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陪谁到永远

藏酷太平(下)



  7.

  安平笑了,近两年来有太多女子这样问他,他很明白其中的含义,所以他每次都回答得小心翼翼,争取言简而意赅:“这个倒没有,只是我还没玩儿够。”

  初萌像他意料之中的那样节制地微微一抖而沉默不语,他的心又放下一截:“我现在
的状况非常好,无论心理还是……”他顿一下,清清楚楚地说,“生理。”

  初萌的心忽然很空,她有些茫然地把头转向远处散发着冷漠金属光泽的吧台,那里有个女孩儿正给一个英俊男生无限怜惜地脱下外套,露出无限紧致修长的臂膊,呵她与自己当年一样的年轻饱满!她知道,她又输了。其实一个好男人,是爱上你时方肯费心巴力地骗你的。旋即她命令自己转回头去笑,她做到了,她操着尚可称之为银铃般的笑语:“你有很多女朋友?”

  安平也笑了,忽然精神一振,就滔滔不绝:“也可以这么说。从前我太傻,干嘛要活那么累呢?大家合得来就合、合不来就分不是更好?谁规定人的一生非得面对一个人?那岂不是要闷死!其实我对她们挺好的,都是真心实意的,我没打算骗谁,也没打算欠谁。最好人家也别欠我。不高兴了尽可以一个人关起门来听歌上网睡觉,把屋子搅成狗窝也没人唠叨;高兴了还可以玩一把419……”

  初萌瞪大了眼睛:“什么是‘419’?”她神态纯真像个幼童,十分之可爱,但是天知道,这一回是真的。

  8.

  安平愣一下诡秘地笑:“这你还不知道?就是For one night,一夜情。”他的目光透过初萌精心吹就的酒红陶瓷烫中发投向不可知的远方,“等玩够了我就会去结婚,我不会是一个忠诚的丈夫,可是我会是一个好丈夫。”

  初萌唿地将身子靠向更远些的椅背,右唇斜斜地飞出一丝笑:“那么你怎么要求你太太的忠诚度呢?”

  安平思考良久,认真地:“她?我只求她不要让我知道就好。”

  初萌忽然悲从中来,呵,她几乎是苦苦坚守了那么多年的操守,原来轻飘得不值一提――只要他不知道就好,呵呵。

  “我很喜欢孩子,如果可能,我真希望以后能有4个孩子――初萌你喜欢孩子吗?”

  初萌双手捧起冰水咕嘟咕嘟猛喝一气――真惬意!她从小都是这么喝的,现在是在家时:“当然。我想要一打,如果男人能生孩子的话。”

  9.

  安平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他知道,他的危险期已经过去了。看看对座外表仍然几乎无可挑剔的初萌,心下忽然有一块地方起了柔软:“初萌,你真是个很好的女人。”

  初萌微笑,自觉牙关间咝咝作凉:“可惜现今好女人上天堂,坏女人走四方。”

  安平跟上:“所以你也要多为自己着想――”

  初萌闪闪眼睛:“你是在教我变坏?”心底里同时念起优子语录:这个年头,教你变坏的人是爱你,教你变好的人是害你。目光不禁柔和了许多。

  安平连连摆手:“不不,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是想,初萌你不要太挑剔,于己于人,差不多就好了,你……不是20岁的小姑娘了。”

  安平说完这句话立刻就后悔了,他看见初萌的笑容凝在唇边留也不是去也不是,长睫毛围成的杏眼一下子空洞得像一个做工不甚良好的布娃娃的,但是他知道整个晚上他只有这句话说得像句人话,他忽然想起远在家乡的妹妹:“初萌你记着,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初萌静了一下,有什么热热地在心头打了一个滚儿很快又被按捺下去――即便是防水睫毛油,也要严防它捣蛋的可能。是的,初萌再没有眼色,这一点丘壑还是有的――初萌从不在人前哭,5年了。但是她的眼神渐渐活泼起来:“谢谢你安平。我也是一样的。”

  10.

  这已经很好了。初萌知道,这应当算是一个快乐的夜晚了,她应当知足,知足常乐。

  “买单。”安平熟稔招手。

  初萌按住粉红的账单:“我们一人一半,今天是我约的你。”

  安平看住她,笑笑:“好吧,下次我请。你知道,这个月女朋友宰得我够狠。她们大多刚出校门,有的还在念书,我不能太不够绅士。”

  初萌微笑无语,自觉带了一种干燥花般空蒙的娇艳。她们――她们得比自己年轻上6至10岁吧?而安平尚大自己半岁。赶紧插科打诨:“什么时候带来我欣赏欣赏?”

  安平忽然停下穿外套的动作,正色道:“还是不看也罢。她们一个也比不上你,即使是现在,真的。”

  初萌失笑,然则你不要我,决不。

  安平叹一口气:“她们让我感觉轻松。”

  他们走出藏酷长长的石子甬道,台湾籍歌手如泣的长诉咿咿呀呀追了出来,那是他们家乡很古老的歌谣罢:

  我永远不再堕入爱河,

  恋爱代价实在太高,

  因此我只预备与你共度一年,

  我们将在阳光下歌唱,

  我们将每日欢笑,

  然后我将离开,吾爱,

  我将起程走……

  初萌笑了,嗯,这是个不坏的主意。
 
三十而恋(上)



  1.

  一个30岁而没有固定男友的都市女子,血拼旅行泡吧之外,还能有什么生活乐趣呢?

  我想痛了脑袋,决定去为自己买一幢房子。


  很多年来莫蓝第一次没有反对我的意见:“总比把血汗钱全换成几件衣裳强,并且嫁妆丰厚一点对你有好处。”

  我气得拿眼剜她而莫可奈何。多年女友了,而且事实上,她看问题比我通透得多。所以活该她的男朋友盆满钵溢,我?哀莫大于心死。

  书到用时方恨少,钱也是。又要地段过得去又要复式结构又要落地窗又要斜屋顶……又要省钱,所以很难。第N次前去看楼,莫蓝开着她第N号男友的别克:“其他方面说得过去就成了,干嘛非得要斜屋顶,?”

  我想一想,颞颥:“住在斜屋顶下面,我会更幸福。”

  莫蓝睨我:“那你就风吹日晒着吧。”

  2.

  我不知道这么痛快地下定金与周国平有多大关系,但无疑,他清爽温和的气质和言谈为他的工作加分甚多。连一向刻薄的莫蓝也说:“虽然没有斜屋顶,可难得一个普通售楼先生也这般得体,看来此公司质素不差,签吧。”

  首付之余,余款只够进行基本装修和买一些必要家什。想想8年风雨无阻日夜搏命,所得一朝便几近告罄,人生真是意趣阑珊。

  但是坐在一石一木均属自己名下的小天地里,不是没有一点成就感的。抱着电话跟妈妈报功,谁知又是一场自取其辱:“小栗呀,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跟你说了100遍,抽空回来一趟,林阿姨介绍个朋友你认识。”

  两个月来倾家荡产好容易趸起来的一点成就感登时烟消云散。皇帝再急表面也得沉住气,谁让他是皇帝呢。女权主义说,女人不需要男人,就像鱼儿不需要自行车。可惜我是条需要自行车的俗鱼,起码监督工人装修房子时需要,指挥工人往楼上搬家具时简直很需要。

  这话不能让莫蓝听见,否则她会笑得指甲油也涂不匀:“咦,怎么连我都看不出来?瞧你见到男人那副鼻观口口观心,知道的是你矜持,不知道的还以为吃过男人什么大亏――合该蹲家里煮面条吃。”

  我也笑:“所以我得去看看我的意粉开锅没有去了。”

  3.

  呵谁都不知道,莫蓝也不知道,不是我毅然决然离开顾言泽的,而是……恰恰相反。

  他是太聪明的男人,因为聪明得以顺利走近我,又因为聪明得以顺利离开。他从没否认过他有太太,但有本事要他太太的影子淡至模糊,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让我想想,前后总有快4年吧,我得承认,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严丝合缝的心领神会,黄昏非常优美的萨克斯和法国大菜,我还记得我们一起在夜晚的高速路上飞驰,漫天的星星清明得像要掉下来――很久了,我没有去想这些,是因为它始终在那里,清晰得宛若新生。

  他任我闹,说任何过火的话,一直小心地双臂围住我,内疚到泪光闪烁。我终究是个明白事理的女子,他知道,所以他那样耐心等我哭完,揩一揩泪,挺直胸膛走开去――走回家里独自蒙被哭泣。

  奇怪我并不恨他,那只是一种……不寒而栗。对了,就是这个,看起来自始至终我是整件事情的主宰,可天知道,从此我是多么恐惧男人这样太过清醒的动物,特别是多少个夜不能寐,而发觉自己的表现几乎无懈可击时。

  也不是不和男人出去吃饭,我不想因噎废食,但实事求是,不是每个男人都有顾言泽那样的挺拔气度兼清澈笑容。

  4.

  啊不,也许除了周国平。现今男人有才华的,有富贵的,也有相当漂亮的,但干净的很少,那种干净发自内里,无以修饰。30岁的女子,当然知道他一次次上门来探询业主意见是怎么一回事。

  我很客气,每一个寂寞女子对她的Fans都客气。两周内他第3次敲我的门时,我请他进来,一起在露台坐了大半个下午――当我发现已经是半个下午过去时吃了一大吓,咦哪来这许多废话?

  莫蓝叫起来:“你以为你才18啊,一宿睡不好就眼圈发乌的年纪了,哪里还禁得起跟个毛头小子拼天下。再说他看起来也有30出头了,居然未婚,还在做售楼员,难不成日后倒要住你辛苦?来的家?”

  我笑:“你也太杞人忧天了,我和他,不过偶然彼此解闷。”

  莫蓝不以为然:“哪一桩恋爱不是从偶然开始?”又自言自语,“看来嫁妆丰厚也不一定全是好事。”

  我一怔,失笑起来。是不是每一名薄有姿色的女子,都以为旁女不过草芥。
 
三十而恋(下)



  5.

  每个周末的上午是我的法定睡觉日。与其跟那些明知没甚结局的男人费脂耗粉地出去,不如在家将养身心,起码每周一的例会我都是公司精神最足的一个,长此以往老板会给我加薪也不一定。


  但是这个周末我运气很不好。首先是一大早妈妈打电话来,向我发出最后通牒,说如果我再不回去相亲,凭我什么事她再也不管了。刚以还没醒过来,过会儿打回去为由哄掉老妈,对讲机又惊天动地响起来,我跌跌撞撞跑过去抄起话筒,还没来得及怒喝,就听见一个干净的声音温和地响起:“王小栗吗?今天天气好得吓人,不去爬山实在可惜。”

  我顺手撩起窗帘,一天一地的阳光哗啦跌了进来,撞得我睡意全无。我叹口气,爬山总比相亲好。

  换条布裤下楼,周国平坐在一辆敞篷跑车里向我挥手笑。我闭闭眼睛,秋天的阳光真厉害:“借朋友的车?”

  他有些惊讶:“怎么?”

  我笑而不言。25岁以后,我已学会给男人面子。

  我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那样笑过了,相较这艳阳天下连绵不断的笑,平日那些只好算牵牵嘴角。周国平话不多,可每一句都恰到好处。我回头看他:“你们老板没发现你是个大大人才?”

  他愣了一下,笑起来:“我不反对你认为他有眼无珠。”

  他是个可爱的男人。但可惜……也许从前我不以为男人赚钱比女人少是很大的缺憾,但我已超过30岁,不可以再这样于人于己不负责任地一味纯情。

  6.

  一进门就接到妈妈气急败坏的电话:“好,你不来不来,出门也不带手机,刚刚林阿姨打电话来,说人家放过话来,已经有主了。”

  我转一下舒展的筋骨:“缘分天定,怎知那不是好事?”

  老妈气得呛起来:“小栗,你以为那些贵得明摆着抢钱的化妆品当真葆得住青春――也就是妈跟你说这些。”

  说心下不酸是假的。但你要我怎么样,丁点儿委屈也好比高倍放大镜,谁的爱情又没有补丁?

  郁闷至极。放神秘园也不管用,只好骚扰莫蓝。那边喧哗声声:“怎么你总那么风流快活。”

  莫蓝笑:“只要遮风挡雨,我不大计较平屋顶斜屋顶。”

  大概人气结的时候特别脆弱,我几乎是立刻答应了周国平过会儿不妨一起喝一杯的电话邀约。他那边也很吵,大概是和一班朋友在大排档?换了裙子,临出门时想起卡上钱不多了,特别又塞了一些现金在手袋里。

  7.

  我想我应当为自己的卤莽后悔,周国平显然不是我那根葱,可我居然一天之内第二次坐到了他身边,并且笑得很欢畅。

  但是为什么不呢?这个世界上,钱能决定的底牌究竟有多少?当它到达一定数量,多一点少一点区别很大吗?也许更多的钱的确可以换取另外一种生活方式,但也可能是在换取另外一种痛苦。当我把这个意思向周国平表述时,他看我一眼,忽地伸手环住了我。

  我整个凝住了。他的手臂非常有力,他身上的味道是我深深喜欢的淡海洋香――是谁说过,嗅觉有助于简捷判断你和一个男人有没有真缘。忽然有点伤心,我想我喜欢他的怀抱,可是跟这个男人跟斜屋顶的距离,是不是太过遥远了?

  趁他去洗手间,我把单买了。但愿莫蓝看在我很久没笑过这么多的份上,不要骂我。

  回家从没有过地倒头便睡。天蒙蒙亮时电话又响起来,是莫蓝:“别睡了,你桃花运当头了――猜猜周国平是谁?”

  我呻吟:“占士邦007?查尔斯微服私访?又玩儿了一夜吧,你自杀我不管,别拉我垫背。”

  莫蓝叫:“不听别后悔――我真枉做了一回小人,还担心倒插门儿了呢,殊不知那整片房子都是人家名下的……昨晚我们一班人一起吃的饭,他是朋友的朋友……他不记得我,我还没来得及提你他就赶时间走了……”

  我拉开窗帘,下雨了。

  8.

  我收拾行李,准备暂时搬回妈妈家。

  我想不止是莫蓝一个人以为我疯了:“为什么不再见他?周国平找你找得要跳楼。”

  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我觉得冷:“顾言泽曾经比他还喜欢我。”

  莫蓝呕得笑:“好啊,没人拦着你给顾言泽守贞节牌坊。”

  我微笑:“遇见顾言泽时我几岁?现在呢?真正聪明的不是善于解决问题的人,而是懂得如何避开问题的人――你也说,光他车库里那一排宝马就不知有多少年轻貌美虎视眈眈。”

  “没钱的嫌弃,有钱又紧张,30岁的女人……”莫蓝忽然惆怅,“好在现在不比从前,经营得当心一点,30岁也好当从前的23、4岁用的。”

  我笑得打跌:“直面现实吧,300年前的王熙凤25岁已是整个荣国府的当家奶奶了。”

  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我才慢慢地起了敛容。想想也不是不合常理――谁决定放弃快开到家门口的宝马时快乐得想要飞?只是相较比想像还要漫长的一生,这一点得失不过是九牛一毛吧。而且至少这一回,要跳楼的不是我。

  妈妈看住我:“小栗,上次那个人,就是林阿姨儿子的同学,条件蛮不错的,你见见,好吗?”

  我想我是被她看得柔肠寸断起来的,只要快快逃离这种眼光比什么都强:“好。”

  9.

  下个月18号,是我和周国平的结婚典礼日。

  我是在林阿姨家里见到传说要跳楼的他的。看起来一样经心穿过,眼睛瞪得我的还大,脸烧得比我的还红:“是同学怕我出事,非拉我来……”

  林阿姨在一旁笑起来:“原来你们早认识,害我白操了好几个月心。”

  莫蓝大奇:“怎么就忽然确定他是你的斜屋顶?”

  我吞吐:“想想也是的――平屋顶下住了好几个月,也并没有更不温暖,幸福。”

  注册前夜,我一边磨咖啡一边问:“如果那天,林阿姨家去的不是我,那么明天跟你在结婚证上按手印的会是谁?”

  他呆了呆――就在这时,我的电话响起来:“小栗?我是言泽――”

  我微笑:“你打错了。”

  在第2遍铃声响起之前,我揿了关闭键。抬起头时,周国平正目不转睛对住我。我笑吟吟继续磨我的咖啡豆,他一直看一直看,我不得不停下来擦擦手,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每一个30岁的女人都会有一些故事――”

  他打了个呵欠,说:“我要去查一些数据,过会儿咖啡好了,麻烦帮我端到书房去,谢谢。”

  啊对了,对于30岁的女人,结婚还有一种别样好处:30岁的少奶奶,比之30岁的姑娘,至少听起来年轻得多。
 
人间十月天(上)



  1.

  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十月,它怒放而温柔的高天,山泉般清冽的空气,新练般亮锃锃的月色,还有一丛丛生机盎然的雏菊……因为历经过春的浅显,夏的浮躁,而分外清明醇厚。


  这样美丽的夜晚,我的工作计划也写得分外缜密:9时30分,集团例会;11时,光华公司副总来访;12时30分,安排慕容总经理与南方报社总编柳女士品尝北京特色小吃……一直到20时,专访云帆风险投资公司董事长杨毅。我舒一口气,揿掉名人掌中宝。

  每晚睡前列出第二天的工作安排是我的老习惯了,偶然一次晨会被慕容总发现,她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一周后我被任命为总经理助理。

  “卞春晓,知道为什么我选你?”工作台椅都是黑的,一袭黑衣的慕容总坐在其中有种被淹没的无助,不复平日的坚肃强韧。

  我笑一笑:“我足够敬业。”

  她侧一侧头:“你跟我当年太像!我把你要来,是不想你走我老路。”

  我保持微笑:“业内人士谁不知您的赫赫威名,能承您几分衣钵是我的荣幸。”

  不到40岁已经是规模宏大报业集团的老总,而仍然面目优雅――她笑:“你看,我没有说错。从今天起,晚7点以后不许给自己安排工作。”

  我有些惊讶地看住她:“可您每天都忙到10点多,而我是您的助理――”

  她锐利的眼光忽然罩上一层纱:“我与你不同。有事我自然找你。”

  2.

  我只好偷偷给自己加码。从前刚出校门时还会抱怨加班,现在……没有它你要我回家关起门来面壁么?

  也不是全不在意的。不过27岁,区区5年即从一名普通小编一路做到集团总经理助理,偶而踅去盈科太平洋斗胆试淑女屋,也还并不怎样突兀――怎么就没有人约会我?!

  啊不除了刘亚晖。大学里高我几届的学兄,硕士毕业后在一间大学任教,多年的朋友了,但就是他在,更证实了这一点――有一天他问:“春晓,反正你也没有男朋友,干嘛不考虑我?”

  我一口西柚汁差点儿喷出来:“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他递过一张纸巾:“你看,除了加班,我每回约你你都有空。”

  静默半晌我才说出声来,不知怎么哑哑的:“刘亚晖,你是不想做我朋友了?”

  他低下头:“好吧。你喜欢的醪糟上来了,快趁热吃了吧。”

  那晚我破例忘记写工作计划。大学里有过一场似是而非的恋爱,偶然一天晚自习不舒服,早了一点回宿舍,发现男朋友和同舍一个女孩反锁了门在里面,两人均衣冠不整。我放走女孩儿,盯住他的眼睛――他看起来比我还愤怒:“谁让你只允许我吻你?我是个男人!”

  我笑起来,呵男人。从此我谢绝一切追求,直到毕业后进入这家女性比例占95%的报业集团,努力地上班工作,下班做工作计划……

  天,我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云帆公司的会客室里,陪伴我的只有一杯茶,看看表,我的采访对象已经迟到整整一个小时。就在这时,门被撞开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气喘吁吁地撞进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日本客户刚走――”

  我站起来整理摊好的采访机和笔记簿:“也不好意思,还有一批日本客户在等我。”

  他怔怔看住我:“你生气了?”

  我被他的一脸无辜气乐了:“你的意思是,对于我白白浪费的时间,我应该感到荣幸?”

  他摊摊手,咕哝:“又不是有意的。我请你吃饭好了。”

  我已走出门口:“你一向杀了人也还这么理直气壮吗?”

  3.

  “让我看看你,”慕容总绕过桌面走到我面前,“嗯,还说得过去。”

  我吸一口气:“可不可以不去呢?”

  慕容总板起脸:“不行――快点儿,迟到了我可跟你不客气。”

  我扶住头。慕容总真是奇怪,隔三差五就会派给我一些莫名派对的入场券,今天又告诉我说一场有趣派对将在一个私人会所举行,嘱我务必在工作外套里穿得俏皮一点。她当然不是小女孩了,还真以为在那些萍叶浮水般轻浅的聚会中会有浪漫发生?

  那是套重重叠叠的四合院儿,一班人就在天井里摆开长桌吃喝游戏。许是很好的月色,我第一次没有提前离开,而是投入到他们的击鼓传花中去。

  运气就有那么不好,铿锵的鼓声戛然而止时,我的下家尖叫起来――她躲过去了。我在众人的哄笑声里发呆,许多年来除了工作我没有在众人面前讲过话,更别说唱歌了。

  “那么你认罚?”漂亮的主持人兴奋地上蹿下跳,心底里我很羡慕她的放松,“谁乐意英雄救美?”认罚的游戏需要一男一女共同完成,而如果没有人肯出来分担,受罚人就得站起来边学狗叫边绕场一周。

  也许只过了几秒钟,我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如果不是在月光下,我的脸就要烧着了――

  “好吧,我来。”一个明朗的男声。

  大家又哄叫起来。主持小姐让他抽一张纸牌,那上面写着我们的命运――然后她发出一声牛仔似的长啸:“请二位用行为现场诠释词语――‘欲仙欲死’!”

  众人海啸般的欢呼声中我跳起来,天,要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这个?我宁愿去死!但是一个有力的臂膊抓住我:“不要扫大家的兴――听我的,不会让你受委屈。”

  我抬起头,嘴巴登时张成了大大的O形,那居然是遭我拂袖而去的杨毅!

  众人的窃笑声中他拉我进了东厢房:“现在,让我们一起大声叫。”

  我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脸更烫了,张了张口,我实在发不出声音。他想一想,从屋角抄起一瓶红酒,不由分说就灌了我一大口。

  我看住他,眼神清澈得像个孩子的他,忽然笑起来:“好,让我们开始吧!”

  满院儿的爆笑和抗议声中主持人大叫:“虽然涉嫌赖皮,可是看在他们够聪明的份上,我们还是通过吧!”

  屋子里我们一起笑起来。他俯下身,在我额上轻轻一印。
 
谁的爱情没有补丁(上)



  我看一看腕上的RADO,是4时18分。我按铃叫Helen进来,告诉她5时30分一定记得替我接89331661。

  Helen不露声色:“好的裴总。”但我仍然看见她退出时眼中的一抹浅笑,仿佛寓意深远。是的,这已是我一天内第四次为此唤她。今天是莫琳30岁生日。


  哦,莫琳已经30岁了吗?那么我应当是31了。

  认识莫琳24年了。

  仍然记得初见莫琳时伊的模样,小小的粉紫裙子,裙袂上高高张起一对蝴蝶样乳白翅膀,向我伸出圆润小手:“这位同学,我是莫琳,你呢?”每一个字都像敲在玉盘上的滚珠,叮咚得人心一爿澄明。我在布裤上擦一擦微汗的手,怯怯伸出去:“我叫裴红兵。”

  她叫莫琳,我叫裴红兵。一开始我就输给她了――琳是娟秀的美玉,红兵是个什么东西?

  我看着她在人前指挥大合唱,扎着粉红蝴蝶结的小辫子十分应当地一飞一飞;是集体舞里的中心,被大家环绕着欢快旋转,一圈接一圈;墙报上的优秀作文和水彩画永远署名莫琳莫琳;做值日那些长得像些优质苹果的男孩子把准机会凑上前去:“哎呀莫琳,你看真巧――”非常之不经意,“水桶我帮你拎着好了。”

  我呢?我藏在玻璃后面一下一下擦着窗子,穿着三姐传给我的灰蓝灯心绒褂子,短了,底下接着一块同色质的灰蓝,新些。

  去过她家一回。她生病请假一天,而我“顺路”经过这里,来告诉她当日功课。

  我家与她家城南城北。

  踏上那漆得无限光亮的地板,我的脚下像忽然生了胶,小心地搁在她母亲指定的皮沙发下一隅,清清嗓子:“今天讲的是……”

  她发髻光亮的母亲端上冰白烫金的细磁杯,含笑温言:“你叫裴……红兵?喝点果汁。”我在想,假如莫琳去我家――踩在斑驳的水泥地上,坐一把随时可能勾破她纯白蓬蓬裙的老藤椅,忙得一定有一绺乱发耷在额前的母亲在灶间回声高叫:“红兵你倒是给同学倒水喝呵――一点事也不懂!”杯子是民间广为流行的那种底端收起一点的圆柱造型,自我记事起杯盖上的小疙瘩即告空缺。母亲不大抱怨什么,可是常常,睡下很久了,仍能听见她放轻了声息的长叹。

  我惟一堪以骄傲的是成绩。上台去领奖状是我昂起头的一个时刻,另一个时刻是莫琳软软叫:“裴红兵,帮我讲讲这道鸡兔同笼好不好?”

  “裴红兵,帮我……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好好,当然好。莫琳怎会不好?

  一直以为国家安全局没有招纳我是一个莫大遗憾,我能够不动声色地探明莫琳将要升上的学校并且万无一失地跟上。莫琳在高中成绩不属上等,我遂在高考试卷上悄然做了手脚,我要考莫琳的第一志愿。

  天不负我。

  非众目所瞩从来不是莫琳,她很快给发掘为校园里的什么花什么花。隔着一幢宿舍楼,很晚了,仍能听见舍监的没有好声气:“莫琳――电话!”

  走在绿树红墙的校园里,有男孩子哂笑:“莫琳也不见得怎样美,她左脸颊的雀斑……”话音未落吃我一拳。

  从此传我暗恋莫琳。

  还好莫琳仿佛全无知觉,依然裴红兵裴红兵唤个不住。运动会上艺术体操表演,莫琳换下来的衣裳一定是:“裴红兵,帮我拿一下好不好?”

  好好。有数十道眼光锐利而来,我不回头。阳光下春日的风和暖如一缸母亲放的洗澡水。他们真是傻――什么叫做暗恋?我只知道莫琳的淡淡嫣笑如每日的朝阳般,成为我天经地义的公理。

  但是不久我看见他们走在一起,亲亲喁喁――那个挑剔莫琳的男孩子柯君,和莫琳。我的心唿一声沉下去,由至高处自由落体的结局是跌个粉碎又迅疾冻成冰山里的雪莲,像一朵不曾预料到结局的琥珀中的小虫。

  我懂得嫌货人方是买货人之理,可是莫琳她为什么?学业平平,个子不见得较我壮硕,――当然,他弹一手好吉他,演讲拿本埠第二名。

  据说家境不过一般。不是说讲这个的女孩不好,可莫琳她就不讲。

  第二日我就去买了一把吉他,红棉牌,用去我大半个月的生活费。

  同舍生日请酒,我频频举杯:“小方小方,生日快乐――快乐就是永不要去真心喜欢一个人。”

  一宿无话,醒来依稀有一对亮眸,我惊喜嗫嚅:“莫琳……”小方悲悯:“连上这一回,你一夜叫这个名字59次,而我知道这个人并没有欠你很多钱。”

  我弹起吉他:“舍不得杏花春雨中的你盈盈的笑语……”给一本辞典直砸过来:“关起门来嚎有什么用?有本领亲自去唱给她听!”

  我没有本领。当我看见她倚在他肩头咭咭地笑,我的心有一种痛楚的安然――至少她在笑。

  一日午后,门给轻轻地敲响,那种轻轻,是清风拂过娇嫩的草尖,是月光映在竹影婆娑的照壁,宿舍每一个兄弟都翻身坐起目光炯炯,一时间床声嘎嘎――是女生,而且必是“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的那种。

  是莫琳。丹凤眼微微红肿:“裴红兵,柯君他――”我塞给她一迭纸巾:“来,我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她母亲不同意。固然天下的母亲永远以为任谁亦不堪配自己的宁馨儿,可是冷眼看去,莫妈妈是对的。她那样作难,而他还怄她生气。

  不久又看见他们携手比肩,谈笑风生。

  这样哭哭笑笑终于毕业,莫琳哽咽:“我们分开了,终于。”又强自绽笑,“这样也好,我也累了。”又向我道喜,“优秀毕业生啊!你一直都很努力。”

  我长舒一口气,莫琳笑起来真好看。
 
谁的爱情没有补丁(下)



  第一个月的薪水是:母亲的一套细瓷茶具,莫琳的LV手袋。

  莫琳的眼里有着泼溅出来的惊喜:“你怎么知道我正想要这样一款?”

  我笑而不语。


  拼命工作,定期约会莫琳――我不知道那叫不叫做约会,我们一起吃饭、喝茶,然后去看莫琳喜欢的电影。或者陪她去溜冰,半跪下去替她缚好冰鞋带子,紧致而完美,倚在栏杆外笑看她旋飞如风。

  我开始小心拣还算洁净的排档请客,后来在麦当劳,最后是星级酒店――而三年就这样过去了。

  莫琳的身边自然从不缺异性的气息。一度她与老板的公子走得近,但是她目光寂寥:“……他急得一头汗,说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什么,可是你怎么总不笑?”侧头想一想,自己发笑:“看来我要辜负妈妈的期待了――那家家资不止万贯。”

  人说小时美长大了了,盖因沾染了灰尘,可是你看,莫琳她只有愈加清洁好看。

  算一算,还有不到一年――距一间天花板上可以看见月亮的地板晶亮的敞屋。

  我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我不过是去深圳公干两周而已,回来时信箱里居然孤零零平放着一封飞龙走凤的大红请柬:莫琳小姐、宫丰涛先生恭请裴红兵先生大驾莅临――

  我跑,我跑――我飞跑进那间地板发光的家。莫妈妈仍然发光衣鲜,然而不知怎么撑不大住,颓然靠在沙发上:“运气这样东西也是遗传的么?如今我只求她心安――”

  我默然。也许她是对的。

  我送杨惠珊张毅贤伉俪合铸的手工琉璃给他们,一对剔透璧人足下镌有玲珑小字: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莫琳一身喜气洋洋大红衣装,眉梢带笑:“真美。裴红兵谢谢你呵!”

  浑身周正并无大错的年轻副处长宫丰涛一脸爱怜在旁睇她。他没有发现她并不适合穿红么?

  莫琳婚后并无太大改观,至少外表。仍然偶尔赴我的约会,让我为她拉开椅子。只淡淡说起过一次,那是婚后八个月:“很尊重我。这就……够了吧?”

  我为她的红茶添入炼乳。

  小方嗤我:“傻子。”

  我不是傻子,我当然看得见身边愈来愈缜密的眼波。小方夫妇带来的女孩子仰起年轻光泽的脸:“裴先生真是出色的白骨精?!”

  我噗一声喷出咖啡,呛得满头是汗。小方叹一口气,轻拍我:“白领、骨干、精英――傻子。”

  还有女孩往那里一坐,双手撑在两条长腿中间――莫琳坐下从来双膝并拢。

  是的,我宁愿Helen辛苦些,我厌弃所谓新潮电子记事簿。

  Helen追随我足5年,自我创业时,由月薪区区600大元做起。

  可是,她叫做Helen,她不叫琳。

  “莫琳?”我小心地唤,“生日快乐!还喜欢那件礼服吗?”我着人送上门的是一件Chanel莲紫镶钻裙子。希望宫丰涛也喜欢她穿上它的样子。

  我可以想见莫琳于那边的微笑:“当然。”

  “宫丰涛呢?”

  那边静了片刻:“我们分开了。”

  我听见胸腔里有什么咚咚擂得闷响:“莫琳,我要见你。”

  我从没有见过一个女子可以与夕阳金橘的余晖那样相契,那种美是内敛的,可是张力无限,禁得起长长岁月――哦,莫琳正姗姗走向我,着那袭莲紫长裙,莫琳含笑,莫琳扬手叫Waitress,柔声:“给我一杯摩卡。”

  不知何时有老歌轻轻泄出:“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情绪,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我凝视莫琳,忽然感到手心微汗,就像7岁那年一样:“莫琳,我爱你。”

  莫琳一对黑眸由弯弯睫毛下面探出――世上原来竟真有“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娇羞”这回事的:“呵。”

  我深吸一口气,推过一串亮晶晶的锁匙:“明天搬去我那里住好了,方便些。”淡淡地,“黄铜钥匙是房门的,不锈钢那把是车匙。”

  哦为了这句话,我等了整整24年!

  莫琳微笑:“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我倏地倾起身子:“你不会明白的!当我第一次踏上你家闪光的地板,还有你高贵温文的母亲――”

  莫琳抱肘:“现在你终于做到了裴总。呵我闪亮地板的家……”她摇首失笑,“可是记忆中我母亲不曾大笑过,而家中几乎永远见不到父亲的踪影……我那样渴望着逃开,柯君、某某公子还有宫丰涛――我只求一份懂得而已。我母亲已经错了,我不能一错再错,然而我还是错了。”

  莫琳予我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一丛棕榈树影下的苍凉微笑:“裴红兵,还记得你送我的那只LV皮包?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保存着。”

  三天后莫琳踏上飞往温哥华的舷梯。

  我迅速消瘦。下了班就约小方喝酒,一杯接一杯,给小方劈手夺下:“爱一个人不过是要他好,傻子。”忽然兀自灌下一大杯红酒,“说实话我还妒忌你呢,至少你还有为情买醉的劲儿,我和我老婆……哈,已经遁入她洗完澡光着经过、我游戏机照打不误境界。”

  Helen轻手轻脚进来,将一杯热奶咖放在我左手边,右手是一沓整齐文档,静静一笑:“喝了批文件。”翩然带门出去,有暗香流连。

  文件是Helen整理过的,批起来顺手得多。我呷一口香浓的卡布其诺,忽然在文件初批栏发现一个娟秀的名字:孙明柔。

  我抱头想了很久,终于发现那是Helen的中文名字。

  是的,小方说得对,我是一个傻子。
 
找一个□□□□的人来告别单身(上)



  当我身边那个女人,第N次从嗓子眼里发出一种类似下水道堵塞往上反水的咕嘟声,并且冷不丁将一条胳膊梆地砸在我脖子上时,我终于彻底厌倦了,眼前的一切,以及天亮时即将面对的另外一切。我爬起来,走到阳台上,点上一根SALON。

  不就因为我是单身,所以损友圈中谁人有了外地亲友上京都往我这发。她们?她们自搂着老公(或者其他任何可能异性)热炕头。可怜见我住的虽是二室厅,可是只有一张床。是
,我可以拒绝她们。但是……我很寂寞,我不能想像我本已荒芜的日子再少掉这几只鸟的点缀会变成什么样子,即使她们不过是一群乌鸦。我是鼓了鼓勇气才说出如下句子的:我已28岁――周岁,仍然单身。尚无任何可能对象的那种单身。我当然不是倾国倾城大美人,但是如果睡眠充足,心情愉快,打扮得体,还是具有可看性的。我的学历虽然不过是普通高校,可是毕业7年,经久努力之下,在业内也算踞有一席之地。性情……你看,我可以容忍这些莫名的侵入者7年!我是那种从小被教导一切以他人需求为根本的人,即使自私也是心惊胆战的自私,因此在无私的时候显然快乐得不坦然,但在自私的时候仍然自责――也许这就是我一直单身的根本原由?目前月薪8653.6元(税后款)。我这样一个女人,如果打算告别单身的话,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两个月来,我被这个问题折磨得快要发疯了。我甚至去找了心理医生。

  当时我一口气说下来感觉挺爽的,他给我下的结论我也深表赞同――因童年期父母感情不合留下的阴影,导致有过的两次恋爱均以失败告终,由此更加深了对于感情投入的疑惧,造成今日不尴不尬局面。处方是八个字:放下包袱,开动机器。可是一出那扇门,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包袱依旧在,机器到哪开?气得我想立即回去把那笔称得上昂贵的诊费要回来。

  地铁里的男人,街上的男人,商场中的男人,酒吧里的男人……想来泱泱都市,终必藏龙卧虎,但不成我殷殷上前:“敢问先生,有婚嫁意向否?”

  何苦令人风传近日城中出现花痴,敬告头眼略为周正人士,减少出门为妙。

  征婚?洋房名车俱备,但求有情人――虽然只消耗资一元,这等广告铺天盖地,但是我自小运气不好,估计就是真的,如此好事也落不到我头上。

  也曾上网QQ,然而刚吐露半点有关年龄……糗事不提也罢。

  事实上,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示好,隔三差五就有犹沾晨露玫瑰送至公司,引得啧声一片:“都坚持大半年了耶!如今这已算痴情,何苦再搭架子?”我微笑不语。

  我也只能微笑不语,对于一个勒紧裤带送花给女人的男人。钱赚得少不是错,但总不成要我平白堕为大排档常客,渐渐长出一张油亮不耐烦的市井面孔。除非我肯买单。

  凭啥我买单?!

  天光大亮,那个鹊占鸠巢的女人,Cathy的小姨爬起来,看见我红着眼睛往微波炉外端蛋羹,大约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彭小姐,现在像你这样的好女孩儿可不多了,听三毛头(就是Cathy)说你还落着单,我有个侄子在这里大学教书,人好得很,年纪轻轻就要升副教授――”

  多年独自风雨,即便惊喜交加我亦不失冷静,打量了一下面前女士――国字脸长在女人身上可能不大上品,但是国字脸的男生如果气质不俗也还是有英雄相的,只是Cathy很不仗义,现放着如彼好表哥对我还藏着掖着:“谢谢。饭后果您喜欢葡萄还是苹果?”

  “有樱桃吗?彭小姐,不瞒你说,做学问的人总有点迂,这孩子都26了也不知为自己着急――彭小姐,你有24吗?”

  看来是我错怪Cathy了,姐弟恋虽然时尚,我并不是个热衷追潮的人:“樱桃没有,要么就是梨。”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按原计划往吐司上多抹了层黄油。至少她以为我24岁,而且叫我女孩儿。真可惜费南冬没有听见。

  费南冬:男,35岁,知名外企部门负责,样貌儒雅,谈吐有致,收入不菲,待我也算不薄――但我不PASS他又怎样呢?回回上街回回惊叹:“你看那些十七八岁小姑娘,你看!”我知道十八无丑女,我也知道我早已过了18岁,但你TMD别老提醒我成不成,老男人?!

  周末,一张SK-Ⅱ刚刚敷上,电话响起来。近日越发舍得在脸面上投钱,我知道这是衰老先兆,而且不过掩耳盗铃,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有什么姿态比这样更得体――任其一路老将下去?

  最讨厌敷脸时有电话,好好一张面膜功效起码打一半折扣。试图不理,但是它仿佛打算无穷无尽响下去,恨恨抄起话筒,小心嘬着嘴,瓮声瓮气:“喂?”

  Cathy在那边火烧眉毛一般:“别敷脸了,快出来――兹有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好男人数名!”

  我的火消了一半,但有些半信半疑:“Cathy,今早我看了,太阳仍是打东边出来的呢。”

  Cathy丢下一句“我在某私人会所外,信不信由你”就收了线。这个促狭妮子!我看看表,才敷了7分钟,但我仍然果决剥下SK-Ⅱ。Cathy虽然嘴上不饶人,但眼光之利有口皆碑。

  事实证明我的眼光也不坏,至少我的梨,黄油和SK-Ⅱ都没有白费。那些刚刚回国的海归是最易搞定的族群:本来出国的女性就不多,稍稍看得过去的还都立志嫁老外拿居留卡;去国经年,脑子里盘桓的还是若干年前白衣飘飘同桌的她,殊不知这个样样赶不及时代,5年已是一代,街上绿眼圈露股裤的小女孩实在他们令头痛欲裂――所以,乍见因循守旧茶色眼影嫣红唇彩的我,姬旭升不禁觉得:“雪沛,你是一朵清水芙蓉。”但如果他见我满脸雪青海底泥面膜的样子,不知以为如何?

  “合该你赶上了。”Cathy打蛇随棍上,“怎么谢我?”

  我失笑:“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也太性急了吧?”
 
找一个□□□□的人来告别单身(下)



  “在我们家乡湖南……我上大学的时候……今天老板跟我直聊了半个钟头,主要内容有如下几点……出去那么多年,我始终爱吃中餐……与棕色相比,我更喜欢灰色……我喜欢狗,不喜欢猫……”虽然姬旭生开口言必称“我”字,使人眼皮本能地发涩,但我仍是欢喜的,至少不必每个周末使人人笃定,彭雪沛独自在家敷脸。

  陪他看车展,陪他买衣裳,陪他吃辣死人的湖南菜,陪他加班赶计划书……早上起来
我就觉得不舒服,坚持了半天,只得放弃本月全勤奖。

  如果不是那个实习小护士几番扎得我痛彻心肺,我不会给姬旭生电话。我不喜欢同情,而且实在没有多余力气讲话:“我在医院,发烧39度半,刚打上吊瓶。”

  那边仿佛迟艾了一下:“打吊瓶?”旋即欢呼起来,“好――球!那应该很快就No problem。喂,你听得见我这边电视里的欢呼吗?德国队又进了!你打完针就来不及过来陪我看球了吧?我新换了一部超平大屏电视,我们以后的家就不用买新的了。喂,你干嘛不说话――”

  我在枕上挣扎着笑的样子一定有点滑稽,小护士很好奇:“朋友说了笑话?”

  我“嗯”一声,终于无可遏止地大笑起来。笑得一身汗,感觉舒服许多。

  我想不止Cathy一人以为我疯了。起始语气恳切:“没错,杂志上是连篇累牍‘下一个男人会更好’,可那是哄小女孩儿的。”终于按捺不住,“彭雪沛,也就是多年老友我才豁着得罪你――那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话,是真的。”不禁小声嘀咕,“高烧后遗症?”

  我当真十分感激:“Cathy谢谢你。只是我虽颟顸,但还不致Cheap至此。”

  Cathy叹口气:“孩子,那么请好生兀自高贵。”

  其实我并不高贵,在现成华厦香车与须要带病煮晚餐之间我犹豫了许久,终于觉得能力有限,承担不起而已。

  至于下一个男人,在别人眼中或者会更糟,但至少在我不。每个人的底限不同。

  只是我没想到下一个男人来得会这么快。

  Cathy更没有:“原来早有后备,难怪如此决绝。”

  人逢喜事,格外大度:“说起来是高我三届的校友,但确是上个月,参加一个业内发布会,碰巧坐了邻座。”

  难怪Cathy不大开心:许永康,男,30岁,181公分,4个月前多年女友去往英国,他因丢不下自己白手起家,规模虽小但蒸蒸日上的公司而留下――我再也没有恰好地到来。

  没来由地,央求欣赏他前任女友相片。他有些为难,有些欢喜地睇我一眼:“非要看么?”

  她是瓜子脸而我面相较圆,我是杏眼而她是娇媚的丹凤。我大大松一口气,我们并不相像:“好看。”

  他拉住我的手:“如果可能,请代为收藏。”

  再松一口气。并没有切切珍藏,或者竟恶毒撕毁。

  所以当他俯过耳边,清新的薄荷口气拂得人痒痒酥酥:“雪沛,今晚送你回去,我不走好吗?”我没有拒绝。

  我知道发自心底的两情相悦是美好的,但我从不知道可以这般美好。在许永康“雪沛雪沛,我们结婚吧”的喃喃中我那般天然地滑入酣梦,只记得最后一个举措是用力握了握他宽厚的掌心。

  但那是什么声音?!黑暗中我倏然跳起,一瞬间以为Cathy的小姨再度下榻寒舍。但可惜不是的,是许永康那几可惊天动地的呼噜声。

  我揿开床头灯,一点没有错,那锯齿样参差的声响的确发自许永康那张纯真如孩童的无辜面庞。

  我跳下床,走到洗手间,点起一根SALON。

  天,是谁把我的洗面皂动用得如此狼藉?这种专门用来洁面的香皂昂贵还在其次,关键是至今国内还没有上市,而我极度过敏的脸部又非它不可!

  除了许永康还能是谁。方才他还夸赞:“你的浴皂味道真好,用来刮胡子也一点儿不涩。”我颓然扶住头。

  “雪沛,雪沛――你在哪儿?”

  我抬起头,看见许永康惊讶至极的面孔:“你吸烟――居然?!”

  “得饶人处且饶人。”Cathy笑意盈盈。自从她听见夜半惊梦事件,对我的态度好了许多。

  “不然怎么样呢?”我喟叹,“下个月我就要29岁。”

  Cathy笑得更加美丽:“把婚礼订在生日那天是个好主意。”

  我点起一根SALON:“我也这么认为。”

  Cathy惊叫起来:“你还没有戒掉?不是说他――”

  我微笑:“放心,在他面前我不的。正如他答应婚后跟我分房睡。”

  嗳,我终于就要告别单身,与一个上进,正派,粗心,呼噜打得山响的男人。(3831字)
 
如何嫁给千万富翁(上)



  整整一个周末的下午,苏锦绣都在和她那部Motorola v66做斗争:塞进抽屉又取出来,打到振动档,想想呆会儿还要去总裁处交报告书,万一……赶忙又恢复响铃,打印机吱吱的出纸声使她心蓦地提起来又倏地沉下去,一阵清越铃声天籁般响起,忙不迭拎到耳边,却发现邻桌Irene正对着同款手机眉飞色舞。

  天色渐暗,吸顶灯一个接一个地亮了,锦绣心里的灯却不学好地随了前者。就在这时
,v66欢快地叫起来,她睇一眼来电,心里发狠:呵,他到底是来了!一不留神,嘴角却喜洋洋向上翘起来。

  认识鲁直平八周了。

  “如何嫁给千万富翁――”

  卫卉一字一顿念出摊在锦绣床头那本书的书名,回身冲锦绣快乐大叫,“你终于觉悟了,亲爱的。”

  锦绣在心中苦笑,常常,世间99%的觉悟都已太迟。曾经自以为也人以为的天之骄女,

  名校毕业,跻身名企,拥有样貌、职位相当男友一名,年年加薪,即使夜里发噩梦她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将这好容易打下的江山丧失泰半。那个路人皆知专为她设的职位居然就给业绩平平的Cecilia探囊取物,所谓内幕俗不可耐而颠扑不破: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第一次在办公时间给男友拨电话,手指微颤好几次半途而废。那边传来仿佛来自天边的声音:“锦绣?我正要找你。我们之间……还是算了吧……是,她比你温柔。”

  锦绣胸中乌云翻卷欲摧城,口中却阳光如歌:“那么祝福。”搁下电话眼前一阵模糊,世界在她脚下全然崩溃,她是其中奋力挣扎的一片羽毛。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诸如一名女子平白给一两个疏漏噎出一生哀愁的事件已渐渐幻为故纸堆里发黄的残片,锦绣屏心静气收拾心情,决计开始下一轮冲刺。恰好有猎头公司找上门来许以高薪,凝视上司着实掩不住的慌乱眼神,锦绣一笑翩然。爱江山更爱美人,总要付出一点江山的的代价。

  说起来想要嫁给千万富翁实在不是锦绣的错。不知从何时起,市面上每本畅销杂志都在蛊惑:既然富翁亦要娶妻,那我们为何不嫁?给庸才伤不若给英才伤。关于这件事卫卉诠释得好:“为什么要嫁人?两点:要么为爱,要么为钱。”谁不巴望人财两得?可那也得上帝开恩。然而锦绣常常疑心富翁本人看了那长长一溜“战无不胜小贴士”会不会后脊背飕飕发凉,连夜制订反嫁公略?

  星期日锦绣忙活了半天,将衣橱内涉嫌小家气的一切粉红、刺绣、波普纹样统统摈弃,包括尚未拆去吊牌的。这是钓到金龟婿的第一步:穿符合“他们”口味的衣裳。锦绣一面在国贸中心恶狠狠刷卡一面偷乐:这有点像死了妈的小虎崽想吃狗奶,不得已先浇上瓢狗尿。

  第二条是有事没事多出没高雅会所,是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一点也不难,无非是参加平日里多半推掉的应酬,并且时而独自神秘出没于某堂皇场所,右手斜执一樽浅铺杯底的红酒。

  另有“适时故做天真”、“偶尔展露峥嵘”、“善于倾听”等三四五六条云云,然而两个月过去,锦绣一无所获。她当然自知不是什么倾城大美人,但是打扮起来还是具有相当可看性的。惟一的嫌疑要么是:她已经29岁。虽然因为保养经心,哪天睡个透觉还会给哪个眼神不大好而心肠较好的孩子叫声姐姐,可是你知道有多少花样年华的小女孩正在虎视眈眈严阵以待么?

  就在锦绣灰头土脸意欲偃旗息鼓之即,鲁直平出现了。

  那是一个平常的晚宴派对。经过近三个月的折腾,锦绣对嫁入豪门已渐失信心,因此也没怎么刻意倒饬――她甚至已经记不起那晚她的着装,所以当一个月后,直平微笑殷勤为她布菜,细致入微地说出那晚她裙上的粼粼波纹时,大大惊讶之余,未免真心实意地红了脸――“嫁给千万富翁全36计”之一。

  为什么会脸红呢?搭鲁直平的宝马回家后锦绣孜孜不倦地问自己,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于女人来说,喜欢即被喜欢,何况被一个不讨厌的人喜欢,何况被一个不讨厌的千万富翁喜欢――早在那个派对上直平的身家已嘁嘁喳喳传入锦绣耳中:不过32岁,而且面目清爽,在上海做高级装饰材料生意,千足纯金王老五。

  锦绣万没想到自己能入他眼――并非锦绣妄自菲薄,她亲眼见派对上若干天仙般的女孩儿将其团团围住各展神通,他凭什么以一面之缘就千里迢迢亲自驾车来京“只为见苏小姐一面”?看厌了花团锦簇烟视媚行想要换换口味?或者认定她是个深闺寂寞的女子,诱惑一下易如反掌?锦绣浮出一层淡笑,36计之第一计乃曰――得到一个男人的最佳捷径是:拒绝、躲闪、逃避。

  就在这时,手机叮铃一声脆响,倒吓了锦绣一跳,一只小信封倏地蹦出来:为何你的影像总在我眼前跃动?

  是他。锦绣微微一笑,环视左右,自觉睥睨天下。

  第二个周末他又来了,依然是黄昏时分。锦绣一身紫裙――他第一回见她时她穿的颜色,然而这回的紫略淡些,这于她白皙的皮肤无疑更加贴切。若有若无的淡妆,偶尔搛一点龙虾刺身,面上始终带着浅浅的温和的笑,对于他的侃侃而谈给予着适当的回应……锦绣做得很成功,以至于大堂里好些人向这边窥望,大概是在歆羡直平――一位多么高贵、聪睿而娇媚的女伴!

  但是直平的话仿佛越来越少,到上咖啡时简直绝了迹。他转过头去专注看另一隅的乐队演奏,首席小提琴是位长发女子,一曲结束后热烈鼓掌。锦绣忽然有点惶惑,她做错了什么?此刻她整个人看来无可挑剔么?为了这次料想之中的约会她跑遍了全市商厦,方选到这款人衣无缝的靓装,而且……她从头顶到脚尖都遭到过一间知名理容院的精心打理,昂贵的花费令决心“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她都有些心痛――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枪口前的猎物一点点遁去。

  她微微垂下头――从直平那个角度看她就是一朵风中的莲花――沉默良久,一粒粒掰着桌上南瓜籽,却不往嘴里送,一股楚楚的哀怨渐渐扩散至周边每一?空气。

  果然,直平转过身来:“怎么了?”

  锦绣缓缓抬头,将一碟剥得珠圆玉润的瓜籽推过去――直平爱吃这个,小时候他们家房前房后种满了,上回来时他娓娓说起过――纤纤玉指上的妃色蔻丹在璨璨顶灯下柔肠寸断,唇边浮起一个微带恍惚的浅笑:“没事。你在听那支曲子吗?”

  直平以目光探询。她淡淡一笑,眸子里飞出无数双手来,每一双手都禁不住怜惜地要为她拭泪,因此她的眼圈越发理直气壮地粉红了:“乍听管繁弦急一派升平,然而细听下去无奈悲怆,然后就那样地草草完了――就像我们的日子,我们真正的快乐其实并不多,可是为什么仍然不知珍惜?”因为这话竟一多半是真,她自己先被感动了。

  直平深深凝视她,伸出手去替她整一下肩上的绢质茶花。
 
灰姑娘是可以嫁给王子的(上)



  灰姑娘当然是可以嫁给王子的,如果他们分别未婚,而且相爱。

  所以,我当然可以嫁给滕家骐。

  也不算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小时候家境平常,爸爸仍然常常带我去北京饭店吃大餐,就是为了使女儿日后不致目光狭小,为了一两点微利就出卖笑脸甚而……即便如此,我仍然
不能相信如今,我每天早上,在一间近百平米洒满阳光的卧室里醒来,高大的圆形金色床帷层层垂下来,成为灰姑娘童话现代都市版又一实证。

  回想起来我依然有点眩晕:

  11个月前,我在天伦王朝饭店3楼,全部玻璃天花板的酒吧广场里,不小心与他四目相投。

  10个月又25天前,我们第一次约会。那是我第一次迈入会员制私人会所。

  6个月前,我们去度暑假。住巴黎梵登广场(Place Vendome)旁一间百年老店,侍者均从事这项工作30年以上。

  3个月前,他向我求婚。求婚戒指有5.9克拉。

  1个月前,我嫁给了他。婚礼在教堂举行,参加人数不是很多。教堂在希腊爱琴海畔。

  并不如世人惯想:滕家骐是不老,健康,温和,周正乃至好看的。而且当然睿智。

  因此也屡屡爱娇地问,在他不太忙的时候:家骐,你爱我什么,到底?

  滕家骐一只线条极为周正的大手拂乱我的长头发:你温柔,优雅,聪明,还有一头好看的长发。

  不要怪我患得患失,实在是,比如我的长发,是浓密,乌黑,亮泽,可是拥有这样长发的女子难道不是很多吗?为什么那遭万人艳羡滕家骐的这一个务必就是我?

  境由心生,心下怃然,面上就难免带出一二。陪滕家骐出席酒会,全部是京城名流,花团锦簇,富贵温柔。吃红肉时端红酒杯子,搛龙虾刺参时啜左边一点的干白,微笑着咽下很腥的鱼子酱,一袭纯黑斜肩小礼服――我一点都没有错。可是某女子俱乐部主席,一位称其仪态万方毫不为过的美丽女子向我举杯:滕太太不大喜欢我们这种场合?

  我赶紧举杯回敬:怎么?

  美丽主席微笑:你的手袋……

  呵我的手袋!我顺手将我的金色镶钻手袋搁在右手边的餐台上了!腾家骐不是没有派专人悉心指导:就餐时,手袋,钥匙,电话……无论如何不能放在餐桌上,手袋可搁在餐椅左手边,或者椅子下面。飞快睇一眼滕家骐,他正与一位金融新贵相谈甚欢。我掏出丝帕,轻轻沾去额上的汗。

  凡此种种。妈妈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努力将什么从舌尖上一力咽下去,声音清亮:“我很好啊,当然。”

  妈妈声音忽然哽咽:“当然当然。我女儿是有福相的,从小你好几个阿姨都说。”

  衣服上镶着美丽的貂皮花边,菘蓝小羊皮鞋是依我的脚型定做的。去马来西亚度假,偌大海滩上就只有我和滕家骐两个。看见某知名时尚杂志皮裘模仿秀,小女孩装贵妇,戴黑眼镜,极力抿着嘴作酷,后面保镖一大串,也会笑:在艳阳天下穿晚装?

  我渐渐喜欢目前这种生活。但我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会使它意蕴深远一些。

  虽然“睡到自然醒”一直是我的平生志愿,可是一定,在我的缎面枕头下面,每天清晨7:00,会有默默而坚持的震动。我派人去了很多店子才买到这种带震动功能的闹钟,我不能吵醒滕家骐,他是很辛苦的――我直奔连着卧室的浴室而去。

  20分钟后,我娇艳欲滴地走向厨房,戴上围裙,帽子和超薄塑胶手套,为滕家骐准备早餐。拥有特一级厨师证的厨子是我的下手。

  7:50的样子,我回到三楼卧室,柔声轻唤:“家骐――”

  他在床上翻个身:“再睡一会儿。”

  我笑:“懒孩子,只有10分钟哦,不然要迟到了。”

  滕家骐出门以后,我从不让自己闲着。婚后我一直坚持自己的工作:SOHO撰稿。从前我是一名报纸编辑,但是滕家骐笑起来:“一一,你一个月的薪水,抵不到我3分钟的进项。”

  他喜欢随时电话回家,我在电线那一边温柔Hello的感觉,所以我就回家了。但我当然不可以让自己闲置起来。还好自小有些写作天分,我选择了SOHO撰稿。许是僧少粥多,不久即有编辑纷纷向我约稿,还有杂志请我去开笔会。我将这个消息告诉滕家骐,他果然很高兴,眼睛在镜片后面闪光:“我选的太太还能有错?但是这个什么笔会……”

  我坚持要去。虽然与滕家骐交往至今也不过一年半,可是面对从前那些朋友,我真的有一种相对无言的尴尬,人家说起分期供楼,同事倾轧,国贸里买不起又念念不忘的那件长裙……我觉得恍若隔世。很久没有和人倾心长谈了,说真的,我有一点闷。

  滕家骐是尊重他的太太的。
 
灰姑娘是可以嫁给王子的(下)


  深圳3天,珠海2天,肇庆1天,我玩儿得像个孩子。终于不必“行走翩然而不浮,顾盼有度而不滞”了――那是我自接受滕家骐第一次约会起为自己卡下的死令,如若违犯,格杀勿论。我在鼎湖山充满负离子的绿油油的空气里尖叫,大笑,飞奔,跌倒……给一双有力手臂拉起:“傻姑娘,你前生没有笑过吗?”

  我愣了一下,这个镜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我立刻醒悟过来,看住眼前这个浑
身上下充满弹力的大男生:“以后记住叫姐姐。”手机响,我看一眼,叫起来,“我先生来电话!”借机走开。

  我感到有一束目光凝注在我的身后。

  离开的前一天,有人在我的房间门口摆了一盆纯白的百合――是一盆,不是一束。是在一篇随笔里写过的,极不喜欢那种没有了根,给豢养在清水里的截枝花;还说,最喜欢的花是百合,而且一定是要白色的――是谁,这样默默地记在了心底?蓦然回首,长长走廊杳无人影,只有百合那泠泠的清芬,在我的鼻尖若隐若现。

  但是在登机前一刻,我还是将那盆开得正盛的百合转送了一位地勤小姐。滕家骐一定不喜欢他的太太这样小女人气地数千里迢迢捧一盆并不昂贵的花回来,虽然也许他并不会追问原由。

  滕家骐的司机早已在机场守候。当我袖手一径走向亮锃锃的林肯时,不是不喜欢那种后背落满歆羡眼珠的感觉。

  但是当我再次听见那个充满张力的好听声音时,心下还是忍不住起了佻皮的涟漪:“小弟,你还好吗?”

  那边顿了一下:“我们同岁的。”

  我忽然语塞。听得那边幽幽开口:“还喜欢那盆白色百合?”我的心不知怎么咕咚一声,里面有什么不当心倾倒了一下。

  哦我是喜欢的。

  我听见自己小心翼翼的平静的声音:“原来那盆花是你送的,谢谢。”

  那边静了片刻,呵嗒一声,没了声息。

  5天5次听见那个声音。我的回应自始至终清平如水,可是忽然觉得,这间涉嫌空荡的大屋子一下子满了许多,我走在里面安和笃定,无端就笑出来。

  第6天,我自外边上瑜珈课回来,整个人凝了一凝:客厅里,大理石楼梯平台上,酒吧间……还有卧室,满坑满谷,一天一地的白色,盆栽,百合。我觉得冷,问一名保姆:“先生回来了?”

  保姆疑惑地看着我:“他没有回来,但是送花的人说,这些漂亮的花儿都是他送给太太的。太太你真有福气!”

  我愣怔片刻,忽然笑了。好的,既然每一个人都认为我有福气,那么我何堪辜负?

  在一盆白色百合与一百盆白色百合――或者再加上加长林肯――之间,你选择哪一个?

  第二日,滕家骐在家吃晚饭,忽然看见我手里的电话:“你换了新手机?”

  “是的。”我说,“我更喜欢这种夜空蓝的颜色――呆会儿我给你的电话输进我的新号码。”

  腾家骐仿佛有些惊讶:“换一部电话而已,没有必要连号码一并换掉吧?”

  我噘起嘴巴:“人家喜欢。”

  滕家骐笑了:“随便你。”他说,“真拿你没办法。”

  现在我已经5个月没有写什么像样的东西了,因为我已经27周岁,产科教授说再不生小孩就会错过最佳生育年龄;他还说,迄今没有确凿证据证明电脑对人体,特别是孕妇没有辐射污染。

  现在我的任务就是闷吃闷睡之余,在花园里散散步,听和看产科教授为我指定的品位优雅的音乐,书籍。滕家骐没有应酬一定早早回家陪我,他说孕妇要保持好的心情。他给我讲读大学时的糗事,我笑得仰面朝天,连带着保姆也在一旁掩嘴偷乐。他忽然停下来,深深看住我:“一一,你果然温柔聪明。”

  除了产后必须的迅速恢复体形,以及之后我将尽快出版的一到数本书――我可不是那些赖以修指甲打发时光的阔太太,我要始终保有自己的一爿天空――至少目前,我真没有什么心事。

  所以我说,灰姑娘是可以嫁给王子的,一点没有错。
 
大红证书高高挂(上)



  说起来之所以忽然发出“我要结婚”的奇谈怪论,那几乎全是妈妈的错。

  我从没有想过要去“结婚”,至少在那个蔷薇蔷薇处处开的五月清晨前。当然作为一名业绩不坏的估价师,我的任何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婚的本义是什么?是两个真心相爱的人“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一直到老”。可是你什么时候见过那一纸大红证书有此功效,正如你什么时候遇见过鬼?既然那分明是一场无效劳作,又何苦将大好青春年华投入那
貌似轰轰烈烈的一通瞎忙?我十分得意于自个儿的洞察世事,我相信承担任何结局的足够把握将在我们这一代女性中诞生。

  每当娄会勇将头埋在我胸前喃喃:“阿莲我们结婚吧!”我总是顾左右而言它:“要不要来杯布丁?”在一起同居快两年了,虽然也时有争执,但不能不以“尚算愉快”来总结。惟一的麻烦是,如果我妈打电话来是娄会勇接的,他都得礼貌得有些嫌疑:“阿姨您好!我是吉莲的合租者。”“异性合租”是妈妈能够容忍的极限,我要是告诉她我正与人同居,她老人家非操着两把板斧杀来不可。本来“五一”大假娄会勇是想跟我一起回来的,但是被我一顿抢白只好蹲在家里打游戏:“你见过放假探家同租者还要如影随形的么?”

  那天早上我是被我妈乱七八糟的鼓腾声弄醒的,醒来的第一个镜头就是我妈那张因兴奋而红扑扑的脸。我们家刚刚搬进新宅,隔三差五找点什么是常事儿,我也没在意,但是接下来我妈发出的颤音使我好奇地探过头去:“终于找到了!”

  在我妈手心里平平整整、历久弥新、就差放出万道金光的物什是――我妈的结婚证。当然对象是我爸:“毛主席语录: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吉文平、蔡小萌同志于1972年3月16日结为革命夫妻,特此证明。”

  我大声朗读出那张粗糙红纸壳上铿锵的语句,并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妈,您和我爸的共同革命目标是什么?”

  我妈风韵犹存的脸庞因为红晕未退竟有些动人:“一块儿吃饭,睡觉,赚钱,吵架,笑,变老。”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也没什么,但是就在彼时彼刻,厨房里忽然传出鲜奶蛋糕喷薄的香气,肯尼・金倾情演绎的《回家》正与白纱窗帘一起飘扬,而透过窗户,我两鬓开始泛白的老爸正在小院儿里撅着屁股给蔷薇花浇水――我妈最喜欢的一种花。

  见鬼了,那一瞬间我居然抽了抽鼻子。我妈反应素来奇快:“你没着凉吧?你爸昨夜咳嗽来着,我得去给他找点药。”

  我5号就回去了。

  “你妈好吗?”娄会勇端上一杯果汁。

  我忙着往衣橱里挂衣裳,头也不回:“挺好的。就是老担心她女儿嫁不出去。”

  “呵呵。你饿吗?我去给你做个三文治。”

  娄会勇的背影一消失我立刻跌坐在床上。怎么搞的,这家伙居然不接茬!要搁从前,这还不是他顺竿爬的绝佳时机?慢着,他好像有挺长时间没提这事儿了吧?前段时间一直忙着赶工,怎么就忽视了这阶级斗争新动向!都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最大赞美是向她求婚,她答不答应是一回事,但他说不说就是另一回事了。

  晚上一起看碟,巴黎米兰最新流行趋势。当满颊嫣脂的模特儿身着一袭雪白婚纱款款走上台来的时候,我星眼迷醉:“多美!那真是每个女人的梦。”

  娄会勇深有同感:“可不!”

  之后的黄昏我常拉娄会勇去小区广场散步,那里祖国的花骨朵儿满地蹦达,娄会勇眼睛都笑眯了:“多好的孩子们!”

  我径指一名鬈毛头痛心不已:“那孩子他爸妈游戏人生不肯入城,致使该儿至今连户口也没落下。”

  娄会勇大为同情:“惨哪!”

  星期天我携娄会勇横穿大半个城市去参加婚礼,准确无误地接到新娘抛出的幸运花球。新娘兼闺中密友上来吻我:“恭喜恭喜,下一个新娘会是你。”两双眼神一个劲儿飞娄会勇,可惜他正满头大汗帮服务生放结婚蛋糕没看见。

  回到家我开始收拾行李,娄会勇在旁逡巡:“出差啊?”

  我不说话,把箱盖摔得劈啪响。

  娄会勇殷勤地送我到楼下,帮我叫了一辆车:“一路小心。”车子徐徐启动,我自发自动地开始扮演悲情剧女主角,有什么哗地涌上眼睛――到了承担结局的时候了。

  但是忽然,车窗边扒进一个脑袋:“阿莲,你出差回来我们就去领证吧。”
 
大红证书高高挂(下)



  那个司机老赚的,才拉了20米远就得了10块钱。那天之后娄会勇的小腿青一块紫一块了好长时间,全是我给踢的。

  娄会勇知道我从来视繁文缛节如大敌,安慰我他早就向过来的爱人同志们咨询过,只要向所在单位开好证明再带上各人身份证直奔婚姻登记处就一切OK,当然最好再象征性地带上点儿喜糖好办事。可是当我们分别搞掂各自公司的人事部、去商场买好糖衣炮弹、又分别
请了事假打车曲里拐弯找到我们管辖区内的婚姻登记处已经是第三天的事了。

  真不知那天是否黄道吉日,婚姻登记处给围得水泄不通。好容易见到真佛,却见办公桌上早已喜糖成灾,我们那两包怡口莲掺进去顿时杳无芳踪。

  “婚检证明呢?”办事大妈警觉地打量着,好像我们是一对企图蒙混过关的残次品。我们顿时呆住了,是啊,平时自诩不缺心眼的,怎么就把这么一桩大事给忽略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结婚登记的相关单位都窝在城市的边角旮旯,找到指定的婚检处时已是下午了。男左女右,眼巴巴地看着娄会勇离我远去,自觉像一只待宰的小母鸡。听女友说她一进门就给来了个下马威:“流过几回了?”羞得一向温文的女友无地可容。

  还好我长了个心眼,一进门就将两大包怡口莲双手奉上,果然博得相对绥靖待遇。各项指标查完,我以为完事大吉正在窃喜,却听得耳边叮咛:“明天一早别吃饭。”为什么?难道结婚登记还要斋戒?一打听才知道是还要查“肝功”。MY GOD!

  第二天照例请假前来,一直排到中午才算轮到。然而苦苦守候的结果是:“人太多,今天结果出不来,明日请早!”

  为接受“婚前教育”我们又等了两天,原因是婚检处的放映机坏了。接下来是双休日。

  周一娄会勇一大早就拉着我来登记处报到。好歹也算熟门熟路了,对那些初次登庙门的生手我们禁不住有些睥睨。娄会勇笃定地将一大摞材料拍在台子上时我听见后面有人断言:“这一定是二婚头!”然而还没等我乐出声来,显然已不记得我们怡口莲的大妈冷冷道:“相片呢?”

  “什么相片?”我们傻眼。惟一差可安慰的是这充分证明了我们不是“二婚头”。

  谢天谢地登记处没有高估我们的智商,楼下即附设摄影室。我终于揭开了为什么这种双人标准照从来啼笑皆非之谜。

  取出相片太阳公公已经老了,连累得人禁不住一起呼哧呼哧喘粗气。我忽然有些犹疑――此去便是万劫不复了吧?从前再怎么闹都是小孩子扮家家酒,真的在那张红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就再也不是可以恣意任性的小女孩了,套句酸词儿从此“我是你的妻,你是我的夫”,那得认真。

  “怎么了?”娄会勇回头看我。

  我忽然觉得喉咙有点涩:“不然,咱们明天再来吧?”

  娄会勇拍拍我的脸:“阿莲,我爱你。”

  我知道那是他所能说出口的最肉麻的话,心下一软就乖乖跟他进去了。

  现在的结婚证书跟妈妈那会儿的当然不同,光润的塑胶纸外还套着个丝绒盒子,签字时我脱口而出:“这么硬的纸啊,想撕都撕不开!”话音未落脚面上着了狠狠一记,想一想也是活该。

  领完证书刚要开溜,一名油头粉面的先生急了:“过来宣誓!”

  那间小礼堂居然还铺了长长的红毯,虽然一看就是化纤的,但是总算有点气氛。《结婚进行曲》中我们手拉手走上前去聆听粉先生教诲:“从今以后,不管是富有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我感觉我真的要病了,所以粉先生“你愿意嫁给他吗”“吗”音未落我立刻鸡啄米一样点头:“愿意愿意!”娄会勇很高兴,紧紧攥了攥我的手。

  现在那两张大红证书就挂在我家客厅墙上,嵌在一个古董摊上淘来的老镜框里。这是娄会勇的馊主意,对此他的解释是:“凡来咱家的都能看到,这么着就省得办婚宴了,相当于宣布婚讯的意思,至于不来的咱们也没有向他们交代的义务。”不办“昏宴”是我的主意,这么着我也只好认栽,一任那大红证书喜庆通俗地高高挂着――但愿它天长地久。
 
如果(上)



  “懒虫,起床了!懒虫,起床了!懒虫――”

  “见鬼!”我呻吟着伸手去按那只涎皮赖脸的大脸猫闹钟。我烦透了它的故作幽默,声音尖利而粗糙,像一把钝的刮脸刀,一下一下耐心地考验着人脆弱的皮肤和心脏。自然是迟浩建的杰作,典型的中国小市民品位。我决定扔掉它――一起来就扔。


  我仍然闭着眼――春宵一刻值千金,能挨一分是一分。啊不不,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之春宵不过是早春的丝绵被窝,绝非与迟浩建有任何瓜葛。迟……浩建,现如今我每每唤这个名字每每舌尖打结,仿佛一时想不起那简直与我有何干连。

  门吱呀一声,我慌忙而熟稔地拿被头阖住头脚,心下默默与他共叫:

  “褚洁琼你快起来不然又要迟到了牛奶在桌上面包在微波炉里我先走了!”

  声调语气节奏分毫不差。那当然我们结婚3年了,呵呵――

  我不明白女人为何要结婚。这样说着的时候未免苍凉――呵我已经结了。常常,午夜梦徊,想起迟浩建那张刀瓜面孔,我恨得捶自己――当年怎会就认刀瓜为“俊逸”?糊涂脂油蒙了心呵!

  29岁了,仍然是普通职员一名,而且似乎亦看不到任何升职的蛛丝马迹,钱袋跟伊的刀瓜脸一样纤细――倒不是非得要夫荣妻贵、光宗耀祖云云,然而他是我从前以打计男朋友里景遇最差的。伊有选择伊喜乐人生的自由,但是伊没有权利使人怀疑我的IQ。

  我意难平。

  我所在的报社事情并不太多,但是每天四次的打卡使我的神经快要崩溃。早间即有家不必坐班的杂志社向我频频招手,但是我不可以去,因为――这里薪水较高。非常英雄气短的理由,但是我得为自己的披肩费、下午茶费以及Laser治疗近视眼费买单。

  下班后我去超市――所有都市小职员的妻总是下班后去超市,盖因她们也须得上班分担家用,且超市的东西相对体面而廉宜。我们的日子如一件光鲜而嫌小的外套,惟一的一件,穿了去应酬,惟恐人家看不出那说得过去的牌子,但是又不得不暗暗而努力地往下扯着遮着。

  我在高大繁华的货架间转来转去,不经意而认真地看清每一件货物的价签。

  “洁琼,褚洁琼――是你吗?”一个激奋的声音。

  我迷茫转头,然后飞快地抚衣角拉头发关注唇上不脱色口红的质量,同时恨自己早上为什么不舍得穿那件新买的逸飞长裙子――遇见旧日恋人时你穿的永远是衣橱里最敝旧的一件,这是一条千锤百炼、颠扑不破的真理。

  “啊张钧易。”我昂首含笑,同时发现他看似平淡的恤衫是Vesus本季新款,“你怎么会在这儿?”他此刻应当在渥太华鸽子纷飞的街头。

  “提前拿到了计算机博士。”他凝望我,“你好吗?”眼里关切依旧。

  我心头一热,正待诉说,一个年轻艳丽的女孩子由地下冒出来似的挽住他:“钧易,这位是――”

  张钧易满面堆笑:“啊啊,我给你们介绍――褚洁琼,我的老朋友;我的未婚妻,潘乔。”

  女孩矜持地伸出手:“幸会。”

  我拎着我的购物筐,顺手从货架上上抄起一排豆豉鱼罐头:“你看我……”我实在分不出手来。

  她的笑容凝在嘴边:“那你忙。钧易――”

  张钧易抱歉地看着我:“那我们先走一步了。再联系啊――你的电话没有变吧?”

  我笑着在伊们身后大叫:“当然没有!”他不会给我电话的,她不许。她回去就会跟他闹――你和她什么关系,到底?你居然知道她电话――

  神气什么,不过是我丢掉的货色。

  我是为什么丢掉他的呢?笑起来像女人?吃饭兰花指儿?那些年丢掉的太多,实在想不起来。

  然而我又何堪神气呢?挑来拣去,那样一个老公。

  想起迟浩建的不在场,一面往冰箱里搁罐头一面呼出一口气,忽然整个人愣住――咦,这是什么东西?掺在一堆豆豉鱼罐头里,大小色泽均非常像,但是不是的,它分外的轻,仿佛是个空罐头盒,想来收银小姐忙糊涂了,居然也没有查看出来。不行,明天我得去退货――10块钱哩。

  顺手把那奇怪的物什往几上一放,电话响了:“洁琼今晚我有应酬会回来晚些你自己吃饭吧冰箱里还有剩的意大利通心粉你加点儿鸡丁香菇青豌豆记得用素油奶酪在冰箱第二格……”天!几乎没给他烦死。该人旁的本事没有,惟是烹调兼罗嗦――然而他是男人。

  但是我仍然懒得煮饭,想来也是被迟浩建惯坏了,我吃鱼罐头加冷面包。吃完不必洗碗,又别无他事,想给什么人拨个电话,然而死党敬一娟的老公范则昨天带她去欧洲八国游了――范则亦是我手里趸出去的货色之一,直到现在他还对我恋恋不忘,私下里常常电话给我:“如果现在你肯……的话,只要你说话。”我还记得我宣布不要他了时敬一娟的面含感激,然而现在,伊们在莱茵河无垠的碧波上荡舟,我在56.8平米的二室厅发呆。

  我顺手拈起几上的空罐头盒去望窗外。呵今晚的月色倒是蛮好的,圆、大、亮,有着无忧的轻倩灵逸――所有已婚女子不备的长处――范则那一边也是一样的么?如果,如果伊身边的人竟是我……我的天!我忽然感觉到身子轻起来,耳边有疾风呼啸,我无法自抑地飘摇着,砉砉穿过非常明亮的汽化的通道,我我我……我一跤跌进了一张五星酒店金色的大圆床里!而距我不远的身边,居然是――正在铰脚趾甲的范则!

  我瞠目结舌:“我这是在哪里?”
 
如果(中)



  范则微笑:“亲爱的,你一定是睡得太多了。这里是阿姆斯特丹的希尔顿,我是你的老公范则。”

  我咽一口唾沫:“那么,敬一娟呢?”

  范则睨我一眼:“虽然我们从前有过一段,但你也不必这样过于耿耿于怀――我怎么
知道她在哪儿?”

  我拼命掐自己的手,痛得差点叫出来:“呵――”那么不是梦。惟其不是梦,才更令我惊诧莫名――我和范则……那么迟浩建――

  唉不可不可――怎么可以凡待在谁的身边则务必怀想另一个呢?范则其实是不错的,年纪轻轻即事业有成,长得也还不难看,还是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异国风情吧!

  “难得?”范则微笑,“小乖乖,我会给你一年两季飞来巴黎买当季新款时装的特权。”

  我无限欢喜。从前――从前我的衣裳都是在街头小店一家一家跑断腿去搜购的,又要够时尚,又要面料拿得出手,而且关键还要便宜――快不要提从前了,我的新生活开始了!

  然而我很快明白了那“小乖乖”的含义。我们的导游小姐十分美丽,范则则十分热爱美丽,他们毫不掩饰地打情骂俏,全团的人都拿一种躲躲闪闪的眼光看我,好像我是个濒死的鳏寡孤独。

  为了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吃得下饭去,我不得不告诉范则:“以后少跟她眉来眼去。”

  范则仿佛一惊,继续打他的领带,快凌晨了,他接了一个电话,要出去:“小乖乖,你疯了吗?”

  我倏地失泪,上前抱住他:“不要出去,嗄?”

  回答我的是一声重重的门响。

  好容易盼至回国,一下飞机范则的电话就开始响,他将我和行李一裹脑儿交给他的司机:“我有急事。”另打了一个车扬尘而去。他的电话终于开机是4天后,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声。我很熟悉那个声音,我听她讲解了一路比萨斜塔、卢浮宫。

  那时我正在医院,妇产科。我一路吐到现在,不出所料我怀孕了。

  我去找敬一娟。她听我絮絮说完,静了许久,忽然垂头落泪:“洁琼对不起,我也……”

  我头皮发紧:“怎么你和范则……”

  我欲哭无泪、心力交瘁。不要啊!从前是他双腿跪在面前求我嫁与他的,我仍然是一名努力的不坏的记者,也还依然清丽。

  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我泪流满面,一股锥心的刺痛袭来,我昏了过去。

  “洁琼你怎么可以只吃这么点东西呢剩面包人工食品看你又瘦了想吃什么快告诉我――”

  当再次听见迟浩建的絮叨时时我如蒙大赦――哦那只是一场梦罢?真是一场梦么?为什么胸中的痛楚依稀俨然?我将手中的罐头盒搁在电视柜上,抹抹额上的冷汗语气忽然温柔:“谢谢你浩建,我不饿。”

  只是一瞬,然而我仿佛已老得十年。

  周末晚上迟浩建又有应酬,我窝在家中看电视――大众的廉宜的娱乐。敬一娟和范则已经回来,他们离婚了。

  电视里正在上演一档速配爱情节目,我是个兼含无聊因子的人,所以有时也看这样无聊节目。有个似曾相识的颀长身影忽然吸引住我的目光:“……我真的很后悔,那时我为什么没有告诉她我爱她,你们不会知道我有多么后悔……”我的心砰地跳起来又砰地落下去――呵不是他。他是个含蓄的男人,永不会在大众面前将自己的那一点隐秘这样拼命抖落,可是在心底里,他有没有一点点后悔呢?

  我是后悔了的。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冬夜,我看见他秀气的无框眼镜下略带一点羞涩的黑眼睛,忽然就微笑起来,他也笑,我们拼命地笑,一直笑得眼睛湿了,心里像给春天慷慨地揣进了许多的阳光下的玉兰花儿,又暖又香。我们约会,在白雪飘飞的山巅――我们一点都不冷,真的;我们在春天的森林里奔跑,一口气跑出十几里去――我们一点都不累,真的……但是他从没有对我说爱我,从来没有。我很伤心,因为那时我只有21岁。他26了,在读硕三。我曾经以为26是个大的不得了的年龄,应该为一切负责,现在我27岁了,仍然时时迷惑。我记得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在电话里:“我看见你了,和他。你年轻,你聪明,你漂亮,我配不上你……”呵不是那样的啊,那天我不过是在路上恰好碰到了一个男同事――

  我恨那个男同事,直到今天。我常常怀疑我今生今世真正爱过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柯必聪。有关他的一切像一镬沥青,年年月月沾在我的心口,略一剥离便鲜血淋漓――如果,如果……

  我的身体再次腾空而起。我很镇定,我爱他。

  “那个张先生是谁?”我看见柯必聪的脸沉得像块灰败的补丁。

  我的一口饭噎在喉咙里,我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汪汪:“你又查我的寻呼台了?”

  “什么叫‘又’?我有这个权利,我是你丈夫。”

  “但是我从没做过什么有辱于你名声的事。”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张先生是谁?”

  有什么冲上我的眼眶:“必聪,你太过分了。”

  他将匙子重重地磕在桌上:“是谁过分?一周内他Call了你三次!”

  永远是这样,连家中可卡犬的性别也务必是雌的,然而没错,今夕的的确确是2001年。自结婚以来,我好像落入一个陷阱,柯必聪的爱情像阱里的泥土,越来越深地埋住我,从脚底起,脚踝、膝盖、腰、胸,现在到了脖子,我感到我快要发疯了,可是他紧紧搂住我说爱我,说时,有泪泫然。

  事情的爆发是在那个黄昏。我知道一袭晚礼服、碎钻长耳环的我美艳如花,我只是去参加一个报社周年庆祝酒会而已,但是他忽然将我的珠片晚装手袋奋力从21楼上掷了下去:“不许去。”

  那种窒息的感觉又漫了上来,我愤怒地盯住他:“为什么?”

  “我不许人家色迷迷地看你。”

  “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就算是。反正今天你别想从这个门出去!”

  我看了一下我们的窗子,还够大。我听见柯必聪在我的身后叫:“琼、琼,我爱你呀!你怎么可以――”

  我飞了起来,我的泪在空中旋成一朵晶莹的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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