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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郭敬明:梦里花落知多少~长篇连载~完整版本
甘林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女儿,只好转移话题说道:“真真,你今天一定很累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现在已经快9点钟了,你还没吃饭呢,先吃饭,吃完饭好好冲个凉,早点休息吧。”
成真这才想起从下午4点到现在,她一直处于情绪大起大落,精神十分紧张的状态,而且滴水未进。此时她感到自己又饿又乏,便依照母亲的话吃了晚饭,冲了凉,早早上床休息了。
就在那天晚上,成真做了一个梦,她梦见狼经理一伙人被警察抓住了,这伙人戴着手铐,被押上了囚车,最后还被送上了法庭。
在法庭上,站在审判席上的狼经理受到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可是,就在法官宣读他的罪状并判处他死刑的时候,狼经理突然嚎叫起来,他指着坐在旁听席上的一个人大声叫道:“他也有罪,他也应该被判死刑!”成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惊讶地发现他指的人原来是赖经理,接着,狼经理又指着成真对法官说道:“不信,你问问这位小姐,他拥有的财富有多少是骗来的?”
法官问成真:“小姐,他说的是真的吗?”
成真想说话,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来,胸前似乎压着千斤的重量,她不停地喘着气,拼命想讲出话来,终于大叫一声惊醒过来。醒来时,成真发现自己的双手压在胸前,额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两个月后的一天中午,成真急急忙忙地赶到深圳市某医院的急诊室,她气喘吁吁,满身是汗,在急诊室门口,被一个白衣护士小姐拦住了。
那护士小姐问成真:“小姐,请问你是郑强的亲属吗?”
成真摇头说:“不是,我是他的朋友,他得了什么病?”
护士小姐说:“他喝了太多的酒,脾脏破了,必须马上做手术,否则性命不保,可是他身无分文,我们问他有没有亲属,他最后把你的电话给了我们,我们这才打电话通知你,小姐,你带钱来了吗?”
成真点头说:“带了,我带了两万元,够不够?”
护士小姐说:“应该够了,你先到楼下收费处交钱,我们这里尽快安排手术。”
成真问:“交费后我能上来看看他吗?”
护士小姐点头说:“可以,你可以和他谈谈话,鼓励鼓励他,不过时间不要太长。”
成真交完费后回到急诊室,她轻轻地推门进去,看见郑强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憔悴消瘦。
郑强看见成真进来,想欠起身,但随之而来的一阵疼痛即刻扭曲了他的脸。
成真忙说道:“快躺着别动!”
她边说边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在郑强的病床边坐了下来。
郑强费劲地说道:“江小姐,没想到要麻烦你来帮我。”
成真说道:“快别这样说,我一直没有收到你的音讯,正不知到哪里去找你呢,怎么会搞成这样?”
郑强又费劲地一口气说道:“哎,一言难尽啦,是一个长长的故事,我被告上了法庭,还被看管了起来,差一点被判了刑,后来我终于重见天日,但是却破产了。”
郑强停了一下,又鼓足气继续说道:“我本想从头再来,可是刚刚赚了一点钱,就为了生意发展贷款买了一辆车,没想到
新车刚落地,我的一个朋友说让他去试试车,这一去呀就没有回来,结果我又负债了,我只好拼命挣钱来还贷款,贷款还没还完,我就成这样了……”
此时,一阵疼痛再次向郑强袭来,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瘦削青黄的面颊滚落下去。成真看得于心不忍,说道:“不要讲了,等把病治好以后再讲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郑强断断续续地说道:“没想到我郑强……会落到这个田地,我想……现在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会伸出手帮我,这也……怪不得别人,我无意中害……那么多朋友损失,这是让我……最不好过的。”
成真说道:“你都说是无意的了,我想你的朋友们都不会怪你的,更何况你还帮助过很多人呢,比如说我。现在你什么也不要想了,一心一意地把病治好才是关键。”
正说着,护士进来对郑强说:“手术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我们要推你进手术室。”
成真眼睁睁地看着郑强被推进了手术室,内心是一片的怅惘。
两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郑强被推了出来,手术车旁,一个护士一只手举着输液瓶,一只手则轻轻拍着郑强的脸,嘴里柔声唤道:“郑强,郑强……”郑强的眼微微睁开了一下,又合上了。
成真一边跟随手术车走着,一边好奇地问:“为什么要叫醒他?”
护士回答:“因为在手术前给他做了全身麻醉,手术完后,依惯例要将他唤醒。你最好也能陪他多讲讲话,不要让他这么快睡着,这对他有好处。”
在病房里,成真依护士的吩咐开始跟郑强讲话,郑强却眼皮直打架,好像很快就要昏昏睡去的样子,成真于是急中生智,说道:“郑强,在香港,我感到特别苦闷的时候,就会去教堂,我虽然不是教徒,但在祷告中却获得了巨大的力量。现在,我为你祷告一下,好吗?”
说完后,成真见郑强微微点了点头,于是她高兴地低下头,合上双眼,靠近郑强的耳边轻轻祈祷说:“慈爱的天父,无所不在的神,求您看顾您的儿女,给他们力量去战胜眼前的困难。现在郑强刚刚做完手术,身体非常虚弱,求您祝福他、安慰他、医治他,给他温暖、给他信心去战胜病魔,让他早日康复,重拾快乐和健康……以上的祷告是奉我主耶稣的名祈求,阿门!”当成真祷告完睁开眼时,她惊讶地发现,郑强原本蜡黄的脸上泛出了一丝丝红润的光泽,他的嘴角微微上翘,整个面容显得那样平和与安详。
三天后的下午,成真推着坐着轮椅的郑强,来到住院大楼前面的草坪晒太阳,成真在旁边的一张长条靠背椅上坐下,陪郑强随便聊着天。
郑强问成真:“你的生意现在做得怎么样?”
成真说:“前一段时间倒是不错,可是自从我接了一个大项目以后,情况便急转直下。”成真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讲述了一遍。
郑强问:“那确德公司的项目后来市场运作得成功吗?”
成真摇头说:“快别提了,确德公司虽然给了我一个关系名单,但是里面90%的公司都表示不会出广告和赞助。有一家公司经理在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下道出了实情,说确德公司骗人已经不是一两次了,很多人都知道,可惜我傻傻地上了赖经理的圈套。而所谓的派生经济、门票收入就更是一个笑话了,最后,还是用了一些我自己的人脉关系才有了一些收入,而且收入根本就不够成本的开支。”
停了片刻,成真继续说道:“还有更可气的在后头呢,项目做完以后,赖经理故意找茬,不肯付给我10万元的项目启动费,我天天打电话追款,他昨天居然对我说,‘你去告我好了,我们法庭上见。’我实在吞不下这口恶气,我准备找一家帮人追款的公司,让他们去对付他,最后大不了就是两败俱伤。”
郑强听了这番话,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江小姐,我认为这件事情非同儿戏。你要知道,追款公司若是循正当途径收款的话,是很难收到的,因为你们在签合约的时候就有漏洞,因此即使将对方告上法庭,对你仍是不利的。但是如果追款公司采用了一些过激的方式,造成什么后果的话,就会把你拖下水去,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成真有些忿忿不平地说道:“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你知道这一次我的损失有多大吗?”
郑强说:“你的损失会有我大吗?我损失了上千万呀!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我手下的经理背着我挪用上千万去炒外汇,结果全部输掉了,由于他骗取了我对他的信任,钻了公司的一些漏洞,因此我还没办法把他送上法庭,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
成真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人好像最后是死掉了,对吗?”
郑强点了点头,说道:“我要讲给你听的就是这个,当我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震怒,而且他还跑掉了。我的合伙人咽不下这口气,跟我说要找人教训教训他,好在当时我还算头脑清醒,不同意这样做,可是我的合伙人没听我的劝告,最后还是独自实行了他的出气计划。”
成真问:“你就是因为这件事受到牵连被关起来的吗?”
郑强说:“是的,好在我的合伙人够义气,一人做事一人当,没有拖我下水,再加上种种证据都显示与我无关,我这才逃过了一劫。后来,我的合伙人被判了死刑,我去送他最后一程的时候,他对我说:‘我原本没打算要他的命,只是想教训教训他。’可是他找来的那些人却失了手,他还说:‘千万不能将灵魂交给魔鬼,否则你就会和魔鬼一起毁灭。’江小姐,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是别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感悟,不可不听啊!”
成真仍然有些不甘心地说道:“道理我都懂,可是叫我心里面如何才能平衡呢?”
郑强说:“就当是交学费吧,无论这个学费多么昂贵,都要从心里面接受,吃一堑,长一智,把一切都归罪于自己就对了。”
此时,一阵柔风吹过,带来一阵浓郁的桂花香,两人忘记了交谈,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的甜香,又抬起头来望着蓝天和白云,此时,太阳晒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了好长一段时间,忽然,郑强开口说道:“江小姐,你看,天地多辽阔,自然多美妙,当你在享受宇宙万物给你的滋润的时候,是不是觉得那些物质利益和争斗计较都显得那么地微不足道呢?”
成真心领神会地笑了一笑。
郑强叹息着继续说道: “可惜我领悟得太迟了,其实上天待我真的不薄,让我年纪轻轻就享受到了成功的喜悦,可是我没有珍惜得到的一切,仍然拼命地向外扩张扩张,追名逐利,结果把一切都输掉了,还差一点搭上了性命。我现在真的很后悔,没有在自己情况最好的时候,给自己安排好人生之路,以至于现在身陷绝境。江小姐,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啊!”
成真觉得郑强话里有话,待要问个清楚明白,转念一想,她和郑强已经出来好半天了,怕郑强的身体支撑不了,因为他还在术后恢复之中,就开口说道:“我推你回病房吧,你现在还是应该多多休息,不要太劳心劳神才好。”
回到病房,成真赶紧先倒了一杯温开水让郑强解渴,然后坐在病床边给郑强削
苹果。
成真问郑强:“出院后你打算到哪里去休养一段时间呢?”
郑强苦笑着摇摇头说:“我刚才都说自己现在身陷绝境,还休养什么呢?只能是轻伤不下火线了。”
成真劝道:“回你父母的家去休养一段时间吧,人生还长着呢。”
郑强说:“为了我打官司和破产的事,我父母的头发全急白了。为了让我从头再来,我父母拿出了他们所有的积蓄。你说,我现在有何面目回去见他们?我曾经资助我唯一的弟弟去国外
留学,可是现在他只能半工半读,艰难度日。你说,我到底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
成真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郑强故作轻松地说:“放心吧,我一个大男人,这点小病难不倒我,我会回到我租来的蜗居里去,边休养边做生意,凭多年的经验和教训,我还是有信心生存下来的。我现在手头还有几个项目在进行中,我这次生病除了你之外,谁也不知道,我就是不能让我的客户和生意伙伴对我失去信心。”
成真听了心里觉得很难过,无言以对。
郑强接着说:“江小姐,不用难过,只要你接受我的教训,你就不会陷于我这样的境地。听我的话,你现在不要一个劲地往前冲,趁着现在你还有能力,先为你自己建立一个稳定的大后方吧。”
成真问:“你指的建立一个大后方是置业吧,可是香港的楼价这么高,我如果置业就没钱做生意了。”
郑强说:“你不一定要按常规思维在香港置业,你可以先在深圳置业,不用贷款,一次付清;而在香港,你仍然可以继续做你的生意,不要负债,稳扎稳打,这样你就会可进可退,立于不败之地。”
成真说:“这个主意听起来很好,可是,我每个月的开支这么大,生意又那么不稳定,这些钱要随时准备在生意低谷时,帮公司渡过难关,哪有闲钱去置业呢?还是等以后经济实力强一些的时候再说吧。”
郑强神色焦急地说:“你走入了和我当初一样的误区,总是想闯过眼前的关口,一切就会好起来,殊不知事情总有太多变数,尤其是风云莫测的商场,很多事情都不在你的掌控之中,所以,稳健的财务战略就变得格外重要。我建议你现在宁可先收缩规模,降低开支,把大后方建立起来,否则,一个大浪打来,可能随时会将你前一段时间辛辛苦苦积累的成果化为乌有。”
成真见郑强额头上的青筋都急得冒了出来,就对他说:“别着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听你的就是了。”
郑强笑着说:“这就对了,这还只是第一步,以后还有第二步、第三步,我再慢慢讲给你听,我想我从这么大的挫折中获得了这么一点点经验,对你还是有用的,总不能白白浪费了吧。”
成真也笑了,问:“医生说你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郑强说:“就是这个星期天。”
成真说:“那么,星期天我来接你出院吧。”
星期天早上,成真帮郑强办好了出院手续后,两人一起坐的士,来到郑强租住的楼前。
这是位于罗湖海关附近的一幢旧楼,郑强说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它靠近香港,可以方便他来往香港、深圳两地做生意。
在电梯上,郑强对成真说:“我租不起一套公寓,只能租其中的一间单身公寓,你可能不知道什么是单身公寓吧。”
成真笑笑说:“是不是一间小房带一个洗手间?”
郑强很诧异:“你是怎么知道的?”
成真说:“我刚到香港时,也是租这样的单身公寓,但是我还以为它是香港这样一个寸土寸金之地的特产呢,没想到深圳也有。”
郑强问:“你当时每月租金是多少?”
成真说:“4900元,在湾仔。”
郑强说:“那质素应该还是可以的,毕竟一分钱一分货嘛。我的租金是每月1000元,实在是惨不忍睹,你不要被吓着了。”
成真说:“哎,谈得上什么质素呢,不过是一个栖身之地罢了,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真是吃人啦,在香港,房子是会吃人的。”
郑强说:“现在在内地的大城市,也开始有这个趋势了。”
说着说着,两人到了一套公寓的门前,郑强用钥匙开了大门,进去后,几乎贴面的就是三个紧挨的房门,郑强打开其中一个房门,一股浊气扑鼻而来。进去后,迎面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
卫生间,似乎人只有站在马桶盖上才能冲凉,房间也是小得不能再小了,里面放着一张单人床,一张小小的写字桌,一个高脚圆凳,一个木头挂衣架,剩下的空间就不可能再放别的东西,连容纳两个人都似乎太勉强了。
郑强忙不迭地打开这间小房唯一的一个小窗,可是小窗正对的是旁边一幢大楼的墙壁。郑强边开窗边自我解嘲地说:“一个多星期没回来,房子里一股霉味,不过平时也好不到哪里去。”
郑强请成真坐在高脚圆凳上,他自己则在单人床上坐下来,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吓到你?”
成真没有讲话,面有凄惶之色。
郑强说:“你肯定在想,郑强这小子,当年是何等风光,没想到今天沦落到这个地步,是不是?”
成真顾左右而言他道:“这样的环境对你身体的康复实在是太不利了。”
郑强说:“我已经觉得很幸运了,起码我没有流落街头吧,这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哟,就是这样的地方也是需要我拼命去把钱给找回来,否则,只要我两个月交不上房租,我就有可能被扫地出门。而且在城市里,如果你口袋里没钱的话,你就没饭吃,甚至连杯水也要不到,这就是残酷的现实,不是吗?对不起,我说这些话,并不是在哭穷,我只是想说明一个道理,你明白吗?”
成真当然不明白。
郑强接着说:“现在的社会上,不知不觉中结了一张无形的罗网,这张罗网就是高楼价。江小姐,你不要小看这个高楼价,它几乎是一切悲剧和罪恶的源头,少数的人从中获取暴利,纯粹是为了满足他们无止境的欲望,而绝大多数人却只是为了获得最起码的生活资料,要一辈子在这张罗网里挣扎,拼命地相互撕咬,只是为了争抢从这张血口里掉下来的一点肉渣。在它巨大的压力下,有的人变成了野兽,有的人沦为了奴隶。而当下的人们只有冲破了这张罗网,才可能有幸福的人生,但要冲破这张罗网,不能硬碰,必须有智慧和技巧。”
成真说:“你说得太对了,这些年在香港,我看到了太多因购房而酿成的悲剧。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是读法律的,因为背上了一层负资产楼,不堪重荷,很年轻秀美的一个女孩子嫁给了一个又老又病的有钱人,整个人性格都被扭曲和改变了;还有我过去的一个上司,一辈子打工却供不完一套两房一厅的公寓,现在退了休,没能力再供了,只好将这层楼让给儿子继续供,而他只能申请住公屋,吃公援。在香港,住公屋被人认为是一件羞耻的事,而且,公屋条件也是很差的,这就是一个高级打工仔的归宿,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郑强接着说:“我认为内地城市的
房价也已到了一个临界点,不能再往前走了,否则一旦造成结构性的问题,形成恶性循环的时候再想挽救就来不及了。因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牵一发而动全身,到那个时候,无论你政府怎么提倡建立
和谐社会都好,但人们为了要活下去,不得不去争去抢,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伤天害理。”
成真觉得郑强真是身居陋室而心怀天下,有些被感动了。
郑强接着说:“市场经济带来了知识、竞争和社会进步,也造成了人们两极分化,贫富悬殊,而这种状况通过高楼价而变得日趋严重和恶化。如果恶性循环下去,到一定时候,少部分有钱人为富不仁,就会肆意地乱用他手上的资源祸及无辜,造成社会的文明危机;而还有一部分人为了改变贫穷的命运,天良泯灭,道德沦丧,形成社会的人文危机。其实,这种状况是可以通过调控楼市来抑制的,现在的领导人和很多精英都已经看到了这一点,在做这方面的工作,但阻力越来越大,可是这的确是一道必须坚守的防线,所以实在令人担忧。”
成真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会去考虑这么大的社会问题呢?”
郑强回答说:“假如我不曾来往世界各地做生意,跟两种制度都有过零距离的接触,假如我不曾那般富有过,和现在贫困潦倒的境况反差如此之大的话,我的体会不会那么强烈和深刻。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出身在干部家庭,由小到大就没有尝过贫穷的滋味,大学毕业后,我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来到当时改革开放的前沿——海南,通过炒地皮赚到了我人生的第一桶金;后来我在商场过关斩将,所向披靡,一路春风得意,直到一个你也知道的原因,我从天堂一下子坠入了十八层地狱。”
歇了一口气,郑强接着说道:“现在,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完善,像我当年那样投机,一夜暴富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再发生了,取而代之的是竞争越来越激烈,贫富越来越悬殊,人心越来越叵测,生存压力越来越大。我一直在想,作为我们一个个体而言,在这样滚滚红尘之中,有时确实是非常无可奈何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早日给自己制定一整套稳健的
理财策略,早日跳出高楼价这张无形的罗网。”
成真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原来你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还是为了劝我先在深圳置业的事呀。”
郑强却没有笑,满脸严肃地说道:“是的,这还只是第一步,这样你就跳出老鼠赛跑的财务陷阱,进入了财务快车道。然后你在进退自如的情况下,能把生意做得更好,早日实现你的财务自由,这是第二步。要知道,财务自由是当今维护生命尊严和人心向善的基础,也是实现人生理想的基石,没有财务的自由你不可能有真正的自由。”
成真也听得严肃起来,问道:“那第三步呢?”
见到成真的严肃表情,郑强反而笑了:“你先做好这两步,至于第三步嘛,等时机成熟了,我再告诉你。”
成真微微一笑说:“瞧瞧,还卖起关子来了。”
郑强摇头说道:“不是卖关子,做事情要循序渐进,别着急,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嘛,对不对?”
成真猛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啊,对了,你说起吃饭,我才觉得真是有点饿了,已经中午了,不如我们一起下去吃饭吧。”
成真和郑强来到一家酒楼的大堂里,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两人叫了一些点心和一碟青菜。
郑强边吃着点心边问成真:“江小姐,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成真叹了一口气说:“最近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时常会有一种疲惫不堪、心力交瘁的感觉,而且睡眠也不好,因为生意上有太多烦心的事,搞得人焦头烂额,仿佛你只要打一个盹,就会跌入万丈深渊,因此精力是越来越不济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郑强又问成真:“江小姐,你有没有听过生命枯竭这个词?”
成真回答说:“没有,生命枯竭?!我想还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郑强又恢复了他严肃的表情:“我不是危言耸听,你这种情况如果再继续下去,那么离生命枯竭就不远了,你必须想办法尽快地改变目前的这种状态。”
成真摇摇头说:“如何改变?我一天到晚抱着自己的公司不放,由早工作到晚,尚且有支撑不下去的危险,每天的开支都是固定的,但是竞争是那么激烈,生意又是那么不稳定,稍有懈怠便会前功尽弃,我现在的情形好比是骑上了虎背,下不来了。”
郑强想了一想后说:“这些天,我躺在病床上,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整天这样忙忙碌碌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现在社会上普遍有一个现象,就是年轻的时候拿命换钱,到老了则拿钱换命,还振振有词地说,总好过到老了以命换命吧。我过去也有人生难得几回搏的思想,因此,做起事来几乎是玩命的,甚至这一次为了做成一单生意,请客户喝酒居然把脾脏都喝破了。”
成真叹息着说:“有什么办法呢?现实就是如此,每个想有所作为的人,就要比别人承受更大的压力,付出更大的代价。”
郑强说:“还是那个问题,我们整天这样忙忙碌碌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钱吗?我曾经拥有几千万,但我并没有因此获得幸福,反而惹来了祸端。是为了名吗?为了争回一口气吗?我为了自己能够东山再起,工作到不眠不休的状态,结果差点把命都搭了进去,我觉得无论是为名、为利,还是为理想,失去生命都是不值得的。”
成真认真思考了一下说:“其实我这样拼搏还真不是为名和利,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公司能够生存下去。”
郑强反问道:“如果你垮掉了,你的公司还能够生存下去吗?”
成真被问得一愣,说:“你的意思是要我去休整一段时间吗?但是我担心如果那样做,公司就有可能会保不住了。”
郑强道:“保不住又怎样呢?你起码保住了你自己,还有你前一段时间辛苦耕耘而来的成果吧。可是依我判断,情形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糟糕,是你自己把这个问题给放大了,只不过少做几单生意而已嘛。为了先建立一个大后方,你反正是要收缩规模的,这样,压力变小了,但损失却不会太大,你就可趁此机会好好休整一下。”
成真问:“你为什么不休整一下呢?”
郑强道:“我的情况和你不一样,我是在绝境之中,只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不过好在我已经懂得自我调节,能够在压力中保持身心平衡,这也是不幸中之万幸。但是你却不同,一来目前你还可以有多种选择,当然要选择最优方案,防患于未然;二来恕我直言,你现在自我调节的能力还不够,而如何在压力中保持身心平衡,是需要经过学习和感悟的,所以,我建议你在休整身体的同时,做到斋心和养心。”
成真问:“斋心和养心?”
郑强道:“是的,就是洗涤和滋养你的心灵,因为当外在的巨大压力压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单靠身体的力量是扛不住的,必须同时依靠心灵的力量。如果心灵枯竭了,最终将使得生命也随之枯竭,导致人早衰早亡;反之,巨大的心灵力量配合你的技巧和经验,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你的潜力,提升你生命的效率;斋心和养心就可以将这个巨大的心灵力量诱发出来。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你会发现,只要一个人可以做到衣食无忧的话,再多的财富就只能成为一种负累,而此时,心灵才是一个人幸福的源泉。”
成真问:“可是如何才能做到斋心和养心呢?”
郑强道:“这当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是一个长期的学习和感悟的过程,但只要你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你就能得到你此生最大的收获。比如回到当下,当你从一些琐碎事情中抽身而出,心也可以随之安静下来,你可以问一问自己,我目前所做的是我心底的愿望吗?现在的生活是我想要的生活吗?也许你可以更加看清未来,对自己和公司的经营方向作出更明智的决策。”
成真说:“你要我做的第一步是为自己建立一个大后方,第二步是实现财务自由,第三步我想就是斋心养心吧。”
郑强道:“你的悟性非常好,其实这个三步曲我认为不仅适用于你,还可以适用于很多人,因为对每一个人而言,世上总有路可走,就看你能不能遵从正确的步骤,用心灵去发现这条路。但是我又要提醒你,不要小看这个养心,也是有诀窍的,搞不好会走火入魔!”
成真说:“走火入魔?太玄乎了吧?”
郑强道:“一点也不玄乎,因为洞明自己的内心、辨明世间的真伪从来都是世界上最难的事。不过你也不要怕,只要你从一开始读好书,看经典作品,然后有一颗开放的心,对其中的精华部分广泛地兼收并蓄,然后在实践中不断地观察与思考,融会贯通,就不会行差踏错,我会推荐一些好的启蒙书籍给你。总之,我所说的这三步曲会带给人幸福和成功,缺一不可,否则就会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人生。”
虽然郑强言之凿凿,成真仍然将信将疑,但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中,她惊讶地发现,郑强的话居然一一得到了印证。
接下来,成真开始实行郑强的三步曲,第一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她收缩了公司的规模,在深圳置业,并趁此机会好好休整了一下。在这个过程中,奇迹发生了,公司的生意不但没有因此变差,反而兴旺起来,成真只好提前结束休假,回来打理一切。
成真虽然恢复了往日的忙碌,但整个人不再是千头万绪,忙得一头烟,而是从容了许多,处理起问题来也得心应手了许多。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全感,精力也日益充沛,恢复了从前的光彩。更重要的是,因为压力不再超出自己的承受能力,所以在经营的同时,成真还可以抽空斋心养心。
一天,成真和贾小姐相约在酒店的海景餐厅喝下午茶。自从实行了郑强的三步曲,成真便能够常以这种方式来放松身心,一边努力工作,一边享受人生。
两人随便聊着一些生活和生意上的事,贾小姐忽然问成真:“有没有看今天的报纸?”
成真说:“你也知道我一向懒得读报,倒是会看电视新闻。”
贾小姐说:“那你今天看电视就会知道了,那个确德公司的赖经理出了一单大新闻。”
成真饶有兴趣地问:“什么大新闻?”
贾小姐说:“赖经理患了癌症,据说已经是晚期了,前些天病情突然恶化,被送进了
医院。就在抢救的过程中,他的儿子趁他昏迷不醒时,切断了他的氧气,说是不想看见父亲受这么大的折磨,想让他安乐死,结果被护士及时发现了。后来,医院报了警,警察逮捕了他的儿子,准备以谋杀罪起诉他,这件事被记者知道了,就爆了出来。”
成真问:“那赖经理呢?”
贾小姐说:“被抢救过来了。依我看,他还不如在不知不觉中死了的好,现在活过来,知道连亲生儿子都要谋害自己,那还不是生不如死吗?还不是催命符吗?”
成真叹息着说:“真是罪有应得,他这一生,不知骗过多少人,害过多少人,最后死在自己的儿子手里,也算是因果报应。不过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我看他的儿子这一次是难脱干系的,但我不明白的是,他的儿子怎么连这几个月都等不了呢?赖经理死后那些财产还不是他的吗?干吗要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贾小姐说:“这就不知道了,谁知道里面又有什么隐情呢?”
第二天早上,成真刚到公司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居然是赖经理的秘书尤小姐打来的,她在电话里说:“江小姐,你也应该看到新闻了。现在,赖经理想要见你,你能在今天下午两点钟到他住的医院去看一看他吗?”
成真疑惑地问:“赖经理说了他为什么想见我吗?”
尤小姐说:“他没说,你会来吗,江小姐?”
成真迟疑了片刻说:“我会来的。”
在医院豪华病房的大阳台上,成真见到了赖经理。阳台是用玻璃封闭的,种了许多花花草草,阳光透过玻璃洒满了整个空间,在中间摆放着一张沙发躺椅,赖经理躺在上面,面无人色,眼窝深陷,骨瘦如柴,十分恐怖,和周围鲜活的环境形成很大的反差。
看见成真走进去,赖经理想挤出一贯的招牌笑容,但脸上的皮只是徒劳地动了几下,没有成功,于是他用手指着旁边的一张靠背椅,有气无力地说道:“江小姐,请坐。”
成真坐了下来,赖经理对一直站在旁边的尤小姐费劲地抬了抬手,尤小姐上前低声问道:“赖经理,是现在就把支票给江小姐吗?”
赖经理点了点头,尤小姐于是从她的手袋里取出了一张支票,成真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10万元的支票。
赖经理说道:“江小姐,对不起,我知道给得太迟了,请你原谅。”
成真在这一刻非常惊诧,同时也被深深感动了,她说:“别这样说,我完全没有想到,如果您还有什么希望我做的,请不要客气。”
赖经理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很艰难地说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我念书念得不好,写文章写不成句,你能不能帮我写一份遗书?”
成真感到无比的震惊,几乎怀疑是否自己听错了,于是好奇地问道:“遗书?您为什么会找我帮您写遗书呢?这似乎应该是律师做的事,而且我听说遗书只有通过公证才能具有法律效力,对吗?”
赖经理道:“你指的是平安纸,这个我一早就准备好了。我另外还想写一份遗书,是想对世人说些我心里的话。”
成真问:“您是说写一份公开的自白书吧?”
赖经理道:“叫什么都无所谓,江小姐,我在报纸杂志上看过你的文章,写得不错,你能帮我实现这个心愿吗?”
成真说:“这个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可是您想让我怎么做呢?”
赖经理说:“明天还是这个时候,你再上来,我会开始跟你讲我一生的经历。不过我精力不够,每天谈话不能超过一个小时,我估计不会超过三天,等你回去把谈话内容整理出来后,再拿来给我看,然后再修改。你看怎么样?”
赖经理见成真若有所思,没有即刻表态,就接着说:“哦,请放心,这一次我会付给你报酬的。”
成真这才如梦初醒,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很意外,行,明天下午两点钟,我会准时上来的。”
成真第二天果然如约准时到达,她带了录音机、笔记本,准备充分。赖经理断断续续地开始讲他一生的经历,他的思路不是很清晰,思想跳跃性很大,前后讲得颇为混乱,每天讲一小时,足足讲了三天。
而且,在赖经理回忆往事的过程中,有好几次,都因为内容触及到了伤心处,令他的情绪有些失控,再加上病痛的折磨,使得谈话不得不中断,似乎难以进行下去,但他最后硬是坚持了下来,逐渐地,成真了解了赖经理鲜为人知的另一面,不由得替他非常地感伤。
成真回去后,反反复复地听录音带,边思考边整理,她最终给文章起了一个名字,叫做《 一个亿万富翁的自白 》。
一个亿万富翁的自白
这一生,我从不曾对任何一个人敞开过自己的心扉。
我就快要死了,这些天,过去的一切不断地涌上我的心头,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将我整个人完全淹没在其中,到了我能承受的极限,令我几乎窒息。
现在,我选择将心底的话一吐而尽,不为了名,也不为了利,只是为了让自己获得一份轻松,让世人知道我此生的际遇,因为名利对于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当你们看到这份自白书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我别无所求,只是希望你们相信其中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因为一个人在他生命终结、准备放弃一切的时候,是没有必要撒谎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回忆起过去,我发现在我的生命中,那几个最让我刻骨铭心的时刻,居然都是跪着的。
我的童年非常不幸。我的父亲很有钱,可我却是个私生子,我的母亲曾经是一名歌女,我的父亲比她大了整整20岁,他看中了她的美貌,包养了她,但很快地又厌倦了她。
我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父亲很少来看我们,生活费也时有时无,我的母亲很苦闷,酗酒成性,还沾染了赌博﹑吸毒的习惯自我懂事起,我就看着母亲为了向父亲要钱而遭到毒打,甚至后来发展到母亲要用割脉﹑上吊的自杀方式才能拿到钱。
我终生难忘的一幕发生在10岁那年,以至于之后的几十年里,它都常常出现在我的噩梦中,让我大叫着惊醒过来。
那一天,我的母亲带着我,又来到父亲的家,可是照例地,仆人告诉我们父亲仍不在家,把我们拦在了门外。
我们母子俩坐在铁门外的草坪上,等了许久,母亲哭成了泪人,她让我帮她去买水来解渴,可是当我回来时,我发现母亲脸色乌青,旁边有一个药水瓶子,原来母亲又再次服毒自杀。
我疯狂地拍着铁门,不顾一切地尖叫着,里面的人终于手忙脚乱地把母亲抬进了
客厅,我的父亲也从楼上下来了,原来他就在家中。
大家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要把母亲送往附近的医院救治。可就在此时,父亲开口了,他吩咐仆人说:“给阮医生打电话,送到他那儿去,要他绝对保密,你们任何人也不要走漏风声。”
司机开着车行驶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车上只有我守在母亲旁边,他们谁也没有来,幼小的我吓得全身发抖,只是一个劲地问:“怎么这么远啦,怎么还不到啊!请你开快点行吗?”
司机听得不耐烦了,大吼了一声,我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无边的恐惧吞噬了我,我两眼瞪得大大的,但整个人已没有了知觉。
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我们终于到达了那家偏远的私人诊所,当我母亲被放在病床上时,有一个男医生走进来,只看了一看就说道:“已经没救了。”然后就转身走出了病房。
我跪在母亲的床前,一直哭啊哭啊,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透过泪眼,我惊讶地发现,母亲的眼角居然渗出了一颗泪珠,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滚落到腮边,我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大声叫着:“医生,医生,快来救救我妈妈,她没有死!”
医生被我的叫声引了过来,但他检查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一下子跪在他的面前,哭着哀求道:“医生,救救我妈妈吧,她真的没有死,人死了怎么还会流眼泪呢?”
医生叹口气说:“你妈妈确实已经死了。过一会儿,你爸爸就到这里来,来接你们,你不要难过了,好吗?”说完他又走了出去。
于是,我停止了哭泣,呆呆地跪在母亲的床前,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一个真相,就是如果我们有钱的话,我的母亲就不会死,我和她就可以快乐地生活下去。而钱是伸手要不来的,我母亲付出了她的美丽﹑青春﹑一切乃至生命的代价,向我证明了这一点,我绝不能重蹈覆辙,我要尽早学会赚钱的本领,将来做个有钱人,把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多年以后,我还在想,如果当时抢救及时的话,我的母亲说不定是能够活过来的,可是我的父亲却害怕影响他的名声,安排把母亲送到一家偏远的私人诊所,耽误了抢救的时间,在某种程度上,是他的冷酷杀死了母亲。有时候,我真的很埋怨我的母亲,怎么能够把自己的命运交在一个这么残忍的人手中呢?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我带到人世中来,又把我孤零零地留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呢?
母亲死后,我被接到了父亲的家里。他的原配——我的大妈对我十分刻毒,当着父亲的面,她表现得对我不错,可是背地里,却对我极尽身体和精神上的虐待。
我的五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在她的教唆下,也都处处排斥我﹑欺负我。一日,他们毁坏了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一把精美的象牙发梳,我不顾一切地和他们拼命,我打伤了他们,自己也是遍体鳞伤。
大妈一口咬定是我惹事生非,逼着我在院中的水泥地上罚跪,并吩咐所有人不准给我饭吃。
从跪在水泥地上那一刻起,我就下定了决心,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不管采用什么手段都好,我都要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我还要将我的敌人一个一个置于死地。
我从小就没有好好念书,16岁就开始跟着父亲周旋于商场,开始学做生意。一开始我表现得非常笨拙,常常犯错,经常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罚跪更是成了家常便饭,而且,没有他的命令,我是不可以自己站起身来的,否则就会遭到更大的惩罚。
有一天,记不清是为什么了,我的父亲罚我跪在他的办公室里,面壁思过。其实,为什么是不重要的,我的父亲要通过这种方式证明他的权威,并测试他的子女中哪一个更听话。这一点我早看出来了,我看见兄弟姐妹们一个一个地和他发生冲突,而我就百依百顺,我在等待着时机的降临。
但是那一天,公司在外地的工厂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父亲匆忙赶去处理,将我罚跪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就这样跪在他的办公室里,一直跪了三天,没有人来找我,大妈和她的孩子们恨不得父亲再晚一些回来,让我饿死,或者我自己忍不住站起身来,就此他们可以搬弄是非,让我的努力付之东流……
在那似乎永无止境的等待中,我度过了我一生里最漫长的三天。
我活得像一个人吗?还是更像一只狗?可是,像我这样的出身,一无所有的状况,我又能有什么选择呢?对现在的我来说,痛苦算什么?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能出人头地,我就可以改变这不公平的命运,目前的这种情形是不会长此下去的。我咬牙切齿地发誓,将来,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站起来做人,我要让别人跪在我的面前,摇尾乞怜,否则又怎能弥补我所受过的屈辱呢?
三天后,我的父亲终于回来了。他被我的行为震惊,开始对我刮目相看,认为我有大毅力,日后必有大出息,是他可以培养的对象。于是,他开始不断给我机会,而我也天生是块做生意的材料,很快我便在众多的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5年后,我的父亲去世,在他去世时,他将我指定为他的接班人,接管了整个家族企业。
我表现得越来越像我的父亲,自私﹑残忍﹑冷酷﹑贪婪﹑不择手段。我的敌人们被我一个一个赶出公司,剥夺一切,贫困潦倒。在商场上,我也是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
在这个世界上,我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金钱和权势。和我父亲一样,我也有几头家,众多的子女,有这辈子花不完的钱。后来,我还用钱买了很多名衔,拥有世人所羡慕的一切。
赚钱成了我人生最大的乐趣。我看见竞争对手被我打倒在地,不停地哀叫﹑流血,甚至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我就能从中获得无比的快感。这种快感后来甚至远远超越了我获得金钱时的快乐,我就是为了这种快乐而活着的。
逐渐地,这种舔血的快乐由对最初的竞争对手,扩展到了对所有人。我也知道很多人对我的所作所为十分看不惯,在背后颇有微词,说我见高就拜,见低就踩,见人病,拿人命,为了获取美色名利,欺瞒哄骗,无所不用其极,可是只要能让我达到目的,那又有什么所谓呢?我不正是靠着这一套,得到了比那些正人君子多得多的东西吗?
有一度,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站着做人了。在我的身边,聚集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因各自的目的围绕在我身边,有的对我的成就顶礼膜拜,有的对我的财富垂涎三尺。
为了得到我的重用,有人心甘情愿地匍匐在我脚下,有人奴颜婢膝地跪在我的周围。他们百依百顺的奴颜让我很开心,他们阿谀奉承的话语令我很受用。于是,我开始自命不凡﹑自鸣得意,最后自我膨胀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只是,有一件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午夜梦回,我时常从同一个噩梦中惊醒,在梦里,我始终是跪着的,无论怎么样也站不起来。醒来后,我总是吓得浑身大汗。
第二天,我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勤奋,更加拼命地去追名逐利。我认为,只有更多的名利才能带给我足够的安全感,才能够让这样的噩梦不再重现。
对于手中掌握了资源的人,我点头哈腰,曲意逢迎,极尽讨好和吹捧之能事。而反过来,对于那些依靠我生活的人,我颐指气使,毫无尊重,极尽羞辱和折磨之能事,似乎不这样做,我便不能找到内心的满足和平衡。
久而久之,稍稍有点骨气的人都离我而去,我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些唯利是图的小人。我的疑心越来越重,时刻担心自己被别人欺骗,我的生意越来越差,做事情越来越不顺,我的企业早已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有实力。后来,几乎只剩下了一个空架子,我寝食难安,坐卧不宁,浑身瘙痒,却又查不出原因。
直到最近,我就快要死了,才终于发现了一个真相。这个真相就是:从前我只是在身体上跪拜,而后来,我却一直在精神上跪拜着,我这一生都跪拜在金钱和权势的脚下,从来都没有真正站起来过,因此,终此一生,我都不能够摆脱那个可怕梦魇的缠扰。
我真是不甘心啊,我不停地追问,这一切究竟是怎样造成的呢?
我想啊想啊,终于恍然大悟。追根溯源,在我的童年时代,我的母亲就一直跪拜在父亲的金钱之下,她从来也没有教会我如何站立;在我的少年时光,大妈和她的孩子们嫉恨我,不允许我站立;在我的青年时期,为了改变命运,我不得不跪拜在父亲的权威下;而当我功成名就后,社会上,人们比财富﹑比成功﹑比拥有,就是不比人格。可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如果我们对人本身没有希望的话,再多的财富﹑再多的权势﹑再多的名誉﹑再多的科技又有什么用呢?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我害了别人,也累了此身。
曾经有一个学者告诉我说:尊严的感觉,离天堂不远。我当时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我对他说,尊严算什么?它一钱不值。可是现在,我是那么地希罕它,我愿意用我毕生追逐所得的一切,去换取我人生最后的尊严。
于是,我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那就是,除了给我的妻子和孩子们留下一点生活费外,其余的财产全部捐给社会,用做慈善事业。照此想法,我修改了我的平安纸(遗嘱),我希望我的孩子们不要像我一样,直到生命的尽头,才明白一点点看似微不足道的道理,他们应该尽快地醒悟,早日活出他们有尊严的人生。
当我做完这一切,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那一晚,我睡得特别地踏实,我还做了一个美梦,在梦中,我来到了天堂,那里鲜花盛开,繁花似锦,最重要的,我是站着的,而且,我还看见了我的母亲,她也是站着的。
成真写完以后,如释重负,又忐忑不安。她犹豫了良久,最后还是决定把自白书拿去交给赖经理。她想,交给他以后,马上就离开,这样就不用知道他有何反应了。
可是,当她来到病房,把自白书递给赖经理的时候,赖经理却没有伸手接,他说:“江小姐,你能念给我听吗?”
这种情形出乎她的意料,又令她无可奈何。成真只好硬着头皮开始念自白书,每念一段,她就会抬起头来看看赖经理,如果他点点头,她就继续往下念。
一开始,赖经理频频点头,眼里似乎还泛着泪光。可是,越往后,他的眉头便越锁越紧,点头的时间也需要得越来越长,甚至有一段,他停顿达10分钟之久,沉默不语。最后,他似乎被一阵疼痛所折磨,青黄的脸上滲出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
成真被吓坏了,她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如果我所写的不妥当,让你难过,引起了你的不安,我可以马上修改。”
赖经理却摇摇头,说:“不必了,往下念吧。”
好不容易,成真终于念完了整篇的自白书。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赖经理发表他的意见。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赖经理终于开口了,他说道:“写得不错,不用改了。江小姐,谢谢你,过几天,我会让尤小姐把支票寄给你的。”
成真说:“钱的事先不用着急,您可以再看几天,如果发现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十分乐意照您的要求,改到您满意为止的。现在,我先走了。”
赖经理说:“应该是不用再修改的了,江小姐,这很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成真不知该说些什么,突然她想起一件事来,就问:“我心里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赖经理说:“请讲。”
成真说:“报纸上说,您的儿子已无罪释放了,因为是您向警方证实,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您授意的,果真如此吗?”
赖经理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说:“真的假的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儿子所做的一切,的确全部是我教他的,有其父必有其子嘛,因此,即使有错,也应该由我去承担所有的罪孽。现在,他已几乎是一无所有,要重新开始做人,今后的路,就靠他自己了,希望他能够好自为之。”
成真离开的时候,赖经理坚持一定要站起来送她。当成真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对赖经理挥手道别的时候,她看见他哆哆嗦嗦地站立着,形如槁木,摇摇欲倒。
那一刻,成真感到无比的凄凉,唯有在心中默默地为他祷告,希望他能够早日摆脱人世的苦痛,找到他渴望已久的天堂。
三天后,成真早上起床,照常先打开电视,一边听着新闻,一边为自己准备着简单的早餐,但是,她突然愣住了。
屏幕上,主持人正在播报着一条新闻:“今天凌晨时分,确德集团的赖经理在他病房的洗手间里自缢身亡,警方在现场发现了他的一封自白书,又在他的鞋子中找到了一张平安纸。警方初步认定死因无可疑,而自白书按照死者的遗愿,将于日后向社会大众公开。”
虽然,成真早已有心理准备,但乍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感到非常的震惊。当她到达公司的时候,她看见桌面上有一封信,信封是确德集团的,成真知道里面是什么,也没有急着打开来看,只是感到有些奇怪,奇怪的是:她那么有信心,几乎从来也没有怀疑过,自己一定可以收到这封信。
他们两个骑着马慢慢向前跑了一阵,谁也没有说话,苔丝一直搂着他,由于战胜了对手,心里还在怦怦直跳,不过在其它方面,她心里却有些疑虑。她看见他们骑的这匹马不是他有时候骑的那匹烈性马,所以她并不感到慌张,虽然她紧紧地搂着他还是有些坐不稳。她请他让马慢下来,改跑为走,亚历克照着办了。
“走得干净利落,是不是,亲爱的苔丝?”他过了一会儿说。
“不错!”苔丝说。“我觉得我应当非常感激你。”
“你真的非常感激我吗?”
她没有回答。
“苔丝,为什么你老是讨厌我吻你?”
“我想——因为我不爱你。”
“你敢肯定吗?”
“有时候我还生你的气呢!”
“哦,我早就担心会是这样的了。”虽然如此,亚历克并没有因为她的自白而反驳她。他明白,她无论什么态度总比她冷冰冰的好。“那我惹你生气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这个你自己清楚得很。因为在这儿由不得我自己呀。”
“我向你求爱,并没有常常意你生气啊?”
“有时候你就是惹我生气。”
“有多少次呀?”
“你和我一样清楚——多着啦。”
“我每次向你求爱都惹你生气吗?”
她没有出声,座下的马已经缓缓地向前走了很长一段路了,走到后来,一片薄薄的发亮的雾,本来整个晚上都弥漫在山谷里,现在已经散布开来,把他们包围了。那层雾似乎使月光悬浮起来,让那层雾比在晴朗的天气里显得更具有弥漫性。或者是由于这层雾气,或者是由于心不在焉,或者是由于睡意太浓,她没有觉察到他们已经从一个岔路口上走过去很远了,在那个岔路口上,有一条小路从大路分出来,通向特兰里奇,但是她的引路人没有带她走上通向特兰里奇的小路。
她疲倦得无以形容。在这一个礼拜里,她每天早晨都是五点钟起床,整天都要走来走去,这天傍晚她到猎苑堡去,又格外多走了三英里路,还在那儿等她的邻居等了三个小时,既没有吃也没有喝,而且她等得心烦意乱,也顾不上吃喝;后来,她又走了一英里回家的路,经历了一次吵架的激动,加上他们的坐骑走得缓慢,这时候都差不多一点钟了。但是也只有一次,她才真正让沉重的睡意征服了,在她昏睡的那一刻里,她轻轻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身上。
德贝维尔勒住了马,把脚从马镫里抽出来,坐在马鞍上侧过身去,用胳膊搂着她的腰,把她扶住。
苔丝立即醒了,防范起来,她出于一种突然出现的报复冲动,没有细想就轻轻地把他一推。他坐得并不稳,这一推几乎使他失去了平衡,差一点儿没有滚到路上去,幸好他骑的那匹马虽然是一匹健壮的马,却是最老实的一匹。
“他妈的真是不知好歹!”他说,“我又没有恶意——只不过怕你摔下去了。”
她有些猜疑地思考了一会儿;后来觉得这也许是真的,就后悔了,于是十分客气地说:“我请你原谅,先生。”
“除非你对我表示信任,否则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天啊!”他突然发起脾气来,“像你这样一个野丫头,竟推起我来了,你当我是什么人呀?你不重视我的感情,躲避我,冷落我,已经整整三个月了;我再也忍受不了啦!”
“我明天就离开你好啦,先生。”
“不行,你明天不能离开我!我再问你一次,你能不能让我用胳膊搂着你,以此来表示你对我的信任?过来吧,现在就我们俩,没有其他的人。我们两个人都很熟悉了;你也知道我爱你,知道我把你看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而你的确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我可不可以把你当作一个情人呢?”
她吸了一口冷气,表示反对,在座位上焦虑不安地扭动着,眼睛看着远方,嘴里喃喃说道,“我不知道——我希望——我怎么能够说答应你还是不答应你——”
他用胳膊搂住了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就这样把问题解决了,苔丝也没有进一步表示反对。他们就这样侧着身子搂着慢慢向前走,后来,她突然觉得不该走这样长的时间——从猎宛堡回去只有短短的一段路,即使按照他们这种走路的速度,也用了比平时多得多的时间了,而且他们不再是走在一条坚硬的路上,而是走在一条小路上。
“喂,我们走到哪儿啦?”她叫起来。
“在一片树林的旁边。”
“一片树林——什么树林?我们肯定完全离开了要走的路吧?”
“走进猎苑了——这是英国最古老的树林。这是多美的夜晚啊,我们为什么不骑着马多走走呢?”
“你怎么能这样骗人呀!”苔丝半是狡诈半是真正害怕地说,她冒着自己摔下马去的危险,一个一个地扳开他的手指头,从他的搂抱中摆脱出来。“我刚才正在相信你,顺从你,讨你喜欢,因为我觉得推了你,委屈了你!让我下去,让我走路回家。”
“亲爱的,即使天气晴朗,你也走不回去的。如果要我老实告诉你,我们已经离开特兰里奇好几英里路了,在越来越大的雾气里,你在这些大树里转上几个小时也走不出去。”
“不要你管我走不走得出去,”她哄着他说。“把我放下来,我求你了。我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请你让我下去,先生!”
“那好吧,我放你下去——但有一个条件。既然是我把你带到这个偏僻地方的,我不管你自己怎么想,我觉得我有责任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回家去。至于说你不要帮助就想回到特兰里奇,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实话告诉你吧,因为生了这场雾,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样子了,连我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啦。好吧,如果你答应在马的旁边等着,我就从这片灌木林里穿过去,一直走到有道路或者有房子的地方,等我真正弄清楚了我们在什么地方再回来,我愿意把你留在这儿。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就会仔仔细细地告诉你怎么走,要是你坚持走回去,你也可以走回去;你也可以骑马回去——随你的便。”
她接受了这些条件,就从马上溜了下来,不过还是让他偷偷地吻了一下。他也从另一边跳下马。
“我想我要牵着马吧?”她说。
“哦,不;用不着牵着马,”阿历克回答说,用手拍了拍那匹马。“今天晚上它可是受够了。”
他把马牵到灌木丛那边,把它拴在一根树枝上,又在一大堆厚厚的枯树叶中间,给她弄了一个床或是窝什么的。
“好啦,你坐在这儿吧,”他说。“这些树叶还没有给雾气弄湿。稍微注意一下马——稍微注意一下就足够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但是他又转过身来说,“顺便告诉你,苔丝,今天你父亲得了一匹新马。有个人送给他的。”
“有人?是你!”
德贝维尔点点头。
“啊,那你真是太好了!”她嚷着说,但是又因为正好要在这个时候感谢他,心里觉得难过。
“孩子们也得了一些玩具。”
“我不知道——你给他们送了东西!”她低声说,心里很感动。“我真希望你没有送东西——是的,我一直是这样希望的!”
“为什么,亲爱的?”
“这——使我太为难了。”
“苔丝——到现在你还是一点儿不爱我吗?”
“我是很感激的,”她勉强地承认说。“但是我恐怕不能——”她突然明白过来,他是因为对她的一片热情才给她家送东西的,想到这儿心中不由得难过,一颗泪珠慢慢地滚落下来,接着又是一颗,她索性放声哭了起来。
“别哭,亲爱的,亲爱的姑娘!在这儿坐下来吧,等着我回来。”她只好顺从他,坐在他为她堆起来的一堆树叶中间,微微地颤抖着。“你冷吗?”他问她。
“不是很冷——有一点儿。”
他用手指去摸她,手指头按进内里,感到像绒毛一样柔软。“你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布衣服——这怎么办呢?”
“这是我夏天穿的最好一件衣服。我出门时穿着它很暖和,我哪儿知道要骑着马走路,哪儿知道要走到深夜呢。”
“九月的夜晚变得清冷了。让我想想办法。”他把身上穿的一件薄薄的外衣脱下来,轻轻地披在她的身上。“这就好了——现在你会觉得暖和些了,”他接着说:“喂,我的漂亮姑娘,就在这儿休息;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把披在她身上的外衣的扣子扣好,就钻进了雾气织成的网里,这时候,夜雾已在大树之间织成了一张张薄纱。她听见他正在向附近的山坡上走去,听见树枝发出的响声,后来,他的走路的声音比小鸟跳动的声音大不了多少了,终于一点儿也听不见了。天上的月亮正在向西边落下去,灰白的月光减弱下来,苔丝坐在他为她铺的一堆枯叶上面,隐没在黑暗里,沉浸在幻想里。
与此同时,阿历克·德贝维尔也从树丛中爬上了山坡,他要真正消除心中的疑虑,弄清楚他们到底在不在猎苑里。实际上,他已经骑着马随意走了一个多小时,见弯就拐,一心只想把苔丝陪着他的时间延长,他注意的也只是苔丝暴露在月光下的形体,而对路边的一切物体视而不见。他也并不急着去寻找认路的标志,因为他的疲惫不堪的坐骑也要稍微休息一会儿了。他翻过一座小山,走进附近的低谷,来到一条大路的树篱旁边,他大致认出了这条大路,终于把他们在什么地方的问题解决了。因此德贝维尔转身往回走;但是在这个时候,月亮已经完全落下去了,离天亮也已经不远了,再加上林中的雾气,猎苑笼罩在一片深沉的黑暗里。他不得不伸出手摸索着往前走,免得碰上了树枝,他发现,要准确找到他当初离开的地点是完全不可能了。他转来转去,上上下下地寻找了好久,后来听见附近有马轻轻活动的声音;他的脚也意外的绊到了他的外衣的袖子上。
“苔丝!”德贝维尔喊。
没有人回答他。黑夜深沉,他隐约看见的只是脚边一片暗淡的白影,表明那是穿着他的衣服躺在枯树叶上的苔丝的形体。周围的其它一切都像夜一样的黑暗。德贝维尔弯腰俯身下去;他听见了均匀的轻轻的呼吸声。他跪了下去,把身子俯得更低了,他的脸已经感觉到她的呼吸的温暖了,不一会儿,他的脸就同她的脸接触到一起了。她睡得很熟,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周围的一切沉浸在黑暗和寂静中。在他们的四周,都是猎苑里长的密密麻麻的古老的水杉和橡树,树上栖息的温柔小鸟还在睡最后的一觉;在树林中间,大大小小的野兔在悄悄地蹦来跳去。但是恐怕有人要问,苔丝的保护天使在哪儿呢?她一心信仰的上帝在哪儿呢?也许,就像爱讽刺的提什比①说到另一个上帝一样,他也许正在聊天,或者正在狩猎,或者正在旅行的路上,要不就是睡着了还没有被人叫醒。
①提什比(Tishbite),指预言家以利亚,“旧约”“列王纪”第十七章把他描写为“提什比人以利亚”。他向贝阿尔的先知们挑战,把一头小公牛作为祭祀他们的神的奖品。当贝阿尔对他的信徒的祈祷不能作答时,以利亚就讽刺说:“无论他在聊天,还是在狩猎,还是在睡觉,你们应该叫醒他。”(“列王纪” 第十八章第二十七节)
这片美丽的女性织品,就像游丝一样的敏感,又实在像白雪一样的洁白,为什么就像她命中注定要接受的那样,一定要在上面画上粗鄙的图案;为什么粗鄙的常常就这样占有了精美的,不该占有这个女人的男人占有了这个女人,不该占有这个男人的女人占有了这个男人,好几千年来,善于分析的哲学家们都没有能够按照我们对于秩序的观念解释清楚。的确,一个人也许认为,在现在这场悲剧里,可能暗藏有报应的因素。毫无疑问,苔丝·德北菲尔德有些身披铠甲的祖先,在他们战斗以后嬉闹着回家的时候,对他们那个时代的农民的女儿们也有过同样的行径,甚至更加粗暴野蛮。不过祖先的罪孽报应在子孙的身上,虽然对诸神来说是一种再好不过的道德准则,但是普通的人类天性对此却不屑一顾;因而对这件事也就毫无用处。
在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苔丝自己家里的人总是用宿命论的口气互相不厌其烦地说:“这是命中注定的。”这正是叫人遗憾的地方。因此,从今以后我们这个女主角的品格,同当初她从母亲家门口走出来到特兰里奇的养鸡场碰运气的原来的她自己的联系,就被一条深不可测的社会鸿沟完全割断了他们两个骑着马慢慢向前跑了一阵,谁也没有说话,苔丝一直搂着他,由于战胜了对手,心里还在怦怦直跳,不过在其它方面,她心里却有些疑虑。她看见他们骑的这匹马不是他有时候骑的那匹烈性马,所以她并不感到慌张,虽然她紧紧地搂着他还是有些坐不稳。她请他让马慢下来,改跑为走,亚历克照着办了。
“走得干净利落,是不是,亲爱的苔丝?”他过了一会儿说。
“不错!”苔丝说。“我觉得我应当非常感激你。”
“你真的非常感激我吗?”
她没有回答。
“苔丝,为什么你老是讨厌我吻你?”
“我想——因为我不爱你。”
“你敢肯定吗?”
“有时候我还生你的气呢!”
“哦,我早就担心会是这样的了。”虽然如此,亚历克并没有因为她的自白而反驳她。他明白,她无论什么态度总比她冷冰冰的好。“那我惹你生气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这个你自己清楚得很。因为在这儿由不得我自己呀。”
“我向你求爱,并没有常常意你生气啊?”
“有时候你就是惹我生气。”
“有多少次呀?”
“你和我一样清楚——多着啦。”
“我每次向你求爱都惹你生气吗?”
她没有出声,座下的马已经缓缓地向前走了很长一段路了,走到后来,一片薄薄的发亮的雾,本来整个晚上都弥漫在山谷里,现在已经散布开来,把他们包围了。那层雾似乎使月光悬浮起来,让那层雾比在晴朗的天气里显得更具有弥漫性。或者是由于这层雾气,或者是由于心不在焉,或者是由于睡意太浓,她没有觉察到他们已经从一个岔路口上走过去很远了,在那个岔路口上,有一条小路从大路分出来,通向特兰里奇,但是她的引路人没有带她走上通向特兰里奇的小路。
她疲倦得无以形容。在这一个礼拜里,她每天早晨都是五点钟起床,整天都要走来走去,这天傍晚她到猎苑堡去,又格外多走了三英里路,还在那儿等她的邻居等了三个小时,既没有吃也没有喝,而且她等得心烦意乱,也顾不上吃喝;后来,她又走了一英里回家的路,经历了一次吵架的激动,加上他们的坐骑走得缓慢,这时候都差不多一点钟了。但是也只有一次,她才真正让沉重的睡意征服了,在她昏睡的那一刻里,她轻轻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身上。
德贝维尔勒住了马,把脚从马镫里抽出来,坐在马鞍上侧过身去,用胳膊搂着她的腰,把她扶住。
苔丝立即醒了,防范起来,她出于一种突然出现的报复冲动,没有细想就轻轻地把他一推。他坐得并不稳,这一推几乎使他失去了平衡,差一点儿没有滚到路上去,幸好他骑的那匹马虽然是一匹健壮的马,却是最老实的一匹。
“他妈的真是不知好歹!”他说,“我又没有恶意——只不过怕你摔下去了。”
她有些猜疑地思考了一会儿;后来觉得这也许是真的,就后悔了,于是十分客气地说:“我请你原谅,先生。”
“除非你对我表示信任,否则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天啊!”他突然发起脾气来,“像你这样一个野丫头,竟推起我来了,你当我是什么人呀?你不重视我的感情,躲避我,冷落我,已经整整三个月了;我再也忍受不了啦!”
“我明天就离开你好啦,先生。”
“不行,你明天不能离开我!我再问你一次,你能不能让我用胳膊搂着你,以此来表示你对我的信任?过来吧,现在就我们俩,没有其他的人。我们两个人都很熟悉了;你也知道我爱你,知道我把你看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而你的确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我可不可以把你当作一个情人呢?”
她吸了一口冷气,表示反对,在座位上焦虑不安地扭动着,眼睛看着远方,嘴里喃喃说道,“我不知道——我希望——我怎么能够说答应你还是不答应你——”
他用胳膊搂住了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就这样把问题解决了,苔丝也没有进一步表示反对。他们就这样侧着身子搂着慢慢向前走,后来,她突然觉得不该走这样长的时间——从猎宛堡回去只有短短的一段路,即使按照他们这种走路的速度,也用了比平时多得多的时间了,而且他们不再是走在一条坚硬的路上,而是走在一条小路上。
“喂,我们走到哪儿啦?”她叫起来。
“在一片树林的旁边。”
“一片树林——什么树林?我们肯定完全离开了要走的路吧?”
“走进猎苑了——这是英国最古老的树林。这是多美的夜晚啊,我们为什么不骑着马多走走呢?”
“你怎么能这样骗人呀!”苔丝半是狡诈半是真正害怕地说,她冒着自己摔下马去的危险,一个一个地扳开他的手指头,从他的搂抱中摆脱出来。“我刚才正在相信你,顺从你,讨你喜欢,因为我觉得推了你,委屈了你!让我下去,让我走路回家。”
“亲爱的,即使天气晴朗,你也走不回去的。如果要我老实告诉你,我们已经离开特兰里奇好几英里路了,在越来越大的雾气里,你在这些大树里转上几个小时也走不出去。”
“不要你管我走不走得出去,”她哄着他说。“把我放下来,我求你了。我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请你让我下去,先生!”
“那好吧,我放你下去——但有一个条件。既然是我把你带到这个偏僻地方的,我不管你自己怎么想,我觉得我有责任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回家去。至于说你不要帮助就想回到特兰里奇,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实话告诉你吧,因为生了这场雾,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样子了,连我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啦。好吧,如果你答应在马的旁边等着,我就从这片灌木林里穿过去,一直走到有道路或者有房子的地方,等我真正弄清楚了我们在什么地方再回来,我愿意把你留在这儿。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就会仔仔细细地告诉你怎么走,要是你坚持走回去,你也可以走回去;你也可以骑马回去——随你的便。”
她接受了这些条件,就从马上溜了下来,不过还是让他偷偷地吻了一下。他也从另一边跳下马。
“我想我要牵着马吧?”她说。
“哦,不;用不着牵着马,”阿历克回答说,用手拍了拍那匹马。“今天晚上它可是受够了。”
他把马牵到灌木丛那边,把它拴在一根树枝上,又在一大堆厚厚的枯树叶中间,给她弄了一个床或是窝什么的。
“好啦,你坐在这儿吧,”他说。“这些树叶还没有给雾气弄湿。稍微注意一下马——稍微注意一下就足够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但是他又转过身来说,“顺便告诉你,苔丝,今天你父亲得了一匹新马。有个人送给他的。”
“有人?是你!”
德贝维尔点点头。
“啊,那你真是太好了!”她嚷着说,但是又因为正好要在这个时候感谢他,心里觉得难过。
“孩子们也得了一些玩具。”
“我不知道——你给他们送了东西!”她低声说,心里很感动。“我真希望你没有送东西——是的,我一直是这样希望的!”
“为什么,亲爱的?”
“这——使我太为难了。”
“苔丝——到现在你还是一点儿不爱我吗?”
“我是很感激的,”她勉强地承认说。“但是我恐怕不能——”她突然明白过来,他是因为对她的一片热情才给她家送东西的,想到这儿心中不由得难过,一颗泪珠慢慢地滚落下来,接着又是一颗,她索性放声哭了起来。
“别哭,亲爱的,亲爱的姑娘!在这儿坐下来吧,等着我回来。”她只好顺从他,坐在他为她堆起来的一堆树叶中间,微微地颤抖着。“你冷吗?”他问她。
“不是很冷——有一点儿。”
他用手指去摸她,手指头按进内里,感到像绒毛一样柔软。“你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布衣服——这怎么办呢?”
“这是我夏天穿的最好一件衣服。我出门时穿着它很暖和,我哪儿知道要骑着马走路,哪儿知道要走到深夜呢。”
“九月的夜晚变得清冷了。让我想想办法。”他把身上穿的一件薄薄的外衣脱下来,轻轻地披在她的身上。“这就好了——现在你会觉得暖和些了,”他接着说:“喂,我的漂亮姑娘,就在这儿休息;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把披在她身上的外衣的扣子扣好,就钻进了雾气织成的网里,这时候,夜雾已在大树之间织成了一张张薄纱。她听见他正在向附近的山坡上走去,听见树枝发出的响声,后来,他的走路的声音比小鸟跳动的声音大不了多少了,终于一点儿也听不见了。天上的月亮正在向西边落下去,灰白的月光减弱下来,苔丝坐在他为她铺的一堆枯叶上面,隐没在黑暗里,沉浸在幻想里。
与此同时,阿历克·德贝维尔也从树丛中爬上了山坡,他要真正消除心中的疑虑,弄清楚他们到底在不在猎苑里。实际上,他已经骑着马随意走了一个多小时,见弯就拐,一心只想把苔丝陪着他的时间延长,他注意的也只是苔丝暴露在月光下的形体,而对路边的一切物体视而不见。他也并不急着去寻找认路的标志,因为他的疲惫不堪的坐骑也要稍微休息一会儿了。他翻过一座小山,走进附近的低谷,来到一条大路的树篱旁边,他大致认出了这条大路,终于把他们在什么地方的问题解决了。因此德贝维尔转身往回走;但是在这个时候,月亮已经完全落下去了,离天亮也已经不远了,再加上林中的雾气,猎苑笼罩在一片深沉的黑暗里。他不得不伸出手摸索着往前走,免得碰上了树枝,他发现,要准确找到他当初离开的地点是完全不可能了。他转来转去,上上下下地寻找了好久,后来听见附近有马轻轻活动的声音;他的脚也意外的绊到了他的外衣的袖子上。
“苔丝!”德贝维尔喊。
没有人回答他。黑夜深沉,他隐约看见的只是脚边一片暗淡的白影,表明那是穿着他的衣服躺在枯树叶上的苔丝的形体。周围的其它一切都像夜一样的黑暗。德贝维尔弯腰俯身下去;他听见了均匀的轻轻的呼吸声。他跪了下去,把身子俯得更低了,他的脸已经感觉到她的呼吸的温暖了,不一会儿,他的脸就同她的脸接触到一起了。她睡得很熟,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周围的一切沉浸在黑暗和寂静中。在他们的四周,都是猎苑里长的密密麻麻的古老的水杉和橡树,树上栖息的温柔小鸟还在睡最后的一觉;在树林中间,大大小小的野兔在悄悄地蹦来跳去。但是恐怕有人要问,苔丝的保护天使在哪儿呢?她一心信仰的上帝在哪儿呢?也许,就像爱讽刺的提什比①说到另一个上帝一样,他也许正在聊天,或者正在狩猎,或者正在旅行的路上,要不就是睡着了还没有被人叫醒。
①提什比(Tishbite),指预言家以利亚,“旧约”“列王纪”第十七章把他描写为“提什比人以利亚”。他向贝阿尔的先知们挑战,把一头小公牛作为祭祀他们的神的奖品。当贝阿尔对他的信徒的祈祷不能作答时,以利亚就讽刺说:“无论他在聊天,还是在狩猎,还是在睡觉,你们应该叫醒他。”(“列王纪” 第十八章第二十七节)
这片美丽的女性织品,就像游丝一样的敏感,又实在像白雪一样的洁白,为什么就像她命中注定要接受的那样,一定要在上面画上粗鄙的图案;为什么粗鄙的常常就这样占有了精美的,不该占有这个女人的男人占有了这个女人,不该占有这个男人的女人占有了这个男人,好几千年来,善于分析的哲学家们都没有能够按照我们对于秩序的观念解释清楚。的确,一个人也许认为,在现在这场悲剧里,可能暗藏有报应的因素。毫无疑问,苔丝·德北菲尔德有些身披铠甲的祖先,在他们战斗以后嬉闹着回家的时候,对他们那个时代的农民的女儿们也有过同样的行径,甚至更加粗暴野蛮。不过祖先的罪孽报应在子孙的身上,虽然对诸神来说是一种再好不过的道德准则,但是普通的人类天性对此却不屑一顾;因而对这件事也就毫无用处。
在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苔丝自己家里的人总是用宿命论的口气互相不厌其烦地说:“这是命中注定的。”这正是叫人遗憾的地方。因此,从今以后我们这个女主角的品格,同当初她从母亲家门口走出来到特兰里奇的养鸡场碰运气的原来的她自己的联系,就被一条深不可测的社会鸿沟完全割断了他们两个骑着马慢慢向前跑了一阵,谁也没有说话,苔丝一直搂着他,由于战胜了对手,心里还在怦怦直跳,不过在其它方面,她心里却有些疑虑。她看见他们骑的这匹马不是他有时候骑的那匹烈性马,所以她并不感到慌张,虽然她紧紧地搂着他还是有些坐不稳。她请他让马慢下来,改跑为走,亚历克照着办了。
“走得干净利落,是不是,亲爱的苔丝?”他过了一会儿说。
“不错!”苔丝说。“我觉得我应当非常感激你。”
“你真的非常感激我吗?”
她没有回答。
“苔丝,为什么你老是讨厌我吻你?”
“我想——因为我不爱你。”
“你敢肯定吗?”
“有时候我还生你的气呢!”
“哦,我早就担心会是这样的了。”虽然如此,亚历克并没有因为她的自白而反驳她。他明白,她无论什么态度总比她冷冰冰的好。“那我惹你生气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这个你自己清楚得很。因为在这儿由不得我自己呀。”
“我向你求爱,并没有常常意你生气啊?”
“有时候你就是惹我生气。”
“有多少次呀?”
“你和我一样清楚——多着啦。”
“我每次向你求爱都惹你生气吗?”
她没有出声,座下的马已经缓缓地向前走了很长一段路了,走到后来,一片薄薄的发亮的雾,本来整个晚上都弥漫在山谷里,现在已经散布开来,把他们包围了。那层雾似乎使月光悬浮起来,让那层雾比在晴朗的天气里显得更具有弥漫性。或者是由于这层雾气,或者是由于心不在焉,或者是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