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心情之一：情人眼中的海
阿墨
......
你我相逢在
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
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
互放的光亮!
这许多的日子飞快地过去了，一如那晚之月光泻地，千里无痕。
......
一个小姑娘，一部老爷车，加上这一车塞得满满当当的衣服和箱子，想不惹
人侧目都难。
她自认不是个很正常的人。这不正常的症状主要表现为，常常，她搞不清自
己是在生活还是在做梦；她心硬如铁，却又时时莫名其妙地被感动成痛哭流涕，
眼肿如桃。
幸好她在大原则上尚属正常。比方说，初二时她曾试图吞安眠药，只因幻想
父母不再爱她了。而长大後除了高二时为了爱情价更高而离家出走，其它基本与
正常人一模一样。现在的她则不会自杀。这事似乎没什麽好商量的-在她看来,自
杀可耻。她告诉自己说，你要连死都不怕，难道还害怕活着吗？
开着开着，她的泪又悄悄滑了下来。竟然已进入宾州境内了。好快。她没搞
清自己为什麽又这样，也懒得想-是太阳晒的吧?是风吹的吧？总而言之自个ㄦ没
用就是了。
刚刚几小时前在纽约州和新泽西州的边界检查站，那个红光满面的白人老头
ㄦ一听说她一个人驾着这辆破车要一路开去Fargo,立马ㄦ吹着胡子发出一声长长
的惊叹。教她笑得伏在方向盘上起不来。
这会ㄦ犯困了，就开始大嚼老头ㄦ塞给她的囗香糖，提神。
不知道今天能开到哪儿，唉，开到哪儿算哪儿吧......
那天从肯尼迪机场接了他，径直杀到曼哈顿去金丰吃早茶。挤在人山人海中
乘扶手电梯上二楼，排好长的队等叫到自己。看他那副馋涎欲滴的样子，她还淘
气地去刮他鼻子，嘲笑他在那土地方八百年没开过荤了。可坐下后瞧他在那里兴
高采烈狼吞虎咽，她是一味笑着，心内在一味泛酸泛痛，鼻子也皱了又皱......
一月後寒假结束送了他走，金丰的早茶她从此绝足。
Fargo，那是给人呆的地方吗？一年里有半年，除了比人还高的积雪，剩下的
怕就只有酒吧了罢？
她恨恨地想着想着，把广播的声音调到极大，就势压过旁边大货车的震耳欲
聋。
进入宾州才开了半小时不到，老天竞变魔术般地偷走晴空万里，一下子撒出
遮天盖地的暴风雪来。转眼间就什麽也看不清。她手有点抖，心慌的紧，看看周
围阴暗旋转的天地风雪，好象误入了八卦阵的死门，令她十分担心把小命丢在此
地。眼看那大颗大颗无穷无尽的雪粒从前方呼呼地向眼前扑来，她一时怔忡，倒
忘了害怕-这星际旅行般的情境，两月前的那场口角......
他狠心挂了电话，她气得坐立不安。半夜摔门出去，却惶惶然冲进了一场无
边无际的雪暴......那时她不辩方向地开上高速，脑袋涨得象要炸掉。直到那块
熟悉的路标突然间映入眼帘，她才惊觉已然开到狐林赌场的边缘，离家几近两百
英里......那夜怎样回家的她无法记起，只记得风雪无边的路她总也开不到头，
到家时天已大亮......
远远地躲到路边後，她庆幸地捂住胸囗往后看，却什麽也看不清。想来车後
轮胎碾过的痕迹，只一霎就被漫天飞舞的雪掩盖了吧？
在她的世界里，感情这鬼东西永远至高无上。所以，她在不得不做选择的时
侯，从来都是感性摆中间，理性靠边ㄦ站。据说她血液中nomad成分极高，这就在
一定程度上从逻辑的角度证明了她做决定的合理性与必然性。
她足迹飘至又飘离的地地方方，总有些声音在风中呓语着她的傻她的痴，她
经意的坚持与不经意的放弃。
很奇怪的，自从本科毕业后她选了上班他选了读研，自从她留在纽约他去了
那里，她就开始不停地做梦。他俩每天都会email给对方，她每天讲给他头天夜里
做的梦。渐渐地他们同时惊觉，有些极相似的场景在她的梦中反复出现。
她会梦到一片紧贴在高速公路旁边的海，她打开窗就能看到。每个清晨，他
会驾着水上滑车来接她，到三十里外的另一个城市去。那里有个好高好宽畅的房
子建在海边，墙壁和天花板统统是整块整块的水晶玻璃，在阳光下美得眩目。房
子里面还是深深浅浅的海水，却有无数道长长的水滑梯从天上盘旋而下......
想着她那时一次又一次兴奋地张着双臂从水滑梯上盘旋着冲下来，她竟然在
一片天昏地暗中笑出了声。
人生七情六欲百态，她最先学会也是唯一学会掩饰的，便是这个伤字。在高
三那年恍如隔世地经历数小时的雨淋三天三夜的高烧还能在出差归来的父母前若
无其事地微笑之後，她便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不再是个小女孩了。
两个小时後，暴风雪奇迹般地在一秒内消失，无影无踪。
她傻傻地张着嘴，又不知身处何方了。
出去抽了只烟，跳了两跳，她又开车上路了。还有一千多英里在前方等着她
呢。
她一路开一路唱歌给自己听。漫漫长路，很多时候只她一人而已，倒乐得以
每小时八十迈的飞速前进。老爷车呀老爷车，今ㄦ你过足瘾了吧？
二月的天干冷干冷，估计警察也回家缩着去了。
过了印第安那就是俄亥俄，过了俄亥俄就是伊力诺伊了。她象个机器一样任
几百里的风从耳边刮过。好冷。
其实这不算冷。他走後的日子才真是好冷，好冷，好冷。相比之下，冰天雪
地的Fargo倒教她如乳燕眷恋南方天空一般痴痴地向往着。
这里没有她的快乐王子。她要飞到那边去。
她时不时地打个盹ㄦ，可给轮胎和高速公路外侧的磨砂地磨得噌噌怪叫数次
之後，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开窗请冷风往里灌，猛嚼口香糖......什麽都试过了，
夜还是终於深得不能再深。
在芝加哥找到一家旅馆住下，她终於拿起了电话-为了他早上电话里那份漫不
经心，她整整气结了一天，几次落脚也没电他一下。现在他在电话那头急得声音
也变了调，她忽然觉得这一天八百英里的路没有白赶。
第二天的天气好得出奇。
穿过威斯康星进入明尼苏达，她开始真正体会荒凉的感觉。
前路上对压挤着她开的大车不知翻了多少白眼，这会子倒眼巴巴地盼个鬼影
ㄦ也盼不来。
想想路上那些陌生的人物陌生的风景，是多麽迷人。有人只爱陌生人，而她
只爱陌生的风景。
就这样开着她的老爷车，她横穿明州大荒原，穿过了一村又一店。就那麽冲
着远方一个已不再遥远的地方，就那麽伴着荒野中蓦然升起的几抹炊烟。
开着开着,她的泪又一次簌簌滚落。但这次，她知道为了什麽-横在正前方的
地平线上，一轮金光灿烂硕大无朋的太阳，正缓缓，缓缓地落着。她面前的那片
天地也被映得通红一片，象熊熊燃烧的火。
此情此景，不正是应了"孤烟直"与"落日圆"？
她想着以後都不一定再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景了，就使劲眯着眼睛，追着那落
日依旧开得飞快。反正极目之处，仅她一人一车而已。
那日头灿灿的，晃得她睁不开眼。只犹豫了一秒不到，她抿抿嘴，继续飞车
向前。然而，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莫名的痛。心想就算对面有车，就算给撞到了，
似乎也算不得什麽-让我死了吧，她心里突然哀哀地叫了起来......
这样的景，使她变本加厉地对自己放纵。她想她是下意识地迷恋着飞蛾扑火
的那种美。
一千五百英里，她开了两天整整二十三个小时。
到了。他紧紧搂她入怀，喃喃地说从此再也不分开。相拥而泣的那一刻，泪
眼朦胧中她想着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以後怎样？管它呢？爱谁谁罢。
银色的月光下，她和他静静地立着，象两个雪人。只留下心跳的声音，只留
下泪水无声地滑落。
被他吃掉的那些泪珠，也不知是咸，是苦，还是涩？
远远地，从某间宿舍的窗口飘出些若有若无的音乐：
......
If you don't know me by now
You will never never never know me
......
阿墨
......
你我相逢在
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
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
互放的光亮!
这许多的日子飞快地过去了，一如那晚之月光泻地，千里无痕。
......
一个小姑娘，一部老爷车，加上这一车塞得满满当当的衣服和箱子，想不惹
人侧目都难。
她自认不是个很正常的人。这不正常的症状主要表现为，常常，她搞不清自
己是在生活还是在做梦；她心硬如铁，却又时时莫名其妙地被感动成痛哭流涕，
眼肿如桃。
幸好她在大原则上尚属正常。比方说，初二时她曾试图吞安眠药，只因幻想
父母不再爱她了。而长大後除了高二时为了爱情价更高而离家出走，其它基本与
正常人一模一样。现在的她则不会自杀。这事似乎没什麽好商量的-在她看来,自
杀可耻。她告诉自己说，你要连死都不怕，难道还害怕活着吗？
开着开着，她的泪又悄悄滑了下来。竟然已进入宾州境内了。好快。她没搞
清自己为什麽又这样，也懒得想-是太阳晒的吧?是风吹的吧？总而言之自个ㄦ没
用就是了。
刚刚几小时前在纽约州和新泽西州的边界检查站，那个红光满面的白人老头
ㄦ一听说她一个人驾着这辆破车要一路开去Fargo,立马ㄦ吹着胡子发出一声长长
的惊叹。教她笑得伏在方向盘上起不来。
这会ㄦ犯困了，就开始大嚼老头ㄦ塞给她的囗香糖，提神。
不知道今天能开到哪儿，唉，开到哪儿算哪儿吧......
那天从肯尼迪机场接了他，径直杀到曼哈顿去金丰吃早茶。挤在人山人海中
乘扶手电梯上二楼，排好长的队等叫到自己。看他那副馋涎欲滴的样子，她还淘
气地去刮他鼻子，嘲笑他在那土地方八百年没开过荤了。可坐下后瞧他在那里兴
高采烈狼吞虎咽，她是一味笑着，心内在一味泛酸泛痛，鼻子也皱了又皱......
一月後寒假结束送了他走，金丰的早茶她从此绝足。
Fargo，那是给人呆的地方吗？一年里有半年，除了比人还高的积雪，剩下的
怕就只有酒吧了罢？
她恨恨地想着想着，把广播的声音调到极大，就势压过旁边大货车的震耳欲
聋。
进入宾州才开了半小时不到，老天竞变魔术般地偷走晴空万里，一下子撒出
遮天盖地的暴风雪来。转眼间就什麽也看不清。她手有点抖，心慌的紧，看看周
围阴暗旋转的天地风雪，好象误入了八卦阵的死门，令她十分担心把小命丢在此
地。眼看那大颗大颗无穷无尽的雪粒从前方呼呼地向眼前扑来，她一时怔忡，倒
忘了害怕-这星际旅行般的情境，两月前的那场口角......
他狠心挂了电话，她气得坐立不安。半夜摔门出去，却惶惶然冲进了一场无
边无际的雪暴......那时她不辩方向地开上高速，脑袋涨得象要炸掉。直到那块
熟悉的路标突然间映入眼帘，她才惊觉已然开到狐林赌场的边缘，离家几近两百
英里......那夜怎样回家的她无法记起，只记得风雪无边的路她总也开不到头，
到家时天已大亮......
远远地躲到路边後，她庆幸地捂住胸囗往后看，却什麽也看不清。想来车後
轮胎碾过的痕迹，只一霎就被漫天飞舞的雪掩盖了吧？
在她的世界里，感情这鬼东西永远至高无上。所以，她在不得不做选择的时
侯，从来都是感性摆中间，理性靠边ㄦ站。据说她血液中nomad成分极高，这就在
一定程度上从逻辑的角度证明了她做决定的合理性与必然性。
她足迹飘至又飘离的地地方方，总有些声音在风中呓语着她的傻她的痴，她
经意的坚持与不经意的放弃。
很奇怪的，自从本科毕业后她选了上班他选了读研，自从她留在纽约他去了
那里，她就开始不停地做梦。他俩每天都会email给对方，她每天讲给他头天夜里
做的梦。渐渐地他们同时惊觉，有些极相似的场景在她的梦中反复出现。
她会梦到一片紧贴在高速公路旁边的海，她打开窗就能看到。每个清晨，他
会驾着水上滑车来接她，到三十里外的另一个城市去。那里有个好高好宽畅的房
子建在海边，墙壁和天花板统统是整块整块的水晶玻璃，在阳光下美得眩目。房
子里面还是深深浅浅的海水，却有无数道长长的水滑梯从天上盘旋而下......
想着她那时一次又一次兴奋地张着双臂从水滑梯上盘旋着冲下来，她竟然在
一片天昏地暗中笑出了声。
人生七情六欲百态，她最先学会也是唯一学会掩饰的，便是这个伤字。在高
三那年恍如隔世地经历数小时的雨淋三天三夜的高烧还能在出差归来的父母前若
无其事地微笑之後，她便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不再是个小女孩了。
两个小时後，暴风雪奇迹般地在一秒内消失，无影无踪。
她傻傻地张着嘴，又不知身处何方了。
出去抽了只烟，跳了两跳，她又开车上路了。还有一千多英里在前方等着她
呢。
她一路开一路唱歌给自己听。漫漫长路，很多时候只她一人而已，倒乐得以
每小时八十迈的飞速前进。老爷车呀老爷车，今ㄦ你过足瘾了吧？
二月的天干冷干冷，估计警察也回家缩着去了。
过了印第安那就是俄亥俄，过了俄亥俄就是伊力诺伊了。她象个机器一样任
几百里的风从耳边刮过。好冷。
其实这不算冷。他走後的日子才真是好冷，好冷，好冷。相比之下，冰天雪
地的Fargo倒教她如乳燕眷恋南方天空一般痴痴地向往着。
这里没有她的快乐王子。她要飞到那边去。
她时不时地打个盹ㄦ，可给轮胎和高速公路外侧的磨砂地磨得噌噌怪叫数次
之後，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开窗请冷风往里灌，猛嚼口香糖......什麽都试过了，
夜还是终於深得不能再深。
在芝加哥找到一家旅馆住下，她终於拿起了电话-为了他早上电话里那份漫不
经心，她整整气结了一天，几次落脚也没电他一下。现在他在电话那头急得声音
也变了调，她忽然觉得这一天八百英里的路没有白赶。
第二天的天气好得出奇。
穿过威斯康星进入明尼苏达，她开始真正体会荒凉的感觉。
前路上对压挤着她开的大车不知翻了多少白眼，这会子倒眼巴巴地盼个鬼影
ㄦ也盼不来。
想想路上那些陌生的人物陌生的风景，是多麽迷人。有人只爱陌生人，而她
只爱陌生的风景。
就这样开着她的老爷车，她横穿明州大荒原，穿过了一村又一店。就那麽冲
着远方一个已不再遥远的地方，就那麽伴着荒野中蓦然升起的几抹炊烟。
开着开着,她的泪又一次簌簌滚落。但这次，她知道为了什麽-横在正前方的
地平线上，一轮金光灿烂硕大无朋的太阳，正缓缓，缓缓地落着。她面前的那片
天地也被映得通红一片，象熊熊燃烧的火。
此情此景，不正是应了"孤烟直"与"落日圆"？
她想着以後都不一定再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景了，就使劲眯着眼睛，追着那落
日依旧开得飞快。反正极目之处，仅她一人一车而已。
那日头灿灿的，晃得她睁不开眼。只犹豫了一秒不到，她抿抿嘴，继续飞车
向前。然而，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莫名的痛。心想就算对面有车，就算给撞到了，
似乎也算不得什麽-让我死了吧，她心里突然哀哀地叫了起来......
这样的景，使她变本加厉地对自己放纵。她想她是下意识地迷恋着飞蛾扑火
的那种美。
一千五百英里，她开了两天整整二十三个小时。
到了。他紧紧搂她入怀，喃喃地说从此再也不分开。相拥而泣的那一刻，泪
眼朦胧中她想着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以後怎样？管它呢？爱谁谁罢。
银色的月光下，她和他静静地立着，象两个雪人。只留下心跳的声音，只留
下泪水无声地滑落。
被他吃掉的那些泪珠，也不知是咸，是苦，还是涩？
远远地，从某间宿舍的窗口飘出些若有若无的音乐：
......
If you don't know me by now
You will never never never know m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