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兵器谱上的LAD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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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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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align=center>兵器谱上的LADIES</p>
<p align=center>作者: idiotbird (很菜的菜鸟)</p>

<p align=center>第一章</P>

认识LISA是我刚来S大注册那天。我记得那是八月下旬一个炎热的午后,大约有四五十个个新入校的学生聚集在学生会的一间小会议室里。那一天留在我的记忆中是一个乱字。那样的乱不是表面上的喧嚣嘈杂和没有次序。我觉得那样的乱对我心头的震撼的史无前例的 程度完全相当于三十年前的那次著名的大革命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的。LISA横扫一切的气 魄像坦克的履带一样碾碎了我心中原本就已支离破碎的一种东西,我不知道那东西叫什么,但我知道那一定是被LISA击碎的。

那天无论如何令我不曾想到的是,LISA会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

当时我们是在听一个很GENTLE的白胡子教授(ADVISOR)介绍S大电脑系的情况。S大是一间州立大学,CS在此是唯一发达的学科,大约有几百个中国人聚集在此修读。ADVISOR首先表示了对我们加入的欢迎,然后简单讲了一下选课方面的事情,接着让我们自由提问。 立刻我看见第一排一个女同胞将手高高举起提问,说我现在是有TA的工作,可不可以同时做CO─OP呢?她说的英语带明显中国南方口音但是却极其流利而且声如宏钟,她说话时的 表情仿佛从她嘴里说出的才算正宗英语,教授在她自信心下几乎都要为自己的一口纽约乡谈无地自容。

教授说啊我不太清楚,我想这方面的事情你可以向国际学生办公室咨询。我的职责是督导你选好你需要修读的三门课程。可是同学你为什么想要同时做两份工作呢。

LISA大声说是这样子的,做TA就可以PAY周内学费,CO─OP钱挣的很多。


教授微笑点头,但我敢肯定教授并没理解。

周围的中国同学都惊讶于LISA的直率,大部份心里都佩服的很,因为自己无法做到可以将 真实的喜欢钱的感受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并非大家不喜欢钱,但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是 告诉我们在人前说钱不能算高雅的事情,因为传统的羞耻心令我们将对钱的关注埋藏在心里。

我立刻对LISA有了好感,很坦白也很进取的女孩。而且一定是靠自己养家糊口才会如此看 中金钱。倘若是安心在花男人的钱,情调一定莺莺燕燕很小资,断然不会这样粗犷。

那年是我来美国的第三个年头,读完一个学位经济上没有任何起色,刚来时闯天下的锐气 到被削减了不少,在朋友们的鼓励下我开始修读据说好赚的电脑,但心里却依旧懒洋洋提 不起劲儿。LISA的话好像打在我背上的鞭子,让我找到奋起的感觉,女孩儿家尚且如此骄勇,我又岂能做等闲之辈。

我在S大的ORIENTATION顿时已由LISA的一句话完成,而不是白胡子教授的谆谆教导。

接下来大家开始选课,有些早已电话或上网选好的便离开了。也有很多同学三三两两往一 起凑,互相介绍情况认识。我很想去和LISA打招呼,却没有机会,因为她一直在和白胡子 教授说话,仿佛有问不完的问题。这时我看见不远处的角落里静静地坐着一个清瘦的中国女孩,她戴着一副黑框的眼镜,穿一件黑色的背心,下身是一条粉红色的七分裤。我看见有两道不冷不热的光从她的黑框眼镜后的一双凤眼中慢慢射向LISA。

她淡淡地盯着正连说带比划几乎要四肢并用的LISA一会儿,慢慢将眼光转向四周,她基本上把剩下还在叽叽喳喳的老中都冷静地扫了一遍。我发现她的目光遇到男性同胞时停留的时间会长许多。

不好意思的事情是她终于发现我在看她,她没什么表情地把脸转正,然后朝着前方矜持地笑了笑。

那笑容让我似乎感觉非得上去和她打个招呼,否则太不礼貌了。于是我走到她身边。

"HI,选课了吗。"我问。

"我一早已在网上选好了。"她冲我笑,坐那儿打量我一遍。

"你也要补基础课吗?"我又问。

"啊,还要补一门吧,其它我都准备WAIVE了。"

"是吗,那不错呀。"我羡慕地说,心里想这可节约了好几千块呢。

接下来我停了一会儿,思索换什么话题接上。她主动问:"你从哪儿转来的?"

我便告诉她NEBRASKA,然后她又问了我的BACKGROUND,姓名等等,她的样子显得很随便。


我告诉她我叫王威。

"挺响亮的名字。"她笑着说,"我叫RICHEL。你住学校公寓吗?"

"YEAH,昨天刚搬来。"

然后我们很自然地像其他老中初次见面一样掏出小本本互留了电话和E-MAIL。RICHEL住校外,她抄我的通讯地址时我偷看她,她很瘦很瘦,夏日里穿件小背心,不像其他中国女孩那样怕晒黑,细细的手臂和脖颈都是铜褐色的,因为瘦弱,这颜色并不显得健康。我想她也许是因为本身皮肤不雪白,乾脆就晒个黑不溜丘换另一种风韵吧。

这时LISA终于结束对白胡子的纠缠,蹬蹬蹬朝我们走来,走近我才看清楚她脚上穿双高帮的凉鞋。RICHEL微笑和她对了一下手掌,她有力的回应,传入我耳中那声啪的巨响表示了


两个女孩之间的亲热和友谊,但那声音的主要力度完全来自LISA,RICHEL好像了了亏,我觉得看她那表情好像是被LISA打了一把掌,可能蛮痛噢。

然后她们告诉我她们也是在开会前半小时认识的。我们三人就坐那儿聊了些上课的事情。


LISA个儿不高,很结实,白皮肤但脸颊上有稀疏的雀斑。两颚角的轮廓像刀一样犀利,眼睛不大但是有很深的双眼皮,眼珠亮晶晶像两颗黑豆子。她穿明显看出是国内带来的时髦裙子,而RICHEL那巴掌大的小背心上面印着TOMMY GIRL,这么比较当然LISA要显得土气一些,但是你一眼望去却不然,LISA还是满时髦漂亮的,因为那国产裙子穿在她身上很服贴,就像LISA是穿着它生下来的一样。

虽然我并不认为RICHEL的服饰有任何问题,但她还是给我一点点不自然的感觉。

不像LISA,LISA只让我感到四个字─浑然天成。


我们三人笑笑说事情,不一会儿就很熟的样子了。LISA就说:"天热,口渴,抓王威的差,去买饮料。"说着从双肩背的小包里掏出一张二十块递给我。


我当然是要拒绝的,哪里可以让女生出钱,那样岂不是把全世界男人的脸都丢尽了。但是我还未开口,RICHEL就笑道:"LISA你没在机器上买过东西吗,机器上哪里收这么大的钱?"说着从斜背的小包中拿出一张五块塞进我的手里。我不肯要,但是她很执拗,拉拉扯扯不好看,我只好拿着。LISA在一旁并不CARE RICHEL的话,看我不要她的钱,立刻将钞票重新放回她的背包。

我去楼道的机器上买了几罐COKE回来,LISA正在摸RICHEL的裤子说好贵吧,看见我回来,立刻欢呼:快要渴死了!拿过一罐打开便猛喝了两口,像是怕我又收回去似的,铝罐里冒出的碳酸气似一小缕青烟喷到她的脸上,令她看起来十分天真的神情带上了几分妖气。她并未感到我在看她,自顾自微闭上双眼,十分ENJOY那瓶COKE。

我把一瓶COKE递给RICHEL,然后将那五元钱放回她的手里,RICHEL不同我争了,冲我笑了笑,我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摘了那副黑框眼镜,心里想凤眼的女孩笑起来挺有味道的。

这时LISA突然大叫:哎呀RICHEL你这双SANDAL好贵吧,我在MALL里看到一模一样的要七十多块呀。你买的时候有没折扣?

RICHEL说我不记得了,我向来记不住这些的。

LISA摇头,不可能的,哪能记不住呢,没有记性这么差的。

RICHEL的凤眼迅速翻出一秒钟的白眼仁,她不说话KEEP淡淡的笑容。

RICHEL的鞋是一双精致的木屐,上面只是两根带子。细细的脚指涂了淡紫色的指甲油。七分裤露出的足裸立在粗厚的鞋底上更显得纤瘦。也许她喜欢这种我见尤怜的感觉吧。

这时参加ORIENTATION的人都已渐渐散去,我们三人也一起走出STUDENT CENTER。RICHEL和LISA拉拉手说上课见,然后冲我摆了摆手朝停车场走去。只剩下我和LISA往学生公寓走。

LISA走路走得快,竟然总在我前面小半步。落日的余辉照在她摇摇摆摆的身影上,我不由诧异怎么天就晚了,白胡子不过讲了半小时,剩下我和女孩们聊了那么三五句怎么就耗去了一下午?

也许我们还算年轻吧。年轻的时光总是在不知道珍惜的时候就从你身边溜走了。倘若逝去的时光中能有几分值得回首的,或是几个难忘的人,或是一段往事,或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那样在日落的时候可以有回忆,也便不能算是遗憾了。

最怕是午夜梦醒后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什么值得你去重温的,那样便是空虚了。那样的时候面对月光我会想宁愿有什么是令我不堪回首想起来就撕心裂肺的,也不要让我有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时候。

哎,王威你在想什么,你的样子好奇怪哟。

我只好赶紧跟上转头停下等我的LISA。我说我没想什么,我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你住几号楼呀?

十五号。

噢,我住十七号。

她等我步子跟上和我并排,哎,帮帮忙。

什么事?

LISA说:你有没有WORD?

我点头。

VISUAL STUDIO有没有?

有。

我这学期刚开始学电脑,想装些软件,你能帮我装一下吗?

我有些吃惊,诧异她可以毫不难过地提这样的要求。

她说话时歪着头望我的眼睛,太阳要落山的时候还很晒,真是酷暑天。LISA脸上油汪汪的。我略微犹豫了一下,LISA眼睛里就突突闪出强光照着她的脸更加发亮,我不由自主点点头问她什么时候方便,她说今晚你有空吗。

LISA的眼光里全是欲望,我不知道人生是否真是因为想要点什么才会发光,要得越多才益发光芒四射。但是LISA的眼光让我再次感到自己很空虚。

回公寓我吃了些过水凉面,拌着青瓜丝,淡淡的味道很爽口。

我有点怕SPICY,但有时也会抽风似地拼命往菜里撒黑胡椒。

我住在一套TWO BEDROOM里,ROOMMATE是一对年轻的老中夫妻。吃完面他们还未回来。我冲了凉拿上光盘盒子去十七号楼。

LISA住的是FOUR BEDROOM,客厅里十分热闹,不是她的ROOMMATE,她所有的
ROOMMATE都没回来,是几个教会里的教友正给她送来煲好的鸡汤。刚

洗完澡的LISA披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蹲下来在灶台下面的橱子里拿出一个大锅,

教友把鸡汤倒了进去,又留下一盒烧饼,便告辞了。

我给LISA的电脑装软件,LISA坐在厨房的台子上喝鸡汤吃烧饼。洗衣房里轰隆隆在洗着衣
服。

一会儿她吃饱喝足跑来看我,我把VISUAL STUDIO的第三张光盘抽出来,放第四张进去。

哎,你在国内上哪个学校呀。

我擦着汗说科大。大热天她房里的冷气机好安静。

噢。哎你都装全呀,不要漏掉什么。她提醒我。

放心吧。

你这人看起来就很细心。她嘻嘻笑说。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怕我故意不给她装完整。

厨房里传来叫壶的怪叫声,她蹬蹬蹬跑出去。一会儿她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进来。

喝茶吧。热茶最解暑了!茶杯显然很烫她迫不及待地想塞进我的手里。

我翻白眼说不喝茶怕失眠,然后坐在地毯上等机子RESTART。怎么我连罐COKE都不值?我很受伤。

她把杯子伸到我的眼前:是绿茶,很清淡的。

我看着杯里飘着的三五片茶叶,说不喝热的。

热出汗来暑气也就跟着散了呀。

太烫,不要。我起身看电脑。

LISA只好把茶杯放桌上,怕烫坏桌面,她出去找了几张纸垫着。我看一眼那纸,是刚才教友送鸡汤时带来的读BIBLE时间表。

我走出LISA房间到厨房开水龙头喝水。大门开我看见LISA的两个ROOMMATE回来,我冲她们点头,大声问你们也是CS的吗?

她们俩点头。其中一个短头发的圆圆脸,显得很老练的样子问:“你新来的吧。”我点头问你呢,她笑说我来了两学期了。我又笑容满面高声说那你就是师姐了,有没有考古题呀,以后可要多帮忙了。那女孩说啊,弟弟,没问题。另外那个ROOMMATE年纪比较大一些,跟着笑了几声进自己房间了。

我便和圆脸女孩聊了一会儿课程上的事,那女孩很健谈,像我ROOMMATE的老婆,话篓子。 样子也像。

聊够了她去煮饭,我慢慢走进LISA房间,发现她并没闲着,自己动手把该装的都装的差不多了。我整理我的光盘盒子,看眼茶杯空了,就笑着说:哪有主人把客人的茶都喝了的。


LISA说客人闹待遇呢。

她说话时噘着嘴,语调温柔许多,没有先前那么冲了。天晚了她屋里亮了灯,我看见她有很浓密的睫毛,夜间气温低了些,空气不是很热了,房间里荡漾的是暖意。

她这么说令我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又舒服了不少。我便说你喜欢玩游戏吗?不然我替你装个魔法门英雄无敌吧。我说着从盒子里找光盘。

LISA很快摇头,不要游戏,你再帮我装个JAVA。

我帮她装JDK,心里说拜托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聪明。或者你的精神不要这样专注于你要的东西。

我说LISA,你……

LISA看着我,你想说什么。

你走路的时候……我斟酌措辞,终于没好意思说下去。我是想说她走路时蹬蹬响,不带拐弯的。

我还想说这样走路可能是会快一点,但是女孩子为什么要走那么快呢。可爱的女孩子不该是这样走路的。你走得这样快,万一摔倒了,谁来扶你呢。

我没说出来。

LISA眼神里充满疑惑,说你好奇怪哟,吞吞吐吐的。

我摇头叹气。

LISA歪着脑袋费力地想了一会儿。

我从LISA公寓出来已经很晚了。我绕过APARTMENT的游泳池慢慢朝十七号楼走,月亮在我身后,离我越来越远。

泳池里有嘻笑欢闹的美国KIDS,男孩和女孩互相打闹着。

我心里想起往事,你在哪里?你还好吗。也许你根本不记得我了吧。

恍惚中我听见她叫我的名字,王威,王威。

我陶醉于她这样叫我的名字。

我转过身来。

LISA从后面跑过来。

我心里苦笑,再有这样的幻觉就该看医生了。

LISA走到我面前停下。

我说LISA你还要装什么软件明天再说,我很困了。说着我打了一个哈欠。

LISA说我想和你交往。

WHAT?

LISA毫不费力地又说了一遍。

我定睛看了看她,艰难地问:你这话过脑子了吗?

过了。她很快地说,又眯眯眼看我,然后狡诈的样子说,你不会说你还要考虑一下吧。不用了,想有什么用?TRY一TRY才知道合不合得来嘛。

我问她你今年多大了?

怎么这么问,二十四。我只告诉你噢。

月光下她的样子很娇憨,她望着我的眼神十分奇怪,明明是很精明的一双眼却又时常透出几分蒙昧的迷惘。

我想我喜欢她那副浑沌初开的样子,但是受不了她双眸炯炯有神时射出的强光,我会感到压力,好像要被她霸占去似的。

LISA今天实在太晚了。以后再说好吗。我躲开她的眼光很生硬地说。

她听完把头垂下来嘴里嘟囔了一句半句我听不清楚,大约她是说的家乡土话。听她的口音是南方人,我知道那种地方隔一条河两座山说话就完全不一样的。

我便逗她:你在用你们那儿的话骂我吗?你哪儿人呀?

她因为不小心流露出方言后立刻很愤的样子,说不是家乡话,我是说─@@@@!

说完她摇摇摆摆地跑了。

我上楼回房,笑。

然后我迟迟不肯上床睡觉。脑子里乱哄哄的,LISA的样子会把人心思弄乱,她

自己则不然,本质上来说她是一个简单的人。

后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曾问过她:那晚你回去是否失眠过?

她晃晃脑袋说:我被你气得一夜睡不着。

我知道她这话是骗我的。
 
<p align=center>第二章</p>

我在S大又开始了枯燥的学生生活。每天图书馆,LAB,公寓的。周末和ROOMMATE开车去买菜。

我的ROOMMATE韩乐是一个三十出头的苏北人,胖乎乎的在读生化博士,想转硕士早些毕业老板死活不同意。韩乐太太SANDY是南京人,在附近一间学校念ACCOUNTING。SANDY大嗓门说话,很有知识女性的风采,张口就是天下大事国际风云什么的。周末的晚上喜欢和我吹牛乱侃,喜欢一本一个女人一生中的多少小时的书,看不起金庸先生因为他回避写性。同时又是教会活动积极分子,因为据说中国人现在正面临信仰危机。

其实我也常常听到她关起门在自己房间大声教育老公PHD读什么读!好过瘾吗?韩乐这学期选了一些工程学院的课程大概都是被她逼的。有时在厨房做饭会听见她一般声调报怨说某某和韩乐同年来美国的,现在都是年薪多少多少的了。有时她也会小声凑过来向我推销她的表妹,在上海工作很好看的。没见我的兴趣有她预计那么大,不高兴,故意刺激我说韩乐的一个朋友来这里十几年都还是单身,因为这里很难讨老婆的,然后看我是否有焦虑的感觉。有时我便故意做出胸口被透骨钉打了一下的受伤样子,她倒立刻心疼起来,温柔地劝我RELAX。

那学期我选了四门课。只有一门和LISA一起上。倒是有三门是和RICHEL在一起。LISA很少和我讲话,好像不记得那晚的事情了,反正她在校园里是不愁寂寞的。

PROJECT大部份我都和RICHEL合作。中国人课业上沟通容易些。RICHEL做功课不用心,也少有好的IDEA。但是她的长处是可以弄来各种参考资料:考古题,前辈同学的PROJECT,作业等等,对教授是否TOUGH也很了解。这使我感到好奇,因为RECHEL也是这学期来的,但在人际交往上优先了我很多倍。大约是因为女孩子在学校里比较稀罕,总有义工不辞辛苦地将她所需的东西自动奉上。

其实在我看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那时我不是也替LISA干活儿吗。男生帮女生是天职。

开学一个多月便入秋了,校园里的晚间夜风徐徐舒爽宜人。灯火通明的LAB里我和RICHEL凑在一块儿商量作业。

记得那时我们是在做一个REQUIREMENTS的PROJECT,教授让我们模拟写出一种E-BUSINESS的商业软件开发所需的REQUIREMENTS。我眼前的电脑打开了四五个FILE,都是RICHEL找来的上学期同学的作业,我一一看过后选择合适的东西PASTE在新的FILE上,RICHEL依旧带着黑框眼镜在旁边的电脑上上网,她在认真研究BANANA REPUBLIC出的新款裙子和T-恤。

这样的作业枯燥而无用,我以最大的耐心对付着,尽量做得仔细周到一些,RICHEL和我都渴望好的分数,我的这种渴望是源于从小当好学生的惯性,RICHEL则不然,她嘴里常唠叨的是好成绩也是人生的CREDIT。

她上了一会儿网,开始在座位上乱动,我想她是嫌我做得太慢,便说:RICHEL不然你先回去吧,我做完E-MAIL给你。

我担心她住校外,太晚回去不安全。其实PROJECT做完后她也不会看,但是PRINT出来后她会拿到OFFICE MAX做很漂亮的包装,她喜欢华丽的外观。而且她认为教授看了也会心情舒畅,分数自然不会给得太差。

RICHEL见我让她回去,想想便凑过来问我还需多长时间。我说大概半小时一小时吧。她说那我等等吧,盯着屏幕看我TYPING,淡淡的兰蔻POME的味道从她耳边散发过来,我说你刚才上网SHOPPING呀。

没有,不过是随便看看而已。那些新款真好看。她说着叹口气,学费这么贵,还有两个INSTALLMENT等着PAY,哪里还有钱买衣服。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到钱。我有些诧异。其实她开新车穿名牌,和此地其他的中国留学生在生活上很不相同。我虽然好奇但也不好问她哪里来的钱,这年头有钱人很多的。但我没想到她会突然说没钱PAY学费。

我说RICHEL来美国几年了?

她把头靠在椅子上,懒洋洋说都四五年了,什么也没有呢。

她说到这方面的问题,我也感到压力,来美国都讲有个目标,绿卡呀,学位呀,还有工作
,都要一年一年捱,想到这些再乐观淡泊也没法轻松下来。

我用力敲键盘不愿想这些,然后笑起来:怎么什么都没有,你不是有辆新车吗。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看我还在笑,她警惕地坐直身子:我的钱可都是我自己挣的。

我也觉得刚才的笑笑得太有内容,很后悔,个人有个人的生活,有什么好笑的,

这不是得罪人吗。

我赶紧换谄媚的笑恭维她:你比我们强多了,我现在都不敢望混出头那一天,怕把眼望穿哩。

她又把头靠回椅背上不说话。我继续做我们的PROJECT。

她盯我后背看了一会儿问:你是独生子女吧。

我点头,我爸妈是最早一批觉悟到中国人口问题的危机的,而且自愿为国家分忧。

她继续拿眼睛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怪不得你有点娇气,不过还不算嚣张。你爸妈知识分子吧。

我说是。可能我是被他们宠坏了,没什么志向。其实我很羡慕有些同学从小就和贫穷愚昧搏斗,在挣扎中炼就钢铁般的意志,这样的人大都坚强,目标明确。

她摇头,你哪里真的见过这种人?乱讲。

然后她又喃喃地说早几年我也和你这样想。真是的,没见过下等人有多可怕。

我不懂她说什么,只知那大概是她对自己人生经历的感慨。我也没心思跟着她的思路走,好在我们的PROJECT终于完成了,我把FILE存了,和RICHEL一起走出LAB。

走到停车场和她分手,我快声说了句SEE YOU。她突然说麻烦你件事情,下礼拜我搬家。

然后她告诉我她要搬到学校来住了,她说了具体的公寓号码,是一个一居室。

我说没问题到时你打电话叫我好了。

她说其实我一直和我BF住一起,但是最近我们一直争吵,我的心情很坏,所以搬出来,我不想因为他影响学业。你知道我上这个学是下了很大决心的。

她很有感情地说完这段话,我说:噢。

然后我们就往学生公寓慢慢走,一个女生要向一个男生讲述自己的过去,很动人的。

我们走到小路旁的秋千架边,RICHEL脱了SANDAL荡了一会儿秋千。她清瘦的身体在秋千架上荡起来很轻盈,她朝我微笑。

她在吊我的胃口,我样子很耐心地等着。

我虽然不至于猴急地逼着她倾吐自己的隐私,但心里还是有点着急想听她的故事,男人对女人的好奇也是天性,不管你是否喜欢这个女人。

秋夜随着RICHEL单摆似的晃动缓缓往深里走。RICHEL也许希望一个男人可以慢悠悠地走进她的心扉,女人在男人拖蹋来回的步履中会着急有渲泻的渴求。每个女人真正的内心都是寂寞而痛楚的,不管她需要的是什么,她一定伤痛过,因为有过欲望,也因为付了代价。女人很奇怪,没有时她会绝望,满足了她又觉得空虚。倘使你给她完美的结局她一定会说情愿奢望一个过程的艰辛;有时她明明渴望你的一束鲜花,当手捧玫瑰时也许她还会讪笑着说要是有钻石就更好。

女人的欲望是每个男人都曾深陷过的泥潭。女人的付出更是一口深井,存心要让你眼里的天空只如她的心般狭窄。

RICHEL两只手拽着秋千的绳子像吊在那儿似的说:我的家在东北……我笑着接过:我的家在陕西,过河还有三百里。

她伸出右脚在我腿上踢了一下,没正经!又立刻机警地问:你家真在陕西?

我很快乐地笑了起来,心里得意成功地破坏了她蓄意培养出来的忧伤氛围。我说要不要我唱两句信天游给你听?

她哈哈大笑起来:骗子!

我跟着又一块儿笑,她毕竟还是聪明的女孩。这时她的两只手都抓在右边的绳子上,身体斜斜地往绳上靠,她笑的时候眯眯的凤眼只剩两条线,我喜欢看她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笑才真实呢,我忍不住狠狠踢了秋千板一脚,秋千又快速地晃悠起来,她灵活地抓住另一边的绳子,稳稳当当跟着荡悠,嘴里却嗔道:你干什么呀,吓死我了。

我越来越高兴,抱着双手看她放肆地笑。感谢上帝还可以给我为单纯的快乐而快乐的时候,只一刻都值千金。

秋千在我眼里越荡越慢,RICHEL奋力让它停下的一刻,她望了我一眼,突然哭了起来。

我呆住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无声地淌了出来,很快湿润了她单薄的两颊,她的嘴角微微抽动着,几滴大颗的泪一直往下滚落在衬衫领子上,静夜里我都听到了噗簌的声音,她脸上悲伤的表情如假包换,我的心痛了。

我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她,她拿过来抽出一张慢慢擦干脸上的泪,看我一眼,却又突然发出抽泣声。

我全面投降,说好了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我不再逗你了。

RICHEL说我没怪你呀,是我自己心情不好。要是秋千可以永远荡下去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我安慰她说:谁都有不顺心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睡一觉起来可能全忘了。不然我先送你回去吧。天很晚了。

RICHEL又哭,我不要回去,永远不要再见那个人。

我忍不住说:不想回去就别回去了,我在这儿陪你到天亮。

我心里是埋怨RICHEL的BF的,怎么可以让女人这样流泪的。纵使她有百样不是,也是你当初自己要的。

我想陪她坐在秋千上,可是不行,因为我比她重蛮多的。我便拉她的手在草地上坐下。

她说我的BF非常非常地爱我。

啊,我吓了一跳。这样都要哭?

RICHEL眼泪又流了出来,我受不了,他的爱会杀了我!

你不知道他有多么的神经!

接着她就哭诉了她的BF是如何爱她,又如何自卑,总觉得她年轻漂亮,自己配不上她,所以就疑神疑鬼跟踪她,监视她,老怀疑她想和旁人好。

她这么说,我忍不住四处张望,害怕她的BF会像杨子荣一样披着白被单从天而降。因为她告诉我她的BF原先是黑龙江省滑雪队的,参加过冬运会,该算国手一级了。我一介书生不经打的,况且我又没爱上RICHEL。

她又批评她的BF不求上进,以为有张绿卡就到头了。自己不学习还反对她来学电脑。

她说他不学习也就罢了,根本他从小就没念过书的。我也不强求他成为电脑专家,可是做做生意总可以的吧。那么多挂靴挂拍的运动员不都成了

BUSINESSMAN吗。他都不肯哩,成天在家歇着,又爱和人打麻将。庸俗!

有张绿卡算什么呀,得意的以为我非缠着他。她越说越愤,又看我脸上表情明显不喜欢她说的这番话,便幽幽地说:其实你们根本不懂女人要的是什么。真的喜欢一个人,她什么都可以不要的。

我不说话,心里想真的是这样吗。真是要有女人这么喜欢我,可以什么都不要,那我的担子该有多重?我除了给她世上所有的一切,无以回报。

最后RICHEL还是坐上她的HONDA ACCORD回去她的BF那里。她在空空的停车场挑着凤眼小心倒车,怕撞着旁边的柱子碰坏她的车。她只是把记忆里的不快和不满卸一半给我分担,将来的日子自然还能有滋有味的过着,能干的女人手里都有一支接力棒,传到你手里时你除了感恩戴德外别无选择。
 
<p align=center>第三章</p>

日子走到十月,我们开始准备期中考试。我的ROOMMATE韩乐已经很久不需要考试了,但因为一直很喜欢考试,我们考试他就很羡慕,看见他太太的试卷都会兴奋得两只手搓来搓去的。那天我说课没选好一天要考两科,他妒忌的眼都红了。这些年一直从国内考到北美东西海岸,别的什么都没有,无财无貌,品行最多一般,傍身的唯一本领就是会考试,突然间告诉他从今往后这一条武功废掉了,他因此而失落的样子让人感觉卿何薄命。

考完试有几个同学在我们公寓商量出去玩儿的事情,韩乐也要参加,我说考了试的才可以去HAPPY,没考试的还是留下来做实验吧。他太太SANDY过来说我考试了可以去吧。我点头说但是不可以带家属,SANDY咬牙切齿地说SURE,那你也不可以带GF!我又笑:我不带GF,但是会有考过试的MM同行。

然后我们说笑着定了第二天去湖边钓鱼。那几个同学告辞,我和他们一起下楼准备去买啤酒。

同学里有一个外号叫冬瓜的和我同路。其实他也不太胖,只是脑袋的形状很像冬瓜,于是大家都喊他冬先生。他边走边同我说,是要找两个女生一块儿去的,人多热闹呀。我说你太太去吗?他说当然啦。我笑起来,那就更热闹了。说着我们穿过游泳池往停车场走,然后我就笑不出来了,我看见LISA从游泳池里爬了上来,一件头的大花泳衣让我觉得格外刺眼,一个黑不溜丘很结实的男生穿条泳裤及时过来用浴巾把她给裹了起来。

我认识那男生,泰国人,和我一起上课。典型的东南亚长相,肤色深,金鱼眼鼓鼓的,肉脸也鼓鼓的。我不喜欢他。

冬先生高喊:HI LISA!

他老去参加教会活动,和LISA看来挺熟。

LISA从浴巾里伸出胖胖的手对冬先生摇了摇,看见我,又把手塞回浴巾里。那泰国人看我们要说中国话,便径直走到一边躺椅上躺下。

冬先生笑容满面:LISA你不冷吗?都十月了还敢下水。

LISA说我一直坚持体育锻炼,体质很好的。

我说就是嘛,看见LISA总算知道企鹅为什么可以在南极生存了。

LISA愤怒地瞪了我一眼。

冬先生一时不敢说话,因为张了嘴就很难忍住笑,想想LISA走路摇摇晃晃真是很像企鹅,不过也不能笑免得得罪人。

LISA不和我还嘴,她瞟一眼躺那儿的泰国佬,那家伙正和两个披浴袍的女生讲话。

我顺她的眼光看过去,微笑:前几年金融危机泰株贬值一半,听说到现在也还没什么起色,怎么泰国GG的身价倒看涨了呢?

LISA终于不耐烦,说你讲这些没用的话干什么?你变态吗。说完她又回水里去了。

我对冬先生说快走吧。拔腿就往停车场走。冬先生在后面紧跟着,说:现在的小姑娘换男朋友很勤的嘛,上个月底明明是个韩国GG。

我撇了撇嘴,这算什么,横竖是来趟北美,到头来连亚洲都冲不出去。

冬先生爽朗的笑声从我身后往我耳朵里灌:有红头发的KID在她楼下等。

我说可能是染的。又笑,她跟海盗的后裔会比较有共同语言。

然后我们在停车场找到各自的车,我拉开车门,冬先生说:啤酒很败火的,何况还有一肚子老醋垫底。

我对他做了个@@@@YOU的口型,把车开了出去。我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两箱啤酒,然后去WALMART 买了个鱼钩,回去小心换上,然后绕线,SANDY在一旁帮我,奇怪地说你为什么要换鱼钩?我说鱼儿爱咬这一个。心里赞叹自己那晚没上LISA的钩,我这样子冰清玉洁的,还要陪你TRY一TRY?

晚上我喝了两罐啤酒睡觉,后来醒了,看见眼前一片森林,又发现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森林的边界。我抱着最外面的一棵树说我不要进去呀。后来我就拔出那只脚往外跑,一只兔子也在跑,结果我比兔子跑得还快,我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跑,阳光特别刺眼,令我眩晕,好蓝好蓝的天空镶着一道道金线在我头顶上旋转,我停住脚捂住双眼许久,睁开了,周围郁郁葱葱的,那样的绿深绿深绿都有些发黑了。我知道这是森林,原来我从来就在这里呀,我又哪里能走出去呢,我呼吸,空气都是甜美得令我心醉,我知道这是最原始的森林,我哭了。

然后我拿电话CALL我妈妈,我妈妈受宠若惊的样子。平常她打电话给我我都很不耐烦,除了母亲节之类的时候我根本很少主动打电话给她。我爸爸更是很少联络,他老是给我发些有教育意义的E-MAIL还总是带着莫名其妙的巨大ATTACHMENT,我常常放一两个月都不肯打开看,直到信箱满了要删掉了,

还是不愿打开最后直接DELETE。

我跟我妈妈说:最近我老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我妈妈温柔地说孩子你是不是想家呀。

我不敢说不是想家,那样她还不伤心死。我说我就是比较寂寞罢了。

我爸爸拿了另一只电话讲你少打电子游戏,多看些专业书!

我妈妈在电话里呵斥我爸爸住口!然后她婉转问我:你转学两个月了吧……和同学关系怎么样呀?

我说挺好的,这里中国人特别的多。

我妈妈突然单刀直入地说:你在恋爱吗?

我慌忙说没有呀。

没有就睡觉!你那里是半夜吧。我妈说着要挂电话的样子。

我赶紧喊别挂,我说我要跟我爸爸讲话。

虽然跟我爸爸讲话十分痛苦,多年来我们父子一直互相看不起对方,但是还是好过我自己一个人熬过这一晚上。

我妈没让我爸听电话,她在电话那头沉默。

我终于CRASH了,我说我一看见一个人心里就会觉得特别空虚,好像我做的什么都没意思似的。

我又说我现在特别想做一件自己觉得完全不该做的事情。

我妈喊:不可以!你是个聪明有理智的孩子!

我爸爸又拿了电话咆哮:你再讲这样没出息的话就不认你这个儿子。男人一定要有钢铁般的意志才能顶天立地!

我爸这话是他多年贩卖的陈辞滥调,我从来对此嗤之以鼻。后来我是多么后悔

我要是当初能听进去一点点就好了。

我妈妈说你快给我办探亲材料。我来看你。

我松下心来,有我妈守着就好了,原先我也失恋过,我的毛病只有我妈能医好。

然后我又担心:你所里能批你假吗?

我妈平静地说:不批我就辞职。

我爸爸又在喊:慈母多败儿!

我爸爸这句话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其实压根后半夜就没怎么睡。冬先生开了个VAN来接我们,车上已经坐了个同学,叫李谈,也是我在国内上学时的校友。冬太太自然也跟着。然后我们朝郊外开去。在车上SANDY睡眼朦胧地问我怎么不见考过试的MM?我说你不就是吗。

到湖边时天刚渐亮,湖面上灰蒙蒙被淡淡的雨雾笼罩着,星星点点的小雨滴落在头上肩上。冬先生打开后背箱,我和韩乐把COOLER搬了出来。李谈动作特别快,已经在岸边挑了个位置,蹲那儿凝视湖面说你们谁去打小鱼。

SANDY看他那位置挺不错的,便把自己的鱼杆搁在他身边,赞叹说你还挺机灵的嘛!我来撒网捕小鱼!然后让韩乐把鱼网拿给她,她走到湖边沿台阶下到最低层,奋力把网向湖中撒去,可怜差点人都跟了去,鱼网就只落在她的脚下。冬太太笑着担心问:SANDY你没事吧。

SANDY抡着胳膊把网抽了上来,又喊:韩乐!你搞什么!绳子为什么这么滑?

韩乐赶紧过去帮把网拉上来,然后甩了一网。

我们拿小鱼当钓饵钓鱼。冬先生很兴奋,他的头发被小雨淋得湿湿的沾在脑袋上。他用力眨掉眼睫毛上的雨水说这样的天鱼儿最爱咬钩了,接着研究清蒸还是红烧。李谈通报大家注意鱼群来了,SANDY立刻十分紧张,我说你RELAX,小心掉下去。她生气推了我一把,我打个咧且站稳了。SANDY说她的钩上有东西了,韩乐扔了自己的鱼杆帮她收线。我的鱼杆也突然动起来,我开始收线,最后才发现我的钓线和SANDY的缠到一块儿了,然后我们就挥舞手臂绕来绕去的把杆分开,SANDY 抱怨我左撇子甩杆和她对着甩才缠上的,说你到最旁边待着,免得影响别人!

我说那边上的水才到我小腿深,有鱼吗?然后我转到李谈的右边强行挤了下来,用他把我和SANDY隔开。我侧着身体把杆朝右甩了出去,然后坐下来吐口气。

我的同学李谈是个挺斯文的男生,充满智者般伤感的眼睛透过不反光的树脂镜片盯着湖面。小雨零星地滴落在的水面上,肆意而带点顽皮。淡淡雾霭中远处的山岚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水墨,沿着岸边一字排开的操着鱼杆姿态各异的人好似贴在水墨画上的卡通贴画,只李谈身上那股掩不住的书卷气令人找到些许隐士的感觉。

李谈在SANDY无比崇拜的目光下钓上了第一条鱼,很快他又把它放了回去,他说我只喜欢鲈鱼。

冬先生很惋惜地说:其实CATFISH烤了也凑合呀。

我说不要,CATFISH烤了臭哄哄的!

SANDY说鲈鱼味道就是好,我一看就知道李谈这人最有品味的。

然后她又絮叨地说了一下怎样蒸才蒸得比较嫩,以此又延伸到黄酒在烧鱼过程中的奇妙之处。在此过程中我们每人都钓上了几条鱼,然后李谈说可以歇一下,因为鱼群过了嘛,一会儿才能再来,鱼和人一样,一日要出来吃几餐的,我们便稍微RELAX一下,让李谈一个人盯那儿放哨。

SANDY背对着搁那儿的鱼杆和冬太太闲聊。冬太太娇小的个子,平平淡淡的一张脸。SANDY今天虽然因起大早没时间上妆,还是抹了口红。冬先生蹲那儿看水桶里的鱼游来游去。他背朝着两位女士,因为弓着身子衣服便往上撩起,露出后背。可能早上寒气重,他怕得关节炎多穿了条保暖内裤,被外面长裤的皮带扎着翻出一大节露出来。当SANDY和冬太太的眼光同时落在他的背上时,不知是凑巧还是他后背长着眼睛,他腾出一只手用力拽了拽上衣的后襟勉强盖严实了,冬太太伸手抹了抹嘴松口气。

SANDY说春光乍泄……啊听说蓝宇好过当年的春光乍泄呢。

冬太太茫然的脸上有些不自然,冬先生立刻站起来小心拿盖把水桶盖上,然后去守自己的鱼杆。

SANDY看显然和无趣的冬太太没什么共同语言,便转身看眼鱼杆和鱼杆旁边的李谈,我正在帮李谈回忆他说都快忘了的黄山路上的游戏机房。SANDY插话说:角逐金马奖……我立刻打断她:你换换话题好不好,讲了一个多月了,我宁愿听你讲还珠格格!SANDY说怎么你的青涩期还没过去?幼稚!我说反正你换点别的,除了爱滋和GAY都可以。要不然上海宝贝也凑合。SANDY失望地说我没想到你这么颓废。其实不是那样的,我表妹就在外滩的一家德国公司工作,生活很充实……你的眼圈为什么是黑的?你昨晚一个人在干什么?

我说昨天考完试了,我自己一个人在网上复习唐诗宋词。

我希望能把她的话题拉远一些。

SANDY说婉约词是中国男人精神上最温柔的家园。

我赶紧说不然你说说李清照吧。心里受不了她把男人当永恒的主题讲。我比较喜欢女人的,每次聊天我们都要因争夺话题互相掐十几个回合,韩乐就会搬出男女老少都喜欢的迪斯尼卡通然后我们就不吵了。

这一次韩乐还没来得及过来调解,只听李谈在一旁幽幽地吟道:人间别久不成悲 ……

我努力克制不FAINT到湖里去。

SANDY赞叹说这句最好,最伤痛。又讽刺我说真是一样米百样人噢,都是在合肥呆了五年,有人记得肥水东流有人就只记得游戏厅。

我想分辨,谁不都是从那样的寂寞中过来的。但是我看李谈那痛苦的样子就不敢说了,又不服气,只你一个人失恋过吗?我爸爸当然看不起我,但我还有救,我虽然脆弱但是还没有刻意去沉迷。

然后李谈推推镜框对我说你帮我照看一下。说完起身走了。

SANDY看他背影喃喃说也不知这两处沉吟各自知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耐烦:大学里不就是同学老乡什么的。我们那学校附近没有艺妓!

SANDY说你干嘛讲话这么冲。

韩乐帮LP:王威你现在跟我老婆吵架的次数比我都多。

SANDY扫LG一眼,你这也能算幽默?又看我笑着说:你这人虽然比较愤,但有时还有点儿玲珑剔透的意思。

然后我们的气氛就缓和了不少。冬先生接二连三地钓到大鱼,SANDY撇嘴看不起他说大鱼肉太粗。我又替李谈钓了一条鲈鱼。SANDY看我把鱼扔进COOLER问我:你和李谈以前是一个系的吗。我说当然了,不过我现在可没有讲故事的闲情,晚上吃了你烧的豆瓣鱼可能会好一些。

快到正午的时候突然出太阳了,我们便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我让冬先生在CHINA TOWN停下,我跑进杂货店买豆瓣酱。上车后我心里笑:要是SANDY心里有排名的话,一定是骚客第一,愤青第二,LG第三,可怜有人春光乍泄才排第四。

晚上吃了豆瓣鱼,我洗碗,SANDY没有逼我讲故事。我听见她在房里说:我们那辆车当时我叫你不要买的嘛!贷款利率那么高。那AGENT两句话就把你说晕了。你看冬先生的VAN,不懂他哪里拿的1.9的利率。韩乐说现在都降下来了呀,还有ZERO的呢。

SANDY说冬先生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会把握时机,不像有些人一生都在犹豫中蹉跎了。

我大大的FAINT,原来还是LG排最后一名。又想如果SANDY不是韩乐的太太,看见韩乐可能会非常感动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还有韩乐这样默默献身生物学的科学家。这样的境界好像和骚客是有的一拼的。

婚姻是什么,真的会埋没爱人身上所有的亮点吗?
 
<p align=center>第四章</p>

S大是一个很古怪的学校。古怪之处就是在任何地方都与正常事理相反。比如按正常情况如果学生数量多,规模也就大;比如本科生数量应该大于研究生;还有譬如美国本土学生应该比国际学生多……但是奇怪的S大在这几方面无一不是反其道而行之。你只要随便在校园里走一圈,就可以看见无数已不太年轻的中国人和印度人背着双肩背的书包在狭小的校园里急速穿行,而少数美国学生看起来倒象是到上海或者孟买旅游的外国人。

上午十点,我在老板的办公室门口等他。通常他都在这个钟点上班,我便在这儿等他给我派一天的活儿。老板ALEX是个印度人,有极好的记忆力,喜欢让人佩服他的聪明。他教本科的课程,所有的学生点一次名就能记住,不论男女种族。

十点过五分他从电梯里出来,我跟他进办公室,他给了我一堆学生交来的软盘,又给我讲了一下OO的精髓,说是看了一篇文章说OO过时了,很气愤,又没时间和我多讲,便指着那堆软盘说:这些都是GABAGE,MOTHODOLOGY才是最重要的!

我把GABAGE拿到LAB里一个一个的RUN,尽最大的善意给学生好分数。有些实在不行的,我便发E-MAIL让他们拿回去重写。我的老板ALEX也是很NICE的老师,从不给B以下的成绩,他在外面兼了活儿,蛮来钱的,没时间为难学生。

我让那些程序RUN著,自己查看E-MAIL。我爸和我妈分别给我发了一个200K和2K的E-MAIL,我打开2K的,我妈只简单问了一下探亲的材料准备好了没有,又说我爸也要一块儿来的。我的头都要大了。

我妈妈是一个心思慎密的聪明女人,我爸爸则全身处处洋溢着诗人的气质。那年高考,我妈妈让我上计算机,说是HOT。到交志愿的时候,我爸爸突然抽疯似地说不管新技术怎么发展,化学还是最重要的学科,我猜他可能是克里斯蒂小说看多了。我在大学学化学的那几年,爸爸一直被妈妈埋怨,因为电脑越来越HOT。结果我还未毕业就拿到了三个学校的全额资助,签证也很顺利。而我爸妈同事的孩子,有好几个学电脑的都因为电脑当时实在太HOT而没拿到奖学金,留在国内。我妈也就不再抱怨我爸了。

我出国那年只有二十二岁,我妈说读博士吧,在学校里赖上几年,懂事了再出去工作。我爸爸又跳出来豪迈地说:读万卷书有什么用?重要的是行万里路。不要总是在一个地方一呆就是五年。结果我很快念了MASTER毕业,然后我和家里商量想学电脑,因为好找工作。我爸爸这一次倒没反对,因为听说世界首富就是搞电脑的。但是我说再读一个MASTER快点毕业时,他又死活不同意,说现在没有博士学历不管留在美国或是回国都没人待见,一定要有PHD!他在电话里大声对说:你知道吗?以后连国家主席都要求是博士呢。

我只好申请了PHD,根本我也害怕出去工作。这一次我爸爸好像又对了,电脑业突然不景气了,很多人毕业找不到工作。S大的TA原本只有新生才愿意做,因为这附近是很繁荣的电讯业中心,老生都跑出去做CO-OP了,现在到处裁员,他们的CO-OP做不下去了,学校里的位置又被新生占了,也蛮头痛的。我想这经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转好,多亏我爸让我读博士,还可以多赖几年,怎么也不至于生计有问题。于是打电话向我爸致谢。我爸轻蔑地说:到了美国这样每天都充满机会的地方,万事还听家里的,一点开拓精神都没有!


有时候我也好奇问我妈,我爸爸是不是年轻的时候就这样反叛?我妈说我爸年轻的时候很乖的,品学俱佳,为了事业晚婚晚育,响应政府的一切号召,改革开放后,他发现所有从前不如他的人都混得比他好,才渐渐变成现在这样的。

不过前一阵子我妈告诉我,我爸的一个当了厅长的同学因为贪污罪被判了十几年。这件事让我爸爸好像一下子突然看开了,脾气也好多了,说其实他清b在混得也不能算差,用不着检讨年轻时的循规蹈矩了。

有时我觉得我妈真是很了不起,她做事情总有自己的一套计划,当然她的计划里有很多和我爸是矛盾的。我妈妈的了不起在于她知道在什么地方对我爸让步,这样事情绕了几个圈子之后又奇迹般地回到原来的轨道上。我爸曾经多次闹着要停薪留职下海什么的,我妈妈根据我爸的素质和个人条件表示反对。后来他们的矛盾越来越大,我爸爸快要把我妈妈当成绊脚石了,我妈在这样的情况下主动帮我爸联系了一个乡镇企业,我爸爸请了几个月的假帮他们搞一个项目。过了一个月我爸自己气哄哄地回来了,说:我让他们买浓度百分之九十的试剂,他们为了省钱永远拿百分之六十的唬弄我;我要分析纯的他们总说工业用的比较便宜。我没办法跟他们解释这中间的区别!

那年他在我妈的精心活动下荣升第三副所长,也就不再报怨了。

随着我的一天天长大,我妈渐渐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我的身上,有点任我爸自生自灭的意思,但是这时我爸除了有在家里干嚎的力气之外已经没有勇气到外面干任何越轨的事情了。


有时说起我的事情,我爸也得意:要不是让他学化学,他哪里那么快出国。

我妈笑:他最后不是学电脑了吗。而且在读PHD!

我妈看起来一点都不固执,但事实上女人都挺固执的。她暂时的妥协总会成为下一个回合里的积累分数。而且她的韧性极好,女人的韧性。

我们家的事情就是这样子奇怪,无论绕多少个圈子,永远按我妈的意图在进行。两个男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所以互相都看不起对方。

现在看见我妈的E-MAIL,我十分后悔那晚喝多了跟我妈说的那些话。其实我妈早有要来美国实地考察我生活的心思,多次被我挡回去了。这下逮着机会岂能放过?她在E-MAIL里说这两天分别去了百盛和双安,替我买了很多日用品,已经开始装箱。

我看看大势已去,没办法,只好打算让他们寒假来了,然后跟旅行团旅游吧。我给我妈回E-MAIL,说过两天把材料给她寄去。然后我收好学生的软盘放回自己办公室,打算去国际学生办公室拿材料。

我沿着长长的走廊朝电梯走,心里在想爸妈签证的事情,我爸曾因公来过两次美国,均没有叛逃,所以签证可能没什么问题。想着两三年没回过家,现在终于可以见到父母了,忽然又特别激动。

走过LISA的办公室,门掩着,里面传来争吵的声音,说什么PICTURE 的,我忍不住挺下脚,是LISA在和她那泰国男友说话。他们俩确定关系已经是公开的事情,上课时总坐在一块儿,LAB里也老看见他们凑在一起。

我都还没来得及听出头绪,屋里就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接着门开了,我赶紧闪开,那泰国男孩夺门而出冲向电梯。我望一眼屋里,书桌上乱糟糟的,一张椅子倒在地上,LISA从椅子后面腾空越过,追了出来。

我伸出左腿挡了一下,她吓了一跳,看见是我,瞪起眼睛:干什么?

我说别追了,追不上了。

她一听这话更着急,根本不理我,连蹦带跳朝电梯跑去。嘴里喊:JACK!

她在JACK进入电梯的一霎那赶到电梯门口,伸手扒住要合上的门,挤了进去。

我摇摇头,慢慢踱过去等下一次电梯。

出CS大楼我朝图书馆走,国际学生办公室在图书馆的二层。

我前方不远处是LISA和JACK正手拉手亲热的也朝图书馆走,奇怪我出电梯到上马路不超过五分钟的,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又和好了呢?

我和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进了图书馆,他们俩去BASEMENT,我上楼。

走进国际学生办公室,吓了一跳。

我的同学RICHEL正在和年轻的ADVISOR亲切拥抱。

不知道这个ADVISOR是否也算S大的反常现像。她美丽,和蔼,脸上总挂着笑容。

RICHEL结束拥抱后看见我正和秘书说话,朝我点点头,出门。

我去ADVISOR那儿拿材料,她是个活泼的女孩,看起来年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正在摆弄书架上的各种小工艺品,想来都是这儿的留学生送给她的。我看见一个新簇簇的泥巴捏的胖娃娃和鲤鱼摆在很显眼的位置上,我想这是刚才她们起劲儿拥抱的原因。

她见我在看那泥塑,笑道:CHINESE ART, NICE,ISN'T IT?

我也笑着点头。跟着她参观了一遍其它的艺术品,然后拿了资料出来。

RICHEL在外面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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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们女孩就爱弄这些花花草草的。

她抿嘴笑。

我们一起下楼,说了些作业和考试的事情,她和我报怨说累。

我看她脸色是不好。RICHEL原先是个翻译,出差留这儿转了身份。大学毕业就没再摸过书,一下让她上四门课,她居然还能应付下来,真了不起。

走到一楼大厅,我们站那儿接着说了一会儿作业。RICHEL突然伸手一指:那不是LISA吗?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见LISA像游魂一样从大厅中间的一排书架后面闪了出来。她朝周围有人的地方都扫了一眼,又要往另两排书架里钻。

RICHEL喊:HI,LISA。

LISA其实刚才扫荡四周时已经看见我们了,这下RICHEL喊她,她只好强打精神走了过来。


RICHEL笑容满面:怎么你一个人,JACK呢……

LISA说我也在找他,你们看见他了吗?

我忍不住问:你到底搞什么鬼,刚才你们不是还在一起吗?

LISA听我这么说,赶忙嘟囔了一句:我知道他肯定就在那些书架背后找书。然后又跑去书架那边。

RICHEL望她背影笑道:外面都传她死活缠着那泰国人。

我问JACK有什么长处,是不是土王后裔。

不是,不过反正肯定是资产阶级。RICHEL说着看看表,该吃饭了。去我家吧,PROJECT咱们今天把它结了算了。

我们一起往学生公寓走。路上她和我谈着LISA。

LISA爱穿特别鲜艳的衣服。RICHEL笑道:不是不可以,有时在校园里就显得太扎眼。

我说扎眼有什么不好,她又没在别人的葬礼上穿。

RICHEL呵呵笑出声:你抬扛吗?学生会开PARTY,她吃得特别多,JACK在旁边很难堪的样
子。

我说吃得多好啊,把我们大家都放到荒岛上去,最后能活下来的就是她了,说不定还能找个星期五做伴。

RICHEL撇嘴说她自己根本就是星期五。

我大笑。跟著咄RICHEL公寓。她已..上只拎了一只皮箱。

RICHEL的新家离我的公寓很近,一居室收拾得很整洁。桌子,椅子,沙发都小巧精致,但是全部簇新。电视是直角平面的,电脑MONITOR是17寸的LCD FLAT SCREEN。这对于一个学生来说真是够奢侈的。

RICHEL告诉我都是分期付款,账单全部在十二个月后开始付。

我在沙发上坐下,RICHEL拿饮料给我。窗子上淡黄色的窗帘拉起来,外面是阳光灿烂的天气,我看见阳台上有绿色的盆栽。

RICHEL感慨说出来这么些年唯一懂得的就是别亏待自己,否则辛苦一场有什么意思。

我点头,你这里真舒服。

她突然骄傲地说:把我放到荒岛上我也能活下来。

我说那肯定的,并且你比LISA还了不起,她最多在岛上自己做面包,而你能自己生产香水。

她拿起电视的遥控器笑着朝我身上扔,你在岛上做什么?

我把遥控接住开电视说我要是没饿死的话,就会自己酿酒。不过我多半是会饿死的。

她听我这么说忽然不笑了,但笑意仍在脸上,盯着我看的眼睛变得很温柔,好像还带点爱怜。不知是否窗外有人走过,天色陡地阴下来些,令我看见她眼里流光转动的秋波,心立刻砰砰地跳,脑子里有些迷迷糊糊的。我赶紧拿遥控器转着台,外面天忽然又亮了,阳光直刺我的太阳穴,屏幕上白花花有些看不清楚。RICHEL走到窗前,只拉下半边帘子,屋里暗了些许,荧屏上晃动着的人影开始清晰。她说:你看电视,我煮面给你吃。

她的厨艺非常糟糕,明明只煮了几分钟的面条不知道怎么被她弄得像在水里泡了三天。但是她自己不觉得,边吃边告诉我她的BF最留恋她烧的菜。我摇头表示不信,说那黑龙江省体工大队的伙食也太惨了点。

我们俩就都笑了起来,我趁机推开汤碗不肯再吃。RICHEL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两个汉堡放进微波炉里,突然说:其实我也不愿意离开他。他是我第一个男朋友,我来美国后就一直跟着他。现在真是发现不 行,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啊。

她说话时身子背对着我,我感觉她比刚来上学时又瘦很多。好像一个衣服架子立在那儿。我有些同情她,一个女孩子,那样美的青春,最宝贵的几年时间给了一个人,现在下决心离开,真是要有几分勇气的。

RICHEL接着说:前两天他还打电话来让我回去。说是电脑不景气了,别读了。你知道我付州外学费的。我现在信用卡都快刷烂了。刚才是去国际学生办公室咨询资助的事情。可就是这样我也不能回去找他。我RICHEL没有回头的习惯!

她说话时表情很悲壮很有决心,却掩饰不住脸上的愁云。我忙安慰她:都分手了,就别再想过去的事了,以后的事情尽量安排好就行了……经济不好,你买那么多分期付款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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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到这儿打住,说也是白说。她那样子的人,你哪能让她去教会捡旧家俱或者逛GARAGE SALE?说到底她是那种不能将就的女人,男人不能将就,生活也不能将就。不能将就的理由自然是因为自信,而代价则是永远让自己像一只拉满弦的弓。

我吃了汉堡又宽慰她一会儿,然后我去电脑上做PROJECT,她把餐桌收拾好了盘腿坐那儿看讲义。屋里很安静,我TYPING的声音中不时夹着她翻书的声音,都是轻轻的。

做完功课后RICHEL打印出来开车到附近的OFFICEMAX装订。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有些困,沙发的颜色淡淡的上面有黄色的花纹,柔和得更让人感觉到倦意。我努力睁着眼不愿睡,但是越来越乏,电视屏幕上的画面渐渐模糊,最后我终于慢慢合上眼……

后来我听见门匙转动和开门的声音,RICHEL回来了。她轻轻走到我面前停住,我的眼仍然闭着但是我的脸上在发烧因为我感觉她在看我。我想她是否会抚摸我的头发,或者是她身体淡淡的馨香让我心里不自觉地这样渴望着。但是没有,她只是不出声地看着我。我想像她眼里的柔情,一定是很温柔的。我没把握自己是否对女孩子有吸引力,但是记忆里总是有那样的瞬间,有女孩会有一瞬动情于我,那是我在她们的眼里读到的。至少我曾不只一次在RICHEL眼里看到过这样的柔情。寂寞的时候也常常想念女孩们的眼波,懊悔自己从没有用心去留住,却不愿意承认那是心动的感觉,但还是遗憾那样的瞬间太短太短。这一刻RICHEL该还站在我身边吧,我突然有个不顾一切的念头,假如我睁开眼睛,假如RICHEL还是那样温柔地看我,我一定什么都不想就去牵她的手。

当然我是没福气牵她的手的,因为RICHEL这时已经坐在电脑边,刚刚装订好的作业搁在一边。我揉揉眼睛走过去站在她身旁信手翻了翻作业,说挺漂亮的。

她微笑,说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说除了面条随便吧。她说我刚才看那讲义,不太明白呀,你帮我温习好吗?我说不需要明白背下来就好啦。她笑,说的也是。我打了个哈欠,她说你刚才睡得不错呀。我笑笑,随口乱编:不瞒你说,最近那个央视的笑傲江湖看多了,刚才梦里都看见那片油菜地,还有很多稻草人。估计是让你那沙发上那些黄不溜丢的花纹给闹的。

她也笑,说那电视是够奇怪的,不懂为什么油菜地也要扎草人。我笑,翻手里的PROJECT,里面全部是彩色打印,流程图非常漂亮。我凑过去看她的打印机,HP的激光彩色打印机,我在BESTBUY看见过,至少要二千块。我忍不住问:你干什么买这么贵的打印机?

RICHEL说放假我就把它REFUND了,反正是要退,乾脆挑最好的。她说完起身摘了黑眼镜:我去煮饭,吃了饭你别走了,帮我读那讲义。你现在可以玩一会儿,不过不许打游戏,别把我的电脑弄坏了。

不能打游戏,我又没有别的爱好,只好坐那儿上网灌水。RICHEL的黑眼镜搁在电脑旁边,令我十分讨厌。我非常非常希望给那些守望着美丽的油菜花地的稻草人都戴上RICHEL戴的这种黑眼镜。
 
<p align=center>第五章</p>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感恩节。那是个很冷的冬日,到了下午,校园里就很少看见行人了,天空阴沉沉的,风瑟瑟地吹,把水泥马路吹得很干很干,晚上会下雪。

我猫在宿舍里看了一下午的讲义出来厨房找东西吃。下星期要有一门考试,教授TOUGH极了,所以不敢掉以轻心。

我在冰箱里翻出两条热狗。SANDY从她房间里出来,她打扮得很漂亮,大概晚上要去朋友的PARTY。从她的房间里传出电吹风呼呼的声音,应该是韩乐在整理发型。

SANDY显然心情很好,她说:现在经济不好,OPT倒下的挺快的。我才递上去两个月,就已经拿到了。

她最近意气风发是因为拿到了OFFER,并且从以往羡慕CS改为嘲笑CS。又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随大流,坚持读了ACCOUNTING。现在她拿个四万的OFFER,虽然离她本人的要求依然相距甚远,但已比韩乐挣得多得多,于是她训斥丈夫的声音比以前高了不少,得意忘形时对于同住的学CS的前途渺茫的年轻人更是恨不得能踢上两脚。

我不理会她,多少现在有矮她一截的感觉,所以懒得和她斗嘴。况且又惦记下周的考试,说实话我们大家都没有弄懂教授那乱七八糟的讲义,但是考试迫在眉睫。

然后我接到RICHEL电话,也是说考试。她说今晚上找了一些同学一起讨论功课。让我一块儿去,我乐坏了,这些同学里多半会有几个把讲义吞嚼进肚子里又像牛一样反刍的,我可以想办法把他们消化好的东西掏出来。

放下电话我收拾东西准备先去CS楼里自己办公室等着。想了想,又拿电话找李谈,他也上这门课,而且这家伙念书有天分,我打算把他叫上。

他接电话时不知道在干什么,弄出来一阵乒乓乱响声,然后他激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他说:THANKSGIVING!

我说你是在对我说话吗?我没送火鸡给你,你不用谢我。

他喊NO,NO!不是火鸡,是琪琪!琪琪!

我听见他电话里沉重的喘息声。

他说两年多了!我每天都开着MESSAGER等她,可是她从来没有出现过。可我一直在等,好多次我都绝望了,但是还在等,我想我要来生才能等到她了。可是今天她终于出现了。上帝!你知道她说什么了吗?只有一句,只有一句!

我问李谈:琪琪和你说什么了?

我想像他现在一定是泪流满面的样子,不禁也感动,那年琪琪真狠心,一个字都不留就走了,李谈差点儿没吞安眠药。

李谈在电话里的声音哽咽了:“琪琪说I AM TIRED!她说她累了。你知道她在哪儿吗,她一早也来美国了,就不肯和我联系,这狠心的女孩儿。她说她在ARIZONA!天哪,她在ARIZONA一个小TOWN里!我说我马上去看她,琪琪说路上下雪呢。我说我坐灰狗去!

琪琪说她已经不是过去的琪琪了,她现在只有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我说琪琪我对你永远永远不会变!我说走遍千山万水,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么美!

然后我终于和她通了电话,琪琪在电话里哭了五分钟,我的心都碎了……”

我等李谈一口气把话说完,稍稍安静些,问他:你真要去看她吗?

他说当然,考完试就走,我们可以一起过圣诞和新年。

我说李谈我真替你高兴,真的。

他笑了,说谢谢。

我的确说心里话,他这么长时间苦恋一个女孩,终于就要修成正果,我真心祝福他。

然后我和他说晚上MEET的事,他拍脑袋,对还有考试,都快忘到夏威夷了。晚上我会去,考试不能考砸,我可不想和琪琪在一块儿时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影响我的情绪。

我点头说晚上见,要挂电话,他又喊:王威我想起来,我有一张“爱如潮水”的专辑,你大四的时候借去就没还我,现在还在吗?我突然很想听。

我说天哪,你真是个女人,这么长时间还记得,我上哪儿替你找。不然我有一张“忘忧草”,送给你吧。

他笑着说找不到就算了,不要“忘忧草”。

晚上整个CS大楼早已空空荡荡。连LAB也锁了。我们大约有十几个老中坐在一间空教室里,一块儿复习。

起初的MEET真是糟糕极了,真没谁好好读过那些讲义。大概是因为经济不好,大家都念得有气无力的。教授布置的那些复习题,大家做了答案都乱七八糟对不上。有两个女生尖声抱怨教授太TOUGH,还有两个在讲小道听来的关于教授的隐私和他在系里混得不好的传闻。李谈安静地坐在一边看讲义,我抓过他的笔记翻来翻去,RICHEL凑过来看李谈的作业。


这么乱轰轰闹了一阵,有人重重叹口气,这样不行啊。

大家就都安静下来。

我说谁做完了那些复习题的?我们应该把那些复习题弄懂的。

有个同学说TA那里有答案,找TA!

另一个同学说她好懒!上周两次OFFICE HOUR她都不在呀。

又一个同学说我们可以派人去她家里找她,我来的时候看见她SHOPPING刚回家。她OFFICE HOUR不在的时间应该补给我们。

RICHEL说补就不用了,只要派人去拿答案来就行了,反正她也是老中,去趟她家没关系的。怎么样,谁去?谁比较有魅力呀?

几乎在场所有女生的目光都投向李谈,男生们有点酸溜溜的,但是也都默许了。大约他对女生的吸引力是大家公认的。

李谈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和她不熟呀。

大家都继续用很坏的眼光鼓励地看着他。

我觉得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便站起来说:我跟她挺熟的,李谈你陪我去。

然后我和李谈一起往外走,路过LISA办公室时我看见门掩着,有些奇怪,感恩节她怎么没
出去。

外面黑洞洞,冷风吹面像刀割似的。我最怕寒冷的冬夜,孤独的感觉总会随着寒气袭上心头。看见李谈面带微笑很幸福的样子,我真有点嫉妒,便泼他冷水:琪琪嘛,好像蛮任性的,也不知现在大了是不是会乖一点?有时任性的女孩伤人伤的最狠了。

李谈一点都不恼,很自虐的样子说:任性也很可爱,不用改变。男人要是一辈子没被个把女人伤过,临死都要后悔的。

我不禁转身朝CS大楼望了一眼,LISA办公室小小的窗口还亮着灯。


--------------

然后我们去TA家里不辱使命地把她找了来。TA是一个年轻的少妇,在李谈深深的多情的眼眸注视下几乎没有做任何抵抗扔下丈夫孩子还有餐桌上的火鸡就跟着来了。我们把她带来的答案复印了,她效率很高地给我们大致说了一下,并且保证下一次OFFICE HOUR一定在,就匆匆回去了。我们又凑那儿讨论了一会儿,好像清楚了不少,便散了。

回到宿舍,里面黑着灯。韩乐他们还没回来。

我踢掉靴子进厨房,把书包搁在灶台上,从冰箱里拿瓶水,又觉得心口冰凉冰凉的,便拿了一个玻璃杯,把水倒在杯子里放入微波炉。我打到两分钟档,看着它转,在桔黄色的灯光中转,然后水汽弥漫开,然后冒泡泡。我按了OFF,又不觉得渴,懒得把杯子拿出来,拎了书包进自己房间。

坐在电脑前我开始想今晚剩余的时间该如何打发掉。

我打开书桌下面的抽屉,那里面有七八个光盘盒子,全是我心爱的游戏。我翻出几张,又觉得没什么意思,老掉牙了,心里盘算放假后一定要去买新的。然后关上抽屉去浴室放水洗澡,决定早点睡觉。

洗了热水澡心里舒服些,不想上床,我趴在地毯上看那些复习题的答案,慢慢看出些意思来,对考试有了点底,又想再看看讲义,却发现我的讲义少了几张,是不是刚才忘在教室里了?要去找回来。有了这个念头后不知为何我像打了一剂吗啡一样兴奋。又想是不是收东西的时候李谈不小心收进他的书包了?我拿电话CALL他,却在占线,我当然知道他在干什么,很生气。扔了电话穿袜子,然后找条牛仔裤出来,穿上又觉得太硬,特别不舒服,重新换了条运动裤,拿上棉衣和门匙。出门前我跑到窗口撩开百叶帘,外面下雪了,雪花随着风斜斜扑打在窗子上,化成水滴往下落,玻璃上印出一条条的渍痕。我有些犹豫,自己刚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这么出去想想都有些不寒而栗。我放下帘子在屋里转了两个圈,终于穿上棉衣跑了出去。

我沿着马路朝CS大楼慢慢走去。雪下得并不大,也不像我预感的那么冷,雪花飘着飘着就没了踪影,清新而湿润的空气散发着冷冷的馨香。

童年的记忆中,下雪时我总坐在课室里,外面天色阴沉,突然有同学喊下雪了,我们才注意到窗外雪花早已似鹅毛般纷纷扬扬。这样的雪一定从开始就是漫天大雪,声势浩大地落了个干干净净,没有起伏也没有高潮。后来长大了,隐隐约约感觉下雪也是老天有预谋的。就好像今夜的雪迟迟不落,大朵的云久久地霸据着天空,风都吹不散。夜深的时候,才有雪花小片小片自云里悄悄漏下,这样看似的拖遢和不经意,却注定依然会有个白雪皑皑的明日在等着你。

走到CS大楼门前,LISA办公室的窗口已经看不见灯光了。我忽然松了口气,也许我并不想见她。

在教室里我没有找到讲义,心想肯定是李谈拿走了。我出教室朝电梯走,在LISA办公室门口停下,门已经锁了。看了看四周,所有的房间门都紧闭着,长长的走廊上只有我一个人孤伶伶站着。

LISA办公室门口有个小小的架子,我过去翻了翻那架子上的东西,有两份同学放那儿的报告,还有一摞粉红色的小纸贴,可能是从门上撕下来随手扔到架子上的,每张上面都写了一句话。我拿起来翻看,有的写着“I AM IN THE LAB”,有的写“I AM IN 233”,“I AM IN 256”,大约都是她在OFFICE HOUR时为了兼顾做其他事情预先写好贴在门上的,这样来问功课的同学就能在LAB或其他地方找到她。印象中她始终是忙忙碌碌的,给人的感觉是总想同时做许多事,一步走完所有的路,而且似乎也不太懂得生活中的规则,万事都靠自己摸索。想起她许多事情都是土法上马,甚至于霸王硬上弓,我不禁微笑。

翻到最后两张纸贴,一张上面写着“I AM NOT AVAILABLE NOW”,另一张写着“I AM AVAILABLE NOW”,大概是用来告诉大家她是否有时间。我看了一会儿那歪歪扭扭的字体,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最后我把那摞纸贴整理好放回架子上,只拿了那张NOT AVAILABLE的揣进兜里。

忽然我听见LISA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她说你拿错了,你该拿那张AVAILABLE的。

我转过身来,她的黑漆漆的眼睛在浓密的睫毛的阴影下盯着我。我说你没去人家过节吃火鸡吗,JACK呢?

她不说话,走过来拉我的棉衣扣子,我的棉衣里面只有一件T-恤,她突然奋力把我的T-恤扯破一截,我用棉衣裹住她,她是个小个儿的女孩,不到一百六十公分。她把胳膊吊在我的脖子上很久很久。

那晚我带她回公寓,像所有男孩女孩的夜一样,狂乱,甜蜜,潮湿。我所有的寂寞和孤独都在那夜的温柔中融化。

第二天早晨窗外是一个银妆素裹的世界。我站在窗前,我对苍天说:THANKSGIVING。

上天赐予我一个女人,让我领略陶醉的极致。

我不再想酿酒了,世上不会有一种美酒浓过女人的芬芳。

我要种玫瑰。
 
<p align=center>第六章</p>

我在想一切竟是这样开始的。

天空中仍然有雪花缓慢地飘落在白色的校园里。雪是天空按捺不住的郁结已久的悲情,纷乱地落下匆忙寻找着温存的依托。雪化了,天空的泪也落尽了,河流会溢满微笑,而大地的表情就会变得暧昧。

房间里暖洋洋的空气中荡漾着残余的温馨和爱意,LISA在上网看学校CAREER CENTER的一些通知。

空调突然轰轰转了起来,一股热风往我脖子里灌,我打了个喷嚏。

LISA盯着电脑说你冷吗。

我说不冷啊,暖气这么热。就是风吹着心口有点儿凉,好像是穿空心棉袄的感觉。

然后我走过去从椅子后面抱她,她转身趴在椅背上用手环住我的背。我的心又慢慢开始燃烧。我吻她白晰的脖颈,她的长发散落在肩上,蹭得我脸上痒痒的。

她说你还觉得心口凉吗。

我抱紧她,深深地吻她,她的身体结实而富有弹性,让我觉得很踏实。然后我说不凉了,好像刚添了件毛背心。

她嘻嘻嘻笑了起来,你哪里来那么多怪话。

我说我是幸福得胡言乱语。

她说你平常说话也是不着四六的。

我说那是因为二十多年来我一直都是没着没落的,我的心老像是被系在嗓子眼上,一不小心咳嗽一声都有可能掉出来的。昨晚……我伏在她的耳边笑:昨晚我就好像叹了一口大气,结果灵魂是出壳了,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心却稳稳地落在该落的位置上,整个人从此轻松下来。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黑亮的眼睛里闪着得意的光。我被她这么看着,竟然有一丝羞怯,接着我被这一丝羞怯恼了,然后我所有的内心细微的感觉都被一种疯狂的情愫所压抑,我又一次地抱她,吻她,我听见她不断地在我耳畔呢喃的声音,我陶醉于她的呼气若兰,竟然听不清她的每一个字。只是觉得很好,一切都很好,很自然,自然得如同玫瑰在深夜里一层层缓缓地舒放着花瓣,如同鸟儿在早晨被阳光照得熠熠闪光的绿叶间筑巢。我激动于她的每一个动作,那样明明白白无所顾忌地引诱我到快乐的极致。我想大喊她的名字,又怕瞬间的喧闹都会让我遗漏更细致的欢愉。

末了她咬我的耳朵,你真SWEET 。

我说:你才让我知道什么是SWEET。我刚才的感觉好像在喝原汁蜂蜜。

她翻过身趴着笑起来,然后拿下巴磕枕头,一下一下的,说:你…真…好,我…喜…欢…你…的…啦。

我说我哪里有你好,你最好。

她转过身来看我:你骗人,你说我哪里好呢。

我说你真的比我好,是因为我尚且还有一丝丝人类的羞耻感,而你没有。

她踢我说你拐弯骂人哪。

我笑起来,不是骂你。人类的性好比一个数轴,衡量的尺度是文明。走到两极都是快乐的无限。一头是物质高度发达的理想社会,另一头是原始的尚未开启的蒙昧。我们在这儿就别奢望什么自由王国了,只好试着体会一下空桑的乐趣。

她生气地说:绕了一圈你还在骂我,你这BEAST!

我笑:我倒是想当BEAST,就是已经不可能了。教化这个东西是很厉害的,当然也是不可缺少的,只是牺牲快乐是难免了。人类的生存本该如此,我也不敢有意见,好容易跑出森林站着走路了,再爬回去不成?就算忍不住想往回爬不也得拼命拦着自己。

她说你要愿意变四条腿也没人拦你,只是我肚子饿了。

她这么说我也觉得肚子咕咕叫,看看外面还在下雪,我拿电话和黄页出来,问她:你要PIZZA还是中国菜?

她摇头:不要外卖,价钱贵还要给小费。

我很高兴,以往她那小气是够让人讨厌的了,但是这回她是想替我省,真令人感动。我变本加厉问要不要吃龙虾。

她很不耐烦,你少罗唆,去煮泡面好了。我要吃两包。

我说对不起,我从来不吃泡面的,有防腐剂。

她说因为加了防腐剂才可以吃,不加防腐剂不都坏了吗。

我说你这逻辑虽然是对的,但是加了防腐剂很臭的。从前上学的时候,最怕火车上康师傅和统一的味道,恨不能戴个口罩上车,又怕人家说这个传染病虽然自觉,但是还是应该隔离。那时我们宿舍有人老吃中萃面,味道都好像没那么臭。

她说我不觉得康师傅臭,我喜欢红烧牛肉的味道。

我忍着不笑说那就下次等我伤风的时候买一箱送给你,这次你先将就吃一个PIZZA吧。然后我翻了黄页打电话。又跑去厨房烧水,冲热可可时滚水炸裂了一个玻璃杯,我从一片浑浊的褐色液体中小心地拣出碎玻璃扔了,拿纸巾擦桌子,心里还是很快乐。

然后SANDY从自己房里出来,说:吵死了。

我的脸红了,争辩说:你们吵的时候我从来不说。

SANDY瞪着我:我们什么时候吵了?

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便说:我哪里记得,再说我睡觉特别死。

她说放屁。

我想了想,就趁机跟她说:我爸妈快来了,我下个月要搬家。

她细长的眉毛竖出两根棒冰棍子的样子: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一下去哪儿找ROOMMATE。

这间公寓的LEASE是她签的。

我说我忘了嘛,再说你不找到工作了吗?还要什么ROOMMATE!

她骂:混帐,有你这么做事情的吗?

韩乐从房里出来很严肃的样子,背着他的书包径直走到玄关穿鞋。SANDY眼光跟着他的背影突然脸上有一点胆怯的样子问:你去哪里?韩乐说除了实验室我能去哪里。SANDY说你还没吃饭,韩乐说在机器上买好了,穿好鞋开门,送PIZZA的正好站在门口,我跑去签帐,韩乐瞪我一眼下楼。我拿了PIZZA朝自己房间走,心里有些奇怪,韩乐这家伙平常像母鹿一样温驯,怎么突然变了豹子。

SANDY从后面上来揪我的衣领:你不再找个人来,我跟你没完。

我害怕,说你干什么,有话好说,我找到人再搬好了。然后我逃进房间看见LISA正上网专心看老师的讲义,快期末考了。

吃完PIZZA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午后的太阳照在刺眼的白雪上冷飕飕的,屋檐上开始有雪水滴滴答答往下落。几个仿佛今生第一次看到雪的印度女孩穿着鲜艳的沙龙在雪地里兴奋地摆着各种POSE拍照留念。LISA快速朝图书馆走,我问她:要不要我替你照张相?她摆手:考完试再说吧。我满意她的话,走在她身边发考完试后的美梦,骨子里都轻松很多。她看我高兴的样子,情绪被我感染了,不再那么专注想考试的事,过来拉我的手,她的手小小的很厚实,而且滚烫滚烫,她好奇说:你的手为什么那么凉?我笑,握紧她的手,像抓着两个手炉。她说看你高兴的,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拿到一个CO-OP。

我松开她的手停下来吃惊地盯着她。

她得意地笑。

我说经济要回升了吗?

她奇怪,我不知道呀,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说现在到处都在裁员,您这样几个月前还不会装软件的突然找到工作,这样的消息放出去,NASDAQ都要回升了。

她说我想过了,CS没什么意思,就算毕业找到工作也是卖苦力,技术工人。累死在电脑前也没人知道。我呀,这一次是去投资公司。

然后她说机会呀,真是LUCKY,机会来了。上次和JACK那王八蛋去一个PARTY……她看我一眼,看我表情还正常,便接着说:碰见这个公司的一个主管,特别欣赏我,说二十多年都没见过像我英语这么好的中国人,又听说我是学CS的,连说好多句GREAT!后来我就经常打电话给他,反正当练英语嘛。然后上星期他说他们有个什么新的BILLING SYSTEM,我也不太懂啦,反正就给了我个CO-OP,FULL TIME的,三十块小时薪。

我重新上下打量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LISA你真了不起,人家夸你英语好是客气,CS MAJOR 当然也确实是GREAT,但未必人家就是说你学得好。这样子你都敢打电话骚扰人家?还拿了一个OFFER?

我说着笑起来,原来不知道什么是自知之明的人成功的机会远比有自知之明的人高很多呢。

她气得涨红脸:我怎么没有自知之明?我觉得我用英语交流没问题就算英语好。功课我也不差。我自己多找一些机会怎么不行?旁人这么说我不CARE,没想到你也这么说,你这是嫉妒。

她说完不理我,跑前几步去拉图书馆的门。我慌忙赶上去替她开门,说你别生气,我哪能嫉妒你呢。我知道你是能干的女孩嘛。

她咬嘴唇不说话。我又哄她:你要是GG,我还真会嫉妒。可是你是MM,我喜欢都来不及。

然后我又陪了一些好话,才哄好她。她去一楼大厅检索资料,我坐在靠窗的长条桌旁看讲义,忽然有很累的感觉。好像人生才刚开始,因为以前我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比我差的人,我一般就宽容地想像或许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使他们的生活会有挫折。比我强的人,我便会看不起他们的功利心太强,混得再好都脱不了一个俗字。所以怎样我都可以很释然。现在我身边有个女孩,她处处比我强,我还可以继续不给自己压力地生活下去吗?


以后的几周是在准备考试的匆忙和紧张中度过的。考完后自然也闲不下来,我找了个一居室的房子,又上网POST了个房屋分租的信息。SANDY每天在我耳边唠叨提各种对ROOMMATE的要求。什么生活习性正常,少炊,不能是音乐发烧友之类的,又要加上人品正直,性格开朗不变态等等。我说我不看你这些要求都不知道自己曾经这么优秀过。她便冷嘲热讽说你这曾经二字可算贴切,我不服气,问她我现在有什么地方让她看不顺眼的,她说:呵呵,你哪里有什么让我不顺眼的,我不过就是说你曾经蛮纯洁的。

我知道她是对LISA不满意。因为LISA有天看见SANDY和我算电费,说哪里能均摊呢,王威他只一个人呀。

LISA以前每星期总有一两次在教会里吃饭的,不是在团契就是在教友家里。在我像一个女人一样撒泼打滚吵闹了很多次之后她终于勉强同意停止这种她认为十分合理和正常的行为。虽然她还是时常唠叨我又没逼着他们给我吃,是他们主动叫我去吃的之类的话。我向她解释说信仰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选择信仰是选择献身,如此圣洁庄重的事情你不能当作简单的吃喝。她瞪着我:我吃饱了以后感谢主,错了吗?

我对她的话无法回答。后来我发现她还有其他很多观点我都无法评价。其实根本LISA做人的道理简单直白到足以气死所有的哲学家。

以往我一直是靠吃PIZZA活下来的,最多自己下点面条,很少动炊。和LISA交往后她有时会来帮我煮饭。她烧菜的方式永远是爆炒,抽油烟机的声音都完全被劈哩啪啦的呛锅声给淹没了,吃完饭如果不开窗的话蒜茸和辣椒的味道根本一夜都挥散不去。把SANDY气得够呛,LISA就说:炒,香且省电。SANDY问她你看现在王威电费算一个人还是两个人。LISA说我炒一个菜才五分钟,SANDY你炖一个鱼头花两个小时,这帐怎样算?我觉得她们计较这些琐事特别无聊,但对LISA炒菜没意见,真的很香,有合肥夜市的味道,吃的时候一定要添饭的。当然也有副作用,就是吃完后再吃任何东西都觉得寡淡无味。

LISA经常打电话给家里,她其实是很孝顺的女孩子。有时她会说父母就是上帝,这令我很惭愧。因为我长这么大,从未想过要报答父母,仿佛被他们养大是天经地义的。我爸爸也常常挺着胸脯说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我们不用你养活。于是我便更加理直气壮不给家里寄一分钱。但是LISA不一样,她的奖学金用得小心翼翼,而且隔几个月便会给家里寄上一些,其余的自己存SAVINGS ACCOUNT,她说她有一个弟弟,今年已经十八岁。她会存够弟弟结婚用的钱。

有时我便觉得这好象是我们俩的差异。LISA在外面很浑,对别人都不太好,老想着占些便宜,又随时提防怕吃亏,但是她对家里的父母亲人却特别好。而我正相反,在外面我对朋友都挺好,怕死了旁人说我小气,也不大与人计较,但是在家却像太上皇。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和LISA我们俩谁更自私一些。

LISA有时也会报怨父母喜欢她弟弟更多一些,但还是无条件对家里俯首贴耳。她说她爸爸以前总是不想让她上学,觉得花钱。但是因为她从镇上的第一名考到县里的第一名最后考到地区的第一名,她爸爸没办法,这样要是不让她继续学业的话希望工程都要说话了。

我不太喜欢LISA的爸爸,因为他有时会在半夜里以对方付款的方式打电话到我的房间找他的女儿。LISA便爬起来把电话挂了以后再用电话卡重新给她爸爸打过去,父女俩哇啦哇啦吵死了。LISA小名叫红红,红红爸爸讲电话永恒的主题是红红的弟弟,中心思想是红红必须对她弟弟的前途负责到底而不能光顾自己一个人在美国享福。红红爸爸据红红说是镇上信用社的一个放贷员,大约她的经济头脑是从放贷员那儿遗传下来的。有回在她的公寓看见她爸爸的一张生活照,站在崭新的手扶拖拉机上迎风微笑。我和LISA开玩笑:现在都在反腐倡廉啊,你爸爸开新的CONVERTIBLE太惹眼了吧。她笑:你算白提醒了,我爸爸离反腐的距离还很远,他们那里一年最多放出去两万块钱款子。

LISA爸爸老叫她照顾弟弟,让我很替她不平。问LISA:你叫红红,你弟弟是不是叫白白?她奇怪说你怎么知道的。我说这年头如果不是白痴哪能让姐姐负责一辈子?她挺难过说她弟弟其实不能算弱智的,只是比常人略微笨一点而已。但是邻居都说她竟然有出息到飘洋过海的地步,肯定是把弟弟的福气都拿走了,所以要还的。LISA对我说起弟弟时很有感情:他很可爱的,而且我发现我弟弟脸上的表情和你像极了。

圣诞节过后,我替SANDY找到了新的ROOMMATE,自己准备搬家,心里很快乐,可以有自己的小天地,不用每天对着SANDY那八婆脸。LISA倒无所谓,说你为什么要搬,一个人住很贵的呀。这时我爸妈都已经拿到签证,我又不想让他们那么快来了。每天跟我妈拖着,只想拖一天算一天。我讨好LISA说:我不是因为想我们俩在一起,所以才搬家的吗?她说现在我们也挺好的。我说你不觉得不方便吗?她说没有啊。我说那你为什么每天和SANDY明枪暗箭的?她笑:这个啊,我从来不往心里去的。我自己有这么多事情要做,抽不出时间来想她怎么看我的。

我告诉她说我爸妈要来看我了。她不经意地样子说:噢。

我立刻觉得我爸妈来了如果见到LISA将是一件无趣而头痛的事。我妈妈是一定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孩的。而我自己根本也没想过将来的事情,所以让她们见面凭白多生一件麻烦事特别没意思。

LISA想想又问我:哎,你妈妈,是什么样子的呀。

我微笑:我妈妈,她老人家,是一把剑。长生剑。

她笑起来,噢呦,有这么说自己妈妈的吗。又想了一下说:你大概是说你妈挺厉害的噢。那SANDY也蛮凶的,她是什么?

我说我还没看出来呀。我是我妈生的,我当然知道她是什么。SANDY嘛,人家的WIFE,哪敢看那么仔细。

LISA过来抱我,问:我是什么,你总看仔细了吧。

我吻她,笑:太近了,反而更看不清楚的。要是有一天你离开我了,没准那时我就知道你是什么了。

她说: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我说:你不离开我,你就是我的一根肋骨。
 
<p align=center>第七章</p>

圣诞和新年都在忙碌中度过,因为搬家。在新家我给我爸妈打电话告诉他们因为考试忘了去旅行社订票子,现在临时订票子很贵的。我妈说是吗?是吗?其实北京订票也很便宜的,都怕去美国不小心被劫了。我说那你乾脆也不用来了,免得被劫了。然后挂电话。

刚挂上电话铃又响了,很不耐烦拿起来,心里觉得我妈这人太顽强。结果不是妈妈,是李谈从ARIZONA打来。李谈说我明天回来噢,麻烦你来接机,早上八点,航班号EMAIL给你了。我说你自己叫个车很贵吗,什么时候你学会麻烦别人了,我最怕冬天早起。电话那边压低声音说:哎,你给琪琪一个面子好不好。她和我一起回来。我说那更过份,行李很多吧。那边琪琪笑眯眯接电话说:行李不多,但是有礼物,有人不要就算了。我说好好,琪琪呀,你这两年躲哪儿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琪琪说:说来话长……李谈接过电话说见面再说吧,你晚上别忘了上闹钟。

放了电话,往事如潮水般突然涌上心头,琪琪的长发在我的脑海中随着潮水的涨落若隐若现。她是李谈的老乡,上学时每学期都会从复旦跑来合肥两次。为了成全他们,我们同宿舍的男孩子都集体去看通宵电影。琪琪上四年学,比李谈早一年毕业,在外滩的一家银行做白领丽人。后来不知为什么他们就散伙了。李谈悲痛欲绝的时候我们一宿舍男生都跟着伤痛不已,仿佛我们曾经集体SHARE过他的热恋所以不得不集体分担他的失恋。

那时我对琪琪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个爱笑又爱哭的女生,那个年纪的女孩大多都很感性。可是不知为什么,后来每当我想起大学生活,脑子里浮现的总是琪琪的脸。琪琪笑的时候,哭的时候的样子交替出现着,成了在我心中大学时代的一个模糊的印像。虽然她只是同学的一个散了伙的GF。

现在她莫名其妙又回到李谈身边,让我也自然感慨万分。努力想像了一下她现在的样子,觉得想不出来,愿意她还是从前那副模样,但又觉得不大可能,然后又兴奋起来,反正明天就可以看见了。我想着机场还挺远的,要去给车加油,走出卧室。

客厅里LISA正跟着电视里肥皂剧纠正口音。过两天她要去商业区上班,说是不想让人瞧不起。看见我出来问你要去哪里。我说明早接李谈,我先去加油。

LISA又跟着电视里据说最有都市气质的长脸女星念英语,因为刻意模仿,所以荒腔走板,惨不忍闻。我喊STOP!LISA说你干什么?我看她又想念,乾脆把电视关了。然后报怨:你每天都在忙,忙些什么呀。LISA说我要上班了,还有要去CAREER CENTER办手续,这些我不是都告诉过你了。你自己每天打游戏到深夜,我都没见过你这样玩起来不要命的。

她说得我有些惭愧,觉得自己真是太贪玩。我说:不然这样吧,明天你和我一起去机场吧。一个人开车闷死了,把他们送回家,我们俩去郊外玩一天好不好。

LISA点头。我怕她再开电视,拖她陪我一起去加油。路上说起李谈,LISA笑:就是那个每天都愁眉苦脸的男生啊,长得到是蛮撩人的。我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评价李谈,自然好笑。笑过又问LISA:有句话啊,叫为赋新词强说愁,这好像是人生必经的,你有没有试过这样的感觉?

LISA撇嘴:我是石头缝里出来的吗?告诉你,你怎么长大的我也是一样的,不过是我比较克制罢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在机场出口处看见了琪琪和李谈。

琪琪剪了齐耳朵根的短发,穿件套头的黑色粗花毛衣,烟灰色的绒线裙子,身上斜背着一个LAPTOP,轻轻盈盈地走出了闸口。李谈胳膊上搭着琪琪的大衣,推着车在后面紧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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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琪看见我笑:老美的JUNK FOOD真是很养人,连豆芽菜都长开了。

我说琪琪你身上背的LAPTOP是给我的礼物吗。

琪琪呵呵笑:不是不是,我哪里能俗气到送这么贵的东西给你。

然后她很兴奋地扒住李谈手里的推车,打开一个袋子翻着。他的推车正挡在出闸口正中,有一男一女两个老美分别推自己的车想从他们的两翼挤过去,男老美的车子“砰”的撞了李谈的推车一下,琪琪惊得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挡着别人了,忙左右歉意地笑笑,把车子猛往前拽了几步,接着翻她那袋子。

LISA在一边睁大眼睛看琪琪的袋子,里面有无数的宝贝:香水瓶子,音乐盒,没拆包装的耳环项链,玩具狗熊兔子,简易计算器等等,还有三四个MP3 PLAYER。

李谈生气地对我说:没见过你这样猴急的要礼物。

我刚想得意地气气他说是猴急的是你们琪琪,她已经摸出一个PLAYSTATION2,说这就是我的LAPTOP下的小崽儿,我想你一定喜欢。

李谈在一旁纠正说:是她买LAPTOP时店里额外赠送的。

我拿着盒子很高兴,又见LISA还在看琪琪袋子里的东西,赶紧说琪琪这是我的GF。

琪琪和LISA拉手说你好我叫林爱琪。

LISA说我叫LISA。

我看见琪琪的手又在往袋子里摸,大概是想找个东东送给LISA,有点不好意思再拿她的东西,因为那PLAYSTAION2也不便宜,而且李谈很小气,拿他东西他会记很长时间。我冲琪琪眨了眨眼,又对LISA说:LISA你不知道,琪琪爸爸是浙江义乌最活跃的企业家之一,她来这儿是替她爸爸跑单帮的。

琪琪立刻忘了她刚才从袋子里摸东西的初衷,很疯地拿出一个CD的香水瓶子凑到LISA眼前,说你看是不是可以以假乱真?

LISA哼了一声,你爸爸手艺真不错。

琪琪把香水瓶子放回袋子里,得意地说:我爸爸除了不会印票子之外什么都会造。

LISA眼睁睁看着她把香水放回去又把袋子拉链拉上,愤怒地说:我爸爸会印票子。

我哈哈大笑。大家到停车场,我让LISA和琪琪先上车,自己打开后备箱,和李谈把行李往里放。我忍着笑问李谈:你从哪儿把她找出来的。她年纪也不小了吧,怎么还这么二百五,一点长进都没有,这样子在美国大概被卖了有个十回八回吧。

李谈脸色十分阴沉,骂我: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关上后备箱,反击他:我已经很够意思了。你再说这么难听,等下我有办法让她把那LAPTOP送给我。

上车往学校开,我问琪琪:你最近忙什么呀。

琪琪说:我在写小说。

李谈很骄傲地说:你不知道吧,琪琪就是网上那个很有名气的写手。

LISA问她:你写什么小说?言情吗。

琪琪摇头:爱情太复杂,我自己都看不懂,怎么写?我呀,写武侠。

我因为最爱看武侠,立刻很感兴趣:你写过什么东东?我记得你以前在国内也就写个散文什么的,好像还不是特别通顺。

琪琪说:昨天我在PALADIN版隆重推出长篇小说<<陪你灌水>>。

我笑了起来,你这是武侠吗。

琪琪说当然了。我写的是春秋战国的故事。那时候又是群雄争霸又是诸子百家吵来吵去也和灌水差不多。象苏秦张仪就是挖坑的,象楚怀王之类的就只能是陪他们灌水的了,我写的就是这么个灌水的故事。

LISA晃着脑袋喃喃地说:她写这些干什么?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

李谈扭头看车窗外,我伏在方向盘上笑。

把他们送回李谈公寓,我帮着把行李搬上去后下来开车门上车,问LISA想去哪里玩儿,琪琪从楼上跑下来,拿一个盒子递给LISA,笑着说:这个送给你,保证不是义乌的。

LISA看琪琪上楼后拆开盒子,里面是一副耳饰,五角星上面钉着小朵的玫瑰,十分别致。我忍不住说:琪琪TASTE很好。

LISA不说话拿了往耳朵上挂。我笑:你戴这个不合适,你耳垂太大嘛,这个这么小。又看见LISA脸色变了,忙补充说:你看你这样的耳朵才有福气。琪琪嘛,虽然漂亮,但是总给人红颜薄命的感觉……

LISA打断我的话问:她送你那个东西要多少钱?

我拿过盒子看了看,说我以前在网上看见大概要几百块吧。也许最近减过价。

LISA尖叫一声,几百块?你和她以前什么关系?

我说我能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大方,喜欢送礼物罢了。

LISA冷笑,要说你可够损的,人家送你那么贵的东西,你还说人家薄命。

我跟着冷笑:是我不对,不该这么说。你是不是要我现在上楼去赔礼道歉?

LISA不吭声,停一会儿,嘟囔:这女孩脑子有毛病。

我说不是,她就是想得少罢了,你……我们走吧,你想去哪里。

LISA说你是不是又想去那个LAKE看SUNSET,我可不想去,我要去MALL里。

我只好把车往MALL里开,知道她今天不高兴看见琪琪,大约是因为琪琪挫伤了她的自信心。以往她我行我素不管别人的看法多半还是因为对自己有信心,这一次则不然。她坐在车里突然自言自语道:她是不用动脑子,长得那么漂亮。

过了两天,李谈又愁眉苦脸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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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正在用琪琪的礼物看DVD,瞧他垂头丧气的样子,问他:你干什么?不会是来讨回PLAYSTATION的吧。

李谈说那是她送给你的,我也没资格要回去。

我看他好像有满腹心事,就让他坐下,说你怎么了,是不是和琪琪吵架了。

他不说话。

我又问他怎么一个人跑出来,琪琪呢?

他懒洋洋说琪琪在埋头写那灌水小说,琪琪爱死了那一生不得志的屈原,汨罗投江那一篇被她写得荡气回肠。

我笑,大凡女人都同情怀才不遇的人。同情,怜悯都是女人的天性,说白了也就是母性。但又不能容忍窝窝囊囊没本事的,所以就多半喜欢那些原本很有本领但是因为时势无法施展才华的男人。要是再加上被个把小人陷害,那她们就更加爱得心痛。屈原要是活到现在肯定是亿万中国少女的偶像。琪琪呀,样子像孩子,其实她性格里母性的成份很多,大方好施,给人一点东西心里都快乐得不行,又有同情心。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你还不快去感谢上帝!

李谈喜欢旁人夸琪琪,脸上浮出一点笑意:琪琪好文笔,故事里的婵娟又美丽又SENSITIVE,还武功盖世。

我看他情绪稍微好些,乘机打听:你们俩那时候到底怎么回事呀?她这两年在美国干什么?靠什么生活?怎么跟个富婆似的?

李谈不满地说你别想歪了,她和我们一样就是学生,在间很小的学校里读GIS。她就是爱买东西爱花钱。

然后他就不说了。

我因为已经好奇了很多年,这一次不能再忍受,吓唬他:你那隐私我也没权力打听,不过琪琪嘴巴蛮大的。

他叹气,那年她爱上别人了。

那个人和我、琪琪是老乡,都是海门人。琪琪她很奇怪,追她的人其实很多,但是她总是喜欢找老乡。那个人比我们大一些,能说会道的,毕业没几年就自己出来在上海做进出口。琪琪特别佩服他,说他有BUSINESS天才,将来会是第二个张謇。那年他要进什么棕榈油,琪琪豁出命去替他找贷款。结果那些棕榈油的走私船在公海全被劫了,最后他HANDLE不了,关了公司跑来美国。琪琪自己考TOEFL,GRE追来美国找他,那王八蛋已经找了个公民拿绿卡了。

我听了也难受:原来琪琪还真是陪人灌水的命运。

李谈瞪我:你胡说什么,她还有我。

我说你也是陪人……噢,抱歉我不是说……可是你这次真的想好了吗?她可未必真喜欢你吧。

李谈肯定地说她当然是喜欢我的,只不过那时她脑子糊涂了。我们俩从幼儿园就在一起,那时我就一直吃她吃不了的糖果和点心。上学时她买参考书都会替我多买一本。她喜欢功课好的男生,我就拼命年年考第一。以前她最喜欢人家夸我们俩是郎才女貌了。可是后来她又崇拜生意人,这我就没办法了,我实在不会做生意。

我说那现在呢,现在她又重新喜欢功课好的男生了吗?过两年她又回头喜欢做买卖的怎么办?

李谈说不会了,上个月那人又去找琪琪,他现在混好了,什么都有了,还在中部一个州开了一间超市,想起来欠琪琪的太多,让琪琪等他离婚。琪琪看不起他人格低下,又被他缠得实在没办法,才又想起我,留了MESSAGE找我。她说生意人太脏,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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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谈又很动情地说琪琪真可爱,我这次去找她,觉得她真可爱,好像永远都是那样,就是我心里的希望的样子,不会变的。

我不耐烦,那你跑来告诉我这些干什么,还不快回去守着她。

李谈脸色又很难看,告诉我:琪琪考试得了一个F,把奖学金给丢了。

WHAT?我笑起来:不至于吧。我来美国还没听说有人得F的,她袭击了教授?

不是不是,琪琪怎么会打人呢?李谈很不好意思地说:这件事情都怪我。我到她们那儿的那天,她还没有考完试,第二天是最后一门……

然后他停下不说,我说到底怎么了。

他说反正得了一个F,其他你就别打听了。现在她把下学期的资助给丢了,怎么办呀。

噢,那有什么办法,下学期重新上吧,不过要自己掏钱,哟那可得多花不少钱。我这么说,又奇怪:那她干吗还买那么多东西。不然我把那PLAYSTATION还给你……你是不是就是来要这个的?要是借钱,你知道我跟你家琪琪一样,不存钱的。

李谈说谁找你借钱,我自己有。

我松口气说你不找我借钱就好。

李谈说:现在主要的问题是琪琪,她不肯念书了。她说要留在这里。

我很妒忌地问他:怎么琪琪要嫁你吗?

他说我倒是想呀,她可没这么说。就是说不想再回ARIZONA了,也不要念书了,就呆在这儿和我在一起。

那她身份怎么KEEP呀?我问。

李谈说我没办法跟她说这些呀,一说她就堵气,说黑掉算了。

我说她疯了吗,黑掉可不是好玩的。

李谈说她真疯了哩,不让我和她讲这件事,我一说她就发脾气,说啊我要是黑掉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我觉得她好象是故意要黑掉似的。

我吓坏了,说你可千万不能让她黑掉,你又不是美国公民,等她清醒过来时,你救不了她她可就得找救得了她的人去了。

李谈说:她总是问我,我要是黑掉你还会不会爱我?我当然说会,她就很满意的样子,然后什么都不让我说了。而且她坚决不肯再回原来的学校,有时我稍微提一句ARIZONA,她就很警惕地说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呆你这儿,你要我回去是不是?你不爱我了吧。我都不敢乱说话,有天不小心说到PHOENIX,她都斜眼看我做冷笑状。

我皱眉头心想琪琪这算什么心态?

我说既然这样那你替她转学到这里呀。

我怎么替她转?她得了一个F,哪里还有学校要她?

那倒也是。我想着又好笑:怎么会得F的呢?真是笨蛋。她的脑子呢,灌水了吗?

李谈又不高兴我说琪琪笨:琪琪怎么会是笨蛋,她念书不算很勤力,但是功课从没有过不去的时候。那天因为我来了,那天晚上我们……反正很好啦。到第二天早上还是很好……所以琪琪就把考试给MISS掉了。

我骂他:你这个流氓,那你自己负责养她一辈子吧。噢,我想起来了,大学时你就害我们所有人看通宵电影,现在还这样,我看你是改不好了。

李谈满脸通红争辩:怎么是我流氓呢,明明是琪琪……噢不是,我承认以前都是我主动的,可是那天到了早晨是她突然来了劲,我是记得她要考试的,提醒她,可是她说很HIGH呀,不能管其他的事情,而且因为牺牲考试很刺激就更HIGH了,她那样子很悲壮的,一生能有几回搏的感觉,我,我其实是抵抗过的嘛,但是真的,后来我也觉得很那个,那样子的快乐让我觉得马上死掉都无所谓,还能想别的什么?结果现在麻烦了。你,你快替我想想法子。

我说你先RELAX,让我把线索理一理。然后我费力替他想了想,也想不出办法。要是琪琪自己不想黑,办法应该很多的。可是她要是有意要黑掉,那谁还能拦得住她?

我觉得琪琪多半还是心态有问题。但是又不可以和李谈这么说,啊你们琪琪实际上还惦记那王八蛋才会有这种自杀心态,那李谈还不死在我这儿?琪琪固然可怜,但是不懂她为什么这么折磨李谈,想不清楚之前拖延的办法其实比较好。

我又把肚肠搜了搜,说:算了我看她也别回ARIZONA了,一个PPMM得个F在那儿怎么好意思呆?不然这样,我以前那个ROOMMATE的老婆,挺有本事的,最近说把她的表妹从上海弄来了,在DOWNTOWN的一个语言学校学法语。FUNNY噢,来美国学法语。我好像听我ROOMMATE的老婆说那学校三天就能发I-20,你就回去哄琪琪,千万别说身份的事情,就说学法语。琪琪吗,很小资的,你可能不知道吧,千万不要低估法语对一个小资的诱惑力。你跟她说不学法语就永远没法真正参透COCO CHANEL的品味。我把我前ROOMMATE老婆的电话给你,你自己去找她,以前跟你钓过鱼的,记得吗?

李谈不满地说:你还有没有更好一点的主意?琪琪,怎么说也是复旦的,你让她上语言学校?

我说你这个人,贪得无厌嘛。我刚才脑袋都要想破了才想出这个办法。你再逼我,我告诉你我不一定要管你的事情的。

李谈说你刚才动那点脑子不值琪琪送你那PLAYSTATION的钱。

FAINT!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算了,我不跟你计较,看在琪琪的份上。可怜她自己弱智还这么大方。李谈你还是听我的先替她弄张I-20吧,别让她OUT OF STATUS。以后你再替她转学或者你这段时间哄好了她,也许她一高兴就嫁给你了。你,拿了我ROOMMATE老婆的电话就回家吧,哄好琪琪才是你要干的事情,不要再来烦我了。具体的事情你跟我ROOMMATE的老婆商量,她比我懂多了,肯定帮你摆平。
 
<p align=center>第八章</p>

李谈终于还是去找了SANDY。后来也不知道他费了多大劲,大约是把琪琪哄住了。我们过完寒假,开始上春季的课程时,琪琪也终于去那间语言学校报了个到。

这期间我的生活似乎已从和LISA交往初期的狂热重新转为我自己习惯的那种节奏。LISA给我的感觉好象COKE一样,刚开始喝的一段时间让我每天都亢奋不已,甚至于连睡眠都减少了很多,而且我并不是很CARE她是否在我身边,只要一想到LISA终于是和我好了,我就可以情绪饱满地做自己喜欢的各种事情。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飞快地过去,那种刺激的强度渐渐开始减弱,我的情绪在经过一个突然兴奋的周期后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而且这时我发现已经离不开这种刺激了,好像我必须看到她忙碌的身影,否则我每天都会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开学后LISA去工作,这令我惭愧又有些紧张。LISA说你为什么不试着出去找找工作呢,你不已经得了一个学位了吗?现在大量的RECRUITER都闲着呢,标上一个利索点的让他替你找呀。LISA这话让我感到压力。我在学校里呆惯了,一向都觉得工作离自己还很遥远,我爸爸让我当博士的愿望都还没实现哩。而且现在经济又不是很景气,LISA让我在这到处都一片萧条之时独领风骚,这样的想法说出来都能把人吓死。

我说LISA你说得到是轻巧,这么多人都在疯了似地找工作,尤其是那些被LAY-OFF的,都是一身的EXPERIENCE,我拿什么同人家竞争?我觉得我应该先把书读好再干别的。

LISA讲:呵呵,等你的书念好的时候,就干不动别的了。

我一听LISA这话就烦躁,心慌慌地不懂以后怎么办。本来我都不太愿意考虑前途的事情,起码得等毕业吧,况且现在找工作确实不太现实。我就笑她:LISA你是不是相信人定胜天呀,我可是一个实事求是的人。

LISA晃着她的脑袋,不置可否的样子。

然后我选了五门课。我自己也奇怪为什么要上这么多门课,不知道是自己着急还是想证明什么。

LISA选的课基本上都在晚上。她上班的公司在离DOWNTWON很近的一个商业区,离我们上学的TOWN开车要半小时。我们这里是全美著名的IT业中心,因为近两年IT业的衰落而显得有些萎靡不振。LISA工作的那个区稍微好些,那里是几个全美最著名的软件公司总部所在地。还有一些投资公司,大概业绩还是不错的,也需要不少SOFTWARE PEOPLE。

那家公司是一个规模还凑合的投资公司,LISA是去做DATABASE的。工作头几天下来,我问她感觉如何,她说还好吧,没什么事情,昨天我一下午都干坐在儿。

LISA下班后我就总想缠着她。我对她的热情又重新加大,仿佛要增加咖啡因的剂量让自己再兴奋起来。但是这时LISA因为开始工作反而减少了和我在一起的时间,这令我十分难受。

我总是从上午十点开始就在LAB里一直耗到晚上,有课就去上课,没课的时候替老板干活儿或者写那些没有用的程序。对游戏的兴趣也少了,总是玩儿着大富翁二之类不用动脑子的原始游戏,并在阿土仔买地的空档把<<资治通鉴>>和金庸小说全集交替着重读了一遍,往往总是阿土仔又拍得一块好地谁又获得了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伟大荣誉或者令狐冲又在尝试一些来历不明的民间验方。这之后更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了,暴发户虽然土但还是富甲一方,胜者为王当然没话说,退隐江湖至少还有沧海一声笑的苍凉。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到了我眼里最后却都是一个空虚──人生不过尔尔。

今年我们这儿的气候也反常,一月份就有几天突然热到八十度。老天的步子迈得和LISA一样大,仿佛要跨过春天直接进入夏秋。而我浑身的毛孔都还保持冬天收缩的状态,加上气候干燥,结果就老不出汗,总觉得自己身上闷了很多痧,要中暑的似的,每天脑子都昏沉沉的。

二月的一个中午,我在学生活动中心吃PIZZA,看校报。我的好久不见的前ROOMMATE韩乐拿了一个BURGER坐到我身边。

我看看他的脸,说你怎么头发又少了一点,同位素吃多了真不好。韩乐笑,上礼拜我老婆说她下班时候看见你在校门口的中餐馆买盒饭,说你可能是被甩了。我说:去你的!你老婆我都跟她讲了无数次,不要为了爱漂亮就不戴眼镜,没看清楚我买的两个饭盒吗。韩乐又笑:怎么听起来好像更惨一点呢。我也笑:什么惨不惨的,晚上上课。再说年轻人要把时间放在业务上,不要成天围着小炉子。你老婆工作忙吗?很久没有看见她。

然后韩乐絮絮叨叨地说SANDY过完新年就去了一个会计事务所工作,那里大概是不错的,虽然没有很多薪水,但是BENEFIT好,关键是稳定,那里不裁员的。又说女生嘛,做一份这样的工作已经不错了。

我点头,好像SANDY干这一行是蛮合适的。韩乐又指着校报头一版的笑眯眯的老头子照片,那是一个什么学术奖的WINNER,韩乐说这是我老板。下月我和他一起去加州开会。

我趴在桌上仔细看他老板神气活现的照片,赞叹:年轻时可能还是帅哥。又问韩乐什么时候毕业。韩乐生气地盯着老板照片:我哪里知道什么时候毕业?上辈子欠死他了,这辈子十几年寒窗考托考G豁了命也要跑来美国还他。

我说你不要这样,上辈子欠他都算你这辈子的福份,也许你被他磨炼一下就成材了。韩乐说成什么材,SLAVE!……我要搬家,周末,你来帮忙吧。

我说你买HOUSE了?他说切!NO WAY。就是换到另一个公寓。接你LEASE的女孩,和SANDY好像是天敌,每天都要吵。正好她有个朋友住一居室,干脆对掉一下。

我说我最近身体不太好,怕没力气,你多叫几个人,你老婆家具多。

韩乐看看我脸色不好,说我家里有仁丹。

我说那谢谢了,一会儿我去你家里拿吧。然后我站起来要回LAB,韩乐和我一起出来,对着阳光我看出他头发真的少很多,又奇怪:你们还搬什么?干脆把那女的轰走算了,省那两个钱干什么?你们俩也该要个孩子了吧。

韩乐说你怎么不让LISA替你生一个?你问问她愿意吗。

我瞪他说你有没有搞反了,她愿意我还不干呢。然后我昂头朝CS大楼走,韩乐回他的生物楼。下午的天很高,云都薄薄得好像是被精心切了片似的,涂抹到蓝得透明的天空中却只是淡淡的挥撒了几笔写意,收笔处更是淡之又淡,轻得像烟雾,细得如丝缕,若有若无仿佛随时会飘散得无影无踪。只那一个太阳却大得奇怪,橙黄色的阳光直直朝眼中刺来,让我感觉脑子里嗡嗡的像有一群蜜蜂在闹。

走进BUILDING,我拿了两个QUARTER塞进投币电话里,找 LISA,她不在OFFICE,大概是去吃午餐去了。

我无精打采地朝自己办公室走,一个男生和我迎面走过又回头叫我,他和LISA上一门课。他说王威麻烦你告诉LISA晚上我们不MEET了,改下礼拜……我说你自己不会通知她吗?那男生说她没留电话号码给我们。我说你发E-MAIL给她好了。

然后我进办公室拿出一本算法的书看,晚上有一堂算法课。看了两页,我忍不住去CHECK EMAIL,什么也没有。LISA不爱上网,更没有在网上CHAT的习惯,平常总是我打电话给她。

其实我已经好几天没和LISA联络了。

上周日和LISA去STAPLES买东西出来我想去隔壁的SPRINT PCS买两只电话,被LISA死活拖住不让去,在SHOPPING广场一男一女两个老中拉来拉去,引来无数老美好奇的目光,令我十分难堪。为了表示抗议我当即去旁边的银行换了二百个QUARTER,说TA办公室没电话,我不能老去用老板的电话,得到走廊里去打公用的。LISA又想出来制止,说人家都把PENNY攒了拿去换纸币,你怎么倒过来?还有我觉得小钱特别容易花掉的。我生气地说:LISA 你这么管我是要托付终身给我的意思吗?我都还没想好呢。LISA把两个眼睛瞪得像灯笼一样:王威这是你自己说的啊,你可别后悔。到这份上我只好斩截地说我没什么可后悔的。


后来几天她都没来找我,慢慢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份,想去找她,又觉得有点力不从心哄不动,乾脆过两天等她气消了些再说。

想想现在这周都要过完了,我便又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堆QURTER跑到走廊打电话给她,谁知她还没回来。

放了电话我不想回办公室,跑去LAB。上网看了一会儿小说,过了一个小时,又去打电话,还是没人接听。我看看腕表已经三点了,怎么她会不在办公室呢?我有点慌,又往她宿舍打,还是没人接。我又回LAB看了看E-MAIL,其实根本
LISA总共也没给我发过几个E-MAIL,我LOG OUT出来脚不由自主往电话机走,正好看见老板从电梯出来,立刻飞奔过去,然后和他一起进办公室,拿了篇文章和他讨论,可是特别倒霉,老板说要隍7d会不理我,我只好又回到自己办公室,坐在那儿盯着屏保看。

结果一下午打了很多次电话也没联络到LISA,想着晚上有课,天黑前我就遛达到校门口买了两个便当,回来时去停车场找了一大圈,LISA的车不在,她还没回来。

我便坐在她公寓楼下空旷的草坪上等她,风吹得树木沙沙的响,身边搁着的饭盒香气四溢,不少松鼠和野兔轮番地从树丛的枯枝后面探出头来张望,大概是在窥伺那正在迅速变凉的便当。不断有学生背著书包在公寓门口进进出出,太阳慢慢往天的远处隐去,西边的云彩越积越浓,且由红一点点缓缓变暗。我坐那儿有些疲倦,社区里开始亮灯了,起初的灯光星星点点的,渐渐变成四处通明。公寓门口惨白的灯光刺激着我渴睡的眼,却依然无法使我兴奋起来,只更添了些寥落的感觉。气温慢慢下降,不管白天太阳有多大,夜还是冬夜,风大起来,飕飕直往我的毛衣里灌,我打了个寒颤,又看天色晚了,拎着便当起身往回走。

回到自己公寓,才想起今天的课MISS掉了。想着心里更难受,也打不起精神吃饭。又拿电话找LISA,公司里宿舍里都没有人。不禁又生气怪她不让买电话。然后电话突然响了,想着可能是LISA很高兴赶紧拿起来,结果又是LISA爸爸叫的对方付款,烦得要命,她爸爸比她和气很多,说我家红红在你这儿吗?我说不在,她爸爸呵呵地表示了自认为是对留美博士生应有的尊敬后挂了,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LISA一个小姑娘活得也挺不容易的,不再想和她斗气的事了,跑去她宿舍等她。她的ROOMMATE刚放我进门,就听见她房里电话铃响,知道是她那爸爸又追到这儿了,不愿进去,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电话铃隔十分钟左右顽强地响一次,越发让我感慨LISA可怜,觉得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想念她,为自己那天胡说八道后悔。半天都没等到她的影子,在女生宿舍呆太晚又不好,我只好出来又往自己公寓走。天上挂着星星,从冻成一条一条的云里探出头来,懒洋洋地眼睛都不愿眨一下。月亮正半圆,被淡淡的一层黄晕簇拥着;月光却是冷冷的跟在我的背后,让我觉得心都快被冻僵了。进大门时一脚踢在台阶上,脚趾生生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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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着力点都集中在另一只脚上,三步两步跳上楼回房,脱了鞋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自己很爱惜地按摩了一下,渐渐不那么痛了,便倒地平躺了一会儿,四肢舒展开来,使我感到没那么疲惫,然后一种很正式的睡意慢慢袭上心头,令我感到很开心,迅速跃起跌跌撞撞地跑进浴室,最快的速度淋了个热水浴,扑上床倒在枕头上,用脚把被子勾开,然后就这么趴着不愿再动弹一下,仿佛翻个身睡意就会离我远去。

因为睡得很用心,这觉反而越睡越累,迷迷糊糊地感到周身都酸痛,依然抗拒不愿意醒来。夜里那无法逃避的梦终于还是来了,LISA的脑袋在我眼前晃悠,还用手拉我的枕头,说你怎么这样湿着头发睡觉,枕头上全是水。

我不由喊道:LISA是你吗,难道我真的离不开你了?你竟然跑到我的梦里来?

LISA用力把我的湿枕头抽了出来,说:呸,你哪里有那么多情,不是梦的啦。

我终于醒过来,揉揉眼睛坐起身:你什么时候来的?吓死我了。

她不说话把湿枕头拿去DRYER里烘,我爬起来跟到洗衣房让她别烘,天太晚了,会吵着邻居的。她说哪有睡觉睡那么轻的,现在不烘要发霉的。

我说楼下那个美国人神经衰弱的,你饶了他吧。然后我把她拽进卧室,告诉她:你同学让我转告你MEETING改时间了。

她点头:收到E-MAIL了。

又问:王威你今晚没去上课呀,我ROOMMATE讲……

我打断她说教授有事CANCEL了。又看看闹钟都快十二点了,肚子立刻觉得饿,想起便当,跑到厨房,看见只剩一只饭盒,LISA跟过来说那一个我刚才已经吃掉了。我问她来多长时间,她说:也没多久啦,我进来就吃饭,吃饱了才来喊你,这样你跟我吵我也比较有力气应付。

我把饭盒放到微波炉里说那你等一下,我也要吃饭,这样才公平。

她忽然走前一步到我背后离我很近的地方,影子在灯光下闪了一闪,明晃晃的。她说:我回来时碰见RICHEL了,她刚下课,还问我你为什么没去上课。

我立刻有些不自然,转过身来,LISA就和我面对着面,她的黑眼睛总是那么亮,像永远在充着电。我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气息,LISA不喜欢用香水,女人身体自然的芬芳让我的心因渴望而痛楚,令我害怕回想这几天她不在我身边时那种寂寞。我伸手去抱她,她侧过脸不让我吻她:哎你还要不要吃饭?我追着吻她:我不吃了,让你赢还不行吗。你今天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一整天……

她不回答我的话,嘴角闪过一丝得意的笑,但眼神却柔和很多。我抱她更紧一些低声埋怨:快说你下午去哪儿了,我一直CALL你,QUARTER都要用完了……她的身体不再躲避我的追逐,踮起脚在我的脸上吻了一下,说公司TRAINING呀,一天都不在办公室。我费力抱起她朝房里走,她比她看起来的样子重多了,我说你可真沉呀,跟灌了铅似的。她笑着故意把身体往下坠,两只手搂着我更紧……

然后我心情很好地又跑出来吃便当,吃两口,觉得味道不好,饭像沙子一样硬,便扔在一边。又进房看LISA困了要睡,我因为已经睡了一小觉,精神很好,就不准她睡,找了张CD出来很小声音放,然后拿刀削苹果吃,一边听夕阳箫鼓。

LISA笑:这样多好,好惬意!

我乘机诉苦:傍晚在你楼下等到天黑,脚都冻僵了。你晚上干嘛不回家?

LISA不回答,看着我笑:我第一次见你,你记得吗,ORIENTATION完了,也是黄昏的时候,你那样子掉了魂似的,我都很想把你领回家。

我说那你后来还和旁人好。

她说是你自己傻不答应的,我哪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我皱眉头,其实我心里并不太CARE这件事,但是她这叫什么话。

我便笑笑说:那后来呢,后来人家不理你,你干嘛不再找棵新树呢。

LISA也笑起来:你那天晚上蛮可怜的样子……

我的脸终于沉下来:我可不觉得自己可怜。

LISA不说话。沉默一会儿她说我困了,我要睡了。

我去客厅看DVD,气得一点点睡意都没有了。过了一会儿LISA跑出来拿了一张纸扔给我:AT&T WIRELESS的PROMOTION,我找了一星期,这计划是最合算的。

然后她跑回卧室关上门。

我看看那有PROMOTION的电话奇怪的款式,难看得令人好笑,但是LISA找了一个星期,又让我有些感动。关了电视进房间,她开着灯,拿被子盖着头。我掀开被子,LISA立刻睁开眼睛,于是我看见我的脸,在她漆黑透亮的眼眸里,虚幻得像我梦里看见自己的样子,令我有些伤感,忍不住低头吻她的脸,说我们俩以后别再斗气了。她笑,谁和你斗气了。我拉开她睡衣的带子吻她的肩,说周末我们去买电话……她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坐起身:噢,
忘了跟你讲,周末我们DEPARTMENT要去PICNIC,你跟我一起去。我摇头:不要,我去凑什么热闹。再说,差点儿忘了,韩乐要我帮他搬家。

LISA说去嘛,你怎么能老呆在学校里,多认识一些朋友多好,再说很多是同行呢。去吧,韩乐搬家又不是找不到人,这里这么多中国人。

我犹豫着,LISA不耐烦:还想什么呀,明天我们去买要带的东西,后天一起去,就这么说了。噢,顺便买那电话。还有我告诉你,没事不要老打电话,今天一下午吵死了!

我呼地从床沿上站起来:你下午在办公室?

LISA大概知道说漏了嘴:没有啦,同事告诉我电话一直响,我想肯定是你……

我冷冷盯着她:是吗?

她咬了咬嘴唇,大声说:我就知道是你,故意不接,然后下班回来看见你坐在草坪上,我就去逛店。气死你。

我说你可够真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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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D PLAYER里面放了夕阳萧鼓,接下来是阳关三叠。LISA从床上跳起来把CD关了,然后她重新回到床边,并没有躺下,转过身看着我。

我说OK,OK,以后不用打电话给你了,手提也不用买了,还可以省钱。

LISA涨红脸: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我的心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扎着一样难受:LISA,你真是够聪明。我的确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然后我停下来,自尊心让我没把后半句说出来。我走出卧室,感到头象要炸开一样的痛,找了阿斯匹林出来吃,心里说:你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你为什么说话要这么伤人。

LISA开了卧室门堵在门口幽幽地说:你自己那天说的话才伤人呢,而且你说的就是真心话,你心里就是那样想的。

我的头更痛了,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对她说:LISA,这么晚了,我也不想和你讨论什么了,那天我要是说错了话,你多担待就好,而且你也报复够了。真不真心什么的,这样的话题今晚讲让我觉得特别没意思。

她不说话把门关了,然后熄了灯。

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药力出来了,头便不觉得那么痛,但是心里还是刀扎似的,走到卧室门口,侧耳听了一下,她好象已经睡了。我就自己一个人玩儿大富翁,天快亮时在沙发上睡了。

早上LISA起得很早,她走路蹬蹬蹬的,我立刻也醒了,懒得睁眼。她拿了个毛巾被盖在我身上,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我听见她下楼梯声音的沉重,害怕整个楼都被她震塌了,拉过毛巾被捂住脑袋。

过了一会儿电话响,我用力把脑袋捂得更紧,不肯接听。

电话响了三声就停了。我吐口气,爬起来,不想睡了,谁知电话又响,我愤怒地拉掉电话线,去淋浴。

我把水调得很热,拿莲蓬头往身上淋,舒服很多。突然浴室门被人重重敲了两声,吓了我一跳,接着LISA破门而入。

我关了水,不肯从帘子后面出来。

哎,你电话为什么不接?她站在靠门的地方问。

我透过帘子问:你打的吗?你不刚走吗。

LISA说:倒霉噢,车子发动不了了。外面有雾,电池可能又跑电了。

我说我车匙在客厅的台子上。

LISA说:雾好大,你的车子我不熟悉,不敢开。

我愤怒地说你的破车可不可以今天就送JUNK YARD。

LISA嘟哝一句:又没有人肯买新车送给我。

我在浴池里忽然说不出话,眼里湿湿的不知道是不是眼泪。

LISA走过来拉帘子,说:没有要你买车的意思啦,只是想你送我一趟。

我扯紧帘子不让她拉开,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大声喊:MISS你可不可以先出去一下!

我穿好衣服和LISA下楼,天还很早,外面雾蒙蒙的。一股寒气袭来,我打了个喷嚏,皱眉头,这算什么天气,这个季节竟然有雾。我掏了张纸巾出来擦鼻子,早上的社区安静得出奇,我擤鼻涕的声音刺耳得像黑暗中有人突然拍一个巴掌。LISA走在我旁边,忍不住侧脸看我一眼。公寓外面的马路上空荡荡的,只我们俩在雾里寥落地朝停车场走。上车LISA说慢慢开噢,蛮危险的,幸亏我起得早,不然等一下上班高峰期肯定会有TRAFFIC的。

我小心地开了四十多分钟,才把她送到她工作的BUILDING门口,我把车打到PARKING档,问她:你平常都来这么早?

嗯,她点点头。

然后说好下午什么时候来接她。她不肯下车,伸出胳膊搂我的脖子,我躲着推她:有人在往车里看呢。她不肯撒手,笑:这是美国呀,很OPEN的。我打个哈欠:这话又老土又俗气,以后不准再说!快下去吧。我困死了,昨晚没怎么睡。

她没听见我话似的,继续往我身上赖,在我耳朵边说:我以后不气你了,对不起的啦。你的气这么长,一路上脸都拉着。

我笑:我哪有那么小气。路上我怕撞着,所以很严肃。我这人很怕死的。快去上班吧。

BUILDING外面出入的人越来越多。

LISA突然很冲动地揪我的领子:我真的喜欢你,你信吗?

我拉开她的手,然后把她搁在座位旁的小包往她手里塞,避开她灼热的目光,说:当然信,但是你现在快去上班吧。

她噘起嘴:突然不想上班了,想和你在一起。

我说你别孩子气了,下午我来接你,晚上我们看电影好吗?

她满意地点头,下车时又转回来说:噢,你要不喜欢PICNIC,我也不去了,周末我和你在一起,我陪你玩那个大富翁啦。

我说不要,以后我也不玩游戏了。周末你自己去吧,公司活动哪能不参加。我就不去了,我要帮韩乐搬家。

LISA就不说话,眨巴着眼睛看我脸上的表情,我说你怎么了?要迟到了。LISA的眼光突然黯淡下来,只片刻,她又重新打起精神,说了句下午见,下车往BUILDING里跑。

我把车往回开,晨雾依然很大,高速公路上真的堵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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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车被夹在车流里停停走走,薄雾中透过挡风玻璃大约只能看见前面三四辆车。我把头靠在椅背上,前面那辆尼桑走几步我便松一下煞车跟着往前溜。磨噌久了心里又烦,后悔刚才不如走LOCAL,现在想下都下不去。一步三挪地朝前走着,不远处的前方忽有警灯在回旋闪烁,可能是出了ACCIDENT,近了,看见两个POLICE来回走动着维持秩序。到这儿车流就走得更慢了,旁边车道的一辆VOLVO中有老美气急败坏地摇下车窗,探出身子往远处张望,神情焦虑而坚毅。

一会儿车流的速度明显快了些,我的车从POLICE身边缓缓驶过,不久开始加到60迈。 那辆VOLVO不客气地从我旁边飞驰而过。我叹口气,人生真的好像这条车流,上去了便是身不由己,快一点慢一点,都要费力去走完。

下了高速路过电影院,我下来买票,看见有“A KNIGHT'S TALE”,便买了两张,然后回家。

到公寓就接到LISA电话,问路上怎么样,我说还顺利啦。又问我现在干什么,我说睡觉,LISA那边就停了一下,说我周末到底去不去PICNIC呀?我突然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我奇怪道:LISA你怎么了你,平常你不是这样犹犹豫豫的人呀。当然要去,公司里的活动嘛,不是你自己说的可以多增进和同事的交流吗?

LISA又问:那我穿什么衣服呀?

我想了想,你有一件深绿色的毛衣,你穿上特别好看。

LISA在电话里笑:你不是说过那毛衣的色调浓得像油彩,穿着象油画里的人吗?

我说你信我啦,真的很好看。又补充:MM穿什么好看当然是GG说了算。PICNIC嘛,总是在郊外,阳光照着那样的颜色会让所有人都觉得IMPRESSIVE。

LISA高兴:听你的。

然后她说你好好休息,要挂电话的样子。我忽然想问问她那些找工作网站的网址,但这时LISA又说道:哎,我又不想去了,你不和我在一起,我觉得特别没意思。

我立刻变得很烦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学我的腔调说话,这让我很不喜欢。我喊道: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你这么婆婆妈妈才真的很没意思!

LISA啪地一声把电话给挂了。

我扔了电话上床躺了一会儿,睡是睡着了,就是睡不熟。然后爬起来,把那些装游戏的光盘盒子一个个打开爱惜地看了看,终于下决心将它们小心锁进书桌的下层抽屉。然后自己上网SEARCH那些找工作的网站,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又见时间不早,背了书包去学校见老板。

老板又给了我一堆要改的作业,然后让我坐下,问了问我最近的情况,课程上有哪些问题。我大概讲了讲,他便显出比较满意的样子,然后拿本杂志勾了他最新发表的文章让我下去研读。我扫了一眼他刚打开的一个FILE,知道他在给附近最大的一个电讯公司做ARCHETECTURE,鼓起勇气问了一句:现在好不好找活儿呀?

老板迅速微笑着把我的话堵了个严严实实:上个月学校后面那家公司裁了一千人,你不知道吗。这个时间恐怕是很困难的了。

我当然不好意思再提什么要求了,抱了那堆作业准备告辞。老板又说:我的文章你好好读一读,我要开始给你定RESEARCH的方向了,你多往这方面动动脑子。

我连忙点头。老板微笑:其实你很聪明,就是有时想得太多了。呵呵,想得太多好像是中国和印度这两个古老国家的通病,最后的结果就是什么都不愿意做了。呵呵。

我听完他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便抱著作业出来,准备以回家睡觉的方式对他的滑头表示抗议。

出CS大门时已快中午,大雾已经散去,那个刺眼的太阳自然又堂而皇之的裸露在天空中,肆无忌惮地发出令人眩目的光。我心里忽然有种很透亮的感觉,不再沉迷渴睡中的梦。那烦扰多时的迷雾终究也是可以散去的。于是我大著胆子直视天空,苍天如人生,辽阔且遥远,我感到疲惫,却又竟然微笑,生活可以这样的累呀,只有在体味疲惫的快感中生活的意义才会如此清晰而具体,我有些兴趣盎然了。

我的步履开始急促起来,忽然向往繁忙的生存。却全然不知,我的心也将会随之体味生存的最伤痛。
 
<p align=center>第九章</p>

下午我按时去接LISA,上车她打量我:你精神还不错,不过好象瘦了一些,眼睛深陷下去的。我笑,把车开得很快,告诉她我们要去买电话。路上她又嘟哝,你打电话还发脾气。我说抱歉,以为你一直不CARE我的喜怒哀乐的。她立刻不做声。

下车我拖她的手往AT&T WIRELESS店走,步履轻快。她跟着哼哼:不知道你在高兴什么。我逗她:买了电话去吃冰淇淋。她奇怪:你不是不爱吃冰淇淋吗?我随口讨好她:你喜欢的我都喜欢。她又立刻高兴起来,说那快去买电话,然后我要吃那种DOUBLE的圣代。买了电话出来她朝隔壁的BRAMS跑,我跟在后面,心里感慨她现在也变成要用冰淇淋哄的那种MM了。

看电影的时候我睡着了,LISA就推我,哎你为什么花钱来这里睡觉?我说我看过了的。LISA就更奇怪,看过你还看?又甜滋滋地说: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喜欢这电影。

我因为很困,不小心说了实话:因为上次去李谈家,琪琪在看电视里放PATRIOT,这个男主角在那里演梅尔吉布森的儿子,琪琪说她是这个男星的FANS,我想你们女孩子可能都迷他,就买了这场。

LISA就不说话,专心看。散场往停车场走时,她说这故事也没什么新意呀,琪琪很喜欢吗?我说大概吧。LISA摇头:前面还好啦,后面乱编的,哪里有被发现冒名顶替还不逃跑的。我说他是为了荣誉。LISA又说:不可能的啦,那个王子也不可能会救他,这个世界哪里会有救世主,落井下石倒很多的。或者他救他也是为了利用他。

我拖她的手走到自己的车前松开,说:别说这些了,回去吧。那个代表他们的人文精髓的,人总是要有些超越物质的东东,当然这你是没法懂的。

LISA听了发火: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反应过来,十分后悔地说:我乱说的,没什么意思。

她冷笑:你看不起我的,我一早就知道。

我赶紧替她拉开了车门,解释道:我那么喜欢你,怎么会瞧不起你?其实只有我才能欣赏你的。

她猛地用手推我一把,把车门重新关上,愤怒地说:少来啦!什么叫你才欣赏我?难道旁人都讨厌我吗?

我拉下脸:你这不是抬扛吗?

她气得说不出话的样子,我们俩在停车场傻站着。我只好又替她把车门打开,哄她上车,说回去再闹好不好,这样很难看的。

她便跟我上车,车开出不远,她突然作醒悟状,狠狠道:我以后再不跟你抬扛了,纯属浪费时间。没用的。

回学校她下车不理我,往自己公寓蹬蹬蹬走。我锁好车慌忙在后面追她,跟上楼她已经进去把门给关了。我耐心地摁门铃,发现实际上还是喜欢她厉害的样子,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儿犯贱,忍不住微笑。

周末我和LISA终于还是各干各的,一早她去PICNIC。我起床后把房间收拾了,看了一会儿功课,去帮韩乐搬家。

韩乐新搬公寓门口停辆PICK UP,上面满载着那些我熟悉的家具。他们的新居在二楼。SANDY穿条背带裤,头上扎着花头巾,英姿飒爽的样子,吆喝指挥着几个男生搬这搬那。

我和另外三个人合力举着一个好象是用五合板做的写字台,一点一点地往二楼挪,冬先生拎着几个衣架子跟在后面。我有点头昏眼花,这一段身体很虚,都是生活太没规律了,看着剩下几位生龙活虎地大呼酣战,我觉得很惭愧。

随着楼板一阵痛苦的颤栗,写字台终于稳稳地立在了墙边,其他几个人下楼了。我扶着台子大口的喘气,韩乐在一边笑道:你比我小好几岁吧,怎么虚成这样。又想起什么,翻一个刚搬过来的纸箱子,拿了一包仁丹给我。

SANDY搬了一个音箱进来冲我喊:王威不要站着,搭把手。

我急忙伸一只手帮她托着,音箱上面电线落下来,她说你快去接着,一点眼力价儿都没有。

我帮她把电线绕在音箱上,报怨道:已经很卖力了,没看见仁丹都上了吗?

这时有人敲门,韩乐说SANDY呀是不是你订的家俱来了。

SANDY说没看见我手占着吗,韩乐你快出去看看。

韩乐去开门,外面有个穿工作服的老美站在那儿,和韩乐说了两句,韩乐随他下楼。

SANDY把音箱搁好,就对我说你快吃了仁丹帮我把这个矮柜挪到窗子那里。我把仁丹放口袋里来帮她挪那矮柜,到窗前放好,我随SANDY目光往楼下看,门口停了一辆巨大的TRUCK,两个穿工作服的家具店员工正在往下搬一个KING SIZE的床垫,韩乐微笑着彬彬有礼地和那两个老美说了几句什么话,那两个人就拿出一张纸让韩乐签了个字,然后上车开走了。

SANDY看着看着两根眉毛突然倒竖起来,噌的一下拉开窗子,厉声叫道:韩乐,你怎么让他们走了!床垫还没搬进来呢。快去把他们追回来!

韩乐抬头盯了他老婆一眼,不知所措。

SANDY没等韩乐说话就冲下楼,韩乐吓了一跳,看了看四周帮忙的男生,有个和韩乐同实验室的劝SANDY RELAX:我们这么多人,大家搭把手就抬进去了……

SANDY坚持说:这个DELIVERY我们是给了钱的,他就应该给我们搬到家里,要不然你不能给他签字。

韩乐解释道:字已经签了,车都开走了,就自己搬吧。

我从楼上看见SANDY气得发昏的样子,从窗口喊:SANDY快上来,你那组合音响插了电源怎么不WORK啊,是不是搬的时候给撞坏了?

SANDY听完立刻将那几个搬家的扫视了一遍,重点盯了一下看起来为人不太可靠的冬先生,急忙又跑上楼,进门生气地问怎么不WORK?怎么不WORK?

我笑了起来。

她也只好讪笑,强压着火说你二十还是十八,开这样的玩笑。

我说你给韩乐一点面子日子就过不下去吗?非要和他作对。

她的火又上来,啊你看你看我怎么能不和他吵,来美国这么多年,这里的规矩怎么都学不会,该拿的不拿。在学校里被老板欺负也就忍了。看见两个运货的洋鬼子客气成那样,生怕把他们累坏了吗?付了钱的就是大爷,这都不懂。

我说SIGH!韩乐没你说的那么差。他老实可能多半是被你吓的。你那么厉害,他被你欺负惯了,才在外面那样子的。

SANDY说你放屁,我这么厉害才是被他逼的。

我从小就喜欢讨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正想跟她多说几句谁老实谁厉害的绕口令,韩乐和那几个男生一块儿把床垫子搬了上来,冬先生在前边倒着走,指挥他们把那床垫小心翼翼往门里挪。他看了一眼SANDY,SANDY立刻条件反射似的又去检查那音响。好像觉得没什么问题,不再管音响,看韩乐和人一块儿把床垫放在卧室里。韩乐脸上没什么表情。SANDY又忽然有些害怕的样子,跑过去和韩乐说话。韩乐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

后来搬家的过程中,SANDY也没再敢找他的岔儿。

下午搬完后回家,我便开始看老板的文章。一边感叹他那文章的水份之多,怀疑他可能是哪个印度BBS上的高手。一边开始研究他那些算法,看出些意思,倒也佩服他的数学功底,就给他发了个E-MAIL,说了些想法。然后我又趴在那些POST工作的网站上看了一会儿,查了一下自己建的帐号,还没有任何RECRUITER搭理我,但是我依然很高兴,很有盼头的感觉。

这样子天都快黑了,想着LISA怎么还没回来。拿电话CALL她,LISA说:快了快了。我的车又坏了,我叫人拖到修理场去了。我说我去接你吧。她说不用了,浪费汽油噢,我坐人家顺风车就好了。

我放下电话,没什么事情,就开车去SHOPPING。出CHINATOWN时天已经黑了,我又打电话找LISA,她却关了机。我开车回公寓把东西放好,再打她电话仍然关着,又打她宿舍也没人接。然后李谈打电话来说想和我谈心。我正百无聊赖,说谈就谈吧。给LISA手提电话留了MESSAGE告诉她我在李谈那儿,然后出门去找李谈。

我穿过社区的游泳池,李谈的宿舍在马路对面。我漫不经心朝马路上望,看见一辆漂亮的JAGUAR S-TYPE驶入社区。男孩子都喜欢车,我的眼光追踪着那车驶过,最后竟然在LISA公寓旁的马路边上停下来。

LISA迅速从车里跑了下来,朝车里面挥挥手,转身朝自己公寓走。我还来不及看清楚那车里是什么人时,车已经开走了。LISA穿着那件深绿色的毛衣和黑色的长裤,使她看起来比平常窈窕些。那毛衣的颜色深得有些发黑,她的整个身体便好像融在夜色里了。只在进公寓大门一霎那,门口的廊灯照亮她的身影,绿色使她的样子变得轻盈。我忍不住喊她的名字,她转过身来,绿色便将她白晰的脸衬出银色的光,像冷冷的月光。她看我时的表情有些诧异,而我竟一时呆住,不懂为何此时此刻她给我的感觉如此美丽,美丽得好像夜空中那一弯闪着银光的冷月。

那弯冷月的样子则似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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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SA看见是我,嗔道:吓我一跳!你等很久啦?

我问她:玩儿得高兴啊。

她想起来立刻哈哈笑:总是有很蠢的人把RIB烧糊了。你闻闻我身上的味道……

说着她拉起毛衣:你闻闻都是糊味。有人从楼道里出来,我侧过身子挡住LISA,讽刺她:浪费噢,那个好几刀一磅吧,竟然有人敢烧糊,你不心疼呀。

她左右看看,把衣服整整好,说:也没什么心疼的。想开了,其实赚钱比省钱重要多了。


我说你不早就知道这个道理吗,不然也不能天天在外面奔死。不过省还是要省的噢,可见小气都是天生的。

LISA说你颠三倒四讲些什么呀。奇怪,以前我管你花钱你生气,现在你干嘛管我省?……好了不要讲费话,上楼。

我说我要去李谈那儿。又想起她那电话一直关着机,问:我不是留了言在你电话里吗?

她立刻从包里把电话拿出来,报怨:电池坏的。应该听你的噢,便宜没好货。

我拿过来看看,把电池卸下来,好像是接触不好,用钥匙划了划,放回去就接通了。我说:你看这样不就好了。还是应该听你的。我又没有钱,省点好的。

LISA点头:有自知之明也是好事。你看看人家老美过的……跟人家一比,我都觉得蛮丢脸……你不要在李谈家里呆太久。

我应了一声。LISA转身上楼,又叫住我:哎,你一定要去他家吗?我想你等下陪我去复印资料。其实李谈那样的人……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多和比较外向的人接触,也不是外向,我说不好那个意思,就是比较有用的……

噢,我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说和那种比较会混的多交往是吗?

LISA笑着点头,又奇怪: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呀?

我撇了嘴笑:说的是呀,不过我觉得你反应更慢。比方开JAGUAR那种车的人,是做不得朋友的,免得耽误了去找开FERRARI的。

LISA停了一下,歪脑袋看我:切!你刚才躲在什么地方偷看?呵呵,那种车样子很古怪哟,我一点不觉得好看,一辆大概要多少钱?

我说那能有多少钱,也就是个四五六万吧。

LISA又冲我呵呵笑:你别吓我,哪里要这么多钱。我还以为你那COROLLA都比它贵呢。

我的脸都气红了:这么说我耽误你了。

LISA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我说那再见不耽误你了。

LISA打了个哈欠上楼。

我又羞又气地往李谈家跑,一路上好几次差点儿冲进路边的花丛。到李谈家敲门,他出来开门,我站在门口问他琪琪在吗?他说琪琪去图书馆还没回来。可是王威你的脸为什么这样红?

我说你少废话,我不进去了,我还没吃饭,我们俩找个可以喝酒的地方……

看他面露难色,我又加一句:等一下回来带便当给她就好了。

李谈吞吞吐吐:本来她讲今天有点灵感,要在图书馆写一晚上小说,所以我叫你来……结果后来她又打电话……

我迅速说算了,往楼下走。出了公寓,他追出来喊我,王威你没事吧?

我摇头,不耐烦,我能有什么事,你快回去给你家琪琪做饭!

他解释:真抱歉,我本来说咱们今晚可以好好聊聊,所以打电话找你……唉,琪琪,你知道的,很喜欢改主意的。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说你快回去吧,我不会生气的。女人都那么善变,不光是琪琪。是男人都懂这个,不然早夭折了……我走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说完我扔下他往自己宿舍跑,跑到泳池边上停下来,靠在旁边的一棵支撑阳伞的柱子上喘口气。四周空荡荡已经很久没有人下水了。我瞪着夜色里幽邃的池水,努力克制想干脆一头扎下去的冲动,定定神,好容易不那么生气了,突然对面公寓的小路上一前一后窜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前面那个矮的是个浅色头发的女孩,连蹦带跳撒着欢地朝我这个方向跑来,带着响亮的笑声,我觉得她快要撞上我了,急忙闪了一下,那女孩便撞在了我身后的柱子上,她嗷的叫了一声,一只手抱着柱子,一只手迅速捂住前额,我赶忙上去看,好像没什么,客气问一句ARE YOU OK?话音未落后面那男的跑了过来,没到跟前就认出这黑胖子是JACK,他伸手搂过那女孩,瞪我,开口就是@@@@。我分外眼红的样子,也跟着他@@@@了好几句,但是没有一句在音量和气势上超过他的,十分沮丧。那女孩捂着脑袋劝了几句,JACK便挽着那女孩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愤怒地跑回公寓,房里静静的。我开了客厅的灯,又进卧室看了看,再到浴室和洗衣房转了一圈。然后去看电话留言,只有我妈的一个留言,让我给她回电话。我又把手提电话拿出来,检查一下,LISA根本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别说留言了。

我把手提电话扔在地毯上,卧倒在床上趴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又想起那个JACK的样子,生气地在心里骂了他很多句。又突然觉得没意思,便不那么火了,瞪着那三缄其口的电话看了一会儿,拿起来找我妈妈。

电话没人接,我想起国内是上午,便又打到我妈办公室。我说妈我替你订票,你最快几号能来呀。

我妈说你这孩子,我总要给领导说呀。我说你先生不是副所长吗,怎么说话不算数呀。

我妈忽然不做声,停了一会儿,她说你明天早上收E-MAIL,我会告诉你日期。

我满意地放下电话,然后看了一会儿电视,LISA仍然没有打电话给我,我终于忍不住,打电话到她公寓,没有人。我看看闹钟都十点了,跑哪儿去了?心里更加气愤,又打她手提电话,根本还是关着的。我在她手提上留了言,告诉她我妈要来了,让她把搁在我这儿的东西先拿走。

然后我挂了电话去洗澡。

我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电话响了。我忍住不接。电话响了五六声挂了。我穿上睡衣把浴巾扔进洗衣筐里,想起来还没有吃饭,出来去厨房煮面,刚把水烧开,电话又响了,我没搭理,拿了面条一根一根往开水里扔,扔到第三根,想想不对,跑回卧室里接。电话已经转了留言,我听见LISA愤怒的声音:王威,你等着,我过十分钟上来拿东西,顺便斩死你!

我赶紧跑到厨房把火给关了,又去客厅开了电视,坐在沙发上等她。拿遥控器转了几个台,有点紧张。为鼓励自己,便努力回忆了一下像暴风雨中的海燕之类的话。还没想清楚高尔基的那句原话是怎么说的,就听见那熟悉的像要把楼板震踏的脚步声。我不由自主从沙发上站立起来。随着门上钥匙转动的声音,门开了,LISA象打虎上山一样冲了进来。她显然回家后洗了澡,换了身很旧的运动衣,半湿的头发拿个绳圈束起来,手里拿着一摞资料。她冲到我面前,咬着嘴唇,胸脯上下起伏着,眼睛里射出一股股怒气,长黑的睫毛向外翻卷着。我们俩对峙了一会儿,她突然转身把手里的资料放到茶几上。我这才明白刚才那么晚她不在家是去图书馆复印资料,心里对她的怨恨便没那么多了。但是我还来不及说任何话,LISA已经朝我扑来,伸出双手在我胸前猛推了两把,我被她推的连退两步,差点儿倒在地毯上,不由又怒了。我说哎你有话好好说,怎么动不动就拉人推人的。她又上前挥拳,嘴里嚷着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慌忙拽住她的两只手,连说你别闹了你别闹了。她到底力气没我大,两只手被我拽着没法儿动,改用头来撞我,我的胸口被她用脑袋撞得真有些痛,忍不住喝她:你疯了吗?她愤怒地喊:DAMED!你玩儿够了是吗,想轰我走?没那么容易的!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我赶紧解释:你安静一点好不好,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先坐下来好吗?我……好了好了,你别闹了,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再撞我了,我快要被你撞死了!

一边抵抗她的进攻一边说完这番话,却看她依然没有要停止的样子,我便费力把她抱起,她挣扎着用脚踢我,拿拳头擂我,我拼了命把她抱到沙发上,她像弹簧一样立刻要弹起来,我把整个身体压了上去,笑着吻她。她呜噜呜噜说不出话来,只睁圆了眼睛看我。那一刻我心底又生出了温柔和爱意,而我想她也同样是的。那样的柔情在我和她的唇齿之间掠过,我的心因狂热而膨胀。我重重的吻她,我的嘴唇向下游弋,寻觅她身上可以为我而敏感的肌肤,内心渴望看到她颤簌的样子,而她真的很快那样了,闭上了眼睛,双手抱住我的背。我拉开她运动衣的拉链,隔着胸罩吻她,她不由自己伸手去拉那胸罩的带子,我抱了裸着的她在怀里,身体里的热望令我更疯狂地吻她……又在她耳边轻笑道:这样多好,有力气就该留着现在使,刚才你闹什么闹,母老虎似的……要不要我抱你去房间,沙发太窄……说着我抱她要站起来,她突然从我怀里奋力挣出,顺势又给了我一脚,我被她踢得跌坐在沙发上,生气说你干什么,这么狠?她坐起来把衣服拉锁拉上,骂道:你这个王八蛋,我都知道你对我不是真心的。说罢随手抄起个沙发垫子往我身上掷来,我来不及躲闪被她击中后一把接住那垫子,LISA立刻又抄起另一个垫子朝我扔过来,我用手里那个垫子抵挡第二个飞来的垫子,愤怒地说:LISA你失心疯了?她发出一连串狂叫:你敢玩我?你叫我来我就来?让我走我就走?你以为你是谁?你算什么东西呀。外面比你强的有多少?你看看你都有什么?你也配出来耍?

我涨红了脸,放下手里的垫子厉声道:LISA你这话太伤人。我几时耍过你?不都是你自己愿意的?你不记得了吗?

她立时呆住,脸色红得像血要涌出似的,又大叫:我真是失心疯,我脑子有毛病!白白陪你这种人玩这么久!

然后她气急败坏地往卧室冲,一会儿又冲出来在客厅的柜子里翻出一个她丢在这儿的旅行袋,接着又跑回卧室,卧室门敞着,我在外面呆呆看她迅速把自己平常落在这儿的衣物和书籍讲义都收进那旅行袋里,心里恼火怎么会搞成这样子。她很快收拾好了跑出来在玄关穿鞋,我忍着气跟过去从后背抱住她说LISA你别这样子,闹什么呀。她不理我套上鞋子去开门,我把她手里的包包抢过来,她拼命把包包往回拽,拽不过气鼓鼓地喊:哎,是你叫我来拿我的东西的呀。

我直着喉咙叫:我错了还不行吗,我都跟你认错了。你还说了那么多伤我自尊的话,要找你也算找回来了。

LISA冷笑:哼!我要的东西看来是找不回来了。也许你根本就没有给过我。算了,早看清楚也好,何必在你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

我听她这么说心里又难受:LISA,其实你那么聪明,早该知道你要的那些东西我没有的,至少是现在,我没办法给你……可是也许将来……

接着我想说我已经在开始努力了。我想告诉她:那些游戏我都收起来了,我已不想再在游戏中用无聊与世俗对抗了。因为你的缘故,我真的愿意向这尘世妥协,放弃我自己心里那些虚无的梦。

可是LISA她没有等我说出这些,抢过话头:噢哟,你现在就这个样子,还能指望将来?算了吧你。说完她用力拽回她那包包,拉开门跑了。

外面传来的依然是很重很重的脚步声,却又急促,很快便消失。只剩下房里一个寂静的我。

我忽然流泪。

那脚步声突然又再次响起,我迅速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看着房门。

LISA推门进来,直奔客厅,她是来拿她复印的资料。我们俩都没说话,我感觉她从我身边走过时停了一下,我转过身去。然后一个小小的硬物狠狠打在我背上,接着我又听到她下楼的脚步声。

我转身从地上拾起刚才打在背上的东东,是我的门匙。
 
<p align=center>第十章</p>

那夜LISA走后就没再来过,我便大病了一场。昏昏沉沉在家躺了一个星期,不去上课,也不看医生。李谈来看我的时候我的热度很高,他要送我去医院,我拼命抗拒,因为害怕那些繁琐的检查和验血没结束之前我就已经死掉了。

白天我总是烧得昏昏欲睡,到了夜晚,睡意却反而像被烧尽了似的,令我的头脑异常清醒。一个人黑灯躺在卧室里,月光透过百叶帘照在床头,让我觉得心头凉飕飕的。翻来覆去的时候便会猜想LISA此时肯定睡得很死,第二天还会起大早上班,走路依然很雄纠纠,生活的忙碌也不会因我而有丝毫减弱,就颇为自己感到不平。而且我这学期有两科和她选一样的课,想着她看见我没去上课也不问一声,心里更加凄凉。这样便会挣扎着爬起来找药吃。那个MORTIN和ASPRIN轮翻吃都不见效,最后我在出国时我妈给我带的药里找到了VC银翘片和口服青霉素,没敢仔细看是否过期便吞了下去,第二天倒好像好了许多。在坚持服用这些国产药物后的第三天早晨,热度终于退去。当我扔掉天天压在额头的湿毛巾,爬起来拉百页帘,窗外的冬天已经明显流露出和人们说再见的意思,小路两边的桃树也正在跃跃欲试地暴出新芽。

病好后我去见老板,不愿意说是生病了,只说是前几天有事情。学生的作业和PROJECT李谈偷偷帮我批了应付过去。老板拿了他上次给我看的文章和我讨论,说我给他发的E-MAIL他看了觉得有点意思。我心里说我可不觉得你那东东有意思,算法?骗人噢。但是面上还和他敷衍,胡乱说了些观点。老板发现我失踪一段时间后灵气少了很多,没说什么,只不愿再和我讨论了。

三月的第一天,我妈终于来了。

原本死活要来的我爸这回倒没跟着。据我妈电话里说是因为他正在领导所里的一个内定可以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奖的项目。当我妈推着两个特大号的箱子出来看见我时,她的眼泪扑簌簌落在身上的羊绒短褛上。

虽然我这阵子生病掉了个五磅左右的体重,还是应该比三年前出国的时候胖一些。但是我妈从机场回学校的一路上都在嚷嚷儿子你怎么这么瘦怎么这么瘦。说得我鼻子酸酸的,只好逗她夸她头发的颜色染得好看,又抱怨她穿的衣服真麻烦还要找地方干洗。

我妈妈对我的公寓还算满意。觉得比科大的学生宿舍好很多。我要带她出去玩儿,她不肯,只说在家守着我就好了。于是白天我去图书馆或者LAB,妈妈就穿了我的旧T-恤在家帮我收拾整理东西,并根据自己的回忆把我从小到大爱吃的东西能找到材料的都做了一遍。周末去吃牛排,妈妈还是那么漂亮,风度优雅一点都不输给本地的LADIES。

有时会和妈妈在校园里散步,小心绕开LISA的公寓走。

李谈和琪琪来玩儿,妈妈很高兴。她特别喜欢李谈,总说李谈比那年她去科大看我时长得更精神了。又和琪琪开玩笑说:王威他要有个妹妹的话我一定要让她和你抢一抢的。

我妈知道那个PLAYSTATION是琪琪送的后,让我拉她去MALL里买了一条项链送给琪琪。我和她解释琪琪那是买电脑的额外赠品都没用。她在MALL里挑半天,我烦了,便问她,我看见你带了好几条项链来,挑一个送给她就好了。我妈说我戴过的东西只能送给儿媳的,怎么能给外人呢。然后仔细看我脸上的表情,很有问我要人的意思。我把话岔贻d,逗她:你那么喜欢李谈,认他做干儿子算了。我妈妈就叹气:那孩子眉心有结,命相不好。我说那你还说我有妹妹要和琪琪争什么的。我妈笑:你不是没有妹妹吗?

结果我妈顺利挑到一条漂亮又和那PLAYSTATION价钱差不多的项链。她塞给琪琪时倒让琪琪莫名其妙。大概她觉得王妈妈虽然对她很客气,但未必是真的喜欢她,特意送东东干什么。

SANDY和韩乐请我们吃饭。我妈对SANDY没意见,吃饭时很放松的状态。然后她们会讨论烧菜之类的话题,很愉快。

LISA走的那天只收拾了扔在卧室的衣服。但是她有一个地磅放在浴室没有拿走,那是她用来控制体重的。我妈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先是自己站上去磅了磅,还比较满意的样子。又奇怪,你要地磅干什么?减肥吗。我随口说那是以前屋主留下的。我妈就不再问,但是她每天都会站上去磅一磅。

晚上我看笔记和讲义准备期中考试,妈妈就上网读小说。这样安静的时候LISA的影子便会从我脑子里淡去。我妈喜欢张恨水的小说。我说那个啼笑姻缘你都看了那么多遍了,换换口味好不好。就让她看琪琪写的连载,她看了网上贴的前半部份,就打电话让琪琪把后面写好的发给她看,看完她说琪琪写得真好。又反复看汨罗投江那一段,流泪说要是一生追随这样的男人也值了。我笑:怎么我爸爸不好呀。我妈就什么也不说接着看。

上课时在走廊遇见RICHEL,RICHEL就问王威那和你在社区散步的是你姐吗?我说:FT!你太夸张了吧。那是我妈。

RICEHL笑,拉我到一边拐角小声问:听说你和LISA散伙了呀。

我问她你听谁说的。

RICHEL说:是LISA自己告诉我的的。那天她一个人去图书馆。我问她王威怎么没和你一块儿,她说分手了。我就问她为什么,她说:合不来嘛!

我气愤地笑:她才发现合不来呀。我可早知道了。

RICHEL也笑:我也早知道了。

LISA上课总是来得很晚,但是她老有办法挤到前两排。通常大家都隔一个或几个位置坐。但是LISA她会强行坐到两个同学中间,不论男女,同时视左右对她翻白眼的同学如空气。我上课向来不爱往前排凑,以前和她好的时候也从不坐在一起。那时看她上课一本正经的样子常让我觉得好笑,现在却让我神思恍惚。下课她会缠着教授问问题,大约是因为她没有时间去教授的OFFICE HOUR等答疑。每次上课来去她都不曾看我一眼,我清b在在她眼里也是空气了。

考完期中考试的最后一门那天,我在LAB呆了一下午,赶着把一个作业做完交了。第二天就开始放春假,我准备开车带妈妈去大峡谷。

从LAB出来时天色已黑。我在校园到公寓的路上慢慢走,想着等会儿要把车再检查一遍,还要去WALMART买些路上用的东西。路边的桃树上早开的花朵散发着馨香,夜色都已渗透着浓浓的春意。我绕到LISA公寓门口的停车场,看见LISA的破车还停在那儿,心里莫名其妙轻松些。又抬头看看她房间的窗,里面有灯光透出来。LISA的ROOMMATE提了大包小包从停车场走过来,笑着和我打招呼,问我春假是否出去旅游。我随便敷衍两句,她便往公寓里走。她当然知道我和LISA的关系,但是这年头没谁理会旁人的事情。我看她进了大门,转身回自己公寓。

回家看见妈妈在上网看新闻,我笑她:你都快成网虫了。自己想想又过意不去,妈妈天天待在家里不上网干什么。又看她还没煮饭,就说妈你快去换你的PP衣服我们去吃SUSHI,然后去WALMART买东西。

说完我去浴室洗脸,我妈走到我身后说刚才有个叫LISA的女孩来找你。

我吓了一跳,抹把脸上的水,镜子里看我妈的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我问:她说了什么事吗?

我妈说:那女孩说她有一个磅秤在你这儿。

我低头看看原来放那地磅的地方已经空了,气愤地说她拿走就好了。

然后我擦了把脸从我妈身边走过去到客厅,她在后面跟着问:她的磅秤为什么放在你这儿?

我说怎么她没告诉你吗?那你也会问她吧?你不最擅长套人话吗。

我妈妈突然生气:你是这么对我说话的吗?

我也觉得太过份,向她道歉,又帮她挑衣服。见她还不言语,只好解释: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我都快忘了,等下想起来再告诉你。我们快走吧,我肚子饿。

我妈不做声,拿件外套穿上,突然又说:那女孩还说你的手提电话在她那儿。

我说正好那电话给你用。

我妈妈说:她说电话没带来,忘记了。让你去拿。

我说你在家等着,我现在就去拿。

说完我匆匆跑出去,不敢回头看我妈的表情。

走到LISA公寓的门口,我停下来,看见她的窗口依然有灯光,先打了个电话给她,然后我上楼。她开了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上有重影。我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就不进去了,你……不然那电话你留着吧。我也用不了两个。LISA摇头道:我不要。我不喜欢打电话。你进来。我还要找一下,不记得放哪里了。

我便跟她进去,她的ROOMMATE在煮东西。LISA走过去把客厅的电视打开,音量扭大,那电视是教会送的。然后推开自己房间门,我跟她进去还没坐定,外面电视声音没有了,她的ROOMMATE喊:有点公德心好不好?LISA就自己在屋里拿张CD放。我知道她这么做是因为那ROOMMATE喜欢偷听,问她:你有话要跟我讲啊?她点头,搬了把椅子让我坐,自己在对面的床上坐下。她还穿了那件运动衣,头发好像刚剪过,很整齐地垂在肩膀上。她的头发很黑很亮,发质很粗,她在我怀里时会扎得我痒痒。这么想着我有些不自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沉默着等她开口。

她眼光有些犹疑,忽又想起来,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拿出那个电话来递给我。我看她这么严肃的样子,感觉她找我来是要跟我正式作个了断,心里难受,就问她还有一个充电器呢。话音还没落她已从另一个口袋里把充电器拿出来。我接过来哼了一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她眼睛转了转,笑笑说:也没什么,前阵子忙。今天考完试,很多事情就都想起来了,跟你聊一聊。我接着哼:那就聊吧。

LISA想了想说:昨天考试好难噢,我有一题写错了,不知道会不会得B?我说不会吧,还有期末和作业。LISA点头,又说:公司会给我续INTERN。我是不是还要重新去学校办手续?我不高兴地说我不知道我不是你的ADVISOR你不要再讲这些了。

LISA看我不耐烦,又换话题:你家里那个女的是你妈妈吧,跟你长得很像。我说废话,你看过照片的。我要回去了,我妈在等我。你……你跟我妈说什么了?

LISA突然提高声音说:你一直没有告诉你家里和我好的事情是不是?你妈看见我的时候像见到一个怪物,很显然,你妈没思想准备……我就不像你,我跟你好的第二天我就告诉我爸爸了。

我便问她:那你跟我散伙也是第二天就通知你爸了吧?她瞪眼说NO,是当天。我说你看看结果还是我比较讲孝道,你这样折腾你爸爸,害你爸爸给我打了很多电话浪费很多口水。LISA说道理不是这样讲的,说明你开始就不诚心。我说没区别的,你开始就想好了反正散了还可以再通知你爸爸,你也可以跟你爸爸说你还能找到条件更好的。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LISA不说话,大约是承认自己心里这样盘算过。我觉得没意思,想回家陪妈妈,便站起来说:聊这些真是浪费时间,你不如拿这时间去DATE,也好早一点再通知你爸爸。

LISA忙说你先不要走,我……我想问问你,你是不是想我们就这样算了?我笑了两声: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这么问。LISA咬咬牙终于说出一句:最近有人约会我……然后她停下来看我的表情。

我说GO ON,GO ON。LISA就说:比你好。我冷笑:这话你该告诉你爸爸。

然后我把那电话和充电器都揣进口袋里,走出房门,LISA没拦我也没出来送我。

下楼时我看了看腕表,妈妈在家肯定等得很心急了,我的眼睛有些潮润。加快步子往自己公寓走,绕过游泳池时,想着LISA刚才叫我去只为了一个正式的结束,又气又伤心,边走边打电话回家告诉妈妈我马上回来。

快到公寓门口,身后有很急促的脚步声,我转过身来,LISA在后面朝我拼命跑,很大的声音喊王威王威。晚上社区人不多,但还是有行人在看她。我有些恍惚,好像看见的是去年夏天第一次从她宿舍走出来时的情景。

她跑到我眼前,停下来大口喘气,站不住的样子。我忍不住伸出双臂拥抱她,她趴在我肩头,我感到她胸脯的起伏喘息。我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那一刻她身上熟悉的感觉又在我记忆里复苏,也许根本就不曾从我的心中淡去。我心里是埋怨她的,怎么可以忍受分开这么长时间。我想她也是怨着我的,为着同样的理由。我抱紧她,她忽然咬我的脖子,很用力地咬,我抬头看天上的月色微笑,然后闭上眼睛,想象会是那样一排美丽的齿印,我的心幸福得疼痛。

公寓门口不停有人来回走动,虽然是晚上,我仍然有些不好意思。拍她的背说你够了没有?我们上楼好吗。LISA抬头看我,皱眉头,怎么你好像瘦了噢。我小声说还不是想你想的。她得意地笑了笑,突然从我怀里挣出来,推了我两把,说哎你耳朵聋了?刚才我喊你很多句,跑得都快累死了。我又握她的手解释:我刚才一路讲电话。LISA生气道:那我话还没讲完你为什么走?我想起她刚才骗我说找不到电话的样子,心里又怜又爱的,小声抱怨她:你那废话真多,罗里罗唆的,谁有耐心听,我只想听你说你想我离不开我。她说呸!谁离不开你了。我笑笑不说话。LISA瞪我:你笑什么?我仍然微笑,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和她分开了。LISA突然把脸拉下来,大声说:这一次就算了,下次你再对我不好,我可真的和旁人走了。我不开玩笑的噢。

我的心忽然往下沉。LISA是不开玩笑的,她没有幽默感。我问她:你打算和谁走呀?噢记得你说了是比我好的,你在公司新认识的吧。

LISA说就是比你好比你有钱已经是公民。

我生气地说那你不用等下次了,我也没法保证会一直对你好。

LISA气得跺脚,她穿的SANDAL把地跺得砰砰响:我都知道你会是这样子的,还跑来找你,我真STUPID!

我说LISA其实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你不是早就声明过你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吗?


LISA就不说话了,停了一会儿她转身就跑。

我自己站那儿,呆呆的。

王威。

我转身,我妈在公寓的门口喊我。

我慢慢朝妈妈走去,问她你下楼很久了吗。妈妈点头,她突然喊小心!向旁边拉了我一把,啪的一声,我看见我妈被一个飞来的物体击中。

忙回头一看,LISA不知什么时候又跑回来了。她扔了一只SANDAL打我,却打中了我妈。

我急忙上前问:妈妈,怎样了?你没事吧。

我妈看一眼地上那只SANDAL,摇头。

LISA光着一只脚慌慌张张走过来,那鞋是厚底子的,她穿一只鞋走路的姿态像个瘸子。我迅速用脚把鞋朝她踢去,她穿上过来向我妈道歉:对不起噢王威妈妈,不是故意的,痛不痛?

我妈没说话,转身朝公寓里走。我在后面跟着,一边向LISA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回去。LISA跟在我们后面走了两步,停下来,朝我妈喊: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要打王威的。我妈妈加快步子上楼,头都没回一下。我转过脸瞪她,朝她摆手让她赶紧走。她不肯,只在那儿望着我们上楼。我跟在妈妈后面,看她背好像都有些弯了,不像以往那样有风度,担心LISA刚才那话更让我妈伤心,她大概宁愿LISA要打的是她。

进屋后,我们谁也不说话,我妈坐在那儿揉肩膀。我跑去我妈带来的箱子里找出红花油递给她,她摇头。我问她痛不痛,她不说话。我们便沉默着。我想去窗口看看LISA是不是走了,又看妈妈脸色难看,不敢轻举妄动。

隔一会儿,我替LISA解释:她不是故意的。

我妈妈说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说我们说了很多气头上的话,不作数的。

我妈妈不吭声,叹气。又说我现在真是不了解你了,你的品味呢?我的天!

我说这是美国,好多事情考虑的方法和国内不一样的。

妈妈苦笑:美国是这样子的吗。真叫我老太太看不懂了。你们多大?这么年轻的爱情竟然夹杂了这么多世俗的东西。是生存本身的压力还是你们的欲望太多?

我争辩:不完全是你说的这样子。年轻的爱情不一定都单纯得像红莓花儿开。

我妈摇头:都那么自私。

我不说话。妈妈的话多少让我有些惭愧。

我妈就说:算了,不说这些。我们不是明天要出去旅行吗,该准备准备吧。

我说我不想去了。

我妈说你听我的,出去玩儿一趟回来就忘了,说不定人家比你忘得还快。况且那女孩子和你不合适,我也不会同意的。

我终于听到她的明确表态,不由冷笑:不同意啊,因为她不小心打了你吗。不是说儿子喜欢的妈妈就喜欢吗?谁自私呀。

我妈站起来,走到电话边,说刚才你走了,我一直在听这个,你也听听吧。她打开留言机,里面的传来LISA那天留言的声音:王威,我这就上来拿东西,顺便斩死你!

我妈坐那儿微笑,用手按着留言机,一遍一遍的重放,LISA斩死你斩死你的声音特别刺耳。我呆呆站在那儿看我妈妈,她的神色很镇定,笑的时候眉头微有些皱起,让我忽然注意到她额上的皱纹竟是那么深。我想说妈你别放了,但是一时竟然无法开口,喉咙好象哽住了。LISA那尖利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以往和LISA的一次次争吵呕气彼此的互相伤害都被这刺耳的声音逼到了我的眼前令我无法不面对,我的心像要被撕裂一样难受。我按捺不住了,扯着嗓子喊够了够了快停下来!我妈不理我,还在放,我受不了,发出一连串歇斯底里的吼叫:我答应你还不行吗,我答应你还不行吗。你用得着这么刺我吗?

我妈还在不停地重放LISA的留言:王威,我这就上来拿东西,顺便斩死你!王威,我这就上来拿东西,顺便斩死你!王威,我这就上来拿东西,顺便斩死你!

LISA的声音最终盖过了我的喊声,我停下来,颓然坐在沙发上。

我妈妈稳稳当当地坐在那儿说:我是为你好,你今晚听个够,以后就不用再听了。

我再也无法忍受,拉开门跑了出去。

走出公寓,LISA早已没了踪影,她是不会在这儿久等的。我呆立在门口,一时竟不知该去哪里。

这是个很温暖的春夜,公寓门边小树的叶子被微风拂面后轻微的呻吟着,沙沙的响声温柔 得似情人鬓边的耳语。我不由自主地朝游泳池的方向望去,那旁边弯弯曲曲的小路是通向LISA公寓的,路上很安静,偶而有一两个同学走过,恍惚间我幻觉一会儿是我急促走向那小路一会儿是LISA从路的那头向我跑来,这该是适合情人幽会的晚上,爱情应如春夜的空气般甜美,可是我的耳边却还是回响着我妈妈一遍遍放的电话留言,一句一句刺痛着我的耳膜令我有大声哭泣的冲动。我忽然十分厌倦那小路弯曲看不见尽头的样子,于是我朝通往CS大楼的马路走去。

因为要放春假了,楼里空荡荡的。LAB里只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中国学生在上网。我进自己的小办公室呆坐了一会儿,感到累极了,又不愿回家面对妈妈。就跑到隔壁一间空教室里搬了几个凳子进来一字排开,躺了上去,打算在这儿过夜。

睁着眼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有轻轻的敲门声。我立刻坐了起来。又沮丧,不是LISA,她敲门的声音我太熟悉了,而且一定会伴有很重的脚步声。大概是来拿功课的学生吧,我这么想着懒洋洋过去把门打开。

RICHEL笑盈盈站在门口。

我还未开口,她就笑着说:白天把小盘落在LAB里了,刚才想着给老师用EMAIL发作业,才发现。急急忙忙跑来拿,看你这里还亮着灯……你怎么了你,不高兴呀?

我摇头:没什么,你进来吧。又担心自己刚才躺那儿头发挺乱的,胡乱用手指理了理。

RICHEL看了眼我的脑袋,说你在睡觉呀。说着进来自己从那一排凳子里搬了一张出来坐下,笑:这么睡不硌的慌吗?

我把话岔开:你最近忙什么?很少在学校里看见你。

RICHEL不接我的话,四处看看,问:你赶作业吗?不在家陪妈妈。

我瞎点了个头,在书桌前坐下。电脑上正RUN着个热带鱼屏保,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我下意识地动了动鼠标,电脑屏幕上出现了我的DESKTOP,我随便打开一个FILE盯着看,一时无语。原本和RICHEL还算可以说几句话的,但是自从和LISA好了之后,不知怎的竟是有些疏远了。RICHEL也沉默了片刻,很快找了个话题:前两天在路上看见你以前那ROOMMATE韩乐撞车了。我吓了一跳,严重吗?怎么我没听说呢。RICHEL说好像人没事,当时我看他在路边打电话。不过那车可能废了。我说韩乐真倒霉哟。RICHEL就笑道:LISA最喜欢说倒霉哟。你现在说话的口气都很像她,大概是潜移默化的作用吧。

我哼了一声。

RICHEL明明看见我脸色难看,还笑着问:你们俩怎么回事?好起来像闪电一样,散起来又比闪电还快,小孩子闹着玩儿吗?

我哼哼:短命恋爱。一百天。

RICHEL说呵呵,我怎么不记得有那么漫长,聚散好像在一眨眼之间……你瞪我干什么?呵呵,好了我不逗你了,来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分手的?我帮你分析分析,看看你为什么哄不好女孩子。

我说分析什么,合不来嘛。

RICHEL说听听,你和LISA好像统一口径了似的。

我终于绷不住笑了笑,心里也松快了不少。喜欢她说话的语气,轻轻柔柔的却很老道。再严重的事情从她嘴里说出来也会被淡化,只要她想。当然,如果有必要的话,我猜想反过来一粒芝麻也能被她说成西瓜。人说话的方式原来也很重要,我心里不由叹息LISA说话怎么永远都是那样一种腔调。

RICHEL接着说:两人相处互相都该多体谅些。LISA好像不是那种肯在旁人身上多花心思和时间的人。我感觉她考虑自己比较多一点。不过女孩子嘛,你多哄哄吧。

我说哄个鬼。心里明白RICHEL说的是那么回事。LISA说话那样直白,也是因为不把听者当回事。又想LISA曾经放了多少心思在我身上呢?不免更觉黯然。

RICHEL又笑道:看你那赌气的样子,也许LISA还要哄你吧。这可难为她了。不过你们俩好象……其实性格互补也不错,关键是怎样磨合。你要有耐心哪!

我叹口气:太累。

RICHEL看窗外,说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你妈妈回国了?

我摇头。

RICHEL站起来说不早了,我回去了。你要不要一起走?还是在这儿睡凳子?

我没挪窝。

RICHEL说妈妈总是妈妈,你这样子她会难过的。那么远跑来看你,家里还扔下一堆事情吧。我妈妈也来过一次,我那时也没时间陪她,她每天跟我抱怨呆在屋子里跟坐牢似的。

RICHEL的话让我想起妈妈在家肯定很伤心,便锁了门和RICHEL一起往学生公寓走。路上RICHEL话依然很多,说的都是一些细碎的学校和系里的事情,平淡的生活从她嘴里说出来好像变得有趣了。她也没有再提LISA和我妈妈。

快到学生公寓时我的心情又有些烦躁,不知道该和妈妈讲什么。为了拖延时间,我送RICHEL去宿舍。看她上楼进屋,我转身慢慢往回走。

走了几步,被一个迎面走过来的人撞了一下,我急忙说SORRY!然后我看见撞我的是一个老中,很是高大结实,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的个头,模样乍看有点儿像某国脚,仔细一瞧眉眼可比那国脚长得讲究多了。

我几乎可以肯定此人就是RICHEL的男友。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应该可以算是英俊了,而且身体棒极了,象是希腊神话中的神碉。

他看了我一眼,又抬头看看RICHEL公寓的窗子亮着灯,忽然说:可以说中文吗?你是我们家安安的同学吧。

他说话时的中气很足,所以声音虽然不大还是吓了我一跳。我这才知道RICHEL名字叫安安,便朝他点点头。他冲我笑了笑,眼睛四处望望,颇有些不安的样子。他的五官都长得挺端正,只是脸上皮肤有些粗,想来是以前生青春豆太多的缘故。他笑起来的样子也还蛮厚道的,我不讨厌他,但是也没什么话和他讲,又不好立刻说BYEBYE。

然后他犹豫地说:放春假是吧,我接她回去……

RICHEL公寓的窗子忽然开了,她从窗口探出头来,她的BF又惊又喜地喊了一句:安安!

RICHEL不搭理她的BF,对我喊:王威你等久了,我马上来。

还没等我和她BF反应过来,她已经跑了出来,手里拿着她刚才从LAB里拿回来的软盘,笑眯眯对我说走吧走吧去做作业。

她的BF很尴尬的样子。我有些同情他,便对RICHEL说:不然明天吧,LAB关门了。

RICHEL又笑笑说:我知道LAB早关门了,我们去你家里做。

说完她推我一把,我只好跟她一起往我宿舍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回头看她的BF,很生气很失望地站在原地,见我回头,他用力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我吓得赶紧把头转过去,RICHEL脸都气红了,她大概觉得这么乱吐口水很丢脸。又冷笑说:在他的运动生涯鼎盛时期他的口水可以吐到十几米之外。我也不高兴,觉得她在利用我,便说:我 不觉得这算什么缺点。RICHEL又发出一阵阵冷笑,很神经质的样子。我不由奇怪:他到底什么地方你不满意了?可以算相貌堂堂了。噢,你说过的,他还有绿卡。

RICHEL不说话光撇嘴。

走到我公寓门口,我赶她走说:你看倒是你送我回来。

RICHEL勉强笑了笑,道:放假和你妈妈出去玩儿几天,把心事放下。感情的事顺其自然的好。

我点头。

她转身往回自己家的路走,我看她背影孤单,有些不忍,喊了她一句:RICHEL!

她转过身来,我不好意思地说:不然你上来坐一会儿……我是说,万一运动员还没走……


RICHEL忽然又冷笑:你放心他肯定走了!JERK,他要有那耐心,我们俩也不能到这步田地。

她说完快走两步,又返回头:改天,改天我上去看你妈妈。

我上楼,想着回家便不好当妈妈的面给LISA打电话,伸手到口袋里找手提电话,却发现自己的没带,兜里的那只是LISA还给我的,LISA没打过电话来,也没有人留言给她。我便把电话关了拿门匙开门,心里又想也许这样更好些。

进屋时妈妈还在电脑旁上网。她看见我,摘了花镜说:你饿了吧,饭菜在桌上。

我点点头。我妈就去厨房摆碗筷,她也没吃,一直在等我。

我洗了手准备吃饭,又想起来,便去找自己的手提电话,在沙发上。我拿来看了一下,没有留言,便把它关了。

吃饭时好几次想问妈妈LISA有没有打过电话来,但是实在问不出口。就胡乱吃着,妈妈忽然说:现在是什么年代?你们俩之间要是没问题,谁也拦不住。

我不吭声,吃完饭才说:明天我们去大峡谷。

事实上第二天我睡到很晏才起来,原因是整晚的睡眠都被梦里的迷雾缠绕着。一弯月亮高高悬在烟雾上面。月亮的颜色又湿又白,像被水浸透了似的往外发,且看不清边际,只一个胖胖的半圆的影子模模糊糊。一天里所有见过的人都轮翻踩着雾高兴地折着跟头。梦里看不清那些人的样子,但做梦时心里都在念着他们的名字,醒来的时候竟然全忘了,一个都想不起来。便告诉自己,梦都是这样的,绝大部份都记不住的。也许将来的某一个时刻会想起:许多年前我曾经有过一个梦,而那梦只是一个月亮的影子而已。

醒来后发现已是中午,时间太晚,来不及当天走了。梦里又好像已经把该想念的人都想念尽了,白天倒也清省了不少。就把车子仔细收拾了一下,又和妈妈一起去SHOPPING,隔了一天,便出去旅游了。
 
<p align=center>第十一章</p>

回来后依旧是单调的学生生活。暂时我也不再去想和LISA的事情,虽然心头一直有个影子,也许是从第一次见面就有了,情感的负载让我的心沉重到麻木,只由着那影子在心里时淡时浓若隐若现。妈妈还在这儿陪着我,我有些不安,因为我上课和去LAB的时候,妈妈一个人太孤单了。有时她会唠叨一些北京的新闻,沙尘暴什么的,我便小心翼翼地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其实心里并不希望她离开。妈妈就会说:来一趟不容易,也不知下次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还是多住些日子吧。

下半学期不知为什么总是过得特别快,不懂是我要拼命从过去的时光里挣脱出来,还是那日子本身并不希望人们过多的停留。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四月的桃花只一夜的雨水就被打得七零八落,寂静的清晨被割草机喧嚣的声音吵醒,宛如隔开黑夜与白天的幕布被划破,阳光漏进我的心里,丝丝缕缕的灼热刺痛我渴睡的神经,睁开眼睛时四处都是透亮透亮的,带给人莫明的兴奋─夏天来了,风雨雾雪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淡出,只一个太阳主宰着这个季节,生命万物因此而激烈,甚至燃烧。

下午去图书馆帮老板放RESERVE的作业答案,然后看了一会儿书。图书馆封闭而幽静,我坐在靠窗的书桌旁翻资料,窗外的大树碧绿阴凉,鸟儿在上面奔跑跳跃,让人羡慕那啾鸣的愉悦。这样的时候我便会拿出电话来看,反复地听电话的留言,虽然明知道不会有我希望的东西。然后我去LAB看电子邮件,有一个RICHEL的,问了一些在EBAY上拍望远镜的事情,我觉得讲电话她比较容易说清楚,便出LAB给RICHEL打电话。她不在家,我在留言上大致讲了一遍。然后看看没什么事情,就收了书包回家。

下午回家是太早了些,但活儿都干完了,赖在学校的意义也不大,况且我喜欢在赤日炎炎的下午独自走在能让鞋底发烫的小路上,阳光的灼晒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心里总盼着假期来了可以去海滩晒个够,也许裸晒都不是那么过瘾,我常常会有让阳光浸透五脏六府的渴望。

还未到家就收到RICHEL的电话,她说没弄懂我说的怎么一回事。我说不懂算了,网上拍不合算的。RICEHL又问怎样才合算呢?我说我也不懂呀,不过我的是在ACADEMY买的,我懒得在网上拍,费时间质量又没保证。RICHEL就说那听你的了,不然你陪我去一趟吧。我沉吟了一下,RICHEL在电话里就说正好把你妈叫上吧,省得她老人家在家里呆得闷。我觉得这样不错,便同意了,说十分钟后我去接你。

然后我急忙往家里走,迎面遇见LISA的ROOMMATE去邮箱拿信回来,手里捧个大箱子,摇摇欲坠的样子。我上去扶她一把,她说好人做到底,帮我送上去吧。我想着这是LISA上班时间不会在公寓,又看她鸡手鸭脚的样子,便接过箱子,她空着手在后面跟着乐。

进门却正好看见LISA从自己房间里出来,我诧异:你不上班吗?她撇嘴生硬地说不能歇一天吗?我一时无语,只看着她。她穿了漂亮的裙子,夏天到了,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也是穿着裙子,转眼间四季都过了。她也愣了片刻,拿上车匙慢慢朝门外走,又看见那箱子,便立刻搬了回自己房间,我才知道那是她的邮件。她房间的门大开着,我看着她背对着我在拆那纸箱,拆得很慢很慢,我站那儿心里乱哄哄的。她那ROOMMATE进来说王威谢谢你,又看见LISA在里面,笑:呵呵,轮不到我谢你了。又冲LISA说:LISA你家里给你寄什么好东东,这么沉?LISA依然身子背对着门硬邦邦说穷人家没什么好东西。她那ROOMMATE看她说话语气不善,也反唇相讥:肯定是好东西嘛,你刚才都在赶时间要去DATE,现在突然停下不走……LISA转身很愤怒地说:你才大白天DATE呢。ROOMMATE又笑:噢我说错了,你晚上DATE。LISA不再说话,走过来把自己房门关了。

我又顶着太阳急忙往家跑,仿佛晚一刻进家门,郁闷的心就要像白磷一样自燃了。

进了家门就喊妈妈,说我们出去逛出去逛。妈妈已经穿戴整齐,问:你急着要去哪儿呀,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我已经和SANDY约好去她家里,她让我教她做肴肉。我说她不上班吗?我妈说她休假,不然你一块儿去吧。我说不了,我还有事。

然后我开车送妈妈去SANDY家,独自去找RICHEL。社区的路很窄,我的车开得很快,很想路面上有个东东可以压上去。

RICHEL知道我妈不去,有些遗憾的样子,又说不然改天吧,我们也去SANDY家吧。我也想学做那肴肉。我不肯,说没什么学的,那东东很难吃,腻死人了。我们去ACADEMY吧,我正好要去买个球拍。

RICHEL扫了我一眼,说你为什么身上都是汗?

我朝她微笑:我一路跑来的,怕你等急了嘛。

RICHEL嘴角浮出浅浅笑意,说那你等等。她进卧室折腾一通出来,把沙发上的小包包背到身上,出门前又折回去。我站在门口干笑:你们女生出个门真麻烦。话音未落她已经出来,手里拿着瓶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水递给我说走吧。我接了开门出去,RICHEL又叫住我,我站在门外的楼梯口转身不耐烦地说MISS你又怎么了?

RICHEL出来说王威你身上沾着什么东西?又笑着从我T-恤的袖子上拉下一小块沾在上面的胶纸,伸到我的眼前。我立刻想起是刚才搬LISA的邮包时不小心沾上的。RICHEL细长的手指上顶着那一小片透明的胶纸,在阳光下有些刺眼。我小心地把那胶纸从她的指尖上摘下来,随手贴在她刚才给我的蒸馏水瓶底上,那水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沉甸甸冰冰凉凉让我的手都感到有些酸痛。RICHEL见瓶子外面结了水汽湿漉漉的,从小包包里掏出纸巾,抽了一张给我。我拿了垫在瓶底,说声谢谢。她的脸上依旧笑盈盈的。我说RICHEL眼镜带了没有啊,等下买东西要看仔细。她说我带了隐型呀,不然怎样看见你袖子上……我忽然很快说那走吧走吧,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她跟着我下楼。

那家店的人还挺多的,RICHEL去看望远镜,很仔细地挑了半天,各个型号都看了一遍,又拉了售货员拼命问。我在边上胡乱出了些主意。但她思前想后最终还是买了个和我的一模一样的。理由是王威正用着没问题应该就不会错。我就笑她:你早想明白这道理多好,你看你浪费那么多时间,要是一进来就买,现在都回家睡觉了。RICHEL撇嘴说你不耐烦了呀?我忙笑着说不敢不敢,又陪着她去看其他的运动器材,嘴里一刻都不闲着地说了些在JOKE版上看来的乱七八糟的笑话,有些说到一半时才发现明显思想意识不太健康,但是说半截再收回去就更暧昧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胡说,同时那一瓶水都喝光了。RICHEL开始无所谓,后来实在听不下去,PENG了我一句:看不出你还挺疯的。

最后她也没买其他的东西,我买了只网球拍便一块儿出来。上车后还是不想回学校,就问她要不要去吃饭。RICHEL抱了我的球拍靠在椅背上问:你请呀?我笑,当然啦。她说那就客随主便了。我脱口说前面那个高速出口有家中国BUFFET,还没说完她就呵呵:我这胃口吃BUFFET不合算的,你当我是LISA呀。

我把脸拉了下来,好吧,去吃牛排吧。

然后不出声把车开上了高速公路。RICHEL看看指针指到八十迈忙说你慢点你慢点,这一带常有警车出没。我阴沉着脸不理她。RICHEL说:呵呵,我一提LISA你就生气了是吧。我说哼!她也配让我生气?然后问她最贵的餐馆是哪一家。RICHEL又笑:你是不是想用花掉所有的钱来表示你的愤怒?真是好办法。

我笑了两声,RICHEL你搞笑呀,我有什么愤怒的,你这么说让我觉得好象吃了大亏似的。


RICHEL说你RELAX,那么激动干什么?不然我们还是回学校吧,我们去SANDY家。

我找了个口子从高速公路上下来,唠叨说你们女孩子真难伺候,你一天要改多少主意呀。

RICHEL忽然阴下脸来:知道你少爷脾气,所以才说回去的,不敢浪费你的人力物力。

我立刻把车往回开,说那还是去吃大餐吧,RICHEL这么漂亮,请你吃饭算是我的荣幸了,花光了钱算什么?

RICHEL呵呵笑:要是我不光想吃饭呢。

我陡的把车停了下来,吓了她一跳。我说RICHEL你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后面立刻有车嗯喇叭,我拒不理睬,很专注地看着RICHEL的脸,我的神态大概有些狂躁。而她的眼光却很柔和地在我脸上掠过,我的脸红了,壮着胆子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却低了不少。RICHEL拿球拍在我胸前戳了一下,我立刻觉得痛,她笑:要你快开车,后面的车都想报警了。

我怏怏地把车开回学校,RICHEL把头靠在椅背上,懒懒的样子说:跑这么一趟还真挺累的,不去SANDY家了,你送我回去吧。

我把车开到她公寓停车场,又帮她把望远镜拿上楼放在门口,随口抱怨:几时机器人普及了,我们男人就真的没有存在的意义了。RICHEL说你一路上胡说八道的吵死了,真讨厌。我赌气说那我走了不惹你讨厌了,然后下楼,走了几步转过头来。RICHEL正拿门匙开门,当我透明似的不理睬我。我两步跳上去从她身后抱住她。RICHEL手拿了门匙停在门上不动,侧过脸躲开我浓重的喘息,说你干什么大热天的。我忽然眼睛有些湿润,把头埋在她的肩上抱紧她不说话。她没动弹,我就这么在她肩膀上伏了一会儿,嘴里呼出的气息透过她薄薄的夏衣温热了她的肌肤,我渐渐感到她的身体温暖了,热了。她的身上有种玫瑰沉香的味道,浓郁却带些干涩,混入我的体味和汗味后却变得那样新鲜动人,刺激得让我可以清楚地听到血液汨汨流过心脏的声音。天太热,我额上的汗水滚落到她的脖子上,我用手替她擦,她脖颈上细细的蓝色的血管微微鼓起,又轻轻的倏跳着,令我的手指麻木……我伸手替她用门匙把门打开,用力推她进去关上门。

然后我和她面对面在玄关站着,我背靠着门喘了几口气,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RICHEL说你让开,望远镜还在门外。说着她推开我去开门,我疯了一样用力拽她去拉门柄的手,她忽然笑了起来,脸上表情有些怪异,她说王威天热你是不是有些上火,我看你嘴唇都起泡了。我说RICHEL你怎么也开始胡说八道了,然后我又去抱她,被她用力推开,我说RICHEL不许自己骗自己,你不想吗?我说着不顾一切搂住她,吻她的脖子,低声急促地重复说你不想吗你不想吗都那么寂寞……我的声音里带着恳求,她慢慢便不那么抗拒了,抬眼看我时的目光忽然清澈了很多,眼里只剩下一丝丝犹豫,而那犹豫也是单纯的犹豫,而不似常日里的复杂和透着心机。我忽然被她的眼神感动,蓦地松开了抱她的手。汗水湿了我的额发,脸上也湿濡濡的。我有些心酸,为她也为自己,人生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无奈和寥落,只为了一刻互相的温暖和慰抚都要想想代价,想想是否值得。我想我快要流泪了,我会用手挡着眼睛,泪水流下来的时候我会告诉她那是汗水。

但是RICHEL的眼泪先流了出来。

她的眼泪很多,很快淌了一脸。我呆住了。她用两只手来回的擦,眼泪没擦完,倒把眼睛给擦红了。

我喉咙里滚动了好多下,竟然觉得说话都很困难。过了一会儿,我才很费力地启齿道:RICHEL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她拼命摇头:是我自己不好。然后她从背着的小包里找面巾纸出来擦眼泪。

我机械地一再重复说对不起对不起。RICHEL忽然抽泣说,你再抱我一下。

我拥住她,说你别哭了,你就是爱哭。那时候你还坐在秋千上哭。你不要再想伤心的事情好吗?

不知为什么我一直特别害怕看女孩子的眼泪,虽然我自己也会有脆弱到掉眼泪的时候,但最后总是要为自己的懦弱惭愧。可是女孩子就不一样,她们的眼泪会让人心碎,我不由自主地说要是你不讨厌我,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她慢慢不哭了,不出声地点点头。

门外忽然响起很重的敲门声。RICHEL迅速从我怀里抬起头。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就听见门外传来运动员中气十足的声音:我靠,这么贵的东西随便乱放。

我头上又冒汗。运动员接着敲门:安安,你在睡觉吗?门口有东西。

RICHEL看了我一眼,我正犹豫是否该去开门,RICHEL把中指压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出声。


外面又传来猛烈的敲门声,大概持续一分钟的样子,停了。接着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可能是运动员在摆弄那望远镜的盒子。然后又传来几声比刚才重很多的打门声,我几乎想去开门了,又看了眼RICHEL,她翻了翻白眼。接着便听到下楼梯的声音,步子很快很有弹性。

估摸着他出了楼道,RICHEL走到靠窗的地方撩起百叶帘看了看,转过头来。我呼口气,仍有些尴尬,不知再对她说些什么。她低了头靠书桌站着,我们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我想了想说:我先帮你把那望远镜搬回来吧。说完我要开门, RICHEL忙说不用了,刚才他把那望远镜搬走了。

我有些好笑,运动员干嘛把望远镜搬走。RICHEL站着想了想,又看看窗外,然后自己走过去开门,望远镜真的不在了,门上有个纸条,RICHEL摘下来看了看,上面写:安安,你门口的望远镜我搬走了,因为怕给旁人偷了。你回来后给我电话,我送过来。

RICHEL看完后小心翼翼把纸条又贴回原来的位置,重新关上门。

我哼道:这人粗中有细嘛。

RICHEL脸上很快闪过一丝笑意,似嗔似怨,心满意足又似乎意尤未尽。像母亲看见顽皮孩子时的无奈;像女孩对恋人不解风情的埋怨;像妻子看粗心的丈夫时的包容……RICHEL那一丝笑意快得像天亮前的一颗星星,只眨了一眨便躲开了,淡淡似一句极平常的诗,却是用了点点滴滴的往事来作注脚;神秘又仿佛一个解不透的迷面,谜底是痴是怨关风关月却与我无关。

那一刻我心里的失落和沮丧难以言状,强憋着一口长气不往外叹出来,身体里的器官都扭曲的有错位的感觉。一切都出乎意料的糟糕透了。我十分后悔没有去SANDY家,又尴尬自己刚才怎么跟掉了魂儿的小丑似的。RICHEL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时竟是带了点儿歉意的。看得我的心都坠到胃里去了,被浸得酸酸的。

我用手抹了一把脸,说RICHEL我该回去了。

RICHEL说你去浴室洗把脸吧,架子上有新毛巾。我有些局促地说不必了,反正回家……她说看你那样子脏兮兮的,然后过来想推我进浴室,我一闪身躲开了,满脸的愧疚和羞惭。RICHEL站那儿冲我笑,笑容像一只温柔的手抚过我的身心,令我感到没那么沮丧,但却立刻又不太甘心了,讪笑问她:RICHEL你可喜欢过我?

她听我这么问,又恢复以往那习惯性的姿态和笑容,令我更加懊恼。看着她斟酌辞令我立刻抢先说:你可不要把姐姐弟弟那一套搬出来噢,用来调情都嫌太烂。

她笑不出来了,幽幽地说谁和你调情了。

我不置可否的样子。

RICHEL生气地说:我都耽误这么多年了还把时间用在调情上我脑子有病啊。

噢。我冷笑:这么说就是喜欢罗?

她的眼圈又红了。

我心软了,有些觉得这么逼她太过份。

电话铃响了,只两声便断了。RICHEL脸上又出现恨恨的表情。

我都有些替运动员抱不平:其实他很不错的,对你又好。

RICHEL就叹气:合不来呀。神经比麻绳都粗。

我忽然感到愤怒:你们真是挑剔,好坏不是你们当初自己选的吗,又没见有人替你们包办。粗了不好细了又不行,有本事又会说没品位,有学问还不会交际,勤恳就缺乏智慧。总之我们怎样都不顺你们的眼,非要自己挥刀上阵杀个片甲不留。对你们好不就够了,真个坏男人遇上你们后悔都来不及。

RICHEL不说话。

我立刻又觉得自己说这些废话很没意思,难道我还真想和她怎样吗?我便说RICHEL我走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好好理清楚。RICHEL出来送我时笑得很勉强,往日面子上那一套都快维持不下去了。

我独自回家的时候已是黄昏,夏天月亮出来的早,一个细细的上弦月正温柔地钩住些暗灰色的云朵。夏日的风和煦热烈,我心里却有吹不散的惆怅寥落。我不知道我曾经想挣脱什么,我只知道现在我被缚得更紧了。

路过停车场时被人一把从后面扯住。

我不用转身就知道是运动员,奋力想挣脱他的大手却不能,有些紧张,大著胆子小声喝斥:你干什么!

他愤怒地说看来望远镜真是捉奸必备。我在停车场随便拿来一扫就看见你从安安楼里出来,你那衣服有几粒钮扣没扣上都看得很清楚。

我心情坏透了,想快点摆脱他,凶他:你胡说什么,你先松开我,不然我会报警的。

他大喝一声:靠!报警,现在就报啊!明天你老娘等着给你收尸!

我被他拽得很难受,听了他这话更气,你吓唬谁呢你,等下你家安安出来看见你这样子揪着我会很高兴的。

他听了立即把手松开,往RICHEL家方向看了看。又继续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他来美国好象有些年了,也用英文骂。还很恶毒地瞪我。他的眼睛很大眼珠显得更大,脸部的肌肉绷着,看人和看东西的时候目光里总透着一种迷惘,就算是他在很凶恶的时候脸上也会流露出几分天真。这大概是因为他在该受教育和发展智力的时候光发展体力去了,少年成长应被灌输的教化他没有得到,以后的经历和阅历再丰富都很难弥补,现在的他未必比旁人想得少,但总让人觉得他有些混沌。这让我感到他对RICHEL的感情特别真实,又想起RICHEL那些钩人的招数连我都难逃其手,不难想像这位老兄会对RICHEL痴迷到什么程度,怪不得每次见他都三魂出窍的样子,感叹也许多亏他强健的体魄和粗壮的神经,不然早被RICHEL迷死了。

这么想着倒是有些同情他,安慰了一句:你放心,我和RICHEL没什么关系。他哼哈了两声,一脸不信任的表情激怒了我,我说你哼什么,我自己有女朋友,不会给你戴军帽儿的。


他听了又勃然大怒,你是什么东西,你看看你有什么,你也配给我戴……?

我也生气,知道他是指我没钱,不过这也是事实。而且他前半生已经很杰出了,我的事业都还没开始,没法跟他比。也不想和他比。不过他的后半生有什么目标他自己大概也很糊涂,RICHEL大约就是不喜欢他这一点吧。看他每天这么多时间来找RICHEL,样子很闲适,日子大概过得不错。我有些好奇,问他:你靠什么生活?工作吗?他说关你屁事,我教人……反正比你好,不用每天对着电脑头昏眼花的。我不喜欢他看不起我的专业,反击:我也不用在冰天雪地里受冻受累,你身上带不少伤吧,小腿骨折过几回呀,从前屁股上挨教练不少板子吧。

他又不高兴,靠,安安连这些都告诉你,可见你们关系暧昧。

我冷笑:呵呵,你家安安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她哪里是别人可以控制的?你不要在这里疑神疑鬼,有时间怀疑别人还不如多花些时间在安安身上。噢,不过对你来说好象勉为其难了,你大概没这本事吧。

我这话说得又快又伶俐,他一时接不上,就找了一些日常骂人的俗语对付着,我恨不能有两团棉花把耳朵塞上。很厌恶地说你在我身上浪费口水没有用的,我要走了。

我说完拔脚就走,才走两步,他又在后面骂我,我生气地转过头来说:活该RICHEL不要你,你这样子她能爱你吗。

他说你放屁,RICHEL不爱我就不会离开我。

我笑起来:FUNNY,这是什么逻辑?算了,跟你这种人讲逻辑。想想又好奇:RICHEL为什么离开你?

他说我的事你少管,这次算了,下次再让我看见……

我越来越好奇,又问怎么她好好的搬到学校来。

他说我少见像你这样三八的男的,就不告诉你,你快滚吧。

我扭头就走,走两步转身看他朝RICHEL家走,我喊住他,哎:你,是不是安安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他脱口而出:不是是我对不起安安。

我盯他看,他不耐烦:女孩子真罗唆。我又不是故意的,那次师弟从国内来,逼着我带他去了一次红灯区。安安知道了就不依不饶的。

我哈哈笑了起来:RICHEL真是要面子,光说BF爱她,原来还是BF对不起她。

运动员看我笑,蔑视的说:你笑什么?你去过吗。

我摇头。

他更轻蔑地:KID。

我说你怎么到现在就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

他摇头:我自己觉得已经算很好的了,但是安安这人太挑剔……

话没说完他腰上的电话响了,他接了来不及看我就朝RICHEL家走。

我不清楚RICHEL是否因为今天的事情终于想通了,还是只是让运动员替她把望远镜送回去。运动员也许没说错,RICHEL是挑剔,就像她挑望远镜一样,绕一大圈最后还是会选最初的那一个。所以大抵运动员还是最有希望的。只是我不知道RICHEL还要折磨他多长时间。


忽然想起那个离别钩的故事。

RICHEL大概是有点像一个离别钩的。离别的最终还是为了相聚在最初,只是离别的时间越长,她好像越ENJOY离别的过程,也许有一天她会忘了该与谁相聚了。

我想我铁定不会是与她最终相聚的人了,虽然也中过她一钩。

可是运动员呢,我不知道。只是他浑沌的而又时常流露出炽热的眼神会让我不自觉地想起LISA。

我忽然非常想念她。我在脑子里尽力想她的样子。我不记得她的眼里是否有过秋波,但我的心却总是随着她睫毛下的阴影晃动,因为那也是她曾经为我而心动的一刻。回忆里有她从我身后追来的样子时,我忍不住转头,记起的却是转瞬消失的身影。回忆里也有她迎面走来的时候,我便忍不住会微笑,看见的却只是桃树上纷落的花瓣。所有的一切走过的时候是灿烂的光,留下来的却只是伤感的影。那些美丽的色彩是她带走了,还是都遗落在我的梦里?我是否该真正用心去留住什么呢?

很想打个电话给她,于是我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我想告诉她我在想念那些回忆里的时光。但那是两个人的时光,我不知道她是否还保有她那一份。

我站在停车场边上,看马路上来往的同学,看行驶的车辆。一辆JAGUAR从我眼前驶过,我把电话重新放回口袋。
 
<p align=center>第十二章</p>

接下来我又要开始准备考试了。留学的日子就是这样单调的重复着。每一个阶段都在快节奏的紧张中度过,而经年累月重复的生活却给人一种遥遥无期的绝望。

老板找我谈了夏天是否选课的事情,并且打算让我替他做一部份设计。我想他对我基本是满意的。从小到大,份内的事情我大约都能做得很好。虽然我知道人生远不止这些,但做完这些后我便空了,我不对任何需要主动的事情有兴趣。来美国后更是如此,我对这陌生的世界缺乏感情。虽然清楚自己内心的匮乏,但却无力去填补些什么。我常常一个人看天空,想念那个下雪的冬夜。渴望自己也像那些雪花一样,早已无数次轮回在这天地间,但我不会留恋江河湖泊,升入天空于我来说更是一种可怕的失重的记忆。我只想念大地,想念渗入泥土时温暖动人的暧昧,生的意义于那一刻具体而清晰。

LISA上课时也不和我打招呼。她依然还是急匆匆的。来去都是身影闪动,不见有停下的时候。于是她在我脑子里的样子渐渐成了一幅抹去线条的画,只剩下光和影,但色调却依然明晃晃的。

妈妈一直倒是和SANDY相处不错。闲时她让我拉她去MALL里买了一些绒线,开始织小衣服,因为SANDY怀了小孩子。

韩乐的车上次被撞后,车子被直接拖去了废车场。撞他的是一个老美。SANDY坚持说是对方的责任,所以一直在交涉。韩乐那辆车原本就很破,他们的好车一向是SANDY开着的。他们本来也有今年买新车的打算,依韩乐的意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老美愿意私下赔一点钱就算了。但是SANDY说老美一般遇到这种事没有算了的。入乡就要随俗,一切按美国的规矩来,所以不能私了。还逼着韩乐去检查了一次身体,希望他身上能有个把地方被撞活动了,最好能查出内出血什么的。实在没有,也要争取个精神赔偿。

我在图书馆遇见韩乐时,也问起他这件事,他哭丧个脸说正要去学校的法律咨询中心,SANDY替他约好了学校的法律顾问。我担心地问他:你脸色不好呢,看来撞车真是很让人头疼的一件事。他说什么呀,又要和保险经记谈又要和律师谈,快要烦死了。撞我的是很穷的老美,一对儿穷人打什么官司。法官都会FAINT。胜了也赔不了多少钱。我不懂SANDY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实验老板又催得紧,还被这个事情搞得很烦,我的精神压力根本来自SANDY。

我脱口而出:那你向SANDY索赔,她富你穷。

韩乐听了我的话脸色更难看,不理我扭头就走。我看他背影忽然心里也很不舒服。

回家就和妈妈讲这件事,妈妈说她也听SANDY讲过。SANDY说他们来美国这么多年,一直被人欺负,这次不能容忍被比她还穷的人欺负。

我说那她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欺负韩乐呀。

隔了几天,韩乐跑到LAB找我。说是和法律顾问谈了,人家说私下和解比较合算。他给SANDY作了很多要与人为善的思想工作。SANDY也就不坚持了,然后和那老美约时间见面谈赔偿,让我陪他们去。我指着电脑告诉他我要准备考试。韩乐说那老美不懂是干什么的,晚上上班,总约白天。临到SANDY请了假,他又打电话说没空要改时间。SANDY不可以老请假的,所以这次你跟我一起去吧。

结果我们在那老美家附近的麦当劳又白等了很长时间。可气的是这一次他竟然不提前通知就失约,而且手提电话也关着。韩乐打电话到他家里三四次问他的行踪,他太太随口撒了五六个小谎。之所以知道是撒谎是因为那女人记性很差,每一次都和上一次讲的矛盾。我们一直等到天快黑,我坐那儿没有事情,灌了一肚子COKE。后来那老美主动来了个电话说他有重要的工作要通宵干,以后再联络。我都好奇他干什么的要晚上出动,警察吗?韩乐说FT!他要是警察SANDY早躲开了。

和韩乐回去后,SANDY自然又很恼火。说那老美弄不好信用都没了的。

韩乐怕麻烦,说那就算了吧,别跟他纠缠。我们那车反正值不了几个钱。

SANDY冷笑:你这个陈独秀!开始时我说打官司,你就说不如私了。结果现在我同意私了了,你倒又干脆说算了。我告诉你,你现在要是和那老美说算了,他有可能倒过来要你赔的。我上次看他就觉得他不像好人。

韩乐说你怎么老把人想得那么坏呢?也许他真是晚上要加班,他可能是在哪个24小时店干活。

SANDY喊:韩东郭!你这叫自己骗自己。你刚才那番屁话你自己相信吗?

过了几天,韩乐又来找我:麻烦你再跟我走一趟。我虽然觉得他说话的口气有点像宪兵队,但是想想他在家里实在是蛮受气,便也不和他计较。

那天约的是周五的晚上,SANDY也去了。开了他们的新车,还在上次的麦当劳。

大概过了约定时间二十分钟,那老美依然没有到,SANDY叫韩乐打电话。我生气地说要打就早打,多打几个,等那女的早点把能编的理由都编了,那男的才会冒出来的。

SANDY撇嘴:我就是奇怪,人家两口子怎么都那么配合默契。

结果最后那老美又说晚上有急事,改约第二天早上十点。说的时候很委屈,因为会牺牲早上的睡眠。

回家路上SANDY就一句明早王威记住早点起,宣布了我依然要继续履行跟班职责。

晚上妈妈在灯下织小娃娃的衣服,还在领子上各贴了一个小红花,鲜红鲜红的,十分喜兴。

夏天我总能起很早,因为早上的大太阳把脑子里照得一片白花花,像小户人家窗明几净的客厅,亮堂堂的,睡意是四壁和窗柃都隔不住地往外散去。想着早点把事情办完,没等他们来接我,我自己走路去SANDY家。韩乐他们正下楼,阳光是桔子色的,衬得SANDY脸色挺不好,白惨惨的,本来一张小圆脸,因为板着,看不出弧线了,倒凸显出一个尖尖的下巴磕。她跟我客气着:你有没吃早餐,我烧了莲藕粥。我敷衍着:晚了快走吧。SANDY说王威你把你的T-恤塞到裤子里去。我没理她。她穿了条连衣裙,天热脖子上还莫名其妙扎了个很细的红丝巾。又看韩乐穿了个新买的POLO短袖衬衫,头发疏得很整齐,偏分。在旁边跟着。

路上SANDY拿清凉油抹太阳穴。韩乐开车,不时转过头很担心地看她的脸,她倒没什么表情。

进了麦当劳,WAITRESS高兴地和我们打招呼,都成熟人了。这次等了不太长的时间,那老美来了,虽然是穿了汗衫短裤,倒也干干净净的。他真是干体力活儿的,在老美里也算大块头,皮肤很粗糙,都晒成金褐色,两眼本来就挨得很近,深蓝色的眼珠还拼了命往眉心凑,差一点就要互相打起来的样子。视线很集中,总是重重地落在某一个点上。

他进来就说我一大早才回来,还没有吃饭。等下我还要去干什什么的,他说的具体要干的什么事情迅速从舌尖滑过,我都没来得及听懂。然后我们在一张大桌上坐下,SANDY和韩乐坐一边,我就和他坐一边,他利用体积的优势强行先占了大半张长椅,我像在国内的火车硬座上买了站票的乘客,硬挤着挨边背对着他坐下。

SANDY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从包里拿出一些文件,有保险,TITLE,以前买这车时车行的发票,和撞了以后到BODY SHOP去做的损失估价,都放在桌上。

老美看了一眼,说这车原本就是应该报废的。你那估价是中国人车行做的,免费的吧,我不能承认,如果你那个是在正规的FORD BODY SHOP做的,我就认可。

SANDY说你怎么这么说,车行是谁开的不用你管,关键是人家有执照。

老美说那名字我认识,在唐人街旁边的高速公路出口,老板就是中国人。

SANDY说我已经告诉你人家是合法经营。

老美很顽固,自己说自己的:我去过那里,开始以为老板是韩国人,里面工作的老墨说了,是中国人。

SANDY厉声问:中国人怎么了,有区别吗。你仔细看看我们三个都是中国人,和你区别在哪里?她说完有点反胃的样子,又拿清凉油出来。

老美声音小了点,仍坚持:我只是想说韩国人和中国人很难分清楚。

韩乐大概觉得他老婆声音太大,打圆场:是呀这里韩国人和中国人一样多。

我看了韩乐一眼,觉得应该借鉴老美各说各的斗争方式,就指那一堆文件问SANDY:这张是你的损失估价单?多少钱?

老美没等我说完,又把身体朝外扩张了一下,我被他挤得很不舒服,只好站了起来。

SANDY立刻从那一堆文件中把估价单挑出来递给老美,道:我坚持你必须按这个估价赔给我,如果你意见不同的话,我们可以对簿公堂的。

老美坚持就是不看那报价单,说我要吃东西。然后起来要了个汉堡回来坐下吃,那洋葱味刺激得SANDY又很难受。她把脸侧过去,顽强地再次把报价单推给老美。

老美问SANDY:那天你在场吗?

SANDY摇头。老美又问:那你有没有目击证人呢?

SANDY瞪了韩乐一眼,显然是抱怨他当时把这一条给漏了。又强调:你已经承认是你撞的,有没有目击证人无关紧要。

老美忽然说我的车谁来赔呢,我现在上班都开我太太的车。

SANDY被他这样彻底的翻案气得说不出话来,我插话:你找你的保险公司。

老美不理我,问韩乐:你记得清楚吗,那天你在左转的时候突然煞车,我在你后面哪里停的下来?

韩乐说当时我前面有一个人突然煞车拐进加油站……而且左转你该减速呀,再说也应该看到我的煞车灯。

老美说你前头有什么情况我没看见,我就记得你突然踩死了煞车。

韩乐说我不踩死我就撞着前面的了。老美说要不是你突然停在路中间,我怎么可能撞上你?你开车几年了?

SANDY厉声说:他开车几年有什么关系?你要是这样翻案,我们还是对簿公堂。我就不信我的车尾让你撞了,你还有理了?韩乐王威我们走,不谈了。

老美说:COME ON,我在跟你讲道理。

SANDY冷笑:讲道理?每个人都能说出一套大道理,谁还不会说话了怎么的?谁又比谁伶牙俐齿了?所谓的不讲道理,只有一种人,就是永远站在自己的角度讲道理。

老美很茫然的样子:不懂你说什么,这样,我说价钱吧,大家都听得懂的。

SANDY瞪着他:没你说价钱的资格。她说着突然捂着嘴,要吐的样子,忍了忍,都听见各各的声音了,她跑去洗手间。

韩乐担心地跟到洗手间门口,又转回来。老美没等他坐下就站起来说:你才是当事人。韩乐点头。老美说了个价钱,说我要走了,这个你们商量一下。以后再联络。说完他要走。


韩乐突然说我同意,你现在开支票。

老美有些意外,你太太?韩乐说请你立刻开支票,不然我太太真有可能跟你没完没了。

老美想了一下,说好吧我让你们。开了张支票。我讲中文提醒韩乐,你胆子好大,等下她出来……韩乐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呵斥道:干你屁事!

老美前脚刚出门,SANDY从洗手间出来,不知道一个不平等条约已经诞生。看见老美不在那儿,便愤愤地朝男用洗手间看了一眼,坐下来缓口气,韩乐说我们回家吧,我已经把事情了了。然后他把桌上的支票放进口袋。SANDY迅速从他口袋里重新把支票拿出来,扫了一眼,立刻朝门口跑,似乎是想把那老美追回来,韩乐急忙追出来,我在后面跟着。SANDY跑出门口,已经是快中午的时候,外面的停车场停了不少车。一辆TRUCK正从门口驶过,
她加快速度要从那车前冲过去,韩乐喊了一句SANDY慢点,扑过去伸手拽她,她犹豫片刻,似乎又想赶过那辆车,又想退回来,一下平衡不了摔在了地上。那车吱的一声煞住,停在她面前。

SANDY昏了过去。

韩乐大喊了一声:SANDY!声音都嘶哑了。

我们赶紧把SANDY送附近的医院。路上她肚子痛得醒过来,浑身痉挛,虚汗淋淋,脸上的表情痛苦得恐怖。脸色发暗,额前突显的青筋变了紫乌色,一条条像蚯蚓似的要往外攒动。她拼了全身力气指着韩乐骂:你为什么拽我?想害死我吗?后来想必是痛得难受,她用丝巾勒自己的脖子,歇斯底里喊:干脆自己勒死算了!干脆自己勒死算了!

因为送得即时,没出大问题,乱糟糟忙了一气之后,大夫让她留院观察。我回家时都是晚上了。SANDY被注射了一针大约是镇静剂后安静下来。韩乐自然留下照顾她。

第二天下午我妈让我载她去医院看SANDY。路上想起昨天还有些后怕,对我妈道:你不知 道有多危险。韩乐STUPID,看见SANDY往前冲还上去拽,幸亏那车停得即时。妈妈就说SANDY性子太猛。我笑,想起他们俩以前吵架的事情,急了SANDY会用手指头戳韩乐,韩乐都不敢还手。说:妈你看SANDY像不像一杆大枪。我妈说怎么会像枪呢?我说昨天看着就像长矛,枪尖扎出去老远,枪杆在半空中悬着,晃晃悠悠的太危险。妈妈也笑,那时候我和你爸不让你看武侠,你晚上偷偷在被窝里看,倒没看坏眼睛。我又问她,韩乐和SANDY会不会分手?我妈说FT,小孩子都有了,分什么分。我有些不信,昨天SANDY一直吵吵要和韩乐分手,又说那车TITILE是她的,她豁了命也要去找那老美。妈妈说这有什么,有些人要吵一辈子呢。还有些COUPLE,开始不吵,过了十几二十年忽然吵起来,最后还不是一样白头到老。我们中国人是这样的,宁拆十座庙都不拆一门亲的。我不同意:吵一辈子有什么意思。我妈妈看我一眼:所以呢,婚姻要慎重,一定要找合适的。我心里不同意妈妈的话,开始谁知道合不合适。

走到病房门口妈妈又改口说:绝大部份都不合适,需要的是磨合。

我在门口听了一下,静悄悄的,不似昨晚那样惊涛骇浪。便敲门,一边笑说大概他们已经磨合好了。

进去看见SANDY靠在床上闭着眼睛,嘴里喃喃的。韩乐在一边拿张纸写东西,仔细一听SANDY说的是协议离婚。

妈妈过去看了看SANDY的脸色,她睁了眼勉强和我妈打了个招呼。她的眼睛一点神采都没有,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服了镇静剂的原因。绷紧了的皮肤连颧骨都突了出来,两颊多了不少雀斑像生了锈。

一时大家都无话,我妈奋力调解气氛:呵呵,SANDY什么可以出院?AVACADO减价,我买了等你教我包SUSHI。SANDY说明天出院,后天去领事馆办手续。我妈又问:AVACADO怎样切,要削皮吗?在国内没见过那东西。SANDY说那皮你削得开吗,要划。划两刀,切四块。核扔掉,皮可以撕开。一个AVACADO可以包四条SUSHI。我妈说你再说一遍,我要记一下。说着把韩乐手里那张纸拿了过来,说借用一下。然后在纸上记下包几条。SANDY说伯母你别白费心了,我们反正回去正好写在电脑上,可以直接PRINT。我妈还笑眯眯想劝,SANDY堵她说:您看看这么窝囊的人,我要再和他蹲一块儿,会给人欺负死的。韩乐豁地站起来说我回去拿笔记本来,早写完早解脱。我在我妈的眼色逼迫下跟了韩乐出去。电梯里他不说话,我也只能沉默。

走到门口,他有些迟疑。外面酷暑高温,走出一步里外差很多。于是他便停在门边,不断有人推门进来,烈日下烦闷的表情因冷气而舒缓。也有人匆忙从里面走出去,韩乐不由侧开身子给他们让道,这些人拉开门迅速朝外走,并没有犹豫。

我看韩乐的样子。他还穿着昨天穿的那件衬衫,大概忙了一晚上,连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头上的头发有些湿腻,稀稀拉拉的紧紧贴着头皮。他脸色像晒干的尘土,分不清是灰色浮在黄色上面还是黄色里面透着灰色。绝望,灰心,沮丧,悲哀,所有的感情从前都是压抑在心底的,如今浮了上来,纠集成一片混乱不堪的神色,被汗水浸了以后来不及泡开就立刻又晒干了,混了汗渍闪着面酱色的光,便显了更深的愁苦。大门不停地开关,午后的高温如热浪冲到我的脸上和小腿上。我的神经都萎缩,像卷曲在闷罐似隐暗的亭子间里,瞌睡似的混浊的气息弥漫着整个身体,我忽然发现自己竟也像韩乐一般疲惫。心里同情他,忍不住劝他:SANDY的话不可以当真,她是气头上。

韩乐忽然说:没意思透了,你看见了,结婚就是这样,一半的精力都用来维持这个关系,剩下那几两力气干什么都不够用了。

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他这话给我许多感触,和他们俩同住的时候,他们三天不吵架都嫌太清静。假如他们之间没有婚姻的话,韩乐好好地做他的PHD,也能熬到毕业,生活中的位置和道路都由自己去确定,心情会平静得多。而SANDY如果是一个人的话大概能更出色一些。我忽然很不明白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他们不各自走各自的路。一定要纠缠在一起,互相消耗对方。就好像两个人在一个十字路口相遇,本该各走各的,却忽然决定同行。结果就是互相撕扯往自己的路上拉,最后两败俱伤,停在那儿各舔各的伤口。

韩乐长叹了一口气,道:是我连累她了。我没用。

我说不就是吵架吗,小吵怡情吧。你说这么伤感的话,我听了都难受。

韩乐说有什么难受的。她想怎样就怎样吧。其实说不定大家都解脱了。

我不说话。心里都觉得这样硬凑合太勉强,互相都成了羁绊。

韩乐苦笑:她当年F2来的。英语基础又差,考个G花了一年的时间。后来不懂为什么,她越来越顺利,我倒成了她的绊脚石了。

我说她没这么想吧。她其实挺好的,脾气暴一点吧。

韩乐说:我几时说她不好了。以前她最爱吃鸭舌头,来美国后,看见唐人街有卖,总说6.99一磅太贵,从来没舍得买过。

他又说:我其实有时是怕她冲得太快,怕她吃亏。我们在人家地头上,规规矩矩吃一碗饭就不错了。何苦样样都要争呢?

我笑:SANDY是一杆长枪,一丈八尺那么长,一个方向往前冲。你老在关键的时候从后面揪住她,好比抽她的枪纂。就好像昨天,她往前跑,你拽她,多危险。

韩乐说呸,不是你老婆。我给她自由,让她到处扎去?枪是什么?扎得越狠拔不出来的可能性越大。没看见古代骑兵冲锋时,都带着三四只矛预备着。我可只有一个老婆!

韩乐说完这话还是走了。但是后来他并没有拿笔记本来。傍晚SANDY收到他的电话,说是试验室有些事情,忙完才能过来。SANDY什么也没说。于是我妈一直在那儿陪SANDY。第二天中午韩乐接SANDY出院,他们回来时我妈打电话给我让我去买四个盒饭。我买好拎着去他们家,家里乱糟糟的,韩乐和SANDY都不吭声。我妈有一下没一下的把他们客厅里的东西归置着。整间屋子的空气冷冰冰的,四个人围在桌旁吃饭,都打不起精神。SANDY吃了两口把饭盒推开。韩乐去厨房拿了个小碗替她把饭盛出来加了水放进微波炉里。我以前和他们同住的时候知道,SANDY爱吃泡饭。嫌用炉子烧麻烦,自己发明了微波炉泡饭。韩乐把饭拿出来,SANDY把那一小碗水泡饭全吃了。

后来他们也没再提离婚的事情。老美撞车的事SANDY也不再追究。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吃完晚饭韩乐会陪她在社区里散步。SANDY会去挽韩乐的胳膊,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很和谐,像所有恩爱的年轻夫妻一样。只是关起门来是否还会再吵架,只有天知道。

有时我想韩乐那天的话大概也有些道理吧。想起古希腊的长矛方阵,算是对付骑兵的有效办法了。不过长矛可以刺到三四米外的敌人,但是近距离效果就很差。所以SANDY拿韩乐也没办法。而韩乐虽是掣她肘的人,却也是最能保护她的人。

不过韩乐依然不能算一个能使枪的人。枪走直线,方向最重要。韩乐不是能控制方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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