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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郭敬明:梦里花落知多少~长篇连载~完整版本
盘山公路越走越窄,"凌志" 轿车转过了一个山口,眼前豁然开朗,前面就是下坡路,沈老板的司机阿宽摘了档,汽车轻快地顺着坡路向山下滑行,转过一个"Z"字形弯,阿宽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因为他的车差点儿撞在一辆"解放"牌大卡车的尾部,卡车司机似乎没发 现后面的"凌志" 轿车,他仍以三档的速度慢吞吞地行驶着,宽宽的车厢把公路塞得满满的,阿宽不停按着喇叭,示意卡车让路,沈老板警惕地盯着卡车,他现在对任何车辆都抱着怀疑的态度,首先要判断一下有没有可能是警方布下的圈套,保镖孙大鹏已经握住了手枪, 把
子弹推上了膛,如果这辆卡车拒不让路,那么很可能是有意进行的拦阻,警方也许会在前 边设路障进行围捕,孙大鹏握枪的手已经出汗了,他决定只要发现异常就率先开火,干这行 的人都是亡命徒,没有人会考虑投降的问题,因为投降也不会得到宽恕,横竖是个死。
沈老板突然惊喜地发现,前面那辆卡车开始向路边靠了,司机阿宽猛踩油门从卡车旁挤上去 ,当"凌志" 轿车和卡车并排平行的一刹那,沈老板隔着车窗看见了卡车司机的脸,那是 一张瘦瘦的,棱角分明的脸……当"凌志" 轿车正要超越卡车时,卡车突然向左一打轮, 车头撞在"凌志" 轿车的侧面,阿宽感到方向盘突然失去了控制,"凌志" 轿车飞出了公 路,翻到了坡下……
沈老板和阿宽都被汽车的一连串横翻跌得昏死过去,只有孙大鹏还清醒,他满脸是血地从后窗爬了出来,即使伤成这样,他也没忘了抓住装现金的拷克箱,下午的太阳很刺眼,昏头昏脑的孙大鹏被阳光晃得闭上了眼睛,他恍惚中觉得有人轻轻踢了自己一脚,当他睁开眼时,却发现黑洞洞的枪口正对他的眉心,距离只有十公分,孙大鹏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他知道自己是碰上同行了,对方的目标是装钱的拷克箱,按黑道上的规矩,提钱箱的人是不应该再活下去的,不过,孙大鹏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心理,他把拷克箱推过去∶"老哥,钱你拿走, 给我留条命……"
他的话音没落,枪就晌了,孙大鹏的眉心出现了一个黑洞,鲜血和脑浆从脑后成雾状飞溅到 岩石上……
歌台上一个女歌手拿着话筒在唱流行歌曲,彩色的球状旋转灯变幻出五颜六色的灯光效果, 舞池里几对舞伴紧紧拥抱着在跳贴面舞。
宁伟和珊珊坐在大厅角落的一张桌子前,两人正在小声交谈。
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坐在舞池侧面的沙发上,几个保镖模样的人前后簇拥着,珊珊的目 光不经意地扫过中年男人的手,他左手无名指戴着一个镶着硕大钻石的白金戒指,灯光照在 钻石的折光棱面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
珊珊用眼光向宁伟示意∶"你看见那个男人了吗?"
"嗯,怎么了?"
"我以前见过他,但没打过交道,他叫李震宇,是震宇实业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听说这个公司很有实力,生意做得很大,这个李震宇还是个脚踩黑白两道的人物,你看,他的随身保镖就有四个,我的一个姐妹和他的保镖认识,那个保镖有一次喝多了酒吹牛说,李总是得罪不 起的,凡是得罪过他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
宁伟淡淡地说∶"即使是阎王爷,也不可能想叫谁死谁就会死,何况这个李震宇把自己的名 声抬到这个份儿上,他自己就已经离倒霉不远了,不过,这不关咱们的事,来,喝酒!"
李震宇朝身边的几个保镖挥挥手:"你们都去玩吧,不必在我身边陪,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
几个保镖向李震宇恭恭敬敬地鞠了躬,然后散开,各自消遣去了。
李震宇的几个保镖都是他花重金聘来的,他坚信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他的仇家太多,有很 多人不希望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因此李震宇在人身安全方面是舍得花钱的。
保镖杜建彪曾经当过武术散打运动员,在省级的散打比赛中取得过笫三名的成绩,他因为酒后斗殴把对手打成重伤而被判刑,出狱后经人介绍投入李震宇的门下。李宝胜练过柔道和国际式摔跤,也有前科。王玉田和刘雄是纯粹的黑道人物,从小就在街头斗殴滋事,两个人未必有什么功夫,但以心毒手狠著称,这两个人身上有极强的、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暴力倾向,往往是脸上还笑嘻嘻时,手上的刀子已经捅进了别人的肚子。令人奇怪的是,这四个桀骜不驯的汉子,到了李震宇的门下,就成了唯命是从的奴仆,当着李震宇的面,他们神态谦卑, 连说话都是低声细语的。
由此可见,李震宇是何等人物。
李震宇喜欢到歌厅来坐坐,他从不唱歌跳舞,对歌厅的小姐也毫无兴趣,他才看不上这种女人,他不过是喜欢这里的气氛,坐在这里喝喝酒,放松一下脑子,这个歌厅里有很多私人酒柜,其中笫一号酒柜就是李震宇的,他常年存放在这里两瓶法国路易十三XO,每瓶酒的价格 都在上万元,他只喝这一种酒。
领班小姐亲自为李震宇斟上酒,他把玩着斟满琥珀色酒液的水晶磨花杯,心里在盘算着公司 的生意,需要他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了,难得有这悠闲的片刻,李震宇把头靠在沙发上,疲惫 地合上眼睛……
保镖王玉田没有别的嗜好,他只喜欢女人,今天要不是陪着李总来夜总会,他早找个小姐开 房间去了,而此时是他的工作时间,王玉田只好强忍着,他盯着舞池里跳贴面舞的男女,阵 阵欲火直往脑门上撞,他对身旁的刘雄建议道:"哥们儿,跳舞怎么样?"
刘雄无聊地四处看看:"没劲,连个舞伴儿都没有,跳什么舞?"
"遍地是小妞儿,还怕找不着舞伴儿?"王玉田四处张望着,他突然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宁 伟和珊珊。
"看见没有?那儿有个妞儿,长得还行。"
"人家身边可是有主儿啊。"
"那又怎么样,不过是邀她跳个舞嘛,哥们儿,看我的。"
在舞厅的角落里,宁伟和珊珊正在交谈,王玉田端着一杯酒过来:"小姐,能赏光跳个舞吗 ?"
珊珊客气地说:"对不起,我有舞伴了。"
"赏个光吧,小姐,你的男朋友不会吃醋的。"
宁伟连眼皮都不抬,他不动声色地拿起叉子在果盘里叉了一块水果放进嘴里。
"先生,我已经和你说了,我有舞伴。"
王玉田并不气馁:"看来小姐不肯赏我这个面子了,这可不好,我要是坚持邀请呢?"
宁伟终于说话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招人烦呀,还有事吗?没事就走开。"
王玉田弯下腰,把两只手撑在桌面上,他不屑地看了宁伟一眼:"嗬,还挺横,我邀请这位 小姐跳舞关你什么事?我没和你说话,小姐,求你了,和我跳一个吧。"
宁伟冷冷地发出警告:"我再说一遍,你给我走开,别招我生气。"
"怎么着,你生气又怎么样?"
宁伟猛地将手中的叉子扎进王玉田的手背上,王玉田发出一声惨叫,那叉子竟扎穿他的手, 把手钉在桌子上。
惨叫声惊动了歌厅里所有的人,连李震宇也回过头来。
杜建彪和李宝胜正在喝酒,一见同伴吃了亏,不由大怒,他们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打李总的人?真他妈活腻了。两人放下酒杯向宁伟扑过去,宁伟飞起一脚踢中杜建彪的裆部,杜建彪的脸瞬时变得煞白,他弯下腰捂住裆部痛苦地蹲在地上。宁伟又转身打出一个漂亮的勾拳,正中李宝胜的下巴,李宝胜的身子腾空而起,飞出两米开外,砸翻了 一张桌子,桌上的玻璃器皿被砸得粉碎。
宁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珊珊说:"走吧,这鬼地方简直不是人来的地方。"
珊珊微笑着挽起宁伟的手臂:"真棒,就象看武打片,比成龙还棒。"
舞厅的另一端突然传来鼓掌声,李震宇拍着手掌站了起来,他满面春风地赞道:"漂亮,太 漂亮了,二位请留步。"
宁伟转过身不耐烦地问:"有事吗?我可没功夫听你扯淡。"
李震宇微笑着:"刚才我的人冒犯了你,我替我手下人向你赔礼了,要是先生不嫌弃的话, 我想和先生交个朋友,不知先生肯不肯赏个面子?"
宁伟略感意外地说:"嗬,这事儿倒是挺新鲜,那咱就谈谈?"
"太好了,小姐,请把1号包房打开,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
李震宇把宁伟和珊珊请进豪华包房,并亲自给他们斟酒。
宁伟站在屋子中央不肯坐下,他戒备地盯着李震宇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其实,我们是 偶而来歌厅坐会儿的,可你那位手下人太讨厌,我预先警告过他。"
"先生不必介意,他会受到惩罚的,我可以向你保证。不过,要不是这个混蛋,我也无缘目 睹先生刚才显露的一手功夫,李某佩服。"
"你过奖了,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我交朋友,是不是 需要我帮你什么忙?"
李震宇笑道:"帮忙?哦,暂时没有,不过以后也说不准,重要的是,咱们今天就算是认识 了,对不对?"
宁伟皱皱眉头说:"我不太习惯用这种方式谈话,双方都绕来绕去的,要不就是互相吹捧, 聊个半天还没进入正文,咱们是不是就把这些程序免了?有事儿你就直说,没事儿我就走了 。"
李震宇称赞道:"说得好,有性格,先生真是条好汉,那咱们就直来直去,我不想问先生的 尊姓大名,也不想知道你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我只对先生这身功夫感兴趣,也想顺便提个 建议,希望先生能和我合作,请你考虑。"
"你的意思是给你当保镖?"
"这是笫一种合作方式,当然,保镖这种叫法不太适合于你,不如叫行政助理更为妥当。"
宁伟笑笑:"这个建议我没兴趣,我这个人不习惯给别人当差,还有别的建议吗?"
"好,第二条建议请你考虑 ,你我可以采用一种随意的合作形式,如果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会找你,报酬问题每次现谈,你看如何?"
宁伟想了想:"这个可以考虑,只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帮你忙。"
"这个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现在,咱们干一杯如何?"
"干杯,咱们可以成交了。"
深夜,最后一批顾客终于走了,高在忙着结算一天的营业额,钟跃民和张海洋相 对而坐,两人都沉默着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啤酒。
两人刚刚吵过架,心里都不太痛快,起因还是因为宁伟的事。
据张海洋的一个线人报告,最近黑道上出现一个冷面杀手,此人心毒手狠,似乎学过武功,上星期四在本市"裕龙"夜总会门口的黑道火并中,他以一对四,赤手空拳将对方三个人打成重伤,有目击者看见吃亏的一方刚掏出枪来,那个杀手便以更快的速度拔枪射击,当场打死一人,子弹是从眉心打进去的,其射击手法极为娴熟老道。这个案子还没来得及破,上个月的一件枪击案又引起了张海洋的注意,在百花山附近的盘山公路上,有一辆"凌志" 轿车被一辆"解放"牌卡车撞出公路,翻滚出几十米,开"解放"牌卡车的肇事司机竟持枪追 到沟底,在近距离内将"凌志" 车上的一个人击毙,车上另外的两个幸存者当时昏迷过去 ,清醒以后对此事茫然不知,提供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只是声称几个朋友结伴去百花山游玩,死者是他们新结识的朋友,至于凶手是否与他有仇,或者凶手从死者手里抢走什么东西,他们都不清楚,这件案子警方现在还没有调查出结果。但张海洋还是发现了一条重大线索,根据技术鉴定,"裕龙"夜总会枪击案和百花山枪击案竟是同一支枪所为。
张海洋虽然还没有证据,但他认定这是宁伟干的,两个死者都是眉心中弹,这绝对是宁伟的 射击手法。
张海洋认为宁伟有可能来找钟跃民,他希望钟跃民能协助自己抓住宁伟。但钟跃民一听却发 了火,话还说得很不客气∶"我管得着么,我又不是警察,凭什么帮你抓宁伟?"
张海洋的话也很不客气∶"凭什么,凭你是个公民,你有责任有义务协助公安机关抓捕罪犯 。"
钟跃民更火了∶"海洋,你他妈少跟我卖狗皮膏药,刚穿两天半警服,就真拿自己当警察了 ?狗屁!我是没看见宁伟,就是看见了,我也拿他当朋友。"
张海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好不容易才把火压回去∶"跃民,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我张 海洋是个小人,刚穿了两天半警服,就想就想拿自己的战友立功……"
钟跃民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我可没这么说,这是你自己说的,不过我基本同意你对自己的 评判。"
这句话说得太重了,张海洋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跃民,你我认识二十多年了,别人不了解我,你也不了解?你知道自从宁伟出事以后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我他妈每天晚上失眠,我忘不了咱特遣队的弟兄们,都是生死与共的弟兄啊……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救不了宁伟啊,我他妈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当这警察,不该当这刑警队长。宁伟在杀人啊,他还要继续杀人,我能不管吗?要是你能见到他,你和他说,别再杀人了,算我张海洋求他了……"
钟跃民刚才在气头上,话说完了就后悔了,他理解张海洋的心情,这的确是个两难选择,当 了警察就得抓罪犯,哪怕这个罪犯是你生死与共的弟兄,不然你就是在犯罪,张海洋的心理 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如果作为老战友的钟跃民也认为他是小人,那张海洋可真没法活了。
钟跃民递过一张纸巾∶"对不起,海洋,我刚才话说得太重了,宁伟的事咱们看看再说吧,说实话,我倒希望他跑得远远的,跑出国去,咱们眼不见心不烦,要是通过你我的手让他送了命,那咱们这辈子心理负担实在是太大了,其实宁伟他不一定会来见我,我了解他,他不是个爱给别人找麻烦的人。再说,真见到他又怎么样,劝他投案自首?要知道,每个人计算生命的方式是不一样的,让他在监狱里苟活一辈子,他宁可铤而走险,更何况他越狱后又犯 了案子,恐怕很难得到宽恕。"
张海洋擦干眼泪说∶"宁伟要仅仅是个逃犯,那自有人去追捕他,问题是他就在本市杀人越货,好象是成心和警方做对,这我就躲不开了,刑警队干的就是这个,不抓住他就是我们的失职,跃民,你知道我担心什么?我担心刑警队的弟兄们,宁伟是个高手,闹不好将来抓捕 他的时候,弟兄们会有伤亡。"
张海洋的心情不好,又多喝了点儿酒,钟跃民担心他明天上班迟到,便劝他早点儿走,张海 洋刚才受了钟跃民的剌激,他骑上自行车还在唠叨着∶"跃民,改日我还来,你得给我说清 楚,我张海洋是不是小人……"
钟跃民说∶"走吧,你还磨叽什么?我是小人,行了吧?"
张海洋骑上自行车摇摇晃晃地走了,钟跃民回到餐厅随手锁上了门。
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注意,宁伟就在附近看着他们……
餐厅外的大街上,一辆"桑塔那"牌汽车停在街道的拐角处,宁伟坐在车内手扶方向盘望着 钟跃民和张海洋分手,珊珊坐在他身旁。
宁伟沉思道:"珊珊,你说,要是我把这五十万元还给钟跃民,他会收下吗?"
"宁伟,我说话你不要介意,如果钟跃民是你的朋友,你就不该见他,更不能送钱。"
"你是说这样很容易给他带来危险,可我欠他的钱啊?"
"可你的钱是怎么来的,把脏款还给朋友?这可有点儿不够意思,公安局一旦追查,是要追 回的,你不是给人家添乱吗?"
宁伟叹了口气:"这倒也是,珊珊,你多带些朋友来吃饭吧,这笔钱能花多少就花多少,只 有这么办了。"
珊珊突然指着前面说:"哟,那两个人在干什么?"
宁伟猛地直起身子,他看见一辆摩托车停在泰岳餐厅的门口,驾驶员和后座上的人都穿着黑 色摩托服,头上戴着头盔,后座上的人拿出一个啤酒瓶做的燃烧瓶,用打火机点燃,然后用 力将燃烧瓶扔向餐厅的窗户,燃烧瓶砸碎玻璃窗在室内燃起了大火。
餐厅门外的摩托车加大油门冲出去,宁伟拧动点火钥匙,汽车轰然发动起来,他猛踩油门向 摩托车追去……
宁伟有意把摩托车放出两公里,为的是不让钟跃民看见,他轻轻一打方向盘,汽车将摩托车 别倒,两个戴头盔的人连同摩托车在路面上滑出几十米远。
宁伟下了车,向两个人走过去,两个人从地上爬起来掏出刀子扑过来。
宁伟一个"高边腿"踢中一个家伙的鼻子,那人惨叫一声飞了出去,另一个家伙的刀子已经 刺到宁伟眼前,他一把抓住对方手腕,用肘部猛击对方的小臂关节,对方惨叫一声,小臂被 生生折断。
宁伟不慌不忙地向躺在地上的两个人软肋上猛踢,这两个家伙在地上痛苦地惨叫着,滚动着 ……
坐在汽车里的珊珊被宁伟凶狠的表情吓得捂住嘴……
张海洋的刑警队是钟跃民常来的地方,不过,以受害人的身份到这里来,他还是笫一次,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是纵火案件,属于重大案件,理所当然应该归刑警队负责侦破。钟跃民以受害者的身份大模大样地坐在沙发上,先是训了张海洋几句,他提请张海洋注意,警察是纳税人的公仆,是靠纳税人养活的,现在由于仆人的失职,主人差点儿被烧死,这事儿怎么办, 这样的仆人还养着他干什么?
张海洋一见钟跃民没出什么事便放了心,对于这种逮住理就不让人的主儿,最好的办法是根 本别接他的话茬儿,他边给钟跃民倒水边问:"你那餐厅的损失大吗?"
"幸亏扑得及时,损失不大,不会影响营业。"
张海洋说:"那两个放火的混蛋还在医院里昏迷着,等他们醒过来,一旦有了口供,我马上 抓那个叫马五的地痞,现在已经派人把他监控起来了。"
张海洋手下一个叫李东平的刑警进来报告:"张队,那两个家伙刚醒,口供也证实了,是那 个马五指使的,小林他们已经去抓人了。"
张海洋问道:"那两个混蛋伤势怎么样?"
"惨不忍睹,浑身多处骨折,内伤也很严重,上面吐血底下尿血,都得残废。"
张海洋点燃一支烟沉思道:"跃民,你估计这件事是谁干的?"
钟跃民沉重地说:"还用问吗,除了宁伟还能是谁。"
张海洋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和估计的一样……"
泰岳餐厅自从被人纵火未遂后停业整修了两天,今天是餐厅整修后笫一天开张营业,钟跃民一早就四处给朋友们打电话,邀请他们来聚一聚,话说得挺客气,说自己实在想念朋友们,又没功夫登门去一一拜访,只好请朋友们来小店坐坐。其实钟跃民的意思很明白,话已经放出去了,来不来就看自觉了。他可没打算请客,不管是谁,到钟某人这儿白吃,门儿也没有 。
没到十一点,两辆警车就停在了餐厅门口,张海洋带着魏虹、李东平等几个刑警下车走进餐 厅。
钟跃民迎过去,象个生意人那样一抱拳:"欢迎,欢迎,弟兄们一来,小店真是蓬壁生辉呀 ,海洋,我怎么一见警车停在我这儿心里就发毛,你别净吓唬我好不好?"
张海洋摘下大檐帽道:"这说明你心里有鬼,什么人见警察才害怕?今天我们在附近办案, 我和弟兄们来给你捧捧场,你可得悠着点儿,我们可都是挣工资的穷人。"
李东平开玩笑说:"钟老板,你这儿的刀子快不快?"
钟跃民说:"得,看在弟兄们的面子上,我今天不宰张海洋。"
警察们围着桌子坐下,张海洋把菜谱一推说:"跃民,你看着上菜吧,今天我请客。"
"那你先看看自己带了多少钱。"钟跃民伸手在张海洋衣兜里乱摸,掏出了皮夹翻着:"嗬 ,五百多,就照着五百花吧。"
"操,真他妈黑,你给我剩点儿,我还得买烟呢。"
魏虹一贯向着张海洋∶"钟哥,你和我们张队可是老战友了,他的钱你也敢收?"
"小魏,真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就认得钱,不认识什么老战友,你们的张队我也不认识,他 是谁呀?"
"哟,钟哥,你现在可真成了商人,掉到钱眼儿里去了……"
营业厅另一头传来一阵喧哗声,珊珊和七八个装束奇形怪状的男女青年在大声说笑着,他们 的桌子上盛菜的盘子已经摞了起来,服务员仍在不停地上菜。
张海洋点燃一支香烟,望着那群喧哗的男女在思索着什么。
钟跃民解释道:"这些孩子可能是发了财,刚才一进门就要包桌,说是照着两千块钱花,我劝他们少要点儿,根本吃不了,你猜这些小兔崽子怎么说?说你这当老板的有病是怎么着?给你送钱来了你还拦着,我们有钱,就乐意这么花,把我噎得说不出话,我心说,得,小兔 崽子,你们乐意糟蹋钱就可着劲儿花吧,我又不是他爹。"
张海洋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珊珊,喃喃地:"那女孩儿我好象在哪儿见过,想不起来了。"
"我说,你是不是有职业病呀,看谁都可疑?"
张海洋移开了目光,自嘲道:"是,我也觉得我有病,不想了,吃饭,吃饭……"
餐厅门口一辆挂着军牌的"切诺基"吉普车停下,身穿军服的袁军和几个佩上校,大校军衔 的军官下车走进餐厅,钟跃民迎上去。
一辆"奔驰"牌轿车开进别墅区,停在一座二层小楼下,一个中年胖男人和一个浓妆艳抹的 女人下了车,两人亲热地搂抱着走上台阶,那胖子已经喝得半醉,黑暗中他的手哆嗦着拿出 钥匙,却怎么也对不准钥匙孔,那女人拿过钥匙,打开了门,搀扶着胖子进了门。
离小楼不远处的小路上停着一辆汽车,宁伟坐在车内神色安祥地抽着烟,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深夜一点钟了。这老家伙也够能折腾的,这把岁数了,每天夜里都要换不同的女人,身子骨受得了吗?宁伟已经跟踪他三天了,前两夜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看来今天倒是个机会,这片别墅区刚刚建好,物业公司的管理还没来得及跟上,除了大门处有个保安员在值班,小区内根本没有保安人员。这胖子肯定很有钱,这三天来他每天都在不同的住宅里 过夜,谁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处房子。
宁伟三天以前接到李震宇电话,李震宇在电话里只是轻描淡写地问宁伟,有件小活儿愿不愿 干。
宁伟简短地说∶"三十万。"
李震宇更干脆,电话那边蹦出两个字∶"成交!"
宁伟看见二楼的一间房子灯亮了,窗户上映出那女人的影子,她正在拉动窗帘,看样子这胖 子要睡觉了,他倒是挺会享福,每天没见他干什么正经事儿,除了吃喝赌博就是泡妞儿,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宁伟最烦的就是这种人,和那个被他打残废的锤子同属一路货色,杀这 种人宁伟心里不会有任何负担。
宁伟拿出一双白手套戴上,悄悄地下了车,他敏捷地顺着流水管道攀上二层的露台,掏出手 枪轻轻将子弹推上了膛,他拉开露台的玻璃门,闪进厅内……
卧室里,胖子正和那女人在床上滚动着,他喝得有点儿多了,一切景物在他眼里都显得模模糊糊,进卧室时竟一头撞在门框上,他没觉出疼来,只是感到眼前有无数金色的小星星在乱窜,胖子很想睡觉,这么一天到晚吃喝玩乐实在是很辛苦,可是不行,那小婊子不干,胖子 要是不意思一下,那小婊子非和他翻脸不可。
临上床时,两个人闹了点儿小小的不愉快,那女人声称自己有洁癖,胖子若是不洗澡就不让他上床。胖子有些不高兴,怎么如今什么女人都说自己有洁癖,都他妈真的假的?他一怒之下便动了粗,一把将女人拎起来扔上了床,然后一个饿虎扑食骑在女人身上,象剥香蕉皮一样把女人的衣服一件件剥下来,那女人假意挣扎了几下便安静下来,她很快就有了反应,象 鸡叨米一样把胖子的脸上印满了口红印……
正在缠绵绯测时,一支手枪顶住了胖子的太阳穴,他的身子突然僵住了,那女人吓得张大嘴 ,无声地看着宁伟。
胖子不愧是久闯江湖,见过些风浪,枪口顶到头上却仍然很镇静:"我明白了,是李震宇派 你来的?"
宁伟微笑着:"死到临头了,何必问呢。"
胖子笑笑说:"那不见得,干你这行的无非是冲着钱来的,要是我比李震宇出的钱多呢?你 开价吧。"
"好啊,让我看看你有多少钱,麻烦你去把保险柜打开,慢点儿,小心我的枪走火。"
宁伟坐在床头的沙发上,随手拿起一个鸭绒枕头放在腿上,右手用枪指住胖子。
胖子顺从地走到一面墙前,将一幅油画摘下,露出了嵌在墙上的保险柜门,他拨动号盘,用钥匙打开保险柜门,他想起保险柜里有一支手枪和钞票放在一起,而且子弹已上了膛,他故意用后背挡住宁伟的视线,心里盘算着,他只要有几秒钟时间,就该这个杀手倒霉了,胖子 做了一个深呼吸,突然伸手抓住手枪,猛地转身……
宁伟早已将枕头捂在枪口上,手枪发出一声闷响,子弹准确地打进了胖子两眼之间的眉心, 在子弹强大的冲击力下,胖子的身子飞起来撞到墙上,又弹回来才颓然倒下,他后脑喷出的 鲜血飞溅在雪白的墙面上,纷纷扬扬的绒絮在房间里飞舞着……
宁伟又将枪口对准那个女人:"对不起小姐,你的运气不太好,看见了一些不应该看见的事 ,我只好对不起了。"
那个女人吓得跪在床上不住地磕头:"大哥,你饶了我,我什么也不会说……"
宁伟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又是一声闷响……
钟跃民和高坐在一家五星级饭店西餐厅里,桌子上放着一支粗大的红蜡烛,飘忽 的烛光制 造出一种梦幻般的效果,室内乐队奏出的背景音乐烘托出温馨浪漫的氛围。服务生打开香槟 酒,把两人的酒杯斟满。
钟跃民举起酒杯说:"小高,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想送你什么礼物,那太俗了,我想送你 一个温馨的夜晚,来,祝你生日快乐。"
高的脸庞在烛光的照映下显得面如桃花:"谢谢你,你有个活跃的大脑,这里面 永远能产 生出鲜活的思想,总是给我一种目不暇接的感觉,跃民,能遇到你,真是我的幸运。"
两人干杯。
"小高,和一个比你大十岁的男人相爱,是不是感觉不太好?"
"恰恰相反,感觉好极了,有种被呵护的感觉,我常和我的女友说,要是男人和你的年龄相 差五岁以下,就根本不能考虑。"
"够极端的,这下大龄女青年就更多了。"
"她们可以去找更老的男人,比如,四十岁的女人找五十岁的男人。"
"小高,你对结婚这件事怎么看?"
"无所谓,结婚证只是张纸,我有你就够了,也不想用一张纸把你拴住,如果有一天你不爱 我了,请你告诉我,我不会纠缠你。"
"够现代的,这是你这个年龄的人的时尚吗?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要是有一天我在你眼中没 有吸引力了,希望我也不要纠缠你。"
"当然,咱们是平等的。"
"那这日子过得……也太没谱了,也就是说,咱们随时有散伙的可能。"
高笑了:"没这么严重,这和结婚是一回事,即使咱们真领了结婚证,也不能保 证不离婚吧?"
钟跃民也笑了:"这倒也是,只是我脑子一时还没转过来,要是到时候咱们感觉都不太好, 要散伙,你不会和我觅死觅活吧?"
"跃民,你别自我感觉太好了,我至于这样吗?我可不是你们那个年龄段的女人,我比你想 象的要开放,总之,不会让你累着。"
"这我就放心了,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前几天我看了个电视剧,那里面有个女孩儿郑重其 事地对男友说,我决定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你,这句话倒把我吓坏了,动不动把自己交出去, 这太吓人了,潜台词就是,这辈子我就讹上你了。"
"别害怕,那个编剧是个蠢货。"
钟跃民要结帐时,服务生走过来说:"先生,您不用付帐了,有位先生刚才替您付了帐。"
钟跃民惊奇地四处看看,没发现熟人∶"是谁?他人呢?"
服务生鞠了一个躬:"对不起,他已经走了,我问过那位先生,请他留下姓名,他不肯说, 只是说他是你在军队服役时的战友。"
钟跃民象触电般猛地站起来,来不及和高打招呼,便冲出餐厅……
他发疯般地在停车场上四处寻找:"宁伟、宁伟,你他妈给我出来,你出来,我要见你,你 不是有枪吗?有种你就向我开枪,你给我出来,宁伟,算我钟跃民求你了……"
偌大的一个停车场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高匆匆从饭店里追出来,她轻轻抱住钟跃民,钟跃民停止了挣扎。
"跃民、跃民,你冷静些,宁伟不会见你,他早走了。"
"宁伟,我的兄弟,你干吗要往绝路上走呀……"钟跃民痛苦地喊着。
黑道上出现一个旋风杀手,闪电般地出手,一枪毙命,着弹点都在眉心,刑警李东平之死。
钟跃民的梦想,塔克拉玛干,我的楼兰古城……
钟跃民的餐厅经过两年多的经营,终于走出了低谷,还清了借款,他买下了泰岳餐厅的
百分 之五十一的股份,成了名符其实的老板。
手里刚刚有了些积蓄,钟跃民又产生一些不安份的想法,他实在不喜欢过这种平静的生活,这种生活可能适合于大多数人,但惟独不适合钟跃民,他需要一种时时能感受到新鲜感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能给他带来挑战,带来激情,不然生活就变成了一潭死水,纵然生活 得很富足,却没有任何意义。
高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她知道钟跃民的脑子里每天都要冒出很多稀奇古怪的想 法,对此她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其实她也并不喜欢那种安份守己守着老婆过日子的男人。她认为一个男人身上,最重要的优点应该是一种创造力,并且能利用这种创造力不断丰富人生。海明威大概就属于这类人,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乱子,他肯定要去凑凑热闹,这家伙一天兵没当过,竟以平民的身份参加了两次世界大战,还多次身负重伤。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天生就不喜欢过正常人的日子,而是愿意接受挑战,喜欢冒险。既然海明威可以这样生活,为什么 钟跃民就不可以呢?高认为自己应该支持钟跃民的想法。
钟跃民本来打算去神农架的原始森林里寻找野人,这是他目前的经济实力可以办到的事,象这类探险的事如果可以供他选择的话,他宁可选择去百慕大三角玩玩,就弄条渔船在那片经常失踪船只的海域上转悠,他倒要看看那所谓的超自然力是怎么把自己化为乌有。当然,去 百幕大的打算目前还不大现实,他只能考虑眼前能做到的事。
高热心地出主意∶"要让我看,你不如去新疆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考察,那里面有 很多湮没 的城市,楼兰就不必说了,还有些不如楼兰名气大的城市,比如尼雅、精绝国这类的废墟都 在沙漠腹地里,去过的人也很少,你要是能找到这些城市,肯定很好玩。"
钟跃民一听就兴奋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到沙漠里去寻找两千多年前的古国,这太刺激了,他想了好几天,还对着地图仔细盘算这次行动的细节,他认为风险当然是不小,闹不好还有可能困死在沙漠里,但这个计划实在太诱人了,他想象着,自己经历了千难万苦终于找到了精绝国,在古国的废墟上挖掘起来,先是挖出了大量的木牍竹简,然后又挖出了一具古代干尸……他盘算着,要是真挖出了干尸,他一定要把干尸弄回来,做个玻璃罩子收藏起来。现在搞收藏的人不少,有收藏邮票、钞票、火花的,有收藏酒类和香水的,国外还有人收藏 飞机和坦克的,可谁听说过有收藏干尸的?这可不是有钱就能收藏的。
高一听说钟跃民的收藏计划,先是被吓得哆嗦了一下,随即便坦然了,她说∶" 等咱们有 了钱,你专门买一所房子放你的收藏吧,就是别让我看见那东西,不然我会睡不着觉。"
钟跃民可不是想想就算了,他是个想到一件事就准备行动的人,他定购了一辆四轮驱动的" 切诺基" 吉普车,还加装了绞盘自救设备。当他开着崭新的吉普车从汽车销售中心出来时,感觉好极了,按他的计划,如果不出什么变故的话,再有两个星期时间他就会出现在塔克 拉玛干大沙漠的边缘了。
谁知钟跃民高兴得太早了,他开着新车从汽车销售中心出来不到五公里就出了点儿事……
在一个十字路口,钟跃民左转弯时,听见后面"咣当"一声响,他从反光镜里看见一个人连人带自行车倒在地上,钟跃民一惊,心说坏了,刮倒人了,他连忙煞住车窜出车门,想把那人扶起来,谁知那人却推开他的手,抱着腿呼天抢地嚎叫起来,声音非常凄厉,似乎疼得受 不了……
钟跃民感到很疑惑,他的汽车驾驶技术是在部队练出来的,别说是在这样好的路况下行车,就是很多高难度的特技驾驶他也能玩得很娴熟,况且刚才他转弯时还从反光镜里观察了后面,怎么会突然出现个骑车人?这可有些奇怪,再说这个人的一通叫唤也很可疑,刚才他转弯时车速很慢,就算把这人蹭倒也顶多是摔一下,哪至于这么呼天抢地?这可有点过了。钟跃民早就听说有人专门以此为职业,制造各种事端敲诈司机,看来这家伙有点儿问题。
想到这里,钟跃民放了心,他用脚碰碰那人道∶"别叫了,不就是想要钱吗,你说,要多少 ?"
这句话果然很灵验,那人马上不叫唤了,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和钟跃民对视了一眼,当两 人的目光相对时,两人都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钟跃民认出来了,这是他在陕北插队时同住一个窑洞的知青曹刚。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却 没想到和曹刚在这种情景下重逢了。
曹刚显然也认出了钟跃民,他显出有些慌乱,但马上又镇定下来,他笑着把手伸给钟跃民∶ "跃民,咱们可是多少年没见了,来,扶哥们儿一把……"
钟跃民站着没动,冷冷地说∶"自己站起来,曹刚,你装什么孙子,干上这行了?行啊,长 出息了。"
曹刚的脸红了,他臊眉搭眼地从地上爬起来,推起自行车要走,钟跃民一把抓住他∶"你干 吗去?咱们还没谈钱的事呢。"
"跃民,这……这是误会,我还有事儿,咱们改日再聊好不好?"
"改日我到哪儿去找你?我看还是现在聊吧,你跟我走,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去。"
曹刚无奈地推起自行车跟钟跃民走出人群,钟跃民把他带到附近的一家茶艺馆里,两人坐下 后,钟跃民嘲讽地说∶"曹刚,你怎么干上这行了?咱们这茬人岁数可不小了,身子骨儿哪 扛得住这么摔,你每天得摔几次?"
曹刚难堪地低下头∶"跃民,真没想到今天碰上你了,早上出门儿我就觉着不对劲,右眼皮 一个劲儿地跳,果然,一出门儿就遇见你了,真他妈丢人,跃民,看在咱们当年睡一个炕的 交情,你别给我传出去,我曹刚再不怎么样,也还要个脸面。"
钟跃民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曹刚,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和我说说好 不好?"
曹刚长叹了一口气说"唉,别提了,知青大批返城时,我已经在当地成了家,不属于返城对象,没办法,我又在县城里干了几年,直到八五年才带着老婆孩子回到北京,回来以后我就后悔了,要房没房,要工作没工作,整个是两眼一抹黑呀,我父母是工人,生了我们兄妹六人,我们小时候全家就挤在两间小平房里,那时候北京住房都紧,还不觉得挤,等我在外面混了十七年回来,我父母还是住在那两间小平房里,我大哥也是插队知青,他比我早回来几年,娶的也是农村老婆,还有两个孩子,他一家四口占了一间房。我父母挤在一间房里。我是一家三口,孩子都十岁了,能住在哪儿?真他妈的叫天天不应啊,我说了你还别不信,我把家里的小厨房给拆了,整出了一块不到五平米的空地,我在这块地上愣盖起一座二层楼,砖是从建筑工地偷的,楼板是电车修理厂拆下的废电车地板,在小楼没封顶之前先得把双人床放在二楼上,然后才能封顶,你见过电影里日本鬼子的炮楼吗?我那座楼就和炮楼差不多,就缺几个枪眼了。你想想,统共不到五平米的地方盖起一座四米多高的楼,说它象炮楼都高抬了它,要我说就象根儿烟囱,我家就住在烟道里。这就是我的家,我一家三口现在还住 在炮楼上。"
钟跃民听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象不出,五平米的地方能盖出四米多高的楼来,这已经超 出了他的想象,使他震惊不已,他一时竟无言以对。
曹刚突然声泪俱下∶"跃民,你真不知道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人不怕受苦,最怕的就是没盼头,当年你当兵走后,知青点的弟兄们有三天都没人说话,你想想,要是有人指着一口破窑洞对你说,这就是你的家,你这一辈子只能住在这里,你只配过一辈子苦日子,你没有希望了,你能感受那种绝望的心态么?我告诉你,这么多年我就是在这种绝望的心态下过来的。回城以后,我在一个建筑公司当瓦工,老婆几乎不识字,在北京找不到工作,一家三口靠我那点工资还能勉强糊口。我过得挺知足,咱就是这命,不敢跟别人比,能过上这种日子我也就认了。可是去年我们单位不景气,搞分流下岗,第一批下岗的就有我,我不怕你笑话,我当时都给头儿跪下了,哭啊,求啊,该说的都说了,都没用,二十多年的工龄啊,就这么白干了。要是我再老点儿,这事儿倒好办,大不了弄个几十片安眠药一吃,一了百了,可我才四十多岁,上有老下有小,想一撒手就走又实在放不下,我去找工作,人家一看我这岁数连谈都不想谈,好不容易托人找了个看大门的差事,一个月给三百块,我还挺知足,可干了不到一年又让人家给顶了,这年头看大门都成肥缺了,多少人都惦记着,那个单位的头儿家里有人下岗,所以就把我的差事顶了。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活到这把岁数了,要文化没文化,要技术没技术,我能去干什么?没办法,除了搞点儿 歪门邪道,我没别的路可走……"
钟跃民听得眼圈儿都红了,他没想到当年的知青伙伴如今都混得这样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很自私的人,多年来他很少关注别人的生存状态,也很少想到去帮助别人,而自己在困难的时候却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帮助,现在刚刚缓过点儿劲儿来,手里有了点儿钱,首先想到的是买汽车去探险,却没有想到有很多人还没解决生存问题,无论如何,自己现在的经 济状况是有能力帮助别人的。
钟跃民问道∶"当年石川村的弟兄们都在哪里,他们中间有多少下岗?"
"钱志民和张广志也下岗了,赵大勇在蹬三轮儿,郭洁给牛奶公司送牛奶,李萍提前退休了。王虹还不错,在当小学教师。混得好的人几乎没有,咱们这一代人算是倒霉透了,这是报应,文革初期打老师,砸东西,坏事干了不少,老天爷要惩罚咱们,你算算,咱们该上学的时候没学上,该工作的时候被送去插队,吃了半辈子的苦,没享过一天福,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又他妈的下岗了。唉,你说怎么倒霉事儿都让咱们这一拨人赶上了?倒霉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连他妈我儿子都看不起我,说我没本事,说你这种没本事的人就不该生孩子,把孩子弄到这个世界上来受穷,你太不负责任。操!我他妈后悔死了,早知如此,当年他妈怀他 的时候,我真该一脚把这小免崽子踹下来。"
钟跃民站了起来∶"曹刚,我开了个饭馆,规模不算大,如果你愿意的话,到我这里来干, 真不好意思,目前我暂时就这点儿能力。"
"可我……什么也不会,长这么大我还没进过几次饭馆……"
"那你不会学吗,谁教过你往人家汽车上撞了,你不是也无师自通了吗?哎哟,哥们儿,
我 和你开玩笑呢,你可别当真。将来我的饭馆要是垮了,我和你一起往汽车上撞,不过你小子也太没眼力了,开"切诺基"的有几个富人?咱要讹也得讹坐"林肯"或"卡迪拉克"的主儿。曹刚,咱们现在就去我那里,你先跟掌灶的厨师学学手艺吧,等你出了师,愿意留下我 欢迎,要是有更好的去处我也不拦你。"
曹刚哭了∶"跃民,我……我真不知说什么好……"
"走吧,哥们儿,哪天你把钱志民、郭洁他们都找来,大伙聚一聚,这帮孙子,回城这么多 年了,也不来找我,真不够意思。"
张海洋身穿便衣在靠墙角的桌子前自斟自饮,桌子上摆着几个喝空的啤酒瓶,两个菜却几乎 没动,这是中午用餐时间,餐厅里仍是顾客盈门,他醉眼朦胧地向四周张望,时而大口喝着 啤酒。
餐厅的另一端又传来吵闹声,还是珊珊和一群装束新潮的青年在吃饭,桌子上各色菜肴的盘 子高高地摞起。
张海洋醉醺醺地喊道:"老板,再来两瓶啤酒。"
钟跃民拎来两瓶啤酒放在桌上,他不满地说:"我说你小子今天怎么啦?有完没完?话都说 不利索了,还喝?"
"跃民,我没醉,我发现了一条有关宁伟的重要线索。"
钟跃民四下望望:"在我这儿发现线索?你他妈该不会认为是我把宁伟藏起来吧?"
"哼,我敢保证,要是有一天宁伟真找到你的门上,你会帮他的,我说得不对吗?"
"何以见得?"
张海洋盯着钟跃民道:"咱们一起混了二十多年,我还不了解你?你这个人讲义气,不大讲 原则,我没冤枉你吧?"
"海洋,少给我来你们警察这一套,看谁都象是罪犯,我实话跟你说,宁伟是不是罪犯我不 知道,也没义务帮你抓他,因为我不是警察。"
"可你是公民,每一个公民都有义务协助公安机关追捕罪犯,你要是知情不举,就是包庇罪 犯,要负刑事责任。"
"嗬,给我上开法制课了,你有事儿没事儿?喝完了没事儿就走,别影响我做生意,你小子一个人就占我一张桌子,一坐下就两个小时,一盘鱼香肉丝,一盘木须肉,总共才消费二十来块钱,已经严重地影响我的顾客周转,这不是砸我的生意么?还口口声声说是来照顾我买 卖,赶紧走,再不走我要收你占桌费了。"
"你现在真他妈成奸商了,整个一认钱不认朋友,咱们可是老战友,别这么唯利是图好不好 。"
钟跃民道:"你刚才说,发现什么重大线索了?"
"是啊,就在刚才我突然想起来了,你注意一下那桌男女,你说过,他们几乎天天来,来了就胡吃胡造,每次都照着两三千元消费,这件事本身就很值得注意,你看看,要这么多菜,他们根本吃不了,要不是有什么目的,他们绝对没必要这样做。要真是钱多得花不完,又想过花钱的瘾,可以去长城、昆仑、香格里拉,这些五星级饭店能把你兜里所有的钱都掏得干干净净,一顿饭花个几万元很正常,干吗非跟你这破饭馆叫劲?我在想,是什么原因吸引他 们到你这破饭馆来的。"
"你真是个当警察的材料,这点儿事就引起你的注意,这个问题我连想都没想过。"
"上次我来这里吃饭,就注意到他们了,当时只是觉得那个花钱请客的女孩子有点儿眼熟, 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也就是在刚才,我猛然想起,那次宁伟开庭受审,有个女孩 子在旁听席上哭了起来,你还记得吗?现在那张桌子前的女孩子就是她。"
钟跃民仔细看了一眼:"我想起来了,是她。"
"还用我说结论吗?"
"我明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该做什么。"
"那我走了。"张海洋站起欲走。
"海洋……"钟跃民欲言又止。
张海洋停下脚步:"什么事?"
"你比我懂法律,你再仔细想想,有什么办法能救宁伟?"
张海洋垂下头:"跃民,谁也救不了他,他死定了……"
钟跃民长叹一声,沉默了……
张海洋转身走了。
刑警李东平跟踪珊珊已经两天了,目前还没有发现宁伟的踪迹,但他已经有了某种感觉,这个女孩子的确有点儿问题。她的行踪很诡密,防范意识很强,李东平凭经验判断,她并没发现自己被跟踪,她只是很警惕而已。这种女孩子头脑很简单,她对警察的了解大部分来自电影和电视剧,有时候还模仿电影里的反跟踪手段,走着走着突然掏出个小镜子来,装做补妆,其实在观察后面是否有人跟踪,这种拙劣的举动常使李东平哑然失笑。
李东平从警院毕业不到三年,在警院学习时,各科成绩都是优等,教官们对他的评价很高,认为他将来会在警界有一番作为,但他有个致命的弱点,这就是自负。警察这种职业向来提倡分工有序的团队精神,恰恰最反对个人英雄主义,因为自负的人往往容易把事情搞糟。有一次围捕一个持枪歹徒,李东平竟赤手空拳迎着歹徒的枪口冲上去,幸亏狙击手在歹徒向他 开枪之前将其击毙,不然李东平早成了烈士。
那次行动结束之后,张海洋大发雷霆,臭骂了李东平一顿,他认为李东平是在玩命,根本不是在执行任务,当时有一个中队荷枪实弹的武警,哪用得着他赤手空拳往上冲。这次跟踪任务是张海洋亲自交待的,考虑到宁伟随时有可能出现,张海洋特地批准李东平带枪执行任务。按规定,刑警的枪械都是统一管理,只有执行需要使用枪械的任务时,由上级批准后才能 携带,这种情况毕竟不太多,所以刑警们也并不是总能摸到枪的。
李东平是个热爱武器的人,如果允许,他愿意每天二十四小时枪不离身,对武器有此嗜好的人其实很多,这类人多为青年男性,李东平就属于这类人。此时他摸着腋下快枪套里的手枪,心中充满了情人般的爱恋,他希望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犯罪分子们能给他提供 一个使用枪械的机会,在警院实习时,他的手枪射击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但当了几年刑警,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和歹徒展开枪战的机会,他盼望着这个机会的到来。
珊珊走进一座商厦,乘自动扶梯上了二层,在卖化妆品的柜台前仔细挑选着化妆品。她似乎很悠闲,她仔细挑选了半天化妆品却什么也没买,又转身在卖冷饮的柜台前买了一支蛋筒冰激凌,然后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吃起了冰激凌。离她不远处的李东平听见珊珊的手机响了,她打开手机简短地说了几句话便关上手机站了起来,随手将冰激凌扔进垃圾筒,匆匆下楼 了。李东平也尾随着踏上自动扶梯。
他看见珊珊刚走出商厦,有辆乳白色的"捷达"轿车急驶而来,停在珊珊身旁,她打开门上 了车,汽车飞驰而去。
李东平也上了一辆出租汽车,他向司机亮出了证件:"我是公安局的,请协助我执行任务, 跟上前边那辆车。"
司机仔细看看证件,兴奋地说∶"嘿,够刺激,以前我在电视剧里净看见跟踪的镜头 ,没想到今天还真让我碰上了。"他兴高彩烈地挂上挡,汽车加大油门向前追去。
李东平的运气不错,驾驶前面那辆"捷达"汽车的正是宁伟,这些日子他一直住在李震宇提 供的住宅里,他和珊珊每到周末才见一次面。
"捷达"汽车径直开上京津唐高速公路,宁伟发现后视镜里出现一辆出租车,正在不远不近 地跟着,他警觉地问道:"珊珊,你刚才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你?"
"跟踪?不,我没有发现。"
宁伟哼了一声:我来试试就知道了。他猛地加大了油门,车速在不断增加,车速表上的指针 已指向一百四十公里的时速……
后视镜里,那辆出租车也提高了车速,仍然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宁伟冷冷地笑了:"这恐怕是张海洋的人,车上顶多两个人,不足为虑,我得逗他们玩玩。 "
李东平正在用手机向张海洋汇报情况:"张队,我一直在跟着,但我看不清是谁在开车,要 是我估计得不错,这个驾驶员有可能就是宁伟,张队,现在我们已经过了天律,正向塘沽方 向开去,我的手机快没电了,等我这边有了进展,我马上找电话向你汇报。"
电话里传来张海洋的喊声:"李东平,你的任务是监视,你要随时和我保持联系,请随时报 告你的位置,千万不要擅自行动,喂……喂……李东平……"
李东平看看手机的显示屏,上面表示电已耗尽,他把手机扔到后座上,望望车窗外,发现天 色已经暗了下来,前面那辆"捷达"汽车打开了尾灯和示廓灯,红色的尾灯象两只眼睛,正 不怀好意地盯着李东平。
李震宇为宁伟提供的住宅,在塘沽的海滨区,这里是九十年代初期开发的海滨浴场,浴场的 旁边是一片风格各异的别墅群,宁伟的汽车在一座"哥特"式小楼下停住,他若无其事地打 开车门,和珊珊一起说笑着走上小楼的台阶。
不远处的出租车也停下来,李东平坐在汽车里注视着宁伟掏出钥匙开门,在路灯的灯光下, 宁伟的头部侧影显得很清晰,李东平掏出一张照片核对了一下,他的眼前一亮,脱口道∶" 没错,就是宁伟……"
宁伟和珊珊已经打开了房门,两人相拥着走进小楼。
李东平问司机:"你有手机吗?"
"哟,真不巧,这两天我媳妇正用着我的手机呢。"
李东平低声道:"真糟糕……"
小楼的客厅里,宁伟神色冷峻地掏出手枪,抽出弹夹检查子弹,然后将子弹顶进枪膛。
珊珊惊慌地问:"宁伟,你又要杀人?我求你了,别再杀人了。"
宁伟冷冷地说:"珊珊,你知道吗?我犯下的案子已经够枪毙我几次了,杀一个人是死,杀 一百个人也是死,这里没什么区别。"
"可你以前杀的都是坏人,这次可是警察呀。"
"都是一回事,在我眼里没有坏人和警察之分,谁挡我的路谁就得死。"
"宁伟,求求你,千万别再杀人,你答应我,好吗?"
宁伟厉声喝道:"珊珊,你的话太多了,现在你上楼去等一会儿,咱们马上走。"
珊珊住了嘴,默默地走上楼去,宁伟穿过客厅,拉开了小楼的后门,隐没在黑暗中。
李东平对司机说∶"同志,请您协助我一下,开车到最近的报警点报警,这是电话号码,我 们队长正在指挥中心等我的消息,你告诉他,我已经核实过,这个人就是宁伟,一个罪行累 累的逃犯。他身上肯定有枪,我在这里监视,请张队长马上采取行动。"
出租司机不放心地问:"警察同志,你一个人行吗?"
"没问题,你快走,千万别耽误了。"李东平下了车,向司机打了个手势,司机将汽车开走 了,他看见汽车红色的尾灯在黑暗中渐渐消失,才转过身子,隐身在一棵树后,监视着小楼 内的动静。
这里是一处绿化带,从这里望去,小楼的全景一收眼底,楼内从一层到二层,所有的灯都亮 了,整个楼房灯火辉煌,二楼的窗口还有人影在晃动,李东平松了一口气,他掏出香烟点燃,刚刚吸了一口,他的身子突然僵住了……一支手枪的枪口顶在他的太阳穴上,宁伟在他身 后轻轻地问道:"你是张海洋的人吧?"
李东平保持镇静状:"我不懂你的意思,我是来找亲戚的。"
宁伟冷笑道:"那个亲戚就是我吧?从北京跟到塘沽,一路够辛苦的,警察先生,你 听好, 我和你无冤无仇,对你这条命也毫无兴趣,况且你们的张队长还是我的战友,如果你肯合作 ,我绝不杀你,我只想问一句,张海洋是怎么发现我踪迹的?"
李东平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他索性把话挑明:"我拒绝回答,宁伟,你跑不了了,我 们的人已经包围了这一带,你现在最明智的举动应该是放下武器投降。"
宁伟笑了一声:"小子,你去唬弄鬼吧,等那个司机报了警,张海洋带人赶来,至少还要两 三个小时,弄不好还要请当地的武警部队协助,等你们忙乎完了,我没准儿都在北京睡醒一 觉了。"
李东平直起身子,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毫无惧色:"宁伟,我听我们张队介绍过你,也知道你 身手不错,论本事我可能不如你,可我是个警察,我有我的职责,既然你让我碰上了,我就 非把你抓捕归案不可,除非你杀了我。"
宁伟嘲讽道:"嗬,求功心切,即使当烈士也不在乎,想抓我,你有那个本事吗?"他把手 枪插进腰间的皮带:"咱们不妨玩一把,你要是能赤手空拳制服我,那没说的,我乖乖跟你 走,要是我赢了,可要你的命。"
李东平平静地表示应战:"好啊,咱们闲着也是闲着,我来讨教几招。"
两人成对峙状,虎视耽耽地对视着。
宁伟冷笑道:"小子,你该听张海洋说过,我是个快枪手,我劝你别耍花招,我之所以没缴 你的枪,是认为你的出枪速度对我不构成威胁。"
李东平拉开茄克拉链,做出要脱衣服的样子,宁伟微微点点头,表示同意,李东平突然闪电 般从左腋下的枪套里抽出手枪……
他实在是低估了对手,宁伟出枪速度更快,他从皮带上拔出手枪的同时枪就响了……李东平 眉心中弹,仰面栽倒。
宁伟吹了吹枪口,将手枪插回皮带,他俯下身子看看李东平的尸体,似乎很婉惜地摇摇头, 然后转身走了。
李东平的死在公安局的干警们之间引起了极大的震动,象这种公然枪杀警察的事以前很少发生,以往虽然也有警察牺牲在和犯罪分子的枪战中,但那毕竟是另外一种性质,这相当于牺牲在两军交火的战场上,可这次宁伟却干得实在太恶劣了,他简直丝毫不讲游戏规则,出手就敢杀警察,完全不考虑后果。在警方看来,宁伟是明目张胆地向警方提出挑战,他似乎在用行动告诉警方,谁挡他的路谁就得死,哪怕是警察也不例外,这也太猖狂了,他以为自己是谁?宁伟的行动激怒了所有的警察,这已经不仅仅是维护法律尊严的问题了,而是发展到 执法者和做案者私人之间的仇恨了。
公安局为李东平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几乎所有的干警都参加了悼念仪式,会场中央挂着李 东平的遗像,李东平身穿警服的遗体躺在鲜花丛中,警察们神情肃穆地排成长队,围绕着李 东平的遗体走过,逐个和烈士的亲属握手,哀乐声在灵堂中回响着……
张海洋在告别室门外象困兽一样来回走动着,他两眼血红,不停地抽着烟,地上已扔满烟蒂 。
钟跃民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张海洋扔掉烟蒂迎上去低声咆哮起来:"跃民,他杀死了李东平 ,这个混蛋,我要亲手杀了他,我要给李东平报仇……"
钟跃民拍着张海洋的背安慰着:"海洋,你镇静些,别太激动,你看,我不是一听说这件事 就来了吗?"
张海洋仍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跃民,我……我真他妈的后悔啊,我当年为什么要教宁 伟?让他学会了这身杀人功夫,到头来,我手下的弟兄却倒在宁伟的枪口下,跃民,是我作 的孽呵……我对不起李东平呵,他是个独子呵,他的父母今后怎么办……"
钟跃民扬起脸,仰望天空∶"海洋,说实话,我早知道他该死,可我心里……真的很矛盾, 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当年在雷场上一起趟雷的那些战友,都是出生入死的弟兄啊,能活到今 天的人都不容易啊……"
"可是跃民,这不是咱们个人的恩怨,宁伟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让他多活 一天,就不知又有谁会死在他枪口下,跃民,你要帮帮我呀。"
钟跃民咬牙下了决心:"我想好了,海洋,我和你站在一起,咱们想办法抓住这个混蛋。"
张海洋握住钟跃民的手:"谢谢你,谢谢你,我替李东平的父母谢谢你……"
钟跃民经过仔细考虑,决定推迟去罗布泊探险的计划,原因很简单,他突然发现自己身边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自从上次在街上遇见曹刚以后,他和当年一起插队的那些老知青接上了关系,经曹刚联络,大家在泰岳餐厅聚了一次,连郑桐和蒋碧云都来了,当年在陕北石川村插队的十个知青都凑齐了。老知青们返城以后彼此之间都很少来往,因为生活的担子都很重,多年来都是各忙各的,这次大家见了面,都发现这些当年的伙伴已经和自己记忆中的模样相去甚远,因为每个人对当年知青伙伴们的记忆都是年轻时的相貌,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 再见面已经是中年人了。
的年龄和这些老知青相差了十来岁,根本不属于一代人,她也从来没有接触过 这类人,她很有兴趣的观察着这些老知青。看上去,这些人都比实际年龄老,下岗的钱志民和张广志,蹬三轮儿的赵大勇,送牛奶的郭洁,提前退休的纺织女工李萍,都是社会最底层的普通劳动者,单从相貌上看,就能发现贫困生活留下的痕迹。常年蹬三轮儿的赵大勇已经成了驼背,脊椎弯得象个虾米,送牛奶的郭洁皮肤是古铜色的,头发已经花白,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在露天风吹日晒的结果。钱志民下岗后在胡同口开了个修鞋摊儿,他的两只手青筋毕
露,粗糙 不堪,黑乎乎的就象两截儿老树根,这大概是皮鞋油和化学胶水合力的结果,连他身上都散 发出一股皮革味儿。李萍还不到五十岁,已经苍老得象六十多岁的人,她的退休金还不足四 百元。
同样也是下岗工人的张广志在街上修自行车,据说经他修完的自行车没有不返工的,还有人反映他经常在附近的慢车道上撒图钉,以此来增加自己的业务量,由于信誉太差,找他修车的人寥寥可数。人太穷或太富都容易染上坏毛病,张广志的坏毛病是酗酒,其实说他酗酒有点儿冤枉,他喝的并不多,少则二两,多则四两,问题是,他不管喝几两,逢喝必醉,醉了 就打老婆出气,老北京人管这类人叫"酒腻子" 。
高读过不少知青小说,这类书读多了就容易被误导,她曾经一度很崇拜那些被称 为"老三届"的群体,在她眼中,那些"老三届"们个个都谈吐不俗,思想深刻,他们见过世面,吃过苦,他们洞悉人生,处世观很豁达,在实际生活中具有极强的操作能力,而且在各行业中都是事业有成的佼佼者。这都是高以前对"老三届"的认识,不过现在她可不这 么看了, 现在坐在她餐厅里吃饭的这些"老三届" 们,才是大多数"老三届" 们真实的生存状态。 那个张广志语言粗俗,举止毫无教养,刚喝了几口酒就脱下了背心,光着膀子要和钟跃民划拳。他对钟跃民现在还没有孩子感到大惑不解,一口咬定钟跃民是下三路出了毛病,不可能是有意不要孩子,不然这些年擦枪走火儿也得弄出一两个孩子来。钟跃民懒得解释,便坦然承认自己的生殖系统方面出了点儿问题。郑桐和蒋碧云一听就大笑起来,高也在 厨房里捂着嘴偷偷地乐。
钱志民说∶"这事儿要是放在我身上,非他妈急死我,当年我媳妇头一胎是个女孩儿,烦得我一宿没睡着觉,我哥家是两个女孩儿,我要是再弄不出个儿子来,我们老钱家就断了香火了,这还行?打死我也得生笫二胎,我们厂计生办的干部每天追着我做工作,我说了,爱谁谁,谁挡着我要儿子我就跟谁玩命,老天爷总算开眼,我媳妇也争气,笫二胎果然是儿子。 "
钟跃民问∶"你考虑过吗?两个孩子是否养得起。"
"我考虑它干什么?先生了再说。"
钟跃民说∶"问题就在这儿,这就是你穷的主要原因。你的脑子就象一盆浆子,什么都不做计划,不顾后果,先干了再说,这就是穷人的思维方式,你只想着给老钱家续香火,却不想想孩子多了是否养得起,如果你连养自己都困难,那你哪有能力给你的孩子提供较好的生存环境,使他受到良好的教育呢?你们发现没有,越是穷人孩子越多,这几乎成了一个规律, 这显然是思维方式出了问题。"
钱志民说∶"你说的这些我平时没琢磨过,人就是这样,越不动脑子,脑子就越木。"
高从厨房里把菜端出来,一盘盘送上桌子,心里在琢磨着钟跃民,这家伙真是个 另类,他怎么和什么人都能打交道?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这些来自底层社会的人都生活得很艰难,他们需要朋友的帮助,却毫无回报的能力。高想,以钟跃民的智商和社会经验, 他还能不明白这点儿道理?这些人对他毫无帮助,而几乎每个人都需要他的帮助,这样的朋友要是再 多一些,那钟跃民就别想安生了,这个家伙在想什么呢?
高记得那天钟跃民在街上遇见曹刚,当天就把曹刚带回了餐厅,说是让曹刚和掌 灶的王师傅学学手艺,王师傅是四川人,来自于四川的一个小县城,厨艺属中等水平,但他自视甚高,平时从来不带徒弟,他希望川菜厨师越少越好,这样才能显出他的价值。一开始他对钟跃民的要求一口拒绝,但钟跃民有办法,他深知金钱的杠杆作用,便摆出一副商人嘴脸,就加薪问题和王师傅讨价还价起来,来自小县城的王师傅眼皮浅,没见过多少钱,钟跃民在他的 月薪基础上又加了五百元,就把他搞定了。
那天晚上餐厅关门以后,钟跃民对高说∶"我的探险计划恐怕要推迟了,我想和 你商量一 下,咱们再贷些款,加上手里的钱,扩大一下经营规模,比如办个连锁店怎么样?"
高笑了∶"我早说过,你是老板,你说了算,用不着和我商量,我看出来了,你 想搞些慈善事业,我猜得对吗?"
"何以见得?"
"我早就发现,你不是个拜金主义者,只不过有时装得特别贪婪,比如你开出租车时喜欢拉野鸳鸯,多挣个一两百元就美得找不着北,别人都以为你特别喜欢钱,我可不这样看,其实你喜欢的是一种随心所欲的生活方式,只要有剌激,有新鲜感,你就有激情,有创造力,我 发现你无论干什么都很"入戏" ,只忠实于自己的感受,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想法,无论是 卖煎饼还是开出租车,无论是当大公司经理还是当个小饭馆的老板,你都玩得很兴致勃勃。你不会用毕生的精力去追求金钱,你会觉得这样过一生毫无意义,你宁可降低消费水平用不多的钱去满足自己的生活方式,你对于金钱的态度仅此而已。我说得对吗?钟跃民先生。"
钟跃民不满地说∶"大部分都差不多,但你说我搞慈善事业,我就有点儿不爱听了,我钟跃 民又不是什么富人,就这么个破饭馆还是刚刚还清了借款,我有资格搞慈善事业吗?说出来 让人笑话。"
高不解地问∶"那你要干什么?开什么连锁店?这一个餐厅咱们都忙不过来,我 想你可能是打算帮助那些老知青,才动了开连锁店的念头。"
钟跃民陷入沉思,他喃喃道∶"其实一个人需要的并不多,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当富翁,对 于大多数人来说,只要有个安定的职业,有一份足够维持尊严的收入,能做到这些就不错了,关键是……生活应该给每一个愿意努力工作的人提供希望,你想过吗?没有希望的生活是很悲惨的,我之所以想帮帮那些不如意的哥们儿,不是想用金钱去帮,而是想给他们希望, 这才是他们最需要的。"
高笑道∶"这也是搞慈善嘛,我看是一回事。"
"这不是一回事,希望和金钱怎么能是一回事呢……"
在高的眼里,钟跃民也许有很多缺点,但他身上没有半点儿庸俗之气,这是个豪 爽大气的男人,他所表现出的独特气质总能唤起高的激情,如果你爱这个男人,你就得想 办法去理解他,并且找到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和他相处,高和他相处的时间不短了,两人 还从来没红过脸,这主要归功于高豁达的人生态度,她喜欢钟跃民这个人,只要能和他在 一起,要饭去也无所谓。换句话说,这次钟跃民别说是想扩大经营,就是想把两人辛辛苦苦干起来的 饭馆卖了,她也会随他去。
高回到前厅,见那些老知青们已经喝得半醉了,看来这些人很少在饭馆吃饭,他 们的胃口 惊人,每一道菜都吃得精光,喝光了四瓶"五粮液"和一箱啤酒仍没显出败象。高提醒钟 跃民∶"你把你的打算和大家说说嘛,趁你们现在还清醒,要是再过一会儿恐怕就都醉了。 "
钟跃民这才想起该说的事∶"哟,我差点儿忘了,有件事我想请大家帮忙,是这样,最近我 正在筹备另开一个餐厅,不知弟兄们能不能到我这里来帮忙?"
老知青们都愣了,自从曹刚来以后,他们都很动心,但他们也明白,现在这个餐厅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所以今天谁也没好意思开口,没想到钟跃民会主动提出这件事,而且还说得这么客气,好象他有求于大家似的,这个钟跃民真会做人,既要帮助人,还要避免别人的难堪 ,他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反而倒沉默了。
李萍小心地问∶"跃民,我倒很想来,可我不知自己能干什么。"
"你要能来可太好了,你可以学学制作冷荤嘛,女士抡炒勺不太合适,总之,大家用不着担心,谁来都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听说张广志这小子修自行车净坑蒙拐骗,还会耍无赖,我看这也算是个特长,让他当采购肯定吃不了亏,当一个饭馆的采购员得学会算小账,几分钱的差价也要算,我就不行,老让小贩黑我,人家两下就把我绕进去了,我还以为占了多大便宜,我看张广志当采购得了,你小子有能耐就把所有的小贩都绕进去,把一毛钱当成一 块钱花,最好是白拿了菜还倒找钱,这才是称职的采购员。"
老知青们大笑起来,气氛马上活跃了。
张广志的眼圈都红了∶"跃民,我刷刷碗就行,采购是动钱的事,你可别让我干,别让弟兄 们怀疑我黑了你的钱。"
钟跃民笑道∶"咱们这个饭馆以后搞个股份制,不过得等我收回成本,你要是黑钱就等于黑 自己的钱,黑大家的钱,那大伙非捶你不可。"
张广志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跃民,你别说了,什么帮忙不帮忙,其实谁不明白,你是看哥儿几个混得太惨,想拉我们一把,难得你还想着当年一起住窑洞的穷哥们儿,我张广志是爱占小便宜,也蒙过别人,可我不能蒙朋友,不能黑对我有恩的人,跃民,你放心,以后大伙要是发现我黑了一分钱,哥儿几个就把我祖宗十八辈再挖出来挨个儿操一遍……"
"哎哟,这儿还有女士呢,你他妈嘴能不能干净点儿,怎么说着说着就日爹操娘的?"钟跃 民提醒道。
"得,咱不是粗人么?说文明的咱不会呀,大伙多包涵,咱以后慢慢改。"
钱志民说∶"跃民,不瞒你说,今天我本来不想来,怕寒碜,我也小五张儿的人了,如今混成这模样,来了也给哥们儿丢份儿,可我实在是想见见你,我忘不了咱们当年在破窑洞的土炕上侃大山的情景,想起来就象昨天的事儿,跃民,你在的时候咱知青点多热闹,甭管多烦多累,一听你侃大山,什么愁事儿都忘了,你走以后有很长时间大伙都不想说话,大伙都说钟跃民这小子把咱知青点的灵气儿给带走了,唉,那段苦日子真难熬,一想起当年的事,我就跟我媳妇说,不行,我非得见见钟跃民不可,和他分手这么多年了,我再也没见过能让我 开心的人了,说真的,跃民,我想你呀。"
钟跃民握住他的手说∶"志民,弟兄们还在一起干吧,干好了大家都有饭吃,万一干不好, 我还带着哥儿几个要饭去,你们别忘了,我当年还是哥儿几个选出来的丐帮帮主呢。"
钱志民忍不住流泪了,他站起来冲进了洗手间。
蒋碧云怔怔地看着钟跃民,把钟跃民盯得发毛,他对郑桐说∶"你老婆没病吧,有这么看人 的么,该不是得了什么青春型精神分裂症吧?"
蒋碧云笑了∶"你才有病,跃民,我发现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变在哪里我一时还没 想好,但你肯定是变了,我要是夸你,你可别太得意,我觉得你变得很可爱了,也懂得关爱 别人了,你该不是入了什么基督教之类的宗教组织吧?"
"没有,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是个无神论者,不过我最近开始读书自学了,刚刚看完一本 书,对我的帮助教育很大,这本书叫《雷锋同志的故事》。"
"你又来了,说实话,你以前挺讨厌的,什么神圣的东西一到你嘴里就全变了味儿,一副游 戏人生,玩世不恭的讨厌相,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就没见你正经过,你呀,当年就是个流 氓,不过,谢天谢地,当年的流氓终于浪子回头了。"
郑桐插嘴道∶"钟跃民从来没当过流氓,当时他表现出的精神状态,不过是反映了一种中国 版的'垮了的一代' 精神特征,按照规律,这类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他们迟 早会向社会的主流文化回归,你觉得钟跃民变了,这就对了,说明你的感觉并不迟钝,他是在回归。"
蒋碧云问∶"他要回归到哪里?"
郑桐想了想,他坐直了身子,严肃地说∶"我觉得……是一种悲天悯人的人文关怀……"
钟跃民笑着摆摆手∶"弟兄们,咱们说正事,今后咱们得在一起干了,既然要合作,那么当 务之急就是要统一观念,这点很重要,弟兄们别不爱听,如今大家都已沦为穷人阶层了,我 想,咱们得琢磨一下,咱们为什么穷?"
郭洁说∶"没权没势又没文化没一技之长,可不是得受穷吗?"
"不对,是一种观念,因为这种观念才造就了穷人,郭洁的理由也反映了一种穷人观念,大 家都没跳出穷人观念的圈子,不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咱们干不好。"
郑桐听得很仔细,他反问道∶"穷人观念是什么?能举例说明吗?"
"那好,我举个例子,最近报纸上有条小消息,有家外资餐厅为了促销,登报宣布每天向市民提供八十份免费早餐,笫二天店员们一开门就傻了,外面黑鸦鸦的站了好几百人,这些人明知道店家只提供八十份早餐,而他们的人数早已超过八十人,有些人甚至凌晨两三点钟就在此等候,还自己组织起来发了号,但后来的人不管那些,他们认为这些号没有权威性,谁能抢着算谁的,于是数百人蜂拥而上,挤碎了玻璃,挤翻了柜台,把经理挤翻到桌子底下,还踩伤了很多人。你们猜猜这份免费早餐值多少钱?才值四元钱啊,张广志,如果当时你在 ,你会去抢吗?"
"我肯定会,那不是白给吗?不要白不要。"
"这就对了,这就是典型的穷人心态,这些人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么?好象不至于,因为没听说谁被饿死,说了半天,还是郭洁那种心态,不要白不要,只要能占点儿小便宜,就可以不要尊严,我就是这副没德行的样子,因为我穷,你爱看得起看不起,反正我占了便宜。要是这么想可就糟了,你占了小便宜,可吃了大亏,因为你把人的尊严丢了,谁愿意搭理一个没有尊严的二皮脸?我很难设想,一个没有尊严的人能做成生意。有了尊严,你才能有诚信,不然就没人和你做生意,你挣不着钱就继续受穷,越穷又越没尊严,这样就进入一种恶性循 环的怪圈,最后连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了。"
张广志叹道∶"没错,我就进入这个怪圈了,越穷心里就越不平衡,就越想占便宜,一个穷 人,你能有多少机会占便宜?所以越想占便宜越没戏,先是蒙个块八毛的,后来连这块八毛 的都挣不着了,可那会儿没人跟我说这些,咱自己也不明白。"
钟跃民摆摆手∶"关于办饭馆的问题就这么定下来了,我要声明,我可不是搞救济,我认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如果被人救济,那应该是他的耻辱。我是想给大家提供一点儿希望,我认为世间最糟糕的生活是没有希望、没有盼头的生活,这很容易使人产生绝望,这种绝望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我想,咱们要改变这种处境,一起去创造一种有希望的生活,那应该是种很实在的盼头,看得见摸得着,只要你努力工作,好好做人就能够得到,因为我们的要求 并不高,我们只要过一种有尊严的体面生活就知足了。"
郑桐率先鼓起掌来∶"好一场充满人文关怀的讲演,听得我都想和你们一起干了。"
高笑道∶"看来跃民收集干尸的计划得推迟了,你们不知道吧?他那个计划可刺 激了……"
钟跃民说∶"车都买了,罗布泊是一定要去的,等咱们的连锁店开张了,我再去也不迟。"
蒋碧云笑了∶"你才有病,跃民,我发现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变在哪里我一时还没 想好,但你肯定是变了,我要是夸你,你可别太得意,我觉得你变得很可爱了,也懂得关爱 别人了,你该不是入了什么基督教之类的宗教组织吧?"
"没有,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是个无神论者,不过我最近开始读书自学了,刚刚看完一本 书,对我的帮助教育很大,这本书叫《雷锋同志的故事》。"
"你又来了,说实话,你以前挺讨厌的,什么神圣的东西一到你嘴里就全变了味儿,一副游 戏人生,玩世不恭的讨厌相,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就没见你正经过,你呀,当年就是个流 氓,不过,谢天谢地,当年的流氓终于浪子回头了。"
郑桐插嘴道∶"钟跃民从来没当过流氓,当时他表现出的精神状态,不过是反映了一种中国 版的'垮了的一代' 精神特征,按照规律,这类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他们迟 早会向社会的主流文化回归,你觉得钟跃民变了,这就对了,说明你的感觉并不迟钝,他是在回归。"
蒋碧云问∶"他要回归到哪里?"
郑桐想了想,他坐直了身子,严肃地说∶"我觉得……是一种悲天悯人的人文关怀……"
钟跃民笑着摆摆手∶"弟兄们,咱们说正事,今后咱们得在一起干了,既然要合作,那么当 务之急就是要统一观念,这点很重要,弟兄们别不爱听,如今大家都已沦为穷人阶层了,我 想,咱们得琢磨一下,咱们为什么穷?"
郭洁说∶"没权没势又没文化没一技之长,可不是得受穷吗?"
"不对,是一种观念,因为这种观念才造就了穷人,郭洁的理由也反映了一种穷人观念,大 家都没跳出穷人观念的圈子,不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咱们干不好。"
郑桐听得很仔细,他反问道∶"穷人观念是什么?能举例说明吗?"
"那好,我举个例子,最近报纸上有条小消息,有家外资餐厅为了促销,登报宣布每天向市民提供八十份免费早餐,笫二天店员们一开门就傻了,外面黑鸦鸦的站了好几百人,这些人明知道店家只提供八十份早餐,而他们的人数早已超过八十人,有些人甚至凌晨两三点钟就在此等候,还自己组织起来发了号,但后来的人不管那些,他们认为这些号没有权威性,谁能抢着算谁的,于是数百人蜂拥而上,挤碎了玻璃,挤翻了柜台,把经理挤翻到桌子底下,还踩伤了很多人。你们猜猜这份免费早餐值多少钱?才值四元钱啊,张广志,如果当时你在 ,你会去抢吗?"
"我肯定会,那不是白给吗?不要白不要。"
"这就对了,这就是典型的穷人心态,这些人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么?好象不至于,因为没听说谁被饿死,说了半天,还是郭洁那种心态,不要白不要,只要能占点儿小便宜,就可以不要尊严,我就是这副没德行的样子,因为我穷,你爱看得起看不起,反正我占了便宜。要是这么想可就糟了,你占了小便宜,可吃了大亏,因为你把人的尊严丢了,谁愿意搭理一个没有尊严的二皮脸?我很难设想,一个没有尊严的人能做成生意。有了尊严,你才能有诚信,不然就没人和你做生意,你挣不着钱就继续受穷,越穷又越没尊严,这样就进入一种恶性循 环的怪圈,最后连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了。"
张广志叹道∶"没错,我就进入这个怪圈了,越穷心里就越不平衡,就越想占便宜,一个穷 人,你能有多少机会占便宜?所以越想占便宜越没戏,先是蒙个块八毛的,后来连这块八毛 的都挣不着了,可那会儿没人跟我说这些,咱自己也不明白。"
钟跃民摆摆手∶"关于办饭馆的问题就这么定下来了,我要声明,我可不是搞救济,我认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如果被人救济,那应该是他的耻辱。我是想给大家提供一点儿希望,我认为世间最糟糕的生活是没有希望、没有盼头的生活,这很容易使人产生绝望,这种绝望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我想,咱们要改变这种处境,一起去创造一种有希望的生活,那应该是种很实在的盼头,看得见摸得着,只要你努力工作,好好做人就能够得到,因为我们的要求 并不高,我们只要过一种有尊严的体面生活就知足了。"
郑桐率先鼓起掌来∶"好一场充满人文关怀的讲演,听得我都想和你们一起干了。"
高笑道∶"看来跃民收集干尸的计划得推迟了,你们不知道吧?他那个计划可刺 激了……"
钟跃民说∶"车都买了,罗布泊是一定要去的,等咱们的连锁店开张了,我再去也不迟。" 大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