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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郭敬明:梦里花落知多少~长篇连载~完整版本
在坑道里的掘进面上,袁军头戴安全帽,浑身泥水,正抱着风镐从掘进面上往下辙,他身后 是一排打好的炮眼,两个战士把一筒筒炸药塞进去,正在安装雷管和导线……安全员吹响哨 子,战士们纷纷从坑道深处跑出来,撤往安全地带。
袁军和几个刚撤出坑道的战士坐在坑道口附近休息,他掏出烟分给大家,边点烟边发牢骚: "妈的,咱不是坦克兵吗?怎么改工程兵啦?成天跟这破坑道叫劲,快三个月了吧?"
和他同一个排的王大明说:"早着呢,再有三个月也完不了,听说这是咱们团的工事,一旦 打起仗来,全团连人带装备都能撤进去。"
一个叫王宝成的河南兵说:"你以为就咱们团打坑道?告诉你,全军都在打坑道,这叫'深 挖洞,广积粮',我哥在东北当兵,他来信说他们也在打坑道。"
袁军说:"全军都改行了,也别叫解放军了,叫工程军得了。"
班长段铁柱说:"袁军,你又来了?不说上几句怪话就浑身难受是不是?"
"我说班长,你怎么老找我茬儿?你要老看我不顺眼,就让指导员给我调调班。"
指导员吴运国刚好走过来:"袁军,你要往哪儿调呀?"
"指导员,您还是给我换个地方吧,我们班长是横竖看我不顺眼。"
段铁柱瞪起了眼:"袁军,你不要没事找事,我怎么看你不顺眼了?"
吴运国问道:"袁军,你觉得调到哪儿更适合你?你说说嘛。"
"干脆您让我养猪去得了,咱们连养的那几头猪怎么越养越瘦呀?上次跑了一头猪,好家伙 ,一米五高的圈墙,那猪一窜就过去了,身手绝对敏捷,可那叫猪么?叫黄鼠狼还差不多, 您要让我去养猪,我保证两个月之内,把那几头猪养得跟大象似的。"
吴运国笑了:"我问你,你这么坚决要求养猪,有什么目的呀?"
"看您说的,我能有什么目的?我从小就喜欢动物,我觉得猪也是一种比较可爱的动物。"
吴运国笑着说:"嗬,咱们连还有个动物爱好者,据说喜欢动物的人一般都挺善良的,你的 意思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善良?"
"指导员,还是您了解我。"
"我当然了解你,你觉得养猪这活儿不错,用不着打坑道,连早上出操都不用参加,是不是 ?袁军呀,你那花花肠子我太清楚了,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打坑道吧。"
正说着,坑道深处传来持续不断的爆炸声,军人们都在默数着爆炸的次数。
爆炸声停了。袁军站起来:"坏了,有两个炮眼没响。"
段铁柱戴上安全帽说:"你们都在这儿等着,我进去排除哑炮。"
袁军拦住班长:"安装炸药时我也在场,我了解情况,应该我去。"
段铁柱说:"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你躲开。"
袁军固执地挡住他说:"这不是谁官儿大官儿小的问题,谁了解情况谁去。"
段铁柱又瞪起了眼:"袁军,你还反啦?敢不服从命令?你给我让开……"
"我说班长,还是让我去吧,反正你也看我不顺眼,万一把我炸死了,你不是也省心了?再 说,我要是当了烈士,咱们班闹不好就能混个'袁军班' 的称号,你身为'袁军班'的班 长,这回就有事干了,比如到全国各地做做报告,讲讲你是怎样培养出一个英雄的,到那时,肯定会有很多女青年向你献花,向你表白心中的爱慕,于是你就打着滚儿的挑吧……"
段铁柱哭笑不得,袁军的刻薄话可是够损的,他把这么严肃,这么生死攸关的事也当成笑话 讲,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拿班长开心。不过……袁军这小子到关键时刻还是很有勇气的,也许 自己以前小瞧了他,段铁柱恨恨道∶"袁军,你小子等着,今晚的班务会上再找你算帐…… "
指导员吴运国站了起来:"二班长,我看可以让袁军去,装药时他在场,熟悉情况,还有一 点,这一点很重要,刚才袁军的表现,使我改变了对他的一贯看法,他能在关健时刻表现出 一种英勇无畏的精神,是条汉子,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尊重。"
在场所有的军官和士兵都静下来,神情肃穆。
段铁柱轻轻抱住袁军,他动了感情:"好兄弟,千万要小心,以前的嗑嗑绊绊,你可别往心 里去。"
战友们一拥而上,和袁军逐个拥抱,反复叮嘱着,袁军向战友们一一告别,一步一步走进坑 道……
指导员紧张地看着手表,战士们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坑道口。
突然,坑道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一股浓烟和尘土涌出坑道口。
二班长段铁柱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袁军……"他带着战士们冒着浓烟冲进坑道。
周晓白那天刚把一个住院的病号推到了住院区,她推着轮椅返回医院的主楼,就看见一辆解 放牌卡车高速驶进医院,在主楼前刹住车,发出刺耳的响声,一群浑身泥水的战士抬着一个 担架向急诊室冲去。
周晓白看见担架上流下的滴滴鲜血洒落在走廊上……
在医院里工作的人对这类重伤员已经司空见惯了,周晓白并未在意,她推着车返回了内科门 诊。
注射室里有几个病号在等着周晓白挂吊瓶,她顾不上喘口气,就忙着给病号消毒注射。
这时罗芸冲进了注射室:"晓白,袁军出事了。"
周晓白心里一震,手中的注射器掉在地上,她一把抓住罗芸:"出什么事了?你快说。"
罗芸的脸色苍白:"听说是施工时排除哑炮,负了重伤,现在正在手术室抢救,外科的张大 夫主刀,晓白,你说他会死吗?"
周晓白安慰道:"你别急,张大夫是咱们院最好的外科医生。"
"晓白,他会残废吗?"
周晓白急了:"哎呀,你现在问这些干吗?先得把命保住,你怎么想这么远?快走,咱们去 看看。"
罗芸跟周晓白走到门口又停下。
周晓白奇怪地问:"你又怎么啦?"
罗芸犹豫起来:"不行,我不能去,我怕控制不住自己,要是让别人知道我和袁军的关系, 入党的事就完了。"
周晓白气得一跺脚:"罗芸,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些?你不去我去,我不怕别人说。" 她摔门走了。
周晓白心急火燎地来到手术室门外,她看见袁军连队里的战友们都静静地站在走廊里,默默 地望着手术室的门。
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走出来,战士们围上去询问。
护士高喊道:"备用血浆用完了,伤员失血太多,急需输血,谁是O型血?请跟我来。"
周晓白脱口喊道:"我是O型血。"
二班长段铁柱也举起了手:"我也是O型血。"
护士大声问:"就这两个?还有吗?"
战士们面面相觑,都焦急地摇头。
指导员吴运国急得直跺脚:"快,开车回团里,把所有O型血的人都带来。"
一个战士飞快地跑了。
护士无奈地说:"两个人太少了,先救救急吧。"
周晓白躺在采血室的床上,眼看着粗大的针头刺入自己的血管,鲜红的血液被抽进针管……
一个手术室护士满脸焦急地推门进来:"快一点儿,伤员的血压快测不到了,快、快……"
周晓白问道:"小张,就这四百CC血够吗?"
"差远了,还得想办法,院长已经派人去地方医院求援了,就怕来不及了。"
周晓白又问段铁柱:"二班长,你还行吗?"
段铁柱干脆地回答:"没问题,再抽我四百CC。"
周晓白又伸出胳膊:"快,再抽我四百。"
小张睁大眼睛说:"晓白,你不要命啦?一下子抽六百CC血,会有危险的。"
"没事,快抽吧,我死不了。"
二班长段铁柱心有不忍,他犹豫地对周晓白说:"要不,全抽我一个人的,照八百抽,我能 顶住。"
"再抽八百?亏你想得出?加上刚才的二百,就是一千CC,非出人命不可。"
护士小张不敢下手:"晓白,我不能这么干,我得去请示一下。"
周晓白一跺脚大喊:"你快呀,伤员快不行了,你要耽误人命的,快抽……"
小张下了决心,一咬牙又把针头刺入周晓白的血管……又是四百cc的鲜血被抽进了采血瓶, 采血瓶渐渐满了。
周晓白感到一阵晕眩,周围的景物渐渐旋转起来,模糊起来……
窗外,一辆满载着战士的卡车停在主楼前,献血的战士们纷纷跳下卡车。
周晓白的视野更加模糊了……
此时远在陕北的石川村知青点里,郑桐正坐在树下看书,现在是农闲,他有了很多时间看书 。
村子里的农活儿并不多,因为这里有靠天吃饭的习惯,只要把种子种下去,村民们就不管了,如果今年的雨水多,到了秋天就可以收获了,至于怎么才能提高农作物的产量,村民们才懒得考虑,想了也白想,他们既没钱买化肥,也无法把黄土坡改成水浇地,反正粮食不够吃 还有外出讨饭这条路可走。
蒋碧云从窑洞里出来,她发现郑桐在看书,便打招呼道:"郑桐,你还在看《中国通史》吗 ?"
郑桐抬起头来说:"《中国通史》我早看完了,现在正看《明通鉴》呢,我发现明史很有意 思,一点儿也不枯燥。"
蒋碧云说:"我发现自从钟跃民走了以后,你象变了一个人,把业余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 我就不明白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学好的?"
郑桐显出一种少有的严肃:"你不知道,钟跃民走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情绪很低沉,这是一 种孤独感,时间越长孤独感越重,我没有办法排解,只有读书,后来,我发现,我真喜欢上 读书了,读书成了一种生活需要。"
"你没想过将来去上大学吗?"
"想过,不过想也白想,目前这种推荐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的制度,实际上把所有没有门路的 人都推出去了,而有门路被推荐上去的往往是草包,真不知是什么人想出的这个办法,这在 全世界也是独一份儿。"
蒋碧云鼓动道:"我看还是得想想办法,机会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咱们都需要试一试。"
"你也想上大学?"
"谁不想?这恐怕也是咱们唯一的机会,不然这辈子就要永远呆在这里,郑桐,从今天起, 咱们一起学习,好不好?"
郑桐却一口回绝:不行,我不和你搭伙学习。
蒋碧云大感意外:"为什么?"
郑桐坏笑一声:"我怕受诱惑,你老在我眼前晃悠,我难免心猿意马,到时候学习也耽误了 ,还招我犯了错误。"
蒋碧云笑道:"你看,你这流氓本性又露出来了,刚学好才几天呀,老毛病又犯了。"
"那我提个建议行不行?"
"你先说说看。"
郑桐来了精神,他合上书,挪了挪板凳凑近蒋碧云说:"光搭伙学习未免太单调,咱们不妨 来个全方位搭伙,连日子都放在一起过,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一起学习,一起吃饭,还有吗?"
"这太表面化了,咱们的合作还可以再深入,再广泛一些,生活好象不光是学习和吃饭吧? "
蒋碧云不动声色地说:"你不用再启发我的智力,就明说吧,还有什么更具体的合作?"
"村东头不是还有个废弃的破窑洞吗?咱们把它收拾一下,你我搬进去,体会一下男耕女织 的生活怎么样?"
蒋碧云和颜悦色地说:"你绕了半天,总算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这个设想挺不错,憧憬起 来怪温馨的,郑桐,你是个富有想象力的家伙,甚至还有点儿诗人的浪漫,你想听听我对这 个建议的看法吗?你来,我告诉你。"
郑桐把脑袋凑过去,蒋碧云一个耳光扇在郑桐脸上,转身走了。
郑桐捂住脸发起楞来。
昏迷中的袁军浑身缠满绷带躺在特护病房的床上。罗芸和周晓白坐在一边看着袁军,周晓白 的脸色苍白,显得很虚弱。
罗芸小声说:"张医生说,袁军的命是保住了,但会不会残废,还要取决于他恢复的情况。 "
周晓白声音很微弱:"罗芸,他要是残废了,你还和他好吗?你有这个心理准备吗?"
罗芸低声说:"没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你该考虑这个问题了,但不管你们将来如何,在他养伤期间你该好好照顾他。"
罗芸望着周晓白迟疑地说:"晓白,我正想和你商量呢,我的入党问题刚刚解决,可还有一 年的预备期,在这期间绝对不能出一点儿问题,不然转正的时候会出麻烦的。"
"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和袁军的关系,你能帮我吗?"
周晓白惊讶地问:"你的意思是让我代替你照顾他,你要装得象普通朋友一样?"
罗芸的脸红了:"我不能经常过来,别人会怀疑的。"
"可我要是出面照顾他,别人同样也会怀疑我的,这点你考虑过吗?"
"当然考虑过,但你和我比起来,有很多优势,凭你爸爸在军队的地位,你的前途是永远有保障的,无论你干得好坏,无论你努力表现还是无所谓混日子,结果反正一样,入党,提干,保送上大学,这些都用不着你操心,而我的情况不一样,一切都要凭自己去努力,就因为 我爸爸只是个师级干部,这种级别的干部,在军队里多如牛毛。"
"罗芸呀,你可真有心眼儿,和你认识这么多年,我才发现这一点,让我怎么说你呀……好 吧,我答应你,我会常来照顾他的。"
"谢谢你,我知道你会帮我的。"
"可是,袁军醒了以后总见不到你,他会怎么想?他现在最需要你呀。"
罗芸说:"你向他解释一下嘛。他会理解的。"
周晓白站了起来:"我可以帮你,但我不喜欢你这种处世方式,弄得鬼鬼祟祟的,你呀,什 么都要占着,什么都不肯放弃,哼,说你什么好。"
"行了、行了,我的小姐,你已经答应了,何必还说这些?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好事已经做 了还不落好。"
周晓白突然惊喜地喊:"罗芸,他醒了。"
袁军睁开了眼,正望着天花板,似乎在思索着这是什么地方。
罗芸摸着他的脸说:"袁军,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了。"
周晓白给袁军掖掖被角轻声说:"袁军,罗芸的入党申请刚刚被通过,现在正是考验期,她 不便常来照顾你,以后我来照顾你,好吗?"
袁军不置可否,又疲惫地闭上眼睛。
支书常贵盘腿坐在炕上,嘴里叼着烟袋正在盘算着什么。
外面传来郑桐的声音:"常支书在家吗?"郑桐拎着一个提包进来。
常贵显得很热情:"郑桐啊,来,炕上坐,你吃了么?"
"吃啦,你歇着呢?"
常贵问:"有事吗?你们这些知青娃,没事才不找我。"
"常支书,看你说的,今天我就没事,不是也来看你了吗?"
"你小子有事就说事,别和我扯淡,我还不知道你,知青娃里就属你花花肠子多。"
郑桐打开提包,拿出两瓶"二锅头"酒和一条"大前门"香烟放在炕桌上顺嘴胡吹道:"这 是我家里刚寄来的,这"二锅头"酒可是名酒,中国有八大名酒,陕西的"西凤"算一个, 北京的"二锅头"算一个,这种酒在北京也买不到,得有关系才行,常支书,你尝尝。"
常贵斜了郑桐一眼,心里便盘算开了,自从上次钟跃民和郑桐威胁过他以后,常贵发现这些知青娃里就属这两个小子坏,尤其是钟跃民,简直坏得流油儿,眼珠一转坏主意就跟着往上冒,钟跃民走后,常贵心里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只剩下一个郑桐,谅他也翻不起大浪来,他吸着旱烟,不冷不热地说:"嗯,你这娃又有事要我办哩,要不平白无故送我名酒干啥? 你说,办啥事?"
郑桐开门见山地说:"支书,你倒是直来直去,我本想绕会儿弯子再说,既然你这么痛快, 那我也就明说吧,常支书,我想上大学,希望你能帮忙。"
常贵一时没反映过来:"上大学干啥?"
"学点儿知识呀。"
常贵磕磕烟袋说:"我看你们知识够多的啦,还不是一样来陕北种地,地还种得不咋样,我 看都是知识闹的,上啥学呀?"
郑桐急了:"嗨,我和你说也说不清楚,反正我想上学,你得向公社推荐我。"
"我和公社咋说?"
"就说我下乡以后,努力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积极改造世界观,劳动积极肯干,吃苦耐 劳,断粮时带领乡亲们开展生产自救,不向国家伸手,还在村里办了识字班,帮助广大贫下 中农扫盲……"
常贵哼了一声:"你表现这么好,我咋不知道?还带领乡亲们搞生产自救?好事都让你干了 ,我这支书干啥去啦?"
郑桐开导道:"那你就在前面加上一条,在村党支部的领导下,我说支书,这又不是立功受 奖大会,怕我抢了你的功,这是上学。"
常贵嘟囔着:"反正是好事,要不你拎着酒找我干啥?"
"哎哟,你怎么听不明白?这么和你说吧,我去上学,不会对你和村里造成任何损害,相反 还有好处,你只要向公社把我推荐上去就行了。"
"这事我得好好想想,你小子花花肠子太多,三十六个心眼儿,七十二个转轴儿,绕来绕去 怕是要把我绕进去。"
郑桐耐心地帮常贵分析:"这么简单的事你还想不明白?咱们来算笔帐,咱村不是人多地少吗?原先有四百一十七口人,加上我们十个知青,成了四百二十七口人,钟跃民走了,现在是四百二十六口人,对不对?可粮食的产量增加没有?没有,也就是说,原先四百一十七人的口粮,现在由四百二十六人吃,这么一算,问题就出来了,这等于我们知青抢了你们的口粮,你们吃不饱,我们的良心也不安,这怎么办?咱得想辙,想法把知青踢出去,踢出一个是一个,所以,你先把我和蒋碧云踢出去上大学,这样就能每年省出几百斤粮食,再有机会,比如招工什么的,你就再把曹刚他们踢出去,总之,你每弄走一个就能省几百斤粮食,这 帐你总能算过来吧?"
常贵低头想了一会儿表示同意:"这倒也是。"
"支书啊,你总算想明白了,那这酒……"
"你放那儿吧,下次我去社里开会给你提提。"
"谢谢常支书。"
袁军躺在特护病房的床上,他浑身缠满了绷带,护士小于正在用汤匙喂他吃饭。
周晓白拎着一些水果和食品进来,她对小于说:"小于,你休息一会儿,我来喂他。"
小于说:"晓白,还是我来吧,昨天政治处张主任还问我,周晓白和这个伤员是什么关系? "
"他爱问不问,我不怕,你把勺子给我。"周晓白接过汤匙继续喂袁军。
袁军抱歉地小声说:"晓白,你别来了,这就够麻烦你的了,再造成什么误会就更不好了。 "
周晓白没好气地说:"袁军,你给我闭嘴,我喂你饭你就吃,别招我烦啊。"
袁军的脾气也上来了:"你还招我烦呢,谁让你来的?我请你了么?"
周晓白大声说:"你还烦了?我自作多情是不是?上赶着来侍候你?要不是……算了,不说 了,你给我张嘴。"
袁军闭上眼,拒绝进食。
周晓白气急败坏地说:"袁军,你还来劲了是不是?你吃不吃?你要敢说不吃,我就把碗扣 在你脸上。"
袁军对护士说:"小于,麻烦你出去一下,我和周晓白有话说,对不起。"
小于点点头,走出门去。
袁军叹了口气说:"晓白,你这脾气是不是得改改?难怪钟跃民……"
周晓白立刻蹦了起来:"钟跃民怎么了?你少提他,别招我骂你啊。"
袁军苦笑着:"你要是心里烦,想骂我几句就骂吧,只要你心里能好受点儿。"
周晓白不吭声了。
袁军说:"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冲我来的,你是对钟跃民有气,对不对?你这是何苦?你们相 处的时间并不长,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承诺,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周晓白小声说:"对不起,袁军,我不该向你发火,我向你道歉,你不知道,我心里很…… 难过……"周晓白痛哭起来:"我试过,想把他彻底忘掉,可我做不到。"
袁军同情地望着他:"这可不象你的为人,在我眼里你可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你得咬牙振作 起来。"
周晓白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说:"袁军,你是钟跃民的朋友,你了解他,你说,我们的关系 真的完了吗?"
袁军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医院政治处的陈主任正坐在办公桌前翻阅文件,罗芸走进来敬礼道:"陈主任,您找我?"
陈主任摘下花镜说:"哦,小罗呀,你坐嘛。"
罗芸规规矩矩坐下。
陈主任说:"小罗呀,你干得不错,你们这批兵你是第一个入党的,你很有前途呀。"
"陈主任,我感谢组织上对我的培养,还有您对我的帮助教育。"
"主要还是你表现好,组织上对每一个人的表现从来都是清清楚楚的,决不会埋没你的成绩 ,对了,军里的邵副政委是你父亲的老战友吧?"
罗芸低着头说:"对,邵副政委和我父亲在一个团里工作过,那还是打锦州的时候,我那时 还没出生呢。"
陈主任说:"邵副政委和我打过招呼,要我多在政治上关心你,培养你,邵副政委是我的老 上级,他交待的事,我是无不照办的,问题是咱们医院干部子女太多,有些事情还是要谨慎 些,免得别人说闲话。"
"您放心,这我懂。"
陈主任很为难地说:"今年咱们医院保送工农兵学员的名额只有一个,竞争很激烈,军里、 军区,甚至北京总部都有打招呼的,这里没有外人,我和你明说吧,内科的周晓白是你的主 要竞争对手。"
"可是……周晓白连入党问题还没有解决,如果凭表现推荐,我应该比她有资格。"
"可你知道她父亲在军内的地位吗?别说咱们军首长,就是现任的军区首长,也有好几个当 过她父亲的部下。"
罗芸紧张地站起来:"陈主任,这次上大学的机会对我非常重要,周晓白以后有的是机会, 而我却只有这一次,我听说邵副政委快离休了,他一走我就没有任何机会了,请您帮帮我。 "
陈主任说:"最近有人反映周晓白和一个住院的伤员关系有些特殊,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那是坦克团的袁军,他们在入伍之前关系就比较好。"
"他们是在谈恋爱吗?"
"这我不清楚,反正我知道周晓白每天都去照顾袁军。"
陈主任不满地说:"这就有问题了,重伤员都有特护,她有什么必要每天都去,这恐怕不是 一般关系吧?"
罗芸低声说:"陈主任,她的事我不知道。"
陈主任说:"战士在服役期间不准谈恋爱,这是部队明文规定的,周晓白作为领导干部的子 女,更应该以身作则,而不能搞特殊化,她的问题我还要调查一下。"
罗芸说:"陈主任,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好好干吧小罗,你很有希望,这段时间要谨慎,可千万别出什么问题。"
"是,陈主任,我记住了。"
砸在老兵的头上……C军未来的头号杀手宁伟浮出水面。周晓白突然泪流满面∶你用不着说 对不起,这是我的命……
军部大院附近有个小饭馆,饭馆的营业面积不大,只能摆放七八张桌子。每到星期天,这里 就成了军人的天下,军部各直属单位的士兵就把这里挤得满满的,来得稍晚一些就没有
座位 了。当然,来这里改善生活的军人,几乎都是城市入伍的士兵,农村入伍的士兵从不上这儿 来。
钟跃民、张海洋、吴满囤正在喝酒。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风纪扣系得很严,一副老兵 风范。
尽管已经是老兵了,可钟跃民和张海洋的生活习惯还没什么变化,只要谁兜儿里有了钱,照例是拿出来请客。吴满囤对他们这种恶习颇有微词,但拘于面子却不得不来。三个人在一个班里共同生活了两年多,彼此都太了解了。满囤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好朋友之间要互相宽容,自己习惯的生活方式不能强加给别人。这两位兄弟虽说一身的少爷习气,可他们对朋友却很真诚。别的不说,这两年多来,钟跃民和张海洋就没穿过新军装,每到换装时,他俩总是把新发的军装扔给满囤,让他寄回家里给弟弟妹妹们穿,满囤要是不好意思要,他俩就瞪起了眼,大有要翻脸的意思,每次都是满囤含着眼泪默默地收下。他是个口拙的人,心里的感激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出来。连队里有人开玩笑说,全连穿得最破烂的就是他们三个。满 囤听到这种议论时总象做了亏心事,心里很不是滋味。
平心而论,满囤实在不愿意和他俩出来吃饭,在他看来,连队的伙食已经很好了,这两位少爷简直是在糟蹋钱,何况他俩要是真有钱也行,其实他俩的津贴费还不够买烟抽的,唯一的本事就是向家里要,去年钟跃民的父亲被解放后,补发了一大笔钱,钟跃民觉得这笔钱是他和父亲省吃俭用攒出来的,当年他每月只有十五元生活费,吃了上顿没下顿,如今父亲发了财,这笔钱他理所当然要支取一部分。满囤怎么也闹不明白钟跃民的理论,他认为那是钟跃民父亲的工资,无论如何,钟跃民不该这么理直气壮地花父亲的钱。钟跃民只好这样解释,他本来没打算要来世上走一遭,是他爹妈非要生他,他不来都不行,因此他是出于无奈才来到这个世界上,既然来了,那爹妈就得负责把他养到十八岁,少一天也不行,不然就是摧残了祖国的花朵。满囤说∶"可你现在早过十八岁了。"钟跃民振振有词∶"问题是我从十五六岁就已经受到摧残了,那时我成天吃不饱肚子,好好的一朵花儿还没来得及开呢,就已经谢了,成了残花败柳,我老爹总得给我追几次肥吧,不然他这个爹当得也太轻松了,一个月 才十五块钱就把儿子养大了,那我要这个爹干吗?"
张海洋一开始还没想起向家里要钱,后来觉得老吃钟跃民的不好意思,于是也给家里写信, 以各种名目要钱,结果成了惯例,一到星期天,不出来吃顿饭就象少了点儿什么。
钟跃民注意到一个瘦瘦的战士,穿着崭新的军装,没戴领章、帽徽,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一 张桌前自斟自饮。他注视着那个战士说:"那是个今年的新兵吧?怎么一个人出来喝酒?新 兵集训期间批假挺不容易的。"
满囤回答:"他们一到星期天允许百分之十的人请假,前几天连长派我去新兵连辅导新兵投 弹训练,我见过这个新兵。"
张海洋望着门口说:"那几个小子又来了。"
几个穿着半旧军装的士兵走进饭馆,正在东张西望地找座位。
钟跃民问:"他们是哪个单位的?"
张海洋说:"通讯营的,你忘了?上次他们在这儿喝醉了闹事,把人家柜台都砸了,这几个 小子都是省军区子弟,从小在这土生土长,拔扈惯了。"
那几个通讯营的士兵走到屋子角落的那张桌前,用眼睛盯着那个独自喝酒的新兵,似乎希望 新兵能识趣些主动站起来。
那新兵旁若无人地喝着酒,好象没看见面前这几个老兵。
一个老兵终于忍不住说话了:"喂,新兵蛋子,那边有空位子,你到那边坐。"
新兵象是没听见,他无动于衷地一口一口抿着酒,甚至连头也不抬。
老兵火了:"嗨!说你那,耳朵里塞驴毛啦?"
张海洋看不过想站起来,却被钟跃民一把按住。
新兵仍然不吭声。
那老兵说:"妈的,如今怎么聋子也来当兵了?"
他抓起新兵放在桌上的挎包一把甩到墙角,用挑衅的目光盯着新兵。
新兵面无表情地抓起酒瓶,给自己杯里斟满酒,端起来一饮而尽,再斟酒,又是一饮而尽, 酒瓶终于空了。
钟跃民和张海洋注视着他。
新兵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握酒瓶的左手闪电般挥出,酒瓶在空中划了个弧形,砰地一声砸在 老兵的头上……酒瓶砸的粉碎,碎片飞溅出很远,老兵血流满面地栽倒了……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新兵手握露出锋利茬口的瓶颈朝老兵们晃了晃,几个老兵被吓得连连后退。
钟跃民拍了几下巴掌叹道:"行,出手够利索的,心理素质也不错,天生的杀手。"他走过 去,拍拍新兵肩膀:"哥们儿,你是哪儿来的?"
新兵的眼睛一亮:"北京,我听出来了,你也是北京的?"
"我叫钟跃民,北京人,侦察营的,你叫什么?"
"宁伟。"
张海洋走过来对几个老兵说:"快带这哥们儿去医院包扎一下,这事儿就算了吧?"
一个老兵涨红了脸:"算了?人就白打了?还是新兵蛋子打的?不行,这件事没完。"
钟跃民说:"不就是挨了一酒瓶子吗?来,你们给我脑袋来一下,我替他挨了。"
一个老兵颇不服气:"你们不就是侦察营的吗?有什么了不起?想替这新兵蛋子出道儿是怎 么的?"
张海洋漫不经心地抓起一个空酒瓶,朝自已天灵盖砸去,瓶子被砸得粉碎,他的脑袋却毫发 无损,他向几个老兵递过一个酒瓶:"来,你们也试试。"
几个老兵没人敢接。
钟跃民劝道:"行啦,你们赶快走吧,一会儿值勤哨来了就谁也别走了。"
几个老兵把受伤的同伴扶走。
宁伟感激地说:"大哥,谢谢你们。"
钟跃民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也快走吧,这件事要是让你们新兵连知道了,你恐怕要背个记 过处分,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宁伟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我已经背了一个警告处分了,一个是抱着,两个是挑着。"
钟跃民说:"我们是侦察营一连的,以后有空来找我们玩。"
"谢谢大哥,我会去找你们的。"
周晓白正在内科值班室做值班记录,内科的张教导员推门进来。
周晓白站起来:"张教导员,您有事吗?"
"小周呀,没什么大事,你坐嘛,随便聊聊。"
"教导员,您平时好象没有聊天的习惯,给人做思想工作之前,都说随便聊聊,先扯上几句 家长里短才转入正题,您这套工作方法,咱们科里的人都知道,我看您就把开场白免了吧, 要说什么,直奔主题就行了。"
张教导员有些尴尬:"小周啊,你的嘴可真够厉害的,脑子也很快,好吧,听你的,咱们就 直来直去,我事先声明,今天要谈的问题,是政治处陈主任交待的,具体情况我也没做调查 。"
"好,请进入主题吧,我洗耳恭听。"
"据有人反映,你最近和一个叫袁军的伤员关系比较密切,有这事吗?"
"有,我每天都去看他,我们入伍之前就是朋友,这有什么不对吗?"
张教导员说:"小周啊,你入伍后表现还是不错的,你是领导干部的子女,要处处以身作则 呀。"
周晓白问:"这是什么意思?这和领导干部的子女有什么关系?"
"你已经是老兵,应该知道战士在服役期间不允许谈恋爱的规定吧?"
"您认为我在和袁军谈恋爱?那我就向您解释一下,我们之间没有恋爱关系,我们只是一般 的朋友。"
张教导员委婉地说:"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有人反映你每天都去外科照顾袁军,而且取代 了特护,这好象已经超越了一般同志的关系,小周,你可要注意影响啊。"
周晓白刚要说话,又克制住自己,索性不做解释了,她坐下继续写值班记录,不再理睬张教 导员了。
张教导员严肃起来:"周晓白同志,我是代表组织上和你谈话,请你端正态度,配合组织上 把事情谈清楚。"
周晓白终于忍不住了:"张教导员,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我想我用不着再继续解释了,如 果组织上不相信,非要我承认才算是配合组织,才算是端正了态度,那好,我就来个假戏真 做,真和袁军去谈恋爱,这你满意了吧?"
张教导员发火了:"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要为自己的前途想一想,这样下去后果是严重的… …"
周晓白狠狠一摔门,扬长而去,张教导员被气得直哆嗦。
去年年底入伍的新兵已经进行了三个月的集训,该进行分配了。侦察营大批老兵也在去 年年底复员了,一连也走了几个班长,钟跃民、张海洋、吴满囤都当上班长,钟跃民任五班 班长,张海洋任四班班长,吴满囤为一班班长。
当指导员董明宣布完任命时,钟跃民和张海洋马上嬉皮笑脸地表示感谢。
钟跃民说:"多谢指导员栽培,给我个官儿干干,指导员,您和连长是不是也该转业了?"
董明说:"什么意思?"
"老兵们一复员我们就升任了班长,要是指导员和连长再一转业,我们就该升排长了,指导 员,求求你了,给我们腾腾地方吧。"
张海洋也说:"真该好好感谢指导员,这样吧,您批我们半个月探亲假,要带点儿什么尽管 说话,您千万别客气,我们是真心实意地想贿赂您。"
董明说:"又耍贫嘴是不是?想探家好说,服役满三年再说,钟跃民,我给你带来个新兵, 就放在你们五班,宁伟!"
门外有人吼:"到!"
宁伟背着包走进五班。
钟跃民一见他就笑了,他向宁伟伸出手说:"是你呀,欢迎、欢迎。"
宁伟敬礼:"请班长,副班长多帮助。"
董明说:"这是个刺儿头,没出新兵连就背上两个处分,你们要严格管理。"
钟跃民说:"放心吧,指导员,我们五班可是个红色染缸,别说一个宁伟,就是蒋介石来了 ,也能给他改造了。"
指导员笑了:"钟跃民,你就吹吧,咱们言归正传,下星期就要演习了,你们班可要特别注 意,千万不能出事故。"
指导员刚一出门,钟跃民就忙不迭地召开了班务会,他的就职演说是这样开场的∶"大家都 知道了吧?从今天起我就是五班班长了,班里的一切工作由我负责,有两件事咱们今天必须 说清楚,第一,我当班长下面有没有不服气的?谁要是不服气就站出来,和我拳脚上过
过招 儿,我要是输了这个班长你当。要是你输了就老老实实当战士,别乍刺儿。怎么着,有不服 的没有?"
五班的战士们谁也没吭声。
"嗯,都不吭声,那就是没有,这个问题就算过去了。第二,以后班里无论发生什么事,要尽量在班里解决,别动不动就越级报到连长指导员那里,这叫打小报告,我最他妈的烦这个,所以丑话说在前面,要是让我发现了可别怨我翻脸。我就说这么多,有不同意见没有?嗯 ,没有,那就散会。"
最近钟跃民有些烦躁,他当兵已经三年了,这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父亲虽说还没安排工作,但毕竟算是被解放了,家里的事他没什么可惦记的。唯一使他牵肠挂肚的是秦岭,当兵以后他至少给秦岭写过十几封信,秦岭却从不回信,这个女孩子可真够绝的,钟跃民怎么也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清醒理智的姑娘,她简直是个谜。如果秦岭仅仅是不回信,钟跃民倒还能沉住气,反正知道她还在白店村,李奎勇每隔半年时间都会给他来封信,顺便也谈谈秦岭的情况,但是最近李奎勇在信中告诉他,秦岭自从回北京探亲以后,就再也没回过村,谁也不知道她的去向,秦岭竟这样不声不响地消失了。钟跃民听到这个消息后,居然头一次失眠了,有好几天的时间,他干什么都无精打采,连话都少了,他终于体会到了,这种精神状态叫忧郁。钟跃民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喜欢秦岭,这个女孩子很让他牵肠挂肚,三年了,他不但没忘了秦岭,反而越来越想念她。真是见了鬼,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对女人的心态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一个游戏人生的人,应该把这一生的每个时间段都看成是一 个单独的游戏,怎能一个游戏就收不了场呢?
袁军坐在轮椅上,由护士小于推着,在花园里走动,罗芸迎面走来向袁军不冷不热地打招呼 :"袁军,你的伤好得挺快呀,祝贺你。"
袁军也不冷不热地说:"谢谢,你很忙吗?"
罗芸对小于说:"小于,你休息一会儿,我来推轮椅,我们在北京就是老熟人了。"
小于说:"好,你们聊吧,我一会儿再来。"
罗芸推起轮椅,在花园里缓缓地走动。
罗芸向四周看看,见没人注意自己,才压低声音对袁军说:"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袁军淡淡地回答:"我知道,去军医大上学。"
罗芸奇怪地问:"你也听说了?"
"医院里都传开了。"
"你还听说什么了?"
袁军说:"还听说周晓白为了我的事和内科张教导员吵了一架,被取消了推荐资格。"
罗芸叹了口气说:"晓白的脾气太大了,其实这事她完全可以心平气和地解释一下,可她连 解释都懒得解释,居然一摔门走了,这件事把政治处陈主任都惹火了。"
袁军面无表情地问:"罗芸,在这件事上,你有没有对不起朋友的地方?"
"没有,推荐名单是院领导定的,我不可能参与,袁军,你是不是听到什么议论了?"
"议论我倒没听见,不过这件事是因为我引起的,我当然要想一想,我觉得你在这件事上挺 不够意思的。"
罗芸不满地睁大了眼睛:"我怎么啦?我倒想听听我怎么不够意思了?"
袁军冷冷地问:"你明明知道周晓白和我不是恋爱关系,而且,周晓白是出于友谊应你之托 来照顾我,在她受冤枉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站出来澄清一下事实?"
"那除非我承认我和你的关系,可要是这样,不但上军医大的资格会被取消,就连我的预备 党员的资格也会被取消,那我就完了。"
"所以你就牺牲了周晓白?"
"你怎么这样说话?怎么是我牺牲了周晓白?"
袁军长叹一声:"罗芸,上个军医大就这么重要?连友谊和良心都不要了?"
罗芸也急了:"袁军,你少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周晓白被取消了推荐资格,完全是因为她 的态度,群众早就有反映,说周晓白倚仗自己父亲的地位飞扬拔扈,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和 周围的战友关系搞得很僵,院里早就有这种议论,这又不是我造成的?"
袁军疲惫地挥挥手:"你把小于叫来,我要回病房了。"
罗芸的眼圈儿红了:"你怎么这样对待我: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怎么连句好话都没有?"
"走吧,祝你好运。"
"你混蛋!"
袁军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郑桐今天从可靠的渠道得知,这次公社推荐的工农兵学员已经出发了,石川村的党支部 竟没有推荐任何人。这可把郑桐气得七窍生烟,他马上意识到这是常贵捣的鬼,这老东西太 阴险了,收了礼还不办事,郑桐决定找常贵好好理论一番。
郑桐一脸怒气地闯进常贵的窑洞,常贵正坐在炕上捧着个大海碗在喝粥。他强压着怒火说: "常支书,我有事要问你。"
眼睛看看郑桐:"我知道,是为上学的事吧?"
"咱上次不是说好了吗?你为什么没推荐我?"
常贵带着一脸的无辜说:"你这娃咋这么说话?你咋知道我没推荐你?名额有限么,也不能 是个人就去。"
"我有可靠的消息,这次公社的推荐会上,你叼着烟袋蹲在那儿一言不发,是不是?"
"谁说的?"
"你别管谁说的,有没有这回事吧?"
"没有,你要不信,就把公社王书记叫来我当面锣对面鼓说说,我是和他说了么。"
郑桐终于忍不住翻了脸:"你他妈少来这套,你明明知道王书记不可能来对质,常老贵,你 这人够阴的,当面是人背后是鬼,就因为你克扣知青口粮的事,我和钟跃民得罪了你,这好 几年了,你还怀恨在心,背后给我下绊子,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
常贵软中带硬地说:"郑桐,你要这么说,咱就没话了,上学的事我也管不了啦,你咋上来 就骂人呢?论岁数,你也是侄子辈,咋这么说话?"
郑桐大怒:"骂你?我还想打你个老东西呢。" 他怒火中烧地抄起炕桌上的大海碗要砸常 贵,蒋碧云冲进来抱住郑桐,郑桐挣扎着想朝常贵扑过去,蒋碧云拚命把郑桐拉走。
郑桐和蒋碧云并肩坐在村口打谷场一个石头碾子上,两人久久地沉默着,突然,郑桐开始抽 泣起来。
蒋碧云大惊,这是她笫一次看见郑桐流泪,她惊慌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郑桐,你怎么 啦?"
"这日子……真没盼头。"
"大家不是都这么过吗?"
"人……就怕没有希望,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郑桐,你从来都是乐观的人,今天怎么变得这么消沉?这可不象你。"
"你不知道,我想上大学,连做梦都想,可今天我去公社一问,被选上的工农兵学员都出发 了,当时我就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心里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蒋碧云说:"可你不能放弃希望,我就不信,咱们会永远呆在这小山村里,机会总会有的。 "
郑桐心灰意冷地说:"机会见了我,恐怕也会绕着走,我这个人运气不太好。"
"要是有一天,机会到了你眼前,你却无法抓住它,因为你不具备抓住机会的本领,到那时 候,你将无话可说。"
郑桐沉默。
"我知道,你的精神状态很糟糕,生活艰难,前途无望,还有……你很孤独。"
郑桐低声道:"是的,是一种灵魂的孤独,漫漫长夜,我在独自行走,何处是归程……"
蒋碧云轻声说:"如果心中有了爱情,也许情况会好得多,那时你会觉得温暖,觉得有了依 靠,觉得灵魂不再孤独,觉得生活从此充满了色彩。"
"可我眼前是个没有色彩的世界,只有缺少植被的黄土。"
"郑桐,你不想对我说点儿什么?"
"我万念俱灰,实在提不起兴趣说话。"
蒋碧云扳过郑桐的肩膀,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那我说,你听好,我想向你提个建议。"
"你说。"
"一个人走夜路实在太孤单,两个人结伴而行不是更好吗?"
郑桐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和我一起走?"
"是的,咱们一起走夜路,一起抵御孤独,一起寻找光明,你愿意吗?"
郑桐背过身去,不吭声了,蒋碧云温柔地从后面轻轻抱住他。
两行热泪从郑桐的眼中流出……
操场上,侦察营一连全连列队站在操场上,今天晚上,营教导员要宣布被选入军教导队学习 人员的名单。
从1966年以后,全军几乎所有的军事院校都停办了,军官的选拔全部出自现役中的老兵。各军、师级,甚至团一级单位都成立了干部教导队,这相当于变相的军官学校,被选中的老兵在教导队里受到几个月或一年的速成军官培训,然后再作为军官回到本部队带兵。1966年以前的军官学校,它的录取条件是首先要通过统一的文化考试,仅此一条,就让很多只有小学文化的农家子弟望而却步。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兴起,使很多旧的规章制度被废除,这样就给吴满囤这类身处底层的农家子弟带来了希望,偌大一个中国,当所有进身的大门都向你关上,唯有在军队里还能看见一线曙光,对于身处底层的人们来说,这的确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 息。
况且,用几个月或一年的时间速成一个军官,这在中国历史上并非没有先例,当年闻名遐迩 的黄埔军校,不也是个速成班吗?这并不妨碍它培养了大批名将,仅第一期六百名学员中就 出了三百多名将军,他们从入学到毕业用了不到十个月。
钟跃民、张海洋、吴满囤等人早就知道了提干人员的名单,他们三人都是连队中的战斗骨干 ,提干早已势在必行,教导员也分别找他们三人谈过话。
钟跃民得知自己将提干的消息时,还犹豫了几天,他根本没打算在部队长干,要按他的想法,什么事都是玩一把即可,既然已经当了几年兵,那么就该换一种玩法了,老玩一种游戏多没意思。要是提了干,你就身不由己了,不在部队干个十年八年就别想走。有种老掉牙的说法,叫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钟跃民认为这纯属扯淡,不过是种俗人的想法,就象人人都想发财一样,事实上发财的人永远是少数,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活法,关键在于自己的感觉,他从来也不认为当元帅这种活法有什么值得羡慕的。现在钟跃民已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如果选择再在军队干个十年八年,非要了他的老命,这是闹着玩的么?就冲这每天例行的五公里越野,他就有点儿烦了,这意味着他还要再跑十年八年,等你跑不动了再让 你转业,到那时他还有心思再玩别的么?
眼睛看看郑桐:"我知道,是为上学的事吧?"
"咱上次不是说好了吗?你为什么没推荐我?"
常贵带着一脸的无辜说:"你这娃咋这么说话?你咋知道我没推荐你?名额有限么,也不能 是个人就去。"
"我有可靠的消息,这次公社的推荐会上,你叼着烟袋蹲在那儿一言不发,是不是?"
"谁说的?"
"你别管谁说的,有没有这回事吧?"
"没有,你要不信,就把公社王书记叫来我当面锣对面鼓说说,我是和他说了么。"
郑桐终于忍不住翻了脸:"你他妈少来这套,你明明知道王书记不可能来对质,常老贵,你 这人够阴的,当面是人背后是鬼,就因为你克扣知青口粮的事,我和钟跃民得罪了你,这好 几年了,你还怀恨在心,背后给我下绊子,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
常贵软中带硬地说:"郑桐,你要这么说,咱就没话了,上学的事我也管不了啦,你咋上来 就骂人呢?论岁数,你也是侄子辈,咋这么说话?"
郑桐大怒:"骂你?我还想打你个老东西呢。" 他怒火中烧地抄起炕桌上的大海碗要砸常 贵,蒋碧云冲进来抱住郑桐,郑桐挣扎着想朝常贵扑过去,蒋碧云拚命把郑桐拉走。
郑桐和蒋碧云并肩坐在村口打谷场一个石头碾子上,两人久久地沉默着,突然,郑桐开始抽 泣起来。
蒋碧云大惊,这是她笫一次看见郑桐流泪,她惊慌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郑桐,你怎么 啦?"
"这日子……真没盼头。"
"大家不是都这么过吗?"
"人……就怕没有希望,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郑桐,你从来都是乐观的人,今天怎么变得这么消沉?这可不象你。"
"你不知道,我想上大学,连做梦都想,可今天我去公社一问,被选上的工农兵学员都出发 了,当时我就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心里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蒋碧云说:"可你不能放弃希望,我就不信,咱们会永远呆在这小山村里,机会总会有的。 "
郑桐心灰意冷地说:"机会见了我,恐怕也会绕着走,我这个人运气不太好。"
"要是有一天,机会到了你眼前,你却无法抓住它,因为你不具备抓住机会的本领,到那时 候,你将无话可说。"
郑桐沉默。
"我知道,你的精神状态很糟糕,生活艰难,前途无望,还有……你很孤独。"
郑桐低声道:"是的,是一种灵魂的孤独,漫漫长夜,我在独自行走,何处是归程……"
蒋碧云轻声说:"如果心中有了爱情,也许情况会好得多,那时你会觉得温暖,觉得有了依 靠,觉得灵魂不再孤独,觉得生活从此充满了色彩。"
"可我眼前是个没有色彩的世界,只有缺少植被的黄土。"
"郑桐,你不想对我说点儿什么?"
"我万念俱灰,实在提不起兴趣说话。"
蒋碧云扳过郑桐的肩膀,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那我说,你听好,我想向你提个建议。"
"你说。"
"一个人走夜路实在太孤单,两个人结伴而行不是更好吗?"
郑桐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和我一起走?"
"是的,咱们一起走夜路,一起抵御孤独,一起寻找光明,你愿意吗?"
郑桐背过身去,不吭声了,蒋碧云温柔地从后面轻轻抱住他。
两行热泪从郑桐的眼中流出……
操场上,侦察营一连全连列队站在操场上,今天晚上,营教导员要宣布被选入军教导队学习 人员的名单。
从1966年以后,全军几乎所有的军事院校都停办了,军官的选拔全部出自现役中的老兵。各军、师级,甚至团一级单位都成立了干部教导队,这相当于变相的军官学校,被选中的老兵在教导队里受到几个月或一年的速成军官培训,然后再作为军官回到本部队带兵。1966年以前的军官学校,它的录取条件是首先要通过统一的文化考试,仅此一条,就让很多只有小学文化的农家子弟望而却步。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兴起,使很多旧的规章制度被废除,这样就给吴满囤这类身处底层的农家子弟带来了希望,偌大一个中国,当所有进身的大门都向你关上,唯有在军队里还能看见一线曙光,对于身处底层的人们来说,这的确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 息。
况且,用几个月或一年的时间速成一个军官,这在中国历史上并非没有先例,当年闻名遐迩 的黄埔军校,不也是个速成班吗?这并不妨碍它培养了大批名将,仅第一期六百名学员中就 出了三百多名将军,他们从入学到毕业用了不到十个月。
钟跃民、张海洋、吴满囤等人早就知道了提干人员的名单,他们三人都是连队中的战斗骨干 ,提干早已势在必行,教导员也分别找他们三人谈过话。
钟跃民得知自己将提干的消息时,还犹豫了几天,他根本没打算在部队长干,要按他的想法,什么事都是玩一把即可,既然已经当了几年兵,那么就该换一种玩法了,老玩一种游戏多没意思。要是提了干,你就身不由己了,不在部队干个十年八年就别想走。有种老掉牙的说法,叫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钟跃民认为这纯属扯淡,不过是种俗人的想法,就象人人都想发财一样,事实上发财的人永远是少数,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活法,关键在于自己的感觉,他从来也不认为当元帅这种活法有什么值得羡慕的。现在钟跃民已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如果选择再在军队干个十年八年,非要了他的老命,这是闹着玩的么?就冲这每天例行的五公里越野,他就有点儿烦了,这意味着他还要再跑十年八年,等你跑不动了再让 你转业,到那时他还有心思再玩别的
钟跃民百思不解,眼前这个唠里唠叨的老头子是他父亲么?怎么人一老就变成了这样?辽沈 战役时那个打仗和追女人都同样风风火火的年轻师长如今哪里去了?
当然,这都是钟跃民刚回家时的情景,他和父亲相处没几天,就发现父亲其实没多大变化, 只不过是没事干闲的,他心里装满了无名火,你千万别招他,一旦招他发了火,顿时就露出 了狰狞面目。
钟跃民想起了儿时的理想,为了不挨爸爸的揍就得自己当爸爸,这种想法太缺乏周密性,忽 略了最根本的一条∶即使你当了爸爸也不能保证你自己的爸爸不揍你,这是一条铁的规律, 任你有多大本事也甭想翻过来。
钟山岳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钟跃民正在给父亲按摩肩膀,他讨好地问:"爸,您这算是官 复原职了吧?"
"恢复了原级别待遇,就是没事干,中组部可能是把我忘了。"
钟跃民说:"您还是好好休养一阵吧,爸,我妈去世后,您为什么不再找个老伴儿?"
"有合适的么?你小子给我介绍一个?"
"真抱歉,没有。"
"那你小子废什么话?过问起老子的私生活来了?"
"我是觉得您需要有人照顾。"
父亲说:"结婚不是为了要人照顾,要是那样,我不如请个保姆,儿子,明天咱们去八宝山 看看你妈,咱家如今只剩下咱们两个啦,人丁不旺啊,我这辈子最大的贵憾,就是没多生几 个儿子,你妈生你以后就动了手术。"
"我知道,您还想着我妈。"
父亲说:"我问你,你有女朋友吗?"
"交过两个,时间都不太长。"
"笨蛋,连个女朋友都看不住,人家看不上你?"
钟跃民惭愧地承认:"就算是吧,我没本事,比您年轻时差远了。"
钟山岳得意地吹嘘起来:"这倒是,老子年轻的时候可比你这会儿风光,全纵队最年轻的师 长,那些女同志见了我就两眼放光,轰都轰不走。"
"您最后还是看上我妈了?"
"你妈当时是我们东野机关里最漂亮的,唔,当时不少师团级干部都打她的主意,可她谁也 看不上,只有我心里明白,她是在等我呢,那是总攻锦州之前,我正准备打大仗,顾不上找 她谈,等打完了仗我才找的你妈,你猜你妈的第一句话怎么说?她说,你怎么才来?"
钟跃民大笑:"老爸,您真是情场高手。儿子可自愧不如。"
一提起过去,钟山岳的脸色立刻阴沉起来,他又不由自主地发起了牢骚∶"唉,以前的风光 日子是不能提了,一想到现在心里就堵得慌,这叫他妈的什么事?身体好好的,一顿饭能吃 两大碗,倒没工作了,就这么混吃等死啊。"
钟跃民劝道∶"爸,您的级别,工资和住房不是都有吗?不安排工作更好,您钓钓鱼,找老 战友喝喝酒,不是挺好吗?我要有您那个级别待遇,巴不得躺倒不干了,当官儿有什么好, 成天提心吊胆的。"
"什么话?这是为人民服务,怎么叫当官儿?我还年轻,身体又好好的,现在没别的想头, 就是想为党为人民多做几年工作。"
钟跃民不禁笑出了声∶"爸,其实谁都明白,这些理由太冠冕堂皇了,若真是想为党为人民 多做几年工作,可以去扫楼道,烧开水,实在不行到居委会和那些小脚儿侦缉队去站岗放哨 ,总之,方法有很多,并不一定非要当官儿。"
钟山岳不爱听了∶"放屁,老子一个堂堂副部长去居委会站岗放哨?亏你想得出来。"
钟跃民说∶"问题就出在这儿,别说是去居委会,就是让一个副部级干部去当个处长,他也非蹦起来不可。所以,这些'想为党为人民多做几年工作'的干部,他们对工作的要求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必须要保证自己的原级别,只有在这个前提下,才能'为党为人民多做几年 工作' 。"
"老子本来就是副部长,我又没向组织上要官,升上一级,我不过是要求组织上根据我的能 力考虑一下,给我分配个能发挥作用的岗位,这个要求不算高吧?"
"那如果组织上就认为您去居委会工作才能发挥作用呢?"
"你放屁……"钟山岳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钟跃民还不识趣地继续说∶"问题是,中国的官场历来不缺人,所有的官位都被占得满满的,您上趟厕所的功夫,回来一看,您那位子也许就被别人占了,谁不想'为党为人民多做几 年工作 '呀,也够难为中组部的,就连我也是刚当个小排长就惦记着连长赶快转业,好给 我腾腾位子,我也想'为党为人民多挑点儿重担 ',老实说,给我个师长军长的担子我都 不嫌沉……"
钟山岳听着钟跃民的话一声不吭,他起身去了厨房,钟跃民很警惕地注意着父亲的举动……
钟山岳在厨房里边翻弄了一会儿就出来了,钟跃民一见便兔子般地窜出客厅,他清清楚楚 地看见,父亲的手里竟拎着一根擀面杖……
袁军、周晓白、郑桐、蒋碧云正坐在莫斯科餐厅里交谈,他们在等待钟跃民,袁军和周晓白 已经穿上四个兜的军官服。
周晓白心神不定地看看表说:"跃民会不会不来了?"
袁军说:"不会,他昨天在电话里答应得好好的,大家都好几年没见了,也该叙叙旧了。"
郑桐恨恨道:"这孙子,真不仗义,我平均给他发三封信,他才回一封,老说忙,好象全世 界就他忙。"
蒋碧云注视着周晓白,这是她笫一次见到周晓白,对于钟跃民的前女友,她以前是久闻其名 了,她正以女人特有的挑剔眼光审视着周晓白。
周晓白发现蒋碧云在注视自己,便半开玩笑地说:"你把我看得有点儿毛了,我的脸上是不 是布满沧桑?"
蒋碧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好奇,刚到陕北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你,有几次你的来信 还是我交给钟跃民的,你的字很漂亮,当时我还想,这个周晓白一定和她的字一样漂亮,今 天见到你,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
周晓白灰溜溜地说:"谢谢,不过漂亮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钟跃民甩了?"
袁军安慰道:"你别这么说,那时大家还都是学生,都很幼稚嘛。"
蒋碧云说:"袁军说得对,少年时的爱情恐怕是靠不住的,变数太大,我当时对钟跃民的印 象也不错,他是个不错的大男孩,性格挺可爱,一肚子坏水,可即使是冒坏水的时候,也不 招人讨厌,说实话,那时我也有些动心,不过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周晓白很注意地问:"为什么?"
蒋碧云一笑:"这是个很容易使女人受伤的男人,就象狗熊掰棒子,随掰随扔,这对女人来 说,太不公平。"
郑桐说:"依你的意思,怎么才叫公平?"
"要是你不想要这个棒子,最好别掰它,让它好好长着,等愿意要它的人来掰。"
郑桐坏笑了一声:"真是典型的女人式思维,可还有这么种情况,狗熊本来不在意,因为对狗熊而言,掰棒子本是一种嗜好,并不一定要吃,就算是掰着玩吧,可有的棒子却当了真,主动把脑袋伸过去,狗熊当然来者不拒,于是棒子就提出进一步要求,要狗熊停止掰棒子的 嗜好,一辈子只吃这一根棒子。狗熊当然做不到。"
周晓白骂道:"郑桐,你在拐着弯儿的挖苦我吧?几年没见了,你还这么坏?"
钟跃民骑着自行车来到莫斯科餐厅的大门前,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破旧士兵军装,军裤的 膝盖上还补着很醒目的补丁,脚上穿着一双破旧的解放鞋。
他把自行车停在存车处,存车人马上让他先交存车费,钟跃民浑身乱摸,也没翻出一分钱, 他只好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没带钱,请等一下,我让我的朋友来交钱。"
存车人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说:"那你快点儿。"
钟跃民走进玻璃转门进入大厅,袁军和郑桐激动地迎上去,袁军夸张地张开双臂要拥抱钟跃 民。
钟跃民笑道:"袁军,先别忙着寒喧,赶快去门口替我交一下存车钱。"
袁军诧异地说:"操,你他妈至于连二分钱都没有吗?又成心出洋相吧?"
钟跃民和郑桐握手,两人亲热地寒喧着什么,周晓白和蒋碧云站在餐桌边默默地看着他们交 谈。
钟跃民快步走过去,向她们伸出手∶"晓白、蒋碧云,你们好吗?"
蒋碧云微笑着:"我还可以。"
周晓白幽幽地说:"我不好。"
钟跃民装没听见,对走进大厅的袁军说:"今天是谁做东呀?"
袁军说:"我做东,大家坐啊。"
郑桐笑道:"你们猜袁军刚才去干什么了?是去替钟跃民交二分钱存车费。"
袁军上下打量着钟跃民说:"跃民又在成心出洋相呢,看看他这身破军装,还补着两块崭新 的国防绿补丁,这大概是专为探亲准备的礼服。"
钟跃民解释道:"谁有闲心出洋相?我真的只有这一身军装,连替换的都没有,一洗衣服就 盼着它快点干。"
郑桐问:"你是不是拿军装和驻地老乡换酒喝了?"
钟跃民解释道:"我有个战友,家里穷,他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每人都合不上一身衣服,我们几个战友就帮他凑军装寄回家,结果寄完了才发现忘了留换洗衣服了,每人只剩下穿在身上的军装,张海洋更倒霉,他把仅有的一身军装洗了晾在院子里,那会儿正赶上老兵复员,不知是谁把他的军装给顺走了,这小子也绝,愣是一声不吭,第二天早上我们例行五公里越野,他穿身破烂的绒衣绒裤,背着枪和子弹袋就没事儿人似的窜到队列里,把连长差点 儿气疯了……"
大家都大笑起来,只有周晓白没笑,她在低头看钟跃民的脚,她发现钟跃民竟是光着脚穿鞋 ,没有袜子。
周晓白的眼圈红了:"你怎么连袜子也给人了?"
"我那战友家人口实在太多了,这还不够呢,上次他家寄来一张全家福照片,我们一看全乐 了,整个一步兵班,一片绿,他爹妈都穿着两个兜的士兵服,象正副班长,弟弟妹妹清一色 新军装,象刚出新兵连的新兵。"
大家大笑。
"我对我那战友说,你别着急,等咱们都提干了,就给你们全家换装,换四个兜的干部服, 让你们全家都提干,到那时再照张全家福,就不是步兵班合影了,是教导队合影。"
众人又是一阵笑。
蒋碧云说:"你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个钟跃民,走到哪儿都这么乐观。"
钟跃民恭维道:"你可是越来越漂亮了,气质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你知道吗?郑桐很早就 对你心怀不轨,今天我一看见你就明白了,肯定是郑桐已经得手了。"
郑桐得意地吹嘘道:"那当然,郑桐有干不成的事么?"
钟跃民说:"你用的什么招儿?介绍介绍经验嘛。"
"欲擒故纵。"
蒋碧云捶了郑桐一拳说:"得啦,别吹了,郑桐有段时间特别灰,简直连寻死的心都有,我 能见死不救吗?结果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钟跃民问:"罗芸怎么没来?"
袁军说:"被保送上大学了,和我们也没联系,这个人……怎么说呢?反正心眼儿挺多的。 "
周晓白斜了袁军一眼:"袁军,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当初是谁和她谈恋爱的?不能人一走了 ,就这么没情义呀。"
"当时我不是一时糊涂吗,就算中了糖衣炮弹吧。"
钟跃民问:"你们说什么呢?"
袁军说:"说来话长,找个时间再说吧。"
周晓白心不在焉地扯着闲话,却时时注视着钟跃民,她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她的心境应该很平静了。她甚至想过,再见到钟跃民她应该做出一副极冷淡的神态,表示对钟跃民已经很无所谓了。可当她一见到钟跃民,以前的种种设想立即化为乌有,几年来积蓄的怨气又变成了一腔柔情,她明白自己算是彻底完了,无论钟跃民怎么对待她,她都恨不起来,真可能是前世欠了他的债,这个冤家。周晓白在盘算着时间,她只有两个星期的探亲假,现在已经用去了一个星期,能不能找个机会单独和钟跃民见个面,想到这里,她感到有些胆怯,这家伙坐在那里不是狼吞虎咽,就是谈笑风生,他大概以为和周晓白的恋情早已经过去了,他倒是轻松得很,如果约他见个面,说不定他会装得象个绅士似的婉言拒绝,满脸透着被 无端骚扰的无奈,这个混蛋。
周晓白忽然感到情绪很低落,她猛地站起来冒出一句话∶"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先走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大厅。
蒋碧云对周晓白的小姐脾气缺乏心理准备,她惊讶地问∶"她是怎么了?是谁说了什么话把 她得罪了?"
郑桐和袁军默默无语,只有钟跃民在专心致志地往面包片上抹黄油,对周晓白的举动似乎视 而不见,他殷勤地把抹好黄油的面包递给蒋碧云∶我说蒋碧云,你这朵鲜花怎么插在郑桐这 滩牛粪上啦?太可惜了,就算是拉他一把,也不至于把自己搭进去呀?
蒋碧云严肃地说∶你少和我贫嘴,我问你话呢,周晓白怎么啦?
钟跃民用一种很宽容的口吻说∶"你们女人的思维是跳跃式的,联想力特别强,周晓白同志 可能突然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比如一朵鲜花认准了一滩牛粪,刚要插上去,可是牛 粪突然跑了……"
钟跃民、袁军、郑桐坐在大院礼堂的台阶上,这里是他们当年经常碰头的地方,多少坏主意 都是在这里产生的。袁军严肃地说:"跃民,有件事我必须要向你讲明"。
"说吧。"
袁军迟疑了一下说:"……我想再问你一句,你和周晓白的关系还有可能恢复吗?"
"没有,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袁军问:"要是我和周晓白好,你不会反对吧?"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当然不反对,晓白也有这意思吗?"
"我还没有和她说过,我知道她还在想着你。"
钟跃民说:"要我帮什么忙吗?要不我去给晓白做做工作?"
袁军苦笑一声:"算了,谁去做工作都比你合适,你一出场准坏事,这事还是我自己办吧。 "
钟跃民又问:"郑桐呢?你也没闲着吧?你和蒋碧云的关系进展得不错呀,那天在老莫就眉 来眼去的。"
郑桐说:"不好意思,早明铺暗盖了,不过我想这用不着征得你的同意,你钟跃民又不是娘 子军连的党代表?"
钟跃民问:"郑桐,秦岭有消息吗?"
"没有,她早离开白店村了,谁也不知道她的消息,她父母都是陕北人,陕北的关系很多, 想躲开你还是很容易的。"
钟跃民沉默了。
郑桐幸灾乐祸地说:"你小子也有今天?"
袁军有些伤感∶"跃民,我下星期就要回部队了,晓白和我一起走,咱们分别好几年了,好 不容易见一面,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又要分手了,再见面又不知哪年了。"
钟跃民张开双臂搂住袁军和郑桐说∶"多保重吧,弟兄们,咱们常联系……"
电话铃响了,钟跃民从床上爬起来拿起电话∶"喂,是那一位?"
话筒里没有声音。
"喂?是谁?请说话。"
话筒还是没有声音。
钟跃民愤怒了:"喂,是谁?不说话我可挂啦,有病是怎么着?这大半夜的。"
话筒里传来一个姑娘怯生生的声音:"别挂,跃民,是我,你听得出来吗?"
"……周晓白?是你吗?"
"是我,跃民,昨天在餐厅我心情不好,对不起,我失礼了。我想见你,可以吗?"
"这……袁军知道吗?"
周晓白发火了:"我要见谁用得着向他汇报吗?跃民,我不是老虎,吃不了你,你总不至于 就这点儿胆子吧?"
钟跃民口气强硬起来:"我能怕谁?不就是个袁军吗?再说你也没嫁给他,我有什么不敢见 你的?"
"这就对了,这才是我印象中的钟跃民,请你明天晚上在新侨饭店门口等我,好吗?"
"好,不见不散。"
北京的新侨饭店西餐厅这些年似乎变化不大,在钟跃民看来,桌布还是当年的桌布,连椅子 的式样都没变,还是那种蒙着米黄色卡其布面的软椅,钟跃民还记得当年他趁着停电扛走人 家一把椅子的事。
钟跃民和周晓白相对而坐,两人都穿着军装,坐在餐厅里很引人注目,毕竟来这里用餐的军 人不多。周晓白毫不掩饰地注视着钟跃民,目光里很复杂,钟跃民很不自在地避开她的目光 。
钟跃民没话找话地问:"晓白,这些年你还好吧?"
"我不太好,心里总想着你,能好吗?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这是单相思,甚至有点儿贱, 可我骗不了我自己。"
"晓白,你是不是恨我?没关系,要是恨我你就直说。"
"说不清,爱和恨的界限本来就很模糊,更何况我想恨你也恨不起来。"
"你今天找我来,不是为说这些吧?"
周晓白凝视着钟跃民:"跃民,你怎么这样冷漠?难道连和我叙叙旧的心情都没有了?你以 前可不是这样,相比之下,我倒更喜欢当年在冰场上那个嘻皮笑脸追女孩子的钟跃民,而不 是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解放军营长。"
钟跃民笑了:"对不起,当兵都当傻了,见了女孩子不知该说什么,你别介意,我会慢慢适 应的,请给我点儿时间,我正努力找回当年那嘻皮笑脸的感觉。"
周晓白也笑了:"这就好了,还是我熟悉的那个钟跃民。"
钟跃民忙不迭地摆弄起刀叉狼吞虎咽起来,周晓白没动刀叉,只是静静地看着钟跃民吃。
"跃民,你慢点儿吃,这儿不是野战军,没人和你抢,你就不能斯文点儿?"
钟跃民嘴里塞满了食物,边使劲下咽边回答:"我刚当兵时,比你还斯文呢,后来我发现,部队不需要绅士,也容不得你细嚼慢咽,动作稍微慢点儿,菜就没了,我才斯文了一天就明白过来了,什么绅士,顾不了这么多啦,抢,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你没在基层连队呆过,没见过我们吃饭的阵势,比如有一天连队吃面条,你离着食堂二十米就能听见一片呼噜声,和猪吃泔水的声音差不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里面是猪圈呢。"
周晓白大笑起来:"你的嘴还这么损?"
"晓白,你和袁军的关系进展得怎么样了?"
周晓白马上收敛了笑容:"我今天找你,就是想和你谈谈袁军的事,他是你的好朋友,人也 很好,可我一直没答应他,总想找个机会问问你,你知道,你我见个面并不容易。"
钟跃民无所谓地说:"这好象不关我的事,你没有必要征求我的意见。"
周晓白突然来了气,她把手中的刀叉摔在桌上:"钟跃民,你是个混蛋,你忘了咱们是怎么 认识的了?当初你就不该嘻皮笑脸的来招我,等我爱上了你,你又漫不经心地把我甩掉,你 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钟跃民自知理亏地小声说:"晓白,你小声点儿行不行?你看,还说给我接风洗尘呢,吃你 一顿饭还得挨骂,别这样,女孩子应该温柔些,要不可嫁不出去了。"
周晓白余怒未消地瞪了他一眼:"给你温柔还少吗?你珍惜吗?嫁不出去也是我的事,你管 得着吗?"
"是,是我不好,我该死,我有罪,我欺骗了你纯洁的感情,我向你道歉……"
"你就接着忏悔吧,还有什么?都说出来。"
钟跃民有点儿烦了:"晓白,你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我钟跃民什么时候向人道过歉?你还 不依不饶了?"
"看吧,本性终于露出来了,什么道歉?都是假的,就最后那句话才是真的,算了,咱们别 互相指责了,跃民,以前的事不提了,我希望今后咱们还是好朋友,行吗?" 周晓白无可 奈何地说。
"那当然,咱们永远是朋友,不过,你得和袁军打个招呼,他可不能吃我的醋,要不是我高 风亮节,能有他小子今天?他可不能吃水忘了挖井人。"
周晓白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又耍贫嘴是不是?实话告诉你,我会一直看着你,我倒要看 看你将来的妻子是什么人,她能比我强到哪儿?要是还不如我,就别怪我当第三者。"
钟跃民又露出了玩世不恭的本色:"别吓唬我,我这个人还是挺有贞操观的,美人计对我不 起作用……"
"呸!服务员,结帐!"
钟跃民和周晓白出了新侨饭店的大门,沿着崇文门大街并肩而行。
周晓白突然问道∶"跃民,你和我说实话,当年你提出和我分手,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我不是在信上和你说了吗?"
"不对,我不相信那是你的真实想法,我也不太相信那个叫秦岭的女人有这么大的魅力,能 使你不顾一切,事实上你们也只是相处了很暂短的一段时间,然后她连影子都不见了。"
钟跃民骂道∶"这都是郑桐和你说的?这个重色轻友的混蛋。"
"你别冤枉郑桐,我问过他,他一个字不向我透露,是蒋碧云说的。"
"嗯,这还差不多,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你这个人太"轴" ,知道什么叫"轴"吗?这是北京人形容爱钻牛角尖的人常用的一个词。我告诉你,就是因为你这种"轴"法儿我才和你分的手,你把我吓着了,我还没向你承诺过什么,你已经要死要活了,咱们要是接着走下去,我敢说,你早晚会因为我的原因把命搭上,晓白,你是个对爱情很执着的女人,也许在很多男人眼里,这是天大的优点,但我敢说,你对我并不合适,我不是个守着老婆孩子过小日子就能心满意足的男人,我也不是个安份守己的人,我要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如果一种生活方式过腻了,那我会马上再换一种生活方式,在我看来,当年插队时要饭和现在当兵只是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而已,无所谓哪种好哪种不好,这两种生活方式我都会高高兴兴地投入进去,我把它当成游戏。如果这两种游戏都玩烦了,我会再换一种游戏玩,总之,要玩得高兴。晓白,如果我和你生活在一起,你能理解我这种玩法吗?你能和我一起玩吗?"
周晓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能,尽管我很爱你,我只能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我知道,结婚,生孩子,教育孩子,将来考大学,大学毕业后再帮助孩子找个好工作,孩 子有了孩子你再帮着带孩子……你可真行,幸亏没和你结婚,不然我早烦你了。"
"照你这么说,你把我甩了是为了拯救我?我还应该感谢你是不是?"
"当然了,你以为呢?除非你也和我一样,自愿选择过一种'在路上'的生活,你行吗?我 的周大夫,你是那种还没出生就已经被父母安排好一生的人,就象个案板上的小面团儿,父母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想把你做成馒头还是烤成面包,要不再加点儿棒子面做成混合面饽饽 都由父母说了算……"
"去你的……"周晓白给他一拳,也笑了。
"晓白,你知道将来和我过日子的女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吗?我告诉你,如果我去要饭,她会兴高彩烈地和我一起去,我们还会坐在草堆上边晒太阳边互相捉虱子,就象动物园猴儿山上的猴子一样。如果哪天我突然觉得安稳日子过烦了,忽发奇想,打算去神农架找野人,去尼 斯湖抓怪兽,她都会高高兴兴和我一起玩……"
"呸!你找去吧,这样的女人恐怕还没生出来呢。"
"那我就再等等,现在出世都来得及,我五十多岁时娶个二十多岁的小妞儿,老牛吃嫩草, 这多露脸。"
周晓白放声大笑,多年来压在她心头的忧郁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钟跃民还是当年的 钟跃民,总能给她带来欢乐,他刚才的解释也不能说没有道理,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并没有什么错误,不过,她还有些伤感,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她不愿意再想这些,难得和钟跃民 在一起,这些年她从来没这么笑过。
两人已经顺着崇文门大街走到了前门,周晓白在地铁站口停住脚步,静静地望着钟跃民,钟 跃民发现她还是这么美,只不过她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忧郁。
"跃民,求你一件事。"周晓白低声说。
"哦,你说吧。"
"再抱抱我好吗?"
"这……合适吗?"
"我还没答应袁军呢,到目前为止我还是自由的,求你了。"
钟跃民轻轻揽过周晓白的身子,她的身体象触了电一样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地抬起头迎着 钟跃民送上滚烫的嘴唇……
"晓白,咱们都穿着军装呢……"
"我不管,你吻我,最后一次……"
钟跃民迎住她的嘴唇,深深地吻了一下。
"对不起,晓白,真的对不起。"
周晓白突然泪流满面∶"你用不着说对不起,这是我的命……"她推开钟跃民头也不回地跑 进地铁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