方画出几抹红霞
鸟鸣肆无忌惮,直接冲进梦里
睡眼惺忪的孩子嚷着要穿短裤上学
妈妈推门看了看,“还冷!”
连哄带骗地在橙汁里加了一勺蜂蜜
校车走了很久,她还在挥手
抬头看了看,干枝上
发满了急急忙忙的嫩芽

中午,你把几片白云铺在天上
一位老人推着另一位老人走进了公园
轮椅吱呀,他的几根白发挡住了视线
她伸出手指轻轻把它们塞进帽檐
一只水鸟停在面前
丝毫不准备让路
他萎缩的细腿故意从脚踏板上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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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摇摇头停下来,“淘气!”
蹲下身体把那只脚放回踏板
悉悉索索从口袋里掏出一袋面包渣
鸟儿饱了,继续上路
再拐两个弯
就是那个住了一辈子的家

傍晚,你把西天弄得很红
开车下班,忍不住用目光亲吻晚霞
零星的蒲公英已经在高速公路两旁绽放
铺面而来的是太太的笑脸
吊在脖子上的孩子一天长了两寸
汉堡包不堪牙齿的分解,她大声询问
“什么时候能吃烧烤?”对望,他扔下碗筷
就在厨房外对烧烤炉进行了一番观察
“明天!”
一只松鼠也听懂了似的
忽然兴奋地窜过
一转眼就攀上了树杈

入夜,你用星星在天盘上、用灯光在地盘上
下棋
房子的灯光渐次熄灭
星星不战而胜
“周末有很多活儿干。”妻子呢喃。
“是啊,你的花园要醒了。”
伸手扭灭了床头灯
黑暗之中
玫瑰树悄悄在露水中发芽

上帝笑了
他收好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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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匀地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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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杜已经出版的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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摞起来仍离著作等身十分遥远:)
恭喜杜杜,祝贺杜杜。
著作等身,那是大师级的追求。好多大师级的人,著作也等不了身。
咱一般人,把著作等身减一半,等腰就了不起了。你已经快到了,加油!
 
好像钱钟书就写过一部小说吧 :D

对了,曹雪芹就写了半本。
哈哈哈,全世界就一个钱钟书和一个曹雪芹!钱钟书和曹雪芹没传世的作品,全世界人民都没见过,也不需要见。人家苦心修炼的时候,早把多少个无名“杜杜”累加起来了,没有这些个无名“杜杜”,哪来的钱钟书和曹雪芹:D:p
 
哈哈哈,全世界就一个钱钟书和一个曹雪芹!钱钟书和曹雪芹没传世的作品,全世界人民都没见过,也不需要见。人家苦心修炼的时候,早把多少个无名“杜杜”累加起来了,没有这些个无名“杜杜”,哪来的钱钟书和曹雪芹:D:p

好! :good:
我期待你写出跟他们的传世作品一样的传世作品。
 
接受网友建议,贴一些作品。用这个楼贴短篇小说和诗歌之类的文字。
今儿贴个纸媒发过的文字"葛林娜", Ottawazine纸质月刊刚用三期连载完。我分两次贴。这个是半虚构的作品,我管这种东西叫亚小说。介于散文与小说之间吧。

爱调情的葛林娜

杜杜


头一次见葛林娜是在周一的早餐俱乐部,她柠檬色的头发散在肩上,皮肤白得透明,一笑,脸就绯红,我捏了把汗,担心这样娇嫩的皮肤会被那迅速升腾的嫣红冲破。她是新人,正好坐我身边。西餐馆的长条桌实在不利于全世界人民大团结,人多的时候,隔山隔水,对角在线的、同排隔着人的,要说句话,就得张牙舞爪。为保持淑女风度,这顿饭,葛林娜别无选择,我是她的当然聊伴。巧了,她儿子和我女儿都在考天才儿童测试,聊天材料自然是孩子。

“刚好吊在天才和非天才的边缘,我去跟心理医生交涉,她就给阿达姆通过了。”葛林娜说着,把煎蛋放到土司上,用刀子捅碎蛋黄,仔细看着蛋黄液体被面包缓慢吸吮。

这习惯倒跟我一样,喜欢稀蛋黄就面包。我微笑,“那你准备送阿达姆去天才班了?”

“既然通过了,就送吧,你们华人最重视教育,难道你女儿通过了会不送?”

“我是不准备送。就送普通学校,让珍妮轻轻松松上小学。”

她停了刀叉,定睛看着我,好像我脸上长出了象牙。“那你让孩子考天才测试干什么?”

“Well,测一下不伤筋不动骨,保险公司给报销心理医生的测试费用,就测了。”

“那送天才班也不伤筋不动骨,你为什么不送?”

如果葛林娜是黑头发黄皮肤,首次见面,我可能就会直舒胸臆。看,天才班,三分之二的华裔同学,三分之一的印度裔同学,上学是学习、学习、再学习,课外是弹琴、打球、画画、比赛。和人中翡翠、孩中玛瑙挤在一起,童年就赛跑,这辈子还会走路吗?长大了,赛跑的日子谁能幸免?竞技的生活还是留给日后长长的人生吧。小孩子在中国大陆是大势所趋躲不过,出了国,我干嘛把小姑娘推上赛场听战鼓雷鸣、做奋斗厮杀?童年,就应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上学开心,放学欢乐。况且,尖子堆儿里,团结的时候大多紧张,活泼的时候大多严肃,社会能力有残疾趋势,在我的天平里,这个残疾比歪嘴斜眼瘸腿跛足可怕得多,严重影响人生快乐指数。

我咽了嘴里的土豆条,耸了耸肩,不愿涉及华裔印裔这种字眼儿,“有了这个天才记录,心里有个数儿,兴许中学分校时有用,儿童时代就希望她做个普通小孩儿。”

葛林娜眼睛睁得太大占据了半张脸,显然我脸上的象牙正在越长越大。“普通小孩儿?”

“你对华人有偏见吧?不是个个都虎妈。”我嘿嘿乐了,说:“你看我这身板儿,充其量就是个鹿妈羊妈,怎么都够不着虎妈吧?如果选个头儿大的,我宁可做个大象妈妈!”我把手臂接在鼻子上,上下摇摆。

她的脸就那样笑得让我担忧起来,连深蓝色的眼仁儿都深邃得海洋一样了。“You are funny!”她下了结论。

珍妮进了小区的普通学校时,阿达姆也开始了天才班的艰苦生涯。“他回家老哭,说有两个男孩子总笑话他做题慢。老师找我谈话,说孩子不合群。”电话里葛林娜怎一个愁字了得。

“孩子的心理比学业重要,要不你把阿达姆转回普通学校?”我建议。

因为孩子,一来一往,我们的联络越来越多。阿达姆被转回珍妮的学校时,我对葛林娜的了解还停留在一个“好妈妈”的级别上,对她炉火纯青的调情能力一无所知。两个孩子到了一个班级,我和葛林娜越来越亲密,时不时给孩子们安排playdate,我俩就坐在一边喝咖啡聊天儿。

“看,我今天收到这个,你这诗人,快来看看这首好不好。”她从兜里掏出一张打印纸来。

“Some say love it is a river that drowns the tender reed

some say love it is a razor that leaves the soul to bleed

some say love it is a hunger an endless aching need

I say love it is a flower and you its only seed.”

我小声读出来,“很美的情诗啊!比喻漂亮极了,韵律也美!哪儿来的?”

“公交车上认识的,叫汤姆,大学老师,俄国裔,这两天总跟着我,我和他讲俄语。”

“这诗是他写的?写给你的?”

“是。他跟到我学校,问我几点下班,来接我吃中饭。”

“你去了?”

“为啥不去?当然要去!”她支在桌上的一只手,轻轻绕着耳边一缕金发,眼神迷离,皮肤晶亮,像要渗出水来。“看见我这个姿势了?”她的手又那么绕了一下头发,长脖子仙鹤一样优雅地扭转,发梢就咬进了嘴角,眼神一掀,一片霞光。天!我赶紧按住自己的魂儿,别别别,别勾它,饶了我吧。“看见了,天下无敌!”

“这些都是调情的基本手段,女人的身体语言最给力。”

“你这妖精,不怕他缠上你,惹麻烦?”

“这是自由社会,光天白日,怕什么?女人,要调情地生活着,才有滋有味。”

“那你先生……?”

“我的上帝,这事儿跟他什么关系?这是咱女人的私事儿。调情就是调情,又不是上床。”

“噢。”我脑子里开了锅,感情调情这么简单?就一个步骤,脸红心跳,心潮起伏,到此结束?不符合人类荷尔蒙发生发展的自然规律啊!

“调情,是情调,是修养,是女人美丽永存青春不老的法宝。这个你得信我,你看我这个年纪还这个样子,就是调情调出来的丰硕果实。”

葛林娜前有高山,后有丰巅,长腿如鹤,移步袅娜,流光顾盼,蹙眉笼目。紧身裙包着一出满月,披肩发拥着半开新花。四十岁的风韵加上十四岁的风情,多看两眼,的确很需要一些免疫力。

从此,和葛林娜在一起,我俩有了口对耳、心对心的悄悄话。“怎么样?进展如何?”“哈,腻了,结束了!”“怎么,又发展了新生力量?”“当然!情书,鲜花,美餐,我都要,不调情对不起活了一回。”

有时候听了葛林娜的故事,我肉做的小心脏也会有些高高低低的蹦跳和起伏。回家躲进卫生间,对着镜子抬手用指头绕头发,左绕右绕,绕不出人家的风情万种来。再看咱这眼神,多么单调,前看后看、上看下看,也看不出那个勾人魂魄的万能勾子来。此时此刻,我很理解东施的苦楚,历史啊,给东施一条活路,好不好?东施她、她容易吗?哀哉乎?幸哉乎?人和人别比,一比就想撞墙。疼,算了,还是撞豆腐吧。回到眼前的镜子里,现代东施不效颦的时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停留在良家妇女的级别,基本养眼。我对着镜子里的东施傻笑,很是欣赏自己的愚笨和满足。

葛林娜是波兰人,会讲波兰语、德语、英语、法语、俄语、意大利语六种语言,在波兰拿了英语专业的硕士学位,怀孕时随工程师丈夫移民出来。刚生阿达姆的两年里,葛林娜没找工作。

“知道Baby blue吗?产后忧郁症。”她一改往日的阳光灿烂,脸上乌云密布,神色凄然,“那时我天天以泪洗面。孩子爱哭,我又不会弄,我先生的姐姐碰巧空闲,从波兰过来帮忙,我和她处不好,雪上加霜,真是度日如年,死的念头都有。每天什么都不想做,就只想躺着流泪。阿达姆哭闹,我也没力气抱他哄他。抗抑郁药吃了两年多。”

无言以对,我静静地转着手中的咖啡杯。邻座的男子时不时把目光从他计算机屏上挪过来看葛林娜,空气里弥漫着星巴克浓郁的咖啡香气,让人的呼吸有了些微阻力。

“唉!咱们女人一定要有自我,是不是?受过这么多年教育,本事用不出来,人生地不熟,方向丢失,自我丢失,加上生理上的巨大改变,不忧郁干什么呢?只能忧郁!”眼前的葛林娜一脸端庄严肃,和调情的葛林娜风马牛不相及。我暗自嗟叹,人是怎样一种复杂动物?从孤独深邃到浪漫风骚,也就是一瞬间的生息。一只万花筒,轻微一旋转,便是完全不一样的组合图案。你能认定哪幅图案更美丽动人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你忧郁,先生能帮上你吗?”

“他?唉!呆子,工程脑瓜,懂的是图纸,不是女人。他自己就是个小孩!你和孩子能诉苦吗?不能!就是那种感觉!你永远得照顾他,包容他,原谅他,满足他。为了孩子的不懂不会和不能,我还不能抛弃他,生活很多时候就是别无选择。况且,我爱这孩子。”

“这,有点儿像我们中国传统的三从四德。你,不会这么委屈自己吧?”

“唉!他的无奈来自他的有限的逻辑思维,我的痛苦来自我的无限的感性思维。我解放出去,又能怎样?找到另一个无限?两个无限在一起能过日子吗? 疯狂地浪漫可以,居家过生活难!”

“那你忧郁症怎么好的?”

“自救,我会自救啊!天不亡我!我带孩子在沙坑玩儿,一个爸爸也带孩子玩儿。他刚失业,他随意说的一句话突然就让我开了窍。‘再找不到工作,我就要得忧郁症了。’你看,上帝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地做工。就好像我们在山谷里绕圈,其实那个出口就藏在你面前的树丛里,有一天,你一不小心,就突然发现了它。从那天起我就开始到处发简历,两个月之后我就成了ESL的老师了,多么简单!啊,工作真好!一切从此柳暗花明!”她咯咯笑起来,眼神活泛,旁坐那男子偷偷摸摸的目光又在跃跃欲试。

“再那样忧郁下去,今天我就不会和你坐在这里喝咖啡了。也许,也许已经吃药去了那里……”葛林娜抬手指了指天空,笑成菊花,血色涌回那张精致面孔,“我的忧郁症其实是无工作之病,我的定位不在专职家庭主妇这个位子上,我必须工作,我必须有社会认可,我必须见人,我必须走出家门!”

“还必须调情,是不?”

“太对了!被欣赏的感觉太好了,两性相吸,荷尔蒙繁忙的感觉太好了!所以我的人生宗旨就是生命不息,调情不止。”那个无所顾忌,不管不顾的葛林娜又回到眼前,她俯身嘻嘻笑着,小声说,“看我的。”

她在最短时间里整理了面孔,挂了一张单纯干净的笑容,扭转身去,很礼貌地对旁坐男子说:“先生,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儿?”

那男子抖了一下,面孔不自在起来,葛林娜的主动出击显然出人意料。

“我俩在商量一件事,想知道今天和明天的天气如何,你在网上,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查查?”

男子查好了,起身把计算机端到我们桌上,葛林娜凑过头去,动作大了点儿,手臂随意放在男人扶着计算机的手上,她好像没觉察,认真看着屏幕,嘴里念叨:“20度,阵雨。啊,明天也有雨啊!”

那男人一动不敢动,眼睛盯着葛林娜搁在他手上的白净臂膀,那手臂上的金色绒毛在计算机屏的映照下熠熠生光。葛林娜冲着我说:“天不作美,那我们明天得改计划了。”说着,胳膊就随着身体的晃动前后移了两移。男人的鼻息急促起来,气管儿似乎长在体外,呼呼风响。

“好了,看好了,一百万个感谢!你可救了我们了。”葛林娜抽身坐直,胳膊抽了回来,眼睛笑眯了,初一的月牙儿,目光直直对准男子微红的脸,水汪汪淹死人。嘴角弯弯翘着,露出几颗明晃晃的雪白牙齿。天,葛林娜,你行行好,这十八岁的笑容,剧毒啊,害死人不偿命的。

男子也就二十几岁模样,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连鬓胡修得分外整齐,画在脸上似的,围着略显凸起的颧骨和窘懂的眼睛。“不用,不谢!还有什么可效力的吗?”

葛林娜咯咯笑出了声,说:“没有,谢谢了。除非你愿意请我喝杯法布奇诺。”

男子楞了楞,显然又被葛林娜的要求镇住了,“噢”,他呆呆立桌子中间,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说:“没问题,我这就去买。”

葛林娜伸手拉住他,忍俊不禁,“我开个玩笑,哪里要你买。谢谢你了。”说完起身对我说:“咱们好了,走吧?”

“你这个疯子,搞什么搞?”我出了门,冲着笑得花枝招展的葛林娜连连摇头。

“他太嫩了,不是我的菜,否则,你觉得有戏吗?我的招数如何?”

我奋力摇头,“你这哪是调情,直接性骚扰!看那男孩儿气儿都不会喘了。碰上个老奸巨猾的,勾上了,我真怀疑结果会如何。”

“哎呀,哪里有那么严重,调情就是调情,没有将来时的。”葛林娜又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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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文)

我奋力摇头,“你这哪是调情,直接性骚扰!看那男孩儿气儿都不会喘了。碰上个老奸巨猾的,勾上了,我真怀疑结果会如何。”
“哎呀,哪里有那么严重,调情就是调情,没有将来时的。”葛林娜又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让葛林娜真正头痛的是她的学生热米尔。

“你没看到,那身毽子肉,这样的。”她把胸脯一挺,双臂往胸前一弯,一条长腿往前一伸一弓,做出肌肉健美大赛中的标准造型。“我太喜欢肌肉男了,肌肉这么大,真俊!男人就应该是这样的。”她用手在上臂做出一个大鼓包的形状,眼神炯炯,横扫乾坤。

那时候热米尔刚刚开始向葛林娜出击,她的兴奋来自刚刚掀起浪花的调情之海,脸上如泽小含烟,身躯似新花出蕊,曼妙千端,风情万种。我们俩每次见面,她总是水淋淋要滴出水的模样,通报新消息,风一样轻快随意。

“你说他胆子大不大?我生日那天,他委托花店把巨大一捧鲜花送到办公室去了。这个动静太大了,同事见了羡慕嫉妒恨啊,说什么的都有。葛林娜,你先生真浪漫啊!马上就有了不同声音,你怎么知道是她先生,肯定是追求者,先生送花送到家里就好了,送办公室是哪出戏?”

葛林娜虽然摇着头叹着气,却遮不住内心的自豪和兴奋。“女人多的地方,没有不嫉妒的。如果不是我教课教的好,声誉优良,我那些女同事肯定得想方设法把我排挤走。我太碍事儿了,有我在的时候,男同事的眼神基本聚焦,没她们什么事儿。”

“天,你跟男同事也调情?不怕影响不好?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兔子不吃窝边草’。”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没底,时代的突飞猛进已经把人们带到了改革创新的新时代,‘兔子专吃窝边草’的故事早已不是什么天方夜谭了。

“这话有意思。那我们可以分析一下兔子的心理。兔子不吃窝边草是为了自己的窝不受破坏,前提是兔子有吃有喝,不必吃窝边之草。但如果兔子冰天雪地饥饿难耐,你觉得兔子是让自己饿死呢,还是吃一吃窝边草呢?”

这回轮我看着葛林娜脸上长出象牙了。“那,你是饥寒交迫了?”

葛林娜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一股凄凉在脸上瞬间一闪。她突然爽朗大笑,说:“怎么说到兔子了?兔子爱吃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咱们还是来说这个可笑的热米尔吧。他是我中级班的学生,英语还说不利索,上课就跟我挤眼睛,那胆子!只要我提问,他的手一定是第一个举起来的。”她笑得风摇树摆,“很多问题他根本就不会回答。哈哈,这样的学生,太增加我讲课的乐趣了。”

“难怪学生爱上你的课,看看你这敬业精神,紧身衣超短裙,学生一边学习一边还可以看T台时装表演。热米尔啊,苦啊!上课他能坐住吗?没支帐篷?”

葛林娜丝毫不在乎我的讽刺挖苦,她只管笑那帐篷二字:“哈哈哈,他支不支关我什么事儿?我教英语,不教安抚。我的衣着可是严格符合学校的着装标准的,咱长的前拱后撅,不是我的错吧?学生喜欢老师,也不是老师的错吧?再说了,即便错,我就让它将错就错!不错,能有鲜花和美酒吗?”

热米尔是从伊拉克过来的难民,确切说,他正在申请难民身份,孤身一人,因为身体粗壮,练过拳击,在一家公司做夜间保安,白天还在披萨店兼做送餐零工。他随身带着一个素描本,没事儿就画,三笔两笔就是一个鲜活人物,葛林娜上课的模样,喜的、怒的、恼的、乐的,画得多,可以装订成册了。我看过两幅,形神兼备,高明之处是他总能把葛林娜画的比本人更美那么一点点,是有脑子的那种美丽,夏的热、冬的冷、春的水、秋的实,尽在一两笔之间。看着那些素描,你几乎想要忽略那具性感的躯体,这是有精神质地的素描,像风里飘着花香,雨里荡着彩虹。

绿林壮汉有了这个细致的文明技巧,就多少有了些神秘色彩,不能不令受过文明熏陶的葛林娜刮目相看。尽管葛林娜严重怀疑他是偷渡犯,还是没禁住他热情奔放、大胆直白的示爱方式。之后的两年里,她俩始终保持着混沌不清的暧昧关系,这个关系会让葛林娜下班之后晚半个小时到家。

如何定义这种关系,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调情”这词似乎乏力,可“情人”又过了。是葛林娜的愤怒,让我重新认识了她调情的界限。

“他凭什么跟踪我?还跟到家里来,这算什么?恨死他。我当时真想把他的屁股踢掉!”葛林娜双眼冒火,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她还是立刻就激动起来。

我躲闪着迎面扑来的五色火星,小心翼翼地问:“我以为,他早就知道你家在哪里了,你们经常一起吃饭,天晚了,他不送你回家?”

“你弱智啊?我怎么可能让他知道我家在哪里呢?这么危险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做?他只是一个不知根底的学生啊!你以为就那两块肌肉和几张破画儿就能让我做出这样的牺牲吗?我真瞎了眼了,让这么个混账东西缠上了!”她气得呼呼喘气,本来就高耸的胸脯被愤怒涨大了一倍。“他竟然还恬不知耻地敲了门!天啊,还捧着一盒披萨呢!我的上帝!f+++ing pizza!f+++ing daydreamer!”

说着,她拿起擦桌布啪地一下摔在水池里。我正在她家喝下午茶,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儿跳床,嘻哈的尖叫声黄雀躁鸣,厨房的大理石台面在斜阳映照下如同水里捞出来的雨花石。葛林娜的头发胡乱扎在脑顶心,朝天翘出个惊叹号,一件宽松白线衫随意罩着,更显出身体若隐若现的凹凸窈窕,日光在那立体的面孔上布下斑驳,她的愤怒就黑白电影般明暗分明了。

老实说,那一刻,我心里有个什么东西感动地耸然了,眼前的女子,杏眼圆睁,气血上涌,这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真实,没有伪装,没有修饰,没有刻意,没有调情时夸张的虚幻,她是认真的。

“他,怕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想让你知道他有多在乎你。”

“我的上帝!我需要这样的惊喜吗?这明明是惊吓!如果我先生来开门,如果是阿达姆来开门,那是什么后果?我给孩子做什么榜样?给老公什么压力?我值吗?他真不明白,调情就是调情,不是爱情!即使上床,也和爱情丝毫无关!”

“上床”二字针尖般刺了一下,我忽略它,说,“你平素的接纳,给了他爱情的希望啊!他显然是具有丰富浪漫情怀的人,送花和送pizza,一个美目,一个果腹,不过是讨好你的不同形式,难道不是一回事?”

“你太天真了!他这是挑战我的极限,懂吗?我们有约在先,他不可以有非份之想,他不可以影响我的家庭生活,他却专门这么干,他敢挑衅到我的家门口来,这绝对不可原谅!Ass hole!”

葛林娜从此删除了热米尔的手机号码、邮箱、脸书、MSN所有联络方式,热米尔的花送到她面前,她一把就扔到垃圾桶里。她是决心把他从生活中删除了。人总是把艰难的事情立上个决心,究竟这决心能否解决艰难,只有时间可以证明。

之后,热米尔两个多月没去上课,葛林娜以为他转学了,他却突然出现在葛林娜常去的超市停车场里。

我是头一次看到葛林娜掉泪,横波剪秋水,桃花带雨,凄楚无加。仿佛兮若轻云蔽月,飘飘兮若流风回雪。那张雾蒙蒙的脸蛋儿,让我不知道该赞、还是该痛。

“我怎么会想到他会被遣返?太突然了!立刻就走了。难民没批准,他失去了居留权!”

我递给她纸巾,小声问:“你,不是爱上他了吧?”

“闭嘴,我不让我爱他,明白?直到他来告别那天,发现这一生再也不可能见面了,我才感到自己心如刀绞,鬼知道这是什么感情!他永远拿不到这里的签证了,这是真正的生离死别,你看到吗?从此,我只知道地球的那一边,有一个曾经狂热地爱着我的人存在着,却永远没有可能面对面了!”

孩子们咚咚咚跑进来找水枪,阿达姆抬头看了眼妈妈,呆了呆,丢下水枪,过来抱住葛林娜,把头埋在她肚子上,说:“妈眯,你怎么又哭了?我爱你,妈妈!”

我把头扭到一边,让突然充满潮热的眼眶冷却下去。

两个孩子被打发回院子里,葛林娜才转身回来说话。眼里还是一汪,嘴角却笑弯了,“对不起,你看这孩子多么懂事儿,我怎么能伤害他?他爸爸也是这样孩子气地懂事儿,我也同样不能伤害他。你懂了?”她从水池里拾起抹布,低头擦抹。水龙头上的任何一个水点儿都不肯放过。很快,水龙头就镜子一样可以照出人影儿了。

“你相不相信人的心很大?大得可以同时装下很多人和很多事儿。”

我答:“有的人心大,有的人心小。有人的心只能装下一个人,有人的心可以装下全世界,还有人的心只装自己,谁也别想走进去。人分九种,种种不同吧。”

“这两年,他给了我很多快乐。你不知道,他有多温柔。那么大的肌肉男啊,温柔起来跟水一样!那张好嘴啊!”她扑哧笑出了声,眼神活泛起来,似乎看到了什么,又似乎感觉着什么,脸蛋儿也粉嘟嘟地亮起来。

“好嘴?”我下意识地复述着,就后了悔,心脏突然扑嗒嗒地跳出了声,看着葛林娜的眼睛就转到了别处,嘴角扯了扯,有了类似惊讶和不堪之间的表情。调情,不是没有将来时?

“看你,做妈妈这么多年了,还这样。这个有什么呢?谁离得开?两情相悦,必须有一张好嘴。不用嘴,是悦不了的。”葛林娜把香蕉蛋糕往我面前推了推,笑得非常干净。

窗户被孩子们的水枪打花了,流着一道道水痕。有两条平行的,流着流着就流成了一条,却在尾巴上,又开了叉,各走各路了。我微笑起来。

热米尔像一股冲击波,人虽然离开了,冲击波推出的巨浪却还在向远处推出一层层涟漪。隔几个月,就有信寄到葛林娜学校。先是说他跟着一个当兵时的战友,在做非洲生意,后来又说在土耳其研究古墓,再后来就有一张和女人的合影寄来,说结了婚,女人是大学讲师。信渐渐薄着,最终变成了明信片,邮戳有南非的,意大利的,还有俄罗斯的。

“他是个生活中也做梦的男人。”葛林娜像在讨论一个远古的雕塑,面无表情,“我从来没相信过他,他可以看到乌云,立刻给你讲一个下雨的故事,不不不,看到乌云,立刻给你讲一个晴朗的故事对他也不是什么困难事儿。”

“虚构?还是撒谎?”我问。

“我宁可把他和他的故事当作虚构。有创造力的、不含善恶的虚构。”葛林娜笑了,仰头看天。我们坐在院子里喝茶,被风吹着,蓝天无云。两个孩子在房子里打电子游戏。“他是一个把现实当虚构的人,唐吉珂德,对了,就是一个模拟的唐吉珂德!他把自己想象出的一切,在生活里实践着,就像过着一部小说。就是这样!”她豁然开朗恍然大悟,兴奋地站起身,来回走着,长腿剪刀一样一步步剪着树影儿。“世界上有一种人,就是这样在自己编造的小说里过着生活,他就是这样的人!”

这以后的日子里,葛林娜调情的热情明显萎缩。阿达姆12岁时,她挺着微鼓的肚子来接我去看歌剧茶花女。
“从来不知道你想要老二啊!”我吃惊地叹着,“不怕产后忧郁症了?”
“这么老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老了,什么都不用怕。”葛林娜哈哈笑着,一脚踩了油门儿。

我给你讲个故事儿。我不是跳了半年伦巴吗?教练是个半黑的帅男,臀部长的太漂亮了!就是不能再漂亮的那种漂亮!你猜怎么着?”她扭头看我,满脸兴奋,足有五分钟定睛观察我的反应。

我把她的脸推过去,“高速上,你想要咱俩命吗?”

“他在电梯里,哈哈,把我推在墙壁上就强行接吻了!哦,我的上帝!跟演电影似的。”车子颠簸起来,左冲右撞。我拼命地想,自己的遗嘱里,应该写点儿啥。

“下周,下周他请我吃饭!”车子继续表演着伦巴舞,我已无心专注遗嘱,只有一个念头,弥留之际,如果只剩一句话可以说,该说什么?

那天,大雪纷飞,雪花像画出来的漫画,每片都有半个巴掌大,迎面走着,如同迎着一群飞舞的小扇子。剧院车位满了,我们停在两条街外。因为看歌剧,都穿了晚装和高跟鞋,大衣底下两条裸露的小腿冷飕飕地张扬着,高跟一迈出去,就在雪地里盖了深深一个戳子,一寸都不会剩在外边。背后看,滑稽样儿如同一对企鹅姐妹,每一步都前拱后撅,左右摇摆。我俩互相搀扶着,嘎嘎嘎的笑声如女高音的咏叹调在雪花中抒情不息。

“我看了一篇文章,说有一种虱子,是专门通过隐私器官的毛发传播的。所以,你别和这非洲舞男开玩笑,很难治的。五层避孕套都不管用!”我发誓,有生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用这样直白的语言讲话。

葛林娜果然大惊失色,“真的假的?”

哈哈!探测实验大功告成。调情,从来就是有将来时的。无论葛林娜怎样一笔带过,这种血液里带着的基因,总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发展出该发生的事情。无论阴天还是晴天,单身还是已婚,有文化还是没文化,怀着孕还是不怀孕,工作着还是休息着,都改变不了这种顽固的基因带来的顽固的喜好。我叹了口气,并没摇头。

“管它真假!快走,要迟到了!” 拉着葛林娜,我们深一脚浅一脚。

两个盛装女人,很快就被风雪遮没了。茶花女,这个举世闻名的女人,马上就要在咏叹调中登台了。
 
就凭您最后一句,都没人敢回贴了。 我挡子弹吧。

元老,拜读, 点赞。 困惑内葛邻那的“调情”。 俺脚得调情怎么着也该有点优雅,情调,至少烧马尼。 调情初始是眼缘,可烙饼铺子里寻不到潘安,宋玉,又或举手投足没有“酒已醒,如何消夜永” 的风情,还撩个啥劲儿。 然,这位女壮士,对,是女壮士,不择布景,不问来路,撸起袖子露出白臂膊,逮过来就是一顿撩,内些汉子也如饥似渴,强烈回应得不要不要的,不是送花就是打伞。 赶脚,不科学 :evil:

嘻,和“情”一挂钩,黑的能变白,白的能变黑,都二傻。人类在指挥荷尔蒙的问题上是很笨的。咖啡馆那段儿,那哪是调情?那就是性骚扰啊,小说里提到了,和您的理解是一致的。如果发生在工作地点,几乎就可以投诉了。Well,人家葛林娜也有从诗歌和画画开始的文艺范儿情调啊,人家还能用5种语言调情哩。悄悄说,原型人物的多面性可是大大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故事只有咱想不到的,没有人家做不到的:evil:……小说并没敢写得太出格,点到为止罢了……

多谢交流,帖子写得好:good::zhichi:
 
因为今天的日子,先恭敬地祈祷一下,30年弹指一挥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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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糖花生》是获奖小说,美国汉新文学奖。渥京周刊“杜杜之窗”专栏刚连载完。

糖花生
杜杜

第一次见到水生,他两眼死死盯着我,完全不避讳,好像世界上只剩下我一样东西可以发挥他眼睛的用途,而他大大的个子站在办公楼门口比看门的石头狮子更无法躲避。我低下头,盯着高跟鞋上一朵亮晶晶的玻璃花,想快速从他身边走过,他突然大声喊道:“阿姨,你可真漂亮啊!”声音洪亮如雨前响雷。

我吓得一机灵,冲他干笑了一声,迅速从他身边擦过,身后跟着的同事哈哈笑起来。我说:“你还笑?吓我一大跳,他怎么比我高一头,还管我叫阿姨?要么他有病,要么我长得太老了。”同事说:“真让你说对了,他就是有病,别看长得人模狗样的,是个傻子,老张的儿子。你知道吗?他是咱这儿评判姑娘漂亮与否的最高评审。漂不漂亮,在他面前走一走,被他叫阿姨的,就过关了,他不叫的,一定不够漂亮。所以漂亮女人都愿意从他面前走,丑点的,赶紧绕道。”

“花痴!”我咯咯乐了起来。同事说:“你还别笑,他要记住谁特别漂亮,会一连好几天站在这门口等着看,老张又不能把他关起来,就由他去。他倒也好,除了夸一句阿姨漂亮,从无别的举动。你就等着他天天给你当仪仗队吧,咱俩可以打赌。”

那以后的几周,我果然每天都得经受水生注目礼的检阅,享受“阿姨,你可真漂亮”的洗礼。这样被检阅之后的我,往往面带笑容,心情舒畅,那句响雷更是久久在耳边回响,阴雨天心中也充满明亮的阳光。有人说一个女人被夸赞“漂亮”,魔鬼就会在她耳边重复一万次。那些日子里,我切身体会了魔鬼的妖术。

每天早晨上班,擦擦抹抹完毕,我都会下楼打两暖瓶开水泡茶。水生摸出我的行动规律,就常常等在大门口久久不走。于是一进一出,我又多了两次接受响雷的待遇,去锅炉房打开水变成了一件既尴尬又快乐的事。

有时我会停下来和水生聊两句:“水生,你几岁了?”水生就笑出一口白牙,低头蹭着脚,说:“我妈说我二十二岁了。”原来比我还大一岁呢。我看他羞怯的样子,和响雷时大不相同,心头忽然流过一丝温暖,这小伙儿真不错,又问:“水生,你会念书不会?”水生说:“会看小人儿书,有好多画儿的那种。”说完,他忽然抬起头来,眼神略过我的头发落在我背后不知什么地方,嘴上却又大声嚷了起来:“阿姨,你可真漂亮!”我摇头叹气,拎着暖瓶赶紧上楼。

那个交摔倒时,我刚从锅炉房跨出来,高跟鞋踩了个碎玻璃,一趔趄,暖瓶就扔了,瓶胆碎了一地,开水径直冲向我穿着凉鞋的光脚板。我爬起身,使劲甩着脚丫,露在凉鞋外面涂得鲜红的脚指头已经烫得生痛。我坐在墙边脱了鞋,搬起脚趾来看,水生早就来到近旁,他蹲在我面前大声说:“红的,痛呀!”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抓起我那只被烫的大脚趾,毫不犹豫地放进了嘴里,用力吸吮起来。

震惊,电流一样从脚尖直抵大脑,我眩晕着,几乎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水生口腔的温暖和有力的舌尖包裹了脚趾的灼烫。我使劲往回抽脚,一边大声急急地说:“水生,快放开,你怎么这么傻呢?”我这“傻”字一出口,水生的脸色骤变,他把我的脚像扔皮球一样咣当扔在地下,眼睛也没抬,拔腿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那天之后,再没听到过水生在我耳边响雷,他高大的身影也不再从对面的宿舍楼里奔出来了。那个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的“傻”字,把水生和水生的审美热情从我们视线里一扫而空。

一起变空的还有我的心脏。每天上班,揣着这颗空荡荡的心脏,拎着沉重的暖瓶,那只被水生的唾液浸泡过的脚尖踩着无限的温暖进出大门,水生的影子就在眼前不停地晃动。歉疚,血液一样静静地、浓浓地流淌在我身体里,同时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愁烦。

一个同事奇怪地问老张:“最近怎么见不到水生了?你把他关起来了?很久没见他审美了。”老张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古怪,有一天回家突然就不肯再走这个大门了,我只能由他去,他的大脑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呀。”

我悄悄背转身,擦掉突然涌出的眼泪。水生只有十几岁吗?不!他的真诚和自尊,不亚于任何成人。

“那水生走哪个大门呢?”我漫不经心地问老张。

“院子侧门,那里没有办公楼,但有人行道,他可以继续审美。”老张笑了起来,大家也都跟着笑起来。

我是上班时溜出来的,买了一盒糖花生。专门穿了上班从不穿的休闲衣饰,戴了一付遮住半张脸的大太阳镜。心里咚咚跳着,像个执行艰巨任务的间谍。

“阿姨,你可真漂亮!”水生没认出我,但想不到穿这样随便的衣裳也能得到他的肯定。

我停住脚步,和他面对面,仰望着那张单纯的脸,笑了起来,我感觉到面部肌肉紧张的咧动。天,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他真帅。浓眉大眼,鼻梁挺直高耸,肤色白里透红,眼神里的稚气可以把所有坚硬的心脏腌制柔软。

“给你!好吃!”我抓过他的手,把糖花生塞到他手里。

他大张着嘴,低头看看花生,抬头看看我。这个前所未有的遭遇显然令他不知所措。我转身离开时,听他在身后嘀咕:“我妈说,不能要别人的东西。”

他那高大羞怯、不知所措的样子陪伴了我好几天。一想起他,我就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来。我太喜欢他那个窘懂的模样了。之后的两个星期,我做了两次同样的事情,这件事让我快乐,也让水生快乐,我不能不做。他仍然没有认出我来。

第四次去看水生,我决定还原自己。我的高跟鞋踩的嗒嗒响,一对毛乎眼直直地看着水生。因为睫毛长,我从小就有了“毛乎眼”的外号。

“阿姨,你可真……”水生没说完,就认出我来,张嘴楞着。

我笑嘻嘻地把糖花生塞进他手里,说:“水生,我又来看你了!我要跟你道歉,那天在锅炉房我那样说你很糟糕,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你如果想回办公楼,就回去,好吗?”

水生的脸在我的注视下渐渐地从脖子往上红着,终于红透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人们脸红的过程,这个过程会如此缓慢,我始料未及。更始料未及的是,伴随着那个过程,我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也正在往上燃烧,一直烧透了双颊。

我轻轻咳嗽起来,避开水生异样的目光,迅速转身离去。

“阿姨,你可真漂亮!”水生的喊声是我快要从马路口消失时,响起来的。

之后的两个星期,我没有去看水生,我害怕。害怕什么,我也说不清。水生也没有出现在我们办公楼门口。可是,每天上下班经过大门的时候,我的心脏都会莫名其妙地紧缩起来,那种感觉涟漪般一圈圈地荡漾开去,波及到之后的分分秒秒里面,那一天就有了些异样的期望和异样的沉重。我在想念水生,也许水生也在想念我。

老张好几天没来上班,住他家隔壁的同事说水生病了,住了医院,老张两口子正在医院全职陪护。

“什么病,这么严重?”我克制着心中的惊讶,尽量平静地问。

“听老张太太说水生这阵子不吃不喝不起床,老躺着发呆,快要饿死了,不得不在医院强制输液,真可怜!”

我难受了一整天,魂不守舍。也犹豫了一整天,不知所措。最后,我还是决定去医院看望水生。一如既往,我买了糖花生。

水生本来是躺着的,白被单下一张苍白虚弱的脸,像尊假的雕塑,那英俊就更加立体地动人心魄了。我的心咚咚咚跳着。老张夫妻一边一个坐在床头。

我掏出了糖花生,强装笑颜,拿在水生眼前晃着。

认出我的一刹,水生突然坐了起来,两眼放出灼热的光芒,“阿姨,你可真……”话没说完,就咚地摔倒在床上,人事不知。

老张太太哭爹喊娘去叫护士的时候,我挨了老张狠狠一巴掌。

“原来是你,你这个狐狸精!你不知道他是傻子吗?你疯了?来招惹我们家水生?你要逼他死吗?滚你的花生糖!都是你的糖花生害的!”

糖花生被摔破在地上,滴溜溜滚了一地。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老张推出病房的,病房里医生护士正围着水生做抢救。老张太太的哭声响亮,“水生,水生,你醒醒,我的儿呀!”

被抽的脸颊如泡在辣椒油里,满脸是泪,我在街上漫无边际地走着,耳边交织着水生的赞美和老张愤怒的吼声,“阿姨,你可真漂亮!真漂亮……真漂亮……”“你疯了?疯了……疯了……”“你要逼他死吗?逼他死吗……死吗……死吗……”

人材市场的大门前排着很多人,拥挤不堪。

我停住脚步,身边拥挤的人声和脑子里的嗡嗡声混响成一片。我擦了擦眼泪,捂住滚烫的面颊。也许,也许,我该挤进这队伍,换个工作?距离和时间能治愈一个正常人的伤痛,可是,水生呢?弱智人的伤痛也可以使用“距离和时间”这个通用配方吗?

我脸上的巴掌印三天才消失,这三天我请假没去上班。我躺在床上发呆,没有眼泪。饭吃不下,觉睡不着,眼前一遍又一遍放着幻灯片,是水生纯洁的目光和雷似的声音,“阿姨,你可真漂亮!阿姨,你可真漂亮!阿姨,你可真……”

三天后,我递了辞职报告。同事们吃惊极了,这年头竟有公务员的金饭碗说不要就不要的?有人说我傻,还有人说我疯了。

我开了一家小店,专营糖果小吃,我很努力,有一种奇怪的动力每天支撑着我的日子。短短半年,我店里的蜜饯坚果就远近闻名了,其中销量最好的是糖花生。花生我只用出名的山东大花生,个大丰满,醇香酥脆。糖浆是现炒的,大铁锅就支在门廊里。炒花生时,香气缭绕不绝,弥漫几条街。有人被香味儿吸引,有人慕名,门口排的长队,常常弯弯曲曲拖拉半条街。

孩子们喜欢围着花生锅,兴高采烈地观看“花生师傅”的绝技。只见他粗壮的手臂掀着大铁铲,左右轮回翻着花生,动荡出鲜明的节奏来,刷拉,刷拉,花生从大铁铲里跌落出优美弧线,一条条飞龙似的在大锅里翻腾。师傅人高马大,立在花生锅前,像个乾坤主宰,俊朗的面孔被炉火映得通红,盯着炒锅的眼睛专注认真,目不斜视。

就有孩子妈对孩子说:“你看,行行出状元啊!花生师傅虽然傻,但花生炒得这么好,照样有活路,比个健全人儿还出息哩。”说着扭头问我:“老板,人家说你付给花生师傅的工资比大学生还高,是真的?赶明儿我儿子考不上大学,也让他来你店里学徒,就当花生师傅的徒弟!”

我笑着把一包糖花生递给孩子妈,收了钱,说:“二婶儿,你今天白打扮了,花生师傅炒花生时顾不上看你,你也落不着夸了。”孩子妈就笑说:“唉,你说你这妮子鬼不鬼,他那句‘阿姨,你可真漂亮!’还真招人待见,你哪里找来这么一件秘密武器?难为你付他好薪水!”排队的都笑。“花生师傅”和我店里的花生一样远近闻名,被人叫上了口,“水生”倒被人忘却了。

不炒花生的时候,花生师傅也不闲着。他仔仔细细地帮我把各类糖果装袋封口贴标签,认真细致得像个小学生在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偷奸耍滑的本事儿,他的智力不会让他有机会去学习。他很开心,只要在我身边,他总是满面红光地咧着嘴,进门来的客人,不太漂亮的,他也会热情洋溢地说:“阿姨,你可真漂亮!”我这小店,于是总是姹紫嫣红,姑娘媳妇咯咯笑着,络绎不绝。板着脸进门的,多半会眉开眼笑地出门。

谁也没想到我会和水生结婚,更没有谁能想到结婚会缓解水生的病。水生忽然就长大了,再也不叫女人“阿姨”了。医生说:“精神类疾病,原本就是神秘的病症,忽然得了,忽然好了,除了基因,自有它的因果。我们的医学也只是在探索中前进。你和水生的婚姻,刺激了水生的智力发育,改善了他的异常,你俩太幸运了!”

老张两口子自从变成了我的公公婆婆,就开始每天在我店里帮忙。生意越来越好,第三家店也开张了。

尽管背后还是有很多人对我和水生指指戳戳,甚至有人当着面说我疯说我傻,都挡不住我和水生忙碌而幸福的日子风生水起。水生炒花生的矫健身影,我天天看着,怎么都看不够。踮着脚,我给水生擦汗,他会呆呆地傻笑,看着我说:“你可真,真漂亮!”

两年后,我们有了孩子,是一个美丽健康的女儿。水生用他特有的纯洁目光呆望着她,喃喃自语:“她可真,真漂亮!”

我知道我和水生一样,只是滚滚红尘中的两粒尘埃,聪明和傻,此尘埃还是彼尘埃,有什么分别?我暗自庆幸,水生的聪明遭遇了我的傻,给了我面前这个可爱的生活。用水生的口头禅来形容:生活,它可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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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一下我的散文集《大路朝天》自序。散文是纪实文字,非虚构作品。渥太华的相亲们可以从我手中买到签名书,比Amazon价格便宜。可加杜杜微信:butterflydudu

笨鸟 ——散文集《大路朝天》自序

杜杜

人到中年,从大洋彼岸的黄土高坡,到天高地远的红枫树林,从懵懂无知的单纯少女,到阅遍沧桑的人妻人母,很多曾经的梦想早已变为现实,当然,更多的是变成泡沫的碎梦。从未停止做梦,很多梦现实而庸俗,比如变成一个远离喧嚣的农妇,养花种菜,养鸡饲鸭,织布缝衣,读书写字,在没有高楼阻隔的田野看月升日落,嗅的是没有加工过的麦香,饮的是混着雨滴的井水,清净、安详、满足。先生笑我脱离现实、痴人说梦。他说,你会想念城市图书馆,还有你离不开的社区游泳池。我笑笑,继续做梦,一做就是几十年的长梦。

现实和理想原本距离遥远,生命册里预先定好了。于是人类才因为梦醒梦去而有了苦恼和烦扰,才有了悲欢离合、酸甜苦辣。人类总是向往着自己没有的东西,吃窝头的年代想着精粉馒头,吃上精面白米了,又要回头吃五谷杂粮。过着现实的生活,如果万事顺遂,少了这份痴心,怕也相当无趣。现实的不完美,给理想留下了渴望和追求的空间,这是人生的赏赐,有份念想,生活便有希望。

赞美,在我,是一种天然的情感,像快乐时的笑和悲伤时的哭,无需控制,说来就来。一切的不完美,本身就是一种缺陷美。也因此,我总可以看着身边的缺陷而心存感恩,不抱怨,不叹气。虚幻的梦,只是补着那块现实的缺,现实加上梦,这缺也就补全了。

能把这许多的念想落笔成文,在我,是吃饭睡觉一样必须做的事情,早已不是精神渴求,它是肉身生理的需要。如新陈代谢,旧的去,新的生,轮回不止。文字便是运输的血液,少了它,生命的代谢便会停止。生活忙碌,有时几周不曾动笔,身体便如病入膏肓,焦虑会烈火一样燃烧,令我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无论如何,我会放下不得不做的一切,定心坐下,写出几行什么,或诗歌,或散文,或小说。当这些黑蝌蚪蹦蹦跳跳在敲打声中跃上屏幕,我的焦虑也像服了镇静剂,渐渐安定下来。我需要这份心的流淌,让这些单薄的文字,做万能的镇定剂来安定纷乱而且并不完美的生活。“文学苦旅”在我这里需要改改名称,“文学甜旅”,更为贴切。

为人妻母,任重道远。一日三餐,衣食住行,教养女儿,呵护丈夫,服侍母亲,照顾顾客,琐事繁杂,凌乱难述。经常感觉自己在忙碌中奔跑着,责任,这根鞭子,抽着面前的每个日子,无法驻足不前。我的文字,多是在这样忙碌的生活中完成的。送女儿弹琴、游泳,我会坐在车里或者看台上一边等候一边写作。带母亲看病,我会在候诊室里打开计算机,叮当敲字。炖粥煮肉,我会坐在灶前一边翻搅锅里的食物,一边写完一句诗。更多时候,夜深人静,长夜孤灯,我会悄悄在先生的鼾声中起身,去完成那个半截的故事。生活的现实性,使我极少拥有整块时间不用念想家人和柴米油盐。我渐渐地学会了“见缝插针”这门主妇式写作技术,有了它,不论多忙,都可以有文字的产出,或许一天十个字,或许一天五千字,都随着生活的弹簧,忽紧忽松。

二零零八年之前出版了三本书,可以看作我文学旅程的一个分水岭。从此,开始专注小说创作,个人感觉其耗心费力远胜过散文和诗。散文和诗的写作退居二线,变成大脑休息器。有幸可以在小说创作的同时不放弃散文和诗,虽然时间的匮乏,杀死了成千上万散文诗歌的心思和念想,挽救成文字的只是九牛一毛,毕竟还有这一毛,让我有了拥有它的奢侈和欣慰。

如果把小说比做食物,虚构,使它成为加工过的食品,进步的工艺流程和添加剂必不可少。那么,散文的纪实性,就是一种纯天然的菜蔬,无需过多粉饰,把真实的故事、事物和情感变成文字,相对来说真切、简单、直接。

这本散文集,以零八年之后的散文作品为主,加上之前的少量文字,集合而成。其中,有些是曾发表在渥太华“加华侨报”和“渥京周末”我的“杜杜之窗”和“杜杜笔廊”中的作品。其中《家有小女初长成》获得中国散文年会华语创作奖,《“腋下”和“杰雷米”》获得加拿大加华文学奖,《夜伴吗啡女》获得美国汉新文学奖。《饺子风波》《爸爸,那一天》《你是这样变蓝的》等文被海内外多家刊物报纸转载。

因为书写内容繁杂,我把它们分门别类为亲情篇、家乡篇、他乡篇、随笔篇、病痛篇和写作随想篇,方便阅读。

文字是没有界限的,既没有发展的终点,也没有内容的圈界。这个世界有着太多太多值得落笔成文的东西,文学这个课堂更是有着成千上万的教室和数以万计的师长。没有人摸到过天之顶,也没有人走到过地平线,学无止境。

我不贪,认真学习,勤力读写。能写出自己眼中真实的一切,尽了心力和笔力,就实现了自身有限的文化输出和情感输出,即便在这个世界上转瞬即逝,也有了它曾经存在过的价值。是否被读者认可,是超出写手控制能力的事,我寄希望于自己对文字的热爱和诚实踏实的态度。文字的社会性是否可以产生它应有的效力和影响,是载舟之水,是让风车旋转的风。舟和风车,靠勤思勤读勤写来打造,别无提升文字内核与魅力的方法。而水与风,很大程度上有着天时、地利、人和的机遇互相效力而成,坦然面对,不奢望,也不低估。

脚踏实地,是我坚信的做人法则,用在作文,也是一样。这与天赋无关,天赋如果不去使用,不过是一个萎缩的子宫,原本可以孕育婴孩,却成了零。我相信积极能量对人生的正面支持作用。在我的文字里,我希望它无时不在,以声波光波般的力量,在不知不觉中,以文字波长造福于人。

我的肉身之旅跨越了亚洲、欧洲和美洲三大洲,近三十个国家,接受过法律、社会心理学、计算机软件程序设计等多个方向的高等教育以及美容美体、健身塑身等专业训练,职业经历涉及自由经商、法律顾问、企业文秘与管理、经济师、美容师、健身教练等诸多行业,精神之旅也从东方到西方,又将西方生活融汇于东方文字。虽然英文写作已经在尝试,方块字却一直是我最亲密的伙伴。庆幸的是丰富的阅历没有把我变得世故冷漠,反倒让我人到中年,越发渴望单纯、朴实的生活,越发钟爱接地气的明白文字,欣赏言之有物、通俗温暖的感觉。故弄玄虚和咬文嚼字的兴趣淡去了,爱着返璞归真。

人最初是单纯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成长了,复杂了,思考了,变作“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到最后历尽了人生波折也领悟了人生的真谛,就又“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了。这是一个经常被人引用的哲理。我希望自己正在向着第三个境界靠近,尽管平常心与清净心还无法分秒相伴。

如果有人用“秀美端丽”“才华横溢”来形容我,欣喜之余,我会更渴望类似“善良真诚、隐忍勤劳”的赞誉,前者是上帝的赐予,后者是后天追求和努力的结果,有着一种坚实可靠的人生价值。我始终认为为文者拥有一颗悲天悯人的爱心,是作文的基础。

人的有限,让我深信谦卑为人、低调行事,方可潇洒彻悟,上善若水。自知是笨人,记性不好、愚善愚忠,不会偷懒,不擅走快捷方式,倒也因此容易原谅自己,既然是笨鸟,只管勤力学飞就好。尽管在写作的道路上仍然飞得低而慢,尽管生活忙碌时间有限,尽管需要学习和进步的路长征一样艰苦和漫长,我都会继续不停地忽扇翅膀,飞了一尺,再飞下一尺。

写着,便快乐!安静地在文字中思考生命和社会,思考人类与自然,书写七情六欲、人间冷暖,绝美的一桩事。感谢上帝的恩赐,让我拥有这份不灭的热爱。如果能一如既往地在阅读和笔耕中,使生命多一份文字意义,在文字跋涉中,赋予人生更多的满足和喜乐,此生足矣。

本书取名“大路朝天”,源自书中一篇短文,描述一条我经常开车经过的路。静谧的车中,我目视前方,道路的尽头,很远、很迷人,直接与天空接壤,行驶的车子却永远无法抵达天空,但可有了这种行驶,就有了一种无以言表的期盼和永无止境的追求。这正像我的写作之路,宽阔、深远,永无止境。


杜杜散文集《大路朝天》Amazon.ca上架,搜索词:dudu anthology



 
最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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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我的微小说作品集《玛格丽塔》(约60篇短小说)进入“海外华人微经典书系”现已由山东人民出版社与四川文艺出版社联合出版。该套丛书收录了长期生活在新加坡、日本、澳大利亚、美国、加拿大、欧洲等15个国际和地区的55位华人作家的56部微型小说作品集,集中反映了世界各地华人的华文创作现状,以及他们心系故土的民族情怀。

精神的流浪汉 ------自序
杜杜

回瞻写作生涯,2003年我写了第一个短篇小说,一个留学北欧的大陆留学生形成了我首位文学形象,她稚嫩地在小说里展示异国他乡对她年轻生命的历练和再塑造。那时,小说是什么,我不懂。确切地说,文学是什么,我不懂。我粗糙地把角色制造出来,真实和想象的结合非常原始,没有事先的构思和任何写作目的,流水一样主人公就走完了一条河。我没有满意,也没有不满意,写完它就像走过一处短期度假的风景,无论怎样享受过它的清风朗月,回到现实生活,它便成为一个和自己无关的遥远所在。那时刚刚定居渥太华,人生定位模糊,大家都转行去学性价比最高的计算机,我便也去学,同时专注于一个母亲和妻子的职责。我不快乐,一直在寻找,找着一件我自己也没有见过的宝贝,这件宝贝会给生命灌注意义。时常,我觉得我豢养着一个精神的流浪汉,他用反世俗的目光四处游走,破衣烂衫地满足于观看天空和绿草,他冷笑着看着面前走过的夹着公文包的靓男俊女,整个世界的虚伪做作与拜金主义被他的目光坚决地否定,他感觉自己站在山顶,一览众生皆小。

流浪汉随着生活的前进改变着模样。那年受伤,停了工作,身体的局限放大了大脑的活跃度,几篇随笔散文随便投给报纸,便发表了。当抽象的念想变成了可以触摸和观看的纸张,有一种力量钻进了我的身体,好像路边的花香不经意地飘进鼻孔,由不得会驻足花前,深深一吸。自此,断续零星地写了起来。流浪汉渐渐规矩了,衣着变得整洁,看世界的目光变得柔和温暖,他的流浪虽然还在持续,却从冰天雪地的严冬走进了生机盎然的春季。二零零六年,我终于发现我一直要寻找的东西原来近在咫尺,就藏在我的文字里,这些文字载着我认识自己、走进人心,让我有力量抓住生活里珍贵的点滴,给我能力感受时代的脉搏,最终完善生命的意义。写完每篇文字,都会有一条幸福的小河顺着枝枝蔓蔓的毛细血管欢快地流遍全身每个角落。流浪汉微笑了,他请求说:主人,我想在你的文字里安家,我厌倦了居无定所的流浪,是时候了。

规律的写作成就着报纸上一周一次的“杜杜专栏”,精神的愉悦和幸福感,在那些蝌蚪文字里以草的姿态旺盛地绿着。散文和诗歌是最早涉足的文体,散文的纪实性使我在忠实于自己和社会的同时,学习坦白和乐观。诗歌的节奏感让音乐进入文字,它可以是小夜曲的悠扬,可以是交响乐的复杂共鸣,可以是摇滚乐的豪放不羁,也可以是民谣的絮叨温暖。我在散文和诗歌的陪伴下行走在文字的丛林中,从一个不谙文学世事的婴儿,学会了牙牙学语,学会如何在荆棘中走路,学习如何直面暴风骤雨,如何珍惜晴朗艳阳,如何在文字的丛林中与各种动植物和平共处。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散文的纪实性体验和诗歌的灵活乐感都不足以让我放开越来越结实的双腿去放肆地奔跑,小说,开始严肃地进入我的写作日程。我需要小说的虚构性和更加宽容的篇幅来承载思想的重量、联想的空间和创造的鲜活力,让它们一同建构我对世界和人性的思考和认知。我需要大大小小的篇幅让许多人和事、过去和现在、真实和虚幻挤在不同的小说里说出它们想要说的话、做出他们想要做的事。他们会爱、会恨,会疲惫、会无奈,会赞美、也会抱怨,他们生活的世界有光明、也有黑暗,有善良、也有邪恶,有希望、也有失望,他们会哭、也会笑。这个世界和构成世界的人类从来就不完美,小说的虚构性,能让我有限的头脑冲破纪实文体的束缚,奔向创造和联想的无限世界,把缺陷写出来,把痛苦写出来,把希望的完美也写出来。

流浪的血液在我的身体里奔腾,流浪汉时而长了翅膀,离开地面,奔向天际,与云儿亲热,与鸟儿合唱。时而,他长了鱼鳃,扎个猛子进入深不见底的海洋,与鱼美人玩耍,与蓝鲸共舞。这是一种更高境界的流浪,拥有无限的自由。我不必再在自己的小生活、小圈子里打转,目光扇形地打开、圆形地打开,我惊奇地目睹着三百六十五度圆周里充满精彩美丽也充满心酸苦累的过往行人与风景。跨文化、跨地域、跨学科、跨行业的经历,让我更宽容地面对一切差异,去懂得肯定个体存在的现实意义,去学习避免用既定俗成的观点去判断人物和事务。我邀请男女老少来到我的篇章中做客,不管皮肤的颜色,不管信仰的差别,不管国籍。

报纸专栏字数受限,微小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占据了我的专栏,一次一篇,字数在2000字之内,一件事或一个人,情节和人物设计要在微小的篇幅里展现,并非易事。考量了我的文字删减功夫,训练了我以简练笔调凝聚虚构情节来突出主题的功力。

这部小说集含括了过去十余年里我的主要微小说。年代跨度较大,很多小说渗透着时代印记,比如《废墟上行走的猫》《H1N1》等。时代飞速发展,微小说它所拥有的短平快的优势,顺应了时代的节奏感,在各种文化内容趋向于碎片化阅读的时代,微小说以它独特的魅力在文学领域占领着客观的一席之地。我的写作方向虽然涵括各种文体,小说也以短篇小说、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为主,但短小说始终未与我远离。缺乏大块时间的时候,大脑有闪电般构思的时候,短小说最易成文,一气呵成只需要沉心静气一两个小时加上一两天的斟酌修订。成就感来得迅速直接,对写作信心的提升非常有效。完整整理这些作品,十年跨度,似乎看着一幅幅废墟隔墙矮、青苔上阶绿的黑白照,像在回忆一种久远和模糊的情愫。这是自己的创作生涯一次老实的回顾性记录。

在小说的蹒跚学步过程中,我的文学态度非常明显,探求和揭示人性是我小说人文生态的重要目标。探索人性走向的创作过程中,我经常处在单薄乏力的状态,像一个瘸腿的跋涉者,仰望山巅云起云落,心中充满向往,却不得不咬着牙一步一蹒跚地缓慢上行。人一生的经历和世界观从未停止发展和变化,作品的氛围也随之流出不同质地的感觉和滋味。在整理稿件时,我尽量把一些明亮的作品穿插在阴冷作品之间,略作调剂。近年的作品,在努力摆脱阴翳,追求积极的人文走向,好像熬过了阵痛期的母亲,看着婴孩不依不饶哇哇啼哭,心烦的同时会抑制不住满心喜悦,尽管婴孩长大成人的慢慢之旅仍然步履艰辛前路未卜,作品里却闪烁出点滴希望之光。

生活中能刺激写作欲望的素材点点滴滴、俯仰皆是。从来不会苦于没有写作素材,苦的是业余写作,时间有限,太多念头不得不被养家糊口柴米油盐的忙碌吞噬掩埋。“多愁善感”却似乎与我无缘,我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钟表,很认真地走着每一秒钟,脚踏实地地围着面前的生活,规律地旋转,庸俗而快乐。我的身体散发着不灭的热情,积极快乐的外表却掩盖着内心深处的悲天悯人和嫉恶如仇。我同情弱者,热爱正义,敬佩善良、宽容、奉献的人们。我厌恶虚伪,鄙视拜金的现世,厌倦人与人之间的阿谀奉承、哗众取宠,反感自私自利。对人类越来越膨胀的各种欲望,我深感不安。人与人之间的病态关系,人对人的不合理期望,在我的天平上,是很多不幸的发源地。不论在第一故乡中国大陆,还是在第二故乡加拿大,人性都在不可救药地沉沦着。对这种不幸和无奈的悲悯之情散布在这些小说的角角落落,《手套》《梦》《邮件》《豆豆你在哪儿》等都可归入这个范畴。籍着这样的悲悯之情,我对身边的人类、动植物、自然和现实,充满救赎般的关心和热爱。“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是我所尊奉的。脚踏实地,更是我的人生原则。在现实生活中做个自己心目中理想的、高尚的、散播爱的人,早已成为我的人生目标。这种努力,却往往伴随着自虐式的苦行和困难的舍己。我想,上帝是给我一个文字的出口让我排放阴翳、疲累、忧愁的情绪,从而来平衡现实中这个他格外宠爱的小女子太过完美的追求和努力。感谢上帝!

写作,是一种精神按摩。我庆幸自己拥有这样一位廉价的终身职业按摩师与我朝夕相处。他曾经流浪,如今心甘情愿地驻守在我所创造的各种文字中为我持久按摩。他还说话,对我,对他自己,对着风景,对着生命,说出令我流泪、也令我欢欣的话语。在他的陪伴下,一个又一个未知的篇章会悄悄诞生。我快乐地被他降伏,心甘情愿。在文字里,我和他合二为一,我们可以尽情地借着没有穷尽的文字做永世的流浪,享尽无限的自由。


二零一八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再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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