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原创] 渥京纪事 - 贴在这儿,给自己动力写下去

光辉岁月

太阳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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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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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九九年初的一个夜晚,当我走出渥太华机场时,迎接我的是一种乡村般的静谧,地上的积雪在路灯下泛着青光。周围的人行色匆匆,想象中的光怪陆离和繁华被现实的景像从大脑里一点点地挤了出去,原来的些许兴奋早已被遗忘在飞机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凄惶的感觉在心底慢慢地扩散开来,让我感到愈加寒冷。点着一只烟,默默地看着眼前巨大的停车场。我的第一个念头是马上坐飞机回中国去。。。这就是西方工业七国之一的加拿大?感觉上完全没有北京繁华。多年以后,当一群小留学生在酒桌上向我重复同样的理论时,我早已忘记了什么是繁华。

当一支烟快要吸完时,我看到远处的一辆蓝色的COROLLA慢慢驶进,玉强在车里一脸歉疚地冲我摇摆着他的胖手。

在我和梅子分手之前,我从来没有考虑移民的事儿。“去哪儿干嘛,我大学英语就没过四级,去了连话都说不利索。再说,你以为外国遍地都是金子,一捡就是一块?我倒是听说去了就练刷盘子的功夫”,每当梅子问我是否考虑移民的事儿,我就烦。梅子是我的大学同学兼女朋友,毕业后,我俩都分到了国营单位,我进了机关,她去了一个大企业的技术部门。刚开始的两年,生活平静而舒适,白天上班,晚上去酒吧蹦迪或看电影。每到周末,招呼上我俩的朋友一起去郊游,或者干脆打上一天一夜的麻将。但是,渐渐地,梅子对这种生活越来越感到厌烦,或者说对国外的生活越来越向往。这应该归功于小道消息的传播和我们国家媒体集体的崇洋媚外。

我感觉,那时的梅子认为出国才算是有了一个真正的成功人生。这条理论后来被我们从不同的生活角度证明是错的。可惜的是,太晚了。

我和梅子的关系很有意思,我们是恋人,但是按着现代的观点来说,我们不是。原因很简单,我们从没有上过床。曾有几次,我很冲动,甚至把她的裤子都脱下来了,但是在她的抵抗下,我还是没能得逞。这固然是她的坚持,但是与我那时候对纯洁爱情的理解也有很大关系。来到渥太华后的一段时间,我常常就想,如果当时我真的把她“办了”,也许这以后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梅子的变化就是越来越频繁地对我提起某某人又出国留学了,某某人又要移民了。每次她来找我,只要看到我和几个朋友在一起打麻将,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把四周的东西弄得一阵叮当作响,然后起身拂袖而去。惹得我们那几个哥们儿总问我是不是最近床上表现差强人意。

梅子提到出国的朋友里就包括我们共同的朋友玉强。这小子也是我们的大学同学,在我们寝室,他是唯一一个不谈恋爱,不打麻将的人。“走出国门”,这四个字被他用毛笔写在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扉叶上。对美国的国情好像他比当时的总统布什还清楚,如果提起李时珍,他会反问你是不是演三级片的那个。大学一毕业,他就考托福出去了,去的倒不是美国,而是它的邻居加拿大。

九六年的六月,由於工作关系,我去外地出了三十天的公差。等我风尘仆仆地赶回我所在的城市时,第一次,梅子没在车站接我。在我的逼问下,接我的宏生吞吞吐吐地说梅子最近好像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一起,不过有几天没看见她人了。回到家后,我疯狂地拨打梅子的手机,得到的总是“被叫已关机”。在梅子的单位,他们告诉我梅子已经辞职了,据说要去美国。那个夏天,梅子让我知道了上苍给我们的时间是多么的富裕,我们完全可以用它来实现任何我们想要的。她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把自己从这个城市里彻底抹去了,就好像她从未来过一样。我给另一个城市她的父母打了电话,电话那一边她母亲的声音熟悉而又冰冷,“梅子和你不合适,你以后别再找她了。。。”,我没等她说完,狠狠地把听筒摔在座机上。

后来,梅子托人把我送给她的一些贵重物品还了回来,并转告我说,多保重。送东西的宏生告诉我,梅子和一个美籍华人结婚了,也许已经在美国了。看着我的一脸茫然,他不着边际地安慰我几句。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我叫住他,“你知道玉强在OTTAWA的电话吗?”

送走宏生的当天,我很冷静地处理了那些东西和所有写满山盟海誓的信件,然后独自一人来到了街上。第二天早上,当我睁开双眼时,一对丰满白皙的乳房让我几乎跳了起来,我的动作惊醒了睡在我身边的女人。我茫然地摇摇脑袋,问她是谁,这是哪儿。她看了我半天说,你昨儿晚上不像喝多了啊,不记得了?想赖账吧。我看着她,理智慢慢地恢复,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第一次发生得我毫无知觉。医生说,这是选择性失忆。

在那以后,我自己或者和朋友一起又去过几次类似的风月场所。渐渐地,我对这种毫无情感类似动物交配的行动失去了兴趣。最后一次,当一个貌似梅子的小姐在我身边扭来扭去,并把手伸到我的裤子里时,我粗暴地推开了她,恶狠狠地说,操你妈的,这么不要脸,滚!我的态度当时震惊了所有在包房里的人,那个小姐当时就嘤嘤地哭了起来。我定了定神,走到她身边,说,对不起,我喝多了。留下了二百元钱,我执意离开了包房。当我来到大街上,冷风吹过,苦涩的泪水缓缓地流进嘴里,四周一片灯火辉煌,在黑暗的角落里,我痛哭失声。

“如果我走了,你会找我吗?”
“我会的”
“你会放弃一切去找我吗?”
“我会的”
“你会一直找下去吗?”
“我会”
“找到了以后呢?”
“。。。。。。”

由於我所学的专业和当时的大环境,移民异常的顺利。在我拿到签证的喜庆日子里,所有的人都对我表示了祝贺,只有妈妈哭了。望着她的白发,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很不孝。作为家里的长子,妈妈一向很疼我,但是我从未为她做点儿什么,甚至讨厌她的唠叨。在上飞机的那一刻,望着哭泣的妈妈和妹妹,我突然之间感觉自己很自私。坐在飞机上,内疚和彷徨一起向我袭来,鼻子酸酸的。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吗?我不知道。
 
(2)
上个世纪最后一年的渥太华还略显冷清,移民潮刚刚开始,后来成为各大学校宠儿的小留学生们也许刚刚把目光投向这个人口只有七八十万的首都。我的渥太华生活在一间大约八平方米的小屋开始了。玉强早已给我租好了房子,并作了我的担保人。稍后我才知道为什么他没让我和他先住在一起,这小子和一个国内来的留学生正同居着。玉强给我介绍的这个房东是一对三十六七岁的华裔加拿大人,男的姓王,我们当面就叫他们王先生,王太太。背地里,我和玉强称呼他们为“老留”家。王先生十年前来加拿大留学,现在还在Carleton大学里学计算机的本科课程,据说原来在国内是一个什么农业博士,来到Ottawa后学了个农业硕士,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倒是比他晚来三年的王太太经过一年的学习,在一个大公司里找了一个网络开发的工作。王先生惊讶之余,不得不坐下来好好研究一下他一向看不起的计算机科技。两口子一直也没要孩子。

Centrepointe是一个典型的加拿大住宅区,大小不一的房子错落有致。有四个车库的大独立房,也有一个车库,几家连在一起的Townhouse。每一栋房子的外观都不一样,但整体上保持一种和谐,让人远观觉得浑然一体,细看又千姿百态。

王先生的房子就座落在Centrepointe的中心位置,是一个TownHouse,离后来以中国小留学生之多而闻名的阿岗昆学院很近。虽说是Townhouse,但也足已让九九年的我感到震惊了,一层是客厅,厨房和餐厅,二层有一个主卧室和两个小卧室,还有一个装修好的地下室作为家庭娱乐中心。客厅是硬木地板,其他地方都是柔软而舒适的浅色地毯。四周墙壁雪白,室内装饰精巧。当时,我一方面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到处新鲜;一方面故作镇静,不动声色地奉承了王先生几句。这一套还是我在机关工作的时候学的。

我的全部家当除了一些生活用品,就只有6000美金了。和玉强探讨了一番以后,决定先去ESL学习一下英语。我的英语实在是太烂了。在温哥华机场转机时,我鼓足勇气对那个漂亮的售货员小姐说我想买“potato stick“,在经过短暂而艰难的“对话”后,我落荒而逃。后来,知道那个东西叫“Fries"(薯条)。

ESL对新移民是免费的。王先生劝我一边学习,一边可以打点儿零工。可以补贴一下开支,也可以锻炼一下英语。他还劝我争取九月份时,考过Carleton的CAEL,进入大学进行系统的学习,攻下一个学位。我客气地感谢他的关怀和指导,心里却不以为然。我一直认为,攻读重复的学位,无异于浪费时间。倒是玉强教我如何写个人简历,如何在Resume上吹牛,我听得赞赏不已。“作过相关项目,你就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看别人作过,就说成是你亲自动的手;如果你听说过,那你肯定是非常熟悉了”。按照这个原则,我很快就炮制了一份连我自己都脸红的简历。玉强看了以后,还直说我谦虚。

我在大学时的专业是计算机通讯,在1999年的渥太华,那可是一个炙手可热的领域。

玉强的女朋友叫小雪,比我们小着几岁。但是身材凸凹有致,我常常拿她和叶子媚比较,结论是除了长相,其它地方都差不多,绝对堪称“波霸”。每次看见我,都摆出一副大姐大的气派,告诉我来到加拿大要这样,不要那样等等。小雪虽然有时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其实人真的很不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一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与胖胖的玉强在一起。

天气好象一下子就热了起来。才几天的功夫,Centrepointe公园里的积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象它们从未来过一样。感觉上,渥太华的春天就象女人羞涩的青春一样短暂,你还没有来得及品味,她已经热情似火了。街道上的树木一夜之间就变得枝繁叶茂,快得让你感觉好像一个月没有见过它们了。

这三个月来,我除了天天在ESL学习英语外,还找了一份在快餐店做Burger的工作。自己可以感觉到英语已大有长进。小雪和玉强经常来找我一起去玩,他们就住在Meadowland上的一座公寓里。有的时候,我就在他们家附近下公共汽车,去他们家蹭饭。然后由他们开车送我回家,顺便在Centrepointe的公园里一起走一走。聊的话题也很随意。回忆大学的生活,讨论个人的喜好等等。记得有一次,我们讨论喜欢什么样的植物,我说喜欢渥太华的郁金香,雍容华贵,花瓣也给人一种缎子般的光滑。玉强说郁金香太娇气了,生命也太短,他喜欢松树,并且故作激情状地朗诵了陈毅的“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小雪在一旁吃吃地笑。

常常是我们一起走到那个小人工湖旁边,用快过期的面包喂鸭子和海鸥。据我的观察,和海鸥们在一起是小雪最快乐的时光。Centrepointe公园的小水塘不大,但是里面栖息了成群的野鸭子和大雁,各种各样的鱼类,还有不知道晚上在哪里睡觉的海鸥。玉强常常对此发表感慨,“秦时的李斯说过,要做,就做仓库里的老鼠,不做厕所里的老鼠。要我说,做鸭子就做加拿大的鸭子,真他妈的幸福啊。”我说鸭子在中国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含义,你我这体格,无论在那儿也做不了鸭子。

喂完鸭子后,我们一般会坐在水塘旁边的长椅上,静静地看日落,体会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的情调。我们往往在这个时候一言不发,默默地想自己的心事。我的心事简单而明了,什么时候找到一份正式的工作,再辗转着将这一消息转告给梅子。我现在真的无法想象当时我对梅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那绝对不是恨;好像是在为了向她证明什么。也许,我还爱着她,尽管这一结论经常让我惭愧无比,心疼不已。我从来不知道小雪和玉强有什么心事,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有那么一次,我清楚地从侧面看到一滴泪水从小雪洁白无瑕的脸庞上滴落,那一刻夕阳无比悲壮,我确定听到了它在衣襟上滑落的声音。
 
(3)
ESL 的全称好像是English as Second Language, 主要是对来自非英语国家的新移民进行英语强化训练。班上各色人种都有,再加上每个人穿的衣服,五颜六色,煞是好看。第一次上课,一不留神,坐在了一个印度老兄的旁边,课讲到一半的时候,我实在受不了了,和老师说我要去washroom。半个小时后,估计差不多是课间休息了,我回到了教室。放眼望去,一个相貌娇好的亚洲女孩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书,她旁边还有一个空位置。我有了主意。拿起一本书,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装模做样地问了她几个问题。然后就开始套瓷,原来她是韩国人。我心里想,就算你是爪哇人,今天我也得让你把我拉出苦海。过了一会儿,她提醒我上课了,我用笔在我的书上写到:I don't want to go back. Can I sit here?。她一开始用看诧异的眼光看着我,估计是把我当流氓了。在我的一再暗示下,她终於明白了,然后就开始
笑,是那种突然爆发的,银铃一样的清脆笑声。

放学的时候,那个印度老兄向我挤眉弄眼地说,You are the man。他是误会了,认为我泡上了那个韩国妹,我心里想,man? 如果再慢一步,就让你熏死了。当色狼总比让人熏死好多了。

我们的ESL 老师是个胖胖的白人妇女,人挺好,就是一个劲儿地让我们写Culture Shock,语气中透出加拿大人的优越,好像我们全都来自贫乡僻壤,要交代一下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受。我极为不爽,胡乱写了一些了事。从小到大,我对坐在教室里一板一眼地听老师念经就没什么兴趣。成绩也没怎么好过,只不过是中考和高考运气极好。念大学时,有一天晚上,我在隔壁的寝室吹牛,顺便讨论干点儿什么才不让大学四年虚度。正热烈间,他们寝室的一个学究从外面晚自习回来,也许是和女朋友闹了点儿别扭,板着脸教训我,“回去睡觉了,象你这样的就是白混四年!”。周围的人都愣了。我当时热血沸腾,愤怒,悲哀,屈辱,什么滋味都有,一个晚上都没睡好,下决心要好好学习。但是只坚持了一个月,就放弃了科技救国的想法。

天生的脾气是改不了的。有时候我就想,我上辈子可能是个状元,学习的劲头都用没了。

五月的一天,玉强打来电话让我去他家聚餐。“给你介绍几个朋友认识,其中一个烧菜的手艺特好,快来吧。。对了,顺便捎一瓶料酒来,大厨说没有那个不行”。吃可能是玉强唯一的体育爱好了。以前在学校中午吃饭时,就经常瞄着别人的饭盆,在他的我尝尝我尝尝的叫嚣声中,别人的一半红烧肉到他的肚子里了。

当我夹着一瓶料酒走进他的公寓时,厨房的抽油烟机象老式火车一样地喘息着,客厅里已经坐了四个人了。除了小雪和玉强,剩下的一男一女我不认识。玉强看见我,叫了一声我操,说我还以为你去Montreal买料酒去了呢。我说去你大爷的,你也不替我
想想,踩着两个轮子,我快得了吗。就这,我还超了一辆BMW呢,一会儿警察要是进来,千万说我不在。另外三个人都笑,那个男说我们就告诉警察你刚从这儿跳下去。玉强给我介绍说他叫翔子,是他的同事。另外那个女的叫茹萍,是他的女朋友,和小雪同在Carleton学习。正寒暄间,有人在厨房喊了一句,“料酒来了没?”玉强一拍脑袋,抢过我的料酒,一迭声地说着来了来了,冲进了厨房,我随后跟了进去。

多年以后的今天,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看见嫣然的情景,她扎着一个紫色的小围裙,腰肢纤细,牛仔裤下包裹的大腿轻轻颤动,浑园而修长,头发盘在脑后,用一只白色的发夹别住,目光亮丽而清澈,小巧的鼻尖上有一些细细的汗珠,微微地冲我笑着,“你是杨飞吧,我叫嫣然,在阿岗昆上学”
 
文笔真不错,写的真实,也很风趣,看着还想看
 
(4)
我一直对漂亮的女孩颇感兴趣,丰乳肥臀固然能让我的雄性荷尔蒙分泌旺盛,但是外表清纯柔和的女性更能激发我的爱恋。很多年以前,当我还在上小学时,住在一片低矮潮湿的工厂家属房里,记得那年冬天很冷,我每天都起的很早,吃过饭,告诉家里我去上学了。实际上,在我家的后一排房有一位大我四五岁的女孩,每天早上,她都穿着一件红色的对襟棉袄去倒马桶,肥大的棉袄也掩不住她风姿绰约的腰肢,
一缕秀发遮在她的前额,更显柔弱。碰到有人和她打招呼,总是羞涩地一笑。我每天早走的时间都用来偷看她了。后来大学毕业,偶然碰到一个小时候的玩伴,告诉我她已经是“小姐”了,当时听了,我的心一阵揪痛,想着曾经那么单纯的姑娘,被各种各样男人抱在怀里时,她在想什么?我问她为什么干那个,那个哥们儿不屑地说,能为什么?钱呀,厂里发不出工资了,再说,当工人多苦啊。

第一次看到嫣然时,我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女孩,她们的柔美是那么的相似,只是嫣然的脸上没了羞涩,充满了阳光般的笑容。

关于那次吃饭,我的记忆只限於前半部份。嫣然来自于北京,而且就住在玉强他们楼下。我问她在阿岗昆学什么,她说学经济。我很诧异她没学计算机,因为九九年是计算机最为疯狂的一年,我在渥太华认识的几乎所有中国人都在学Computer Science。Carleton有一个老师,是个中国人,据说他在课后回答学生的问题时,看了看围绕他的学生,说我们还是用中文来讲吧。关于这一点,嫣然说她天生就笨,数学都学不明白,还是不学计算机的好。我说你是谦虚。

她做的菜好吃极了。

后来,在玉强不醉不归的叫喊声中,我们三个男的喝下了二十几瓶啤酒。酒喝到一半的时候,玉强就有点高了,搂着我的肩膀,满嘴酒气含糊不清地嚷嚷,“梅子那小丫头,以前我就看她不地道。。。美国有什么了不起,他妈的,哥们儿明年就是Citizen了,愿意上哪就上哪儿。。。”

我的记忆到此为止,下面的事情我后来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很长时间以后,我问嫣然,那天我说了一些什么。她说我什么也没说,看着挺清醒的,就是傻傻地笑。接着,又笑嘻嘻地补充一句,她一直认为,有着那样笑容的男孩儿心地一定很善良。我说那可不一定,我小时候就常带着那样的笑容在我大伯家的阳台上向下撒尿。

事实上,关于那次喝酒的后半部分,嫣然骗了我,我没有傻傻地笑。我哭了,而且据说还很伤心。后来是嫣然坚持开车送我回的家。有一点她没对我撒谎,我一直看上去很清醒。这一切都是后来小雪去美国之前告诉我的。

关于那天,我的记忆在下半夜的时候又复苏了。我梦见梅子在一个悬崖的边上,只用一只手紧紧地拽着一根青藤,她的脸上满是泪水,在向我苦苦哀求,我站在悬崖上面,狞笑着用刀砍向青藤。。。我被自己的梦吓醒了,爬起来时感觉口干头痛,在厨房喝了一杯自来水,感觉好了一点的时候,我推门走到王先生家的后院。渥太华五月的夜空异常美丽,星星就象是一颗颗闪亮的钻石镶嵌在一块巨大的黑布上,满月的光辉明亮而柔和。在我的视野内,远处的房屋如一幅水墨山水画,庄严而寂静。除了儿时在农村奶奶家,我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宁静了。在刚刚与梅子好上时,我曾经对梅子描述过我在农村的生活。那时的她,多情而浪漫,我还记得她睁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兴奋的象一个孩子似的。。。这一切在今天看来幸福而遥远。
 
(5)
我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从国内带来的两条烟越来越少了,加拿大的烟味道很差,而且每包要7,8加币,近一个月来,我尽量克制。望着淡青色的烟雾慢慢地消失在黑夜中,我的思绪又渐渐地回到我目前的处境上,简历我已经发了许多,小公司的面试也有过几个,不是要求北美工作经历,就是挑剔我的英语水平。玉强曾经讲过他一个哥们儿的第一次面试,因为有了准备,自己陈述时英语没有问题,等到对方问问题时,就懵了,听不懂啊,最后对方让他回去练练英语再来。就这最后一句话,他还“怕得密”两次才弄懂。我倒没那么惨,面试人对我说的是,他们需要一个有很好沟通能力的人才。

坐在王先生家的那把旧摇椅上,我想他也许是对的,还是先拿一个学位吧。没有北美工作经验,至少,有了北美学习经验。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玉强,告诉他我准备考Carleton的CAEL。

CAEL是Carleton入学英语考试的简写,在我的印象中,它一开始只是那所大学的入学英语考试。现在就不得不了,不仅加拿大的好多省份承认了它的权威性,还漂洋过海,在中国,日本甚至伊朗开设了考点,用翔子的话说,巨牛X。我选择了CAEL是因为我对TOEFL实在是没有信心,如果不能考到570分以上,就连入学的可能性都没有了。由於CAEL是分级制,即使考得不好,我还可以一边学ESL 英语,一边学专业课。

在1995年,当我拿到毕业证书时,我问梅子,你知道我现在最高兴的是什么?梅子说还能高兴什么,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了,就是最大的幸福。我说你就知道钱,忒俗,我现在的最大幸福就是再也不用考试了,学士学位已足已让我为自己骄傲和自豪了,至於博士什么的,将来就看我们儿子的了。梅子掐了我一下,脸红红地说,谁答应给你生儿子了。

时间证明,无论对学业还是婚姻,我当年说的话都早了点。在渥太华早夏的明媚阳光中,我挥汗如雨,埋头与CAEL作殊死拼搏。

在这期间,玉强,小雪,茹萍,翔子,嫣然和我还聚过两次。玉强不断地在嫣然面前说我的好话,并在聚会时为我们创造机会。最后,连傻子都知道他要干什么了。我对嫣然也不是没有好感,甚至可以说是欣赏。嫣然是那种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女孩,给人以亲和力,却又在不经意中显出高贵,况且,她又是那么的美丽。

距考试还有一个月的某一天傍晚,玉强打来电话,说嫣然的电脑出了点问题,问我有没有时间去一下,“快点过来,完了咱们再蹭她一顿”,接着这小子又压低声音说,“惦记嫣然这丫头的男生多了去了,这可是哥哥给你找的一个好机会,别老想着梅子了,说不定人家都有了幸福的结晶了”我说我现在谁也不想,就为自个儿活着。

当我按着指示上楼下楼七转八转地走进嫣然的家时,玉强正在吐沫横飞地发表演说,“。。。所以说这哥们特实在,特老实”。小雪蜷在沙发上抱着一个大抱枕在翻一本时装杂志,嫣然微笑着在听玉强讲话。看见我进来,她站起来和我打招呼,“麻烦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我一边客气地说着没什么,一边问玉强他们在说谁又老实又实在。小雪笑嘻嘻地说还有谁,你贝。我说这年头儿,说别人老实等於是骂他。玉强说,“我是在和嫣然说你上学时送盲流上车的事儿。”

那是我上大一时候的一件往事,我去北京南站送一个同学,回来时已经是半夜十点多了,在前门那儿碰着一个看不出多大年纪的乞丐,当时北京的天气已经是深秋了,晚上的风透骨地冷。我从身上掏出一元钱扔到他面前的破碗里。转身刚要离开,那个乞丐拦住了我,一口一个大恩人地央求我告诉他如何去北京站。我就带他去找公共汽车。等送他上了公共汽车,我回到地铁站,一摸口袋,钱包没了。我在地铁站口转悠了30分钟,也没好意思开口向人要钱。最后地铁是等不到了,人也越来越少。一咬牙,用两只脚从前门走回了北太平庄。回到学校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是不能随便同情别人的反面教材。

嫣然笑盈盈地望着我,好象是等我否认。我利索地送给玉强一句国骂。然后转头对嫣然说,“是,有这会事儿。我就知道这年头说别人老实肯定不是什么好事!”,顿了一下,我又接着说,“不过我从不认为是那个乞丐偷了我的钱包,应该是掉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是相信”
“他是不承认被一个盲流给涮了”玉强在一旁嚷嚷。
“不是,那个乞丐的眼神儿让我相信他是善良的”
“那你看看我的眼神,是好人还是坏人?”小雪插话说。

“你是我的人,去看你的杂志吧”,玉强过来搂住小雪的肩膀,又转身对我和嫣然说“杨飞,你还是先看一下电脑吧,嫣然,做饭就是你的事儿了”小雪说你肉麻不肉麻啊,别人都有事,那你干什么?玉强说我监督他(她)们,在我们公司就这样,什么也不会干的就只好当经理了。”
 
(6)
嫣然的电脑是K6-2的CPU,在九九年,这已经是相当级别的电脑了。毛病不大,但也不小:她忘了CMOS的密码了。电脑中的CMOS密码有两层保护,一层是系统级别的,一层是设置级别的。忘了设置级别的密码,电脑还可以正常启动。一旦忘了系统级别的密码,除非你知道怎么让密码失效,否则就哭吧。据嫣然说是她的一个同学前天来她家,不知怎么就加了密码,然后就再也打不开了。

电脑很快就弄好了。很简单,拔下电源,打开机箱,用小改锥的金属头将CMOS的PIN短路一下,再开机重新设置CMOS就可以了,这对我是轻车熟路。嫣然一定要留我们一起吃饭,说原料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就可以开饭,绝对不会影响我的学习。我客气了半天,转头找玉强,才发现这小子已经站在窗户那儿看风景了。

没有喝酒,愈发觉得嫣然的菜作得很是可口。玉强一边往嘴里夹菜,一边赞不绝口。小雪说嫣然的英语特棒,你以后CAEL有什么问题尽管找她。我明白他们的意图,但装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转头看嫣然时,她仍旧笑盈盈地劝大家多吃菜,脸上看不出任何内心活动,那双眼睛清澈而明亮,一如我喝醉那天晚上的星星。

饭后玉强和小雪要先回去,让我再多玩一会,“才七点不到,杨飞你再坐会儿,要是那密码一会再蹦出来怎么办”。我笑着说不会了,并坚持要回去补习英语。嫣然说我送送你吧。

傍晚的空气中充满了花香,飘着几朵白云的蓝天象一幅刚刚完成的水彩画。一群孩子在下面的草地上无忧无虑地玩耍。嫣然默默地陪着我向前走,她没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来到马路边上,我对她说你回去吧。她点点头,笑着说那个密码不会再蹦出来了吧。我说玉强他那是吓你呢。嫣然说要是再出来我也不怕,反正有你呢。我说要是天天能噌到这么好的饭,我希望它天天蹦出来。她笑了笑,说祝你考试成功。

现在我仍然记得,那天晚上,嫣然在夕阳的余晖下楚楚动人,眼神清澈宛若秋水,几丝秀发在晚风中飘舞,一如我当时纷乱的思绪。

上大学的时候,我们隔壁寝室有一个哥们儿外号叫“巫婆”,此君专以指点别人的未来为己任。天天躺在一年也不洗一次的床单上钻研各种面相手相的残破书籍,逮着谁给谁算命。他给梅子看的是将来只会有一个孩子,而我要有两个,梅子当时就不高兴了,后来我哄了好几天,她才过来这个劲儿,恨恨地对我说如果将来我与别的女人生了孩子,她就把我俩都毒死,听得我毛骨悚然。

我默默地注视着嫣然,想如果“巫婆”在就好了,我一定让他算算嫣然将来会有几个孩子。

在我开口之前,嫣然说,天晚了,路上小心点儿。我点了点头说,小雪说你的英语很好,我以后有问题可不可以来问你。嫣然笑了笑说,我说不可以,你信不信?我有一丝尴尬。她接着说,我要进去了,再见。

我静静地看着嫣然走进了她的公寓,又站了好一会儿,才默默地离去。后来嫣然告诉我她就在她家的窗户里看着我,说我当时的模样帅呆了,“面容忧郁而刚毅,身材清秀而挺拔”。我说恰好没有别的美女在那时经过我身边,否则还不缠上我。嫣然笑着说你别臭美了,在别人眼里,你当时是“面如枯槁,形单影只”。

阿岗昆学院位於Baseline公共汽车站的附近,走路到我的住处也不过15分钟的路程。自那晚以后,我就常常去那里等嫣然下课,然后一起在学校里,或者Centrepointe的公园走一走,再回到学校的图书馆里一起学习。那很像在大学时的恋人,不过,我们自己知道,当时我们真的只是朋友,很默契的朋友。有些时候,我也会给玉强和小雪打电话,邀他们一起和我们去散步。现在看来,我当时在和自己的内心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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