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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years vs 6 years ~




那天,Lady Helen张开了眼睛,就如往常那样,在人世间茫然地苏醒了三分钟。

Eros伯爵扶着她的肩膊,替她梳理及腰的长发,那棕红色的秀发,依然是那么幼细润泽。

她不说话,对尘世没有知觉。Eros伯爵触碰着她的发肤,他仍然感受到自己对她的爱意,只是,爱得非常寂寞。

可以说话吗?可以望他一眼吗?可以响应他的爱情吗?

他放下梳子,轻抚她的脸,手指从她的耳畔游走到脖子下的锁骨上。有时候,真不知道可再跟她说些什么。

他看见她的眼皮在跳动,眼内有一抹晶光掠过。这一刻,他没预料有任何事情会发生;有些时候,Lady Helen会做出一些模糊的反应。

Eros伯爵垂下头,正准备替她修剪指甲。

忽然,有人说话:“Eros?”

他心一怔,连忙抬头。

他看见,她望着他。

是真真正正地望着他,实在地、有焦点地、充满疑惑地。

Eros伯爵放下手中的器具,用双手握紧Lady Helen的肩膊;在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之际,Lady Helen再说一遍:“Eros?”

她的目光迷茫如同初醒的小孩。

“Helen!”Eros伯爵激动得双唇颤抖。“Helen,没错,我是Eros!”

Lady Helen的表情就释然了。缓慢而虚弱地,微笑由她的唇边牵起,“Eros。”她再说一遍。

“Helen……Helen……”Eros伯爵呼吸急速,他的手不住地往她的脸上摩擦。“你醒来了!”

“Eros。”Lady Helen依然是这一句。而这一次,她疲累地轻轻皱起眉头。

Eros伯爵猜得到她想着些什么,是故他就告诉她:“这里是我的城堡,而你睡了很久很久。”

Lady Helen眨了眨眼,继而发出一声:“啊。”

“太好了……”Eros伯爵禁不住摇起头来,他对她说:“不用怕……以后也不用怕……”

Lady Helen怔怔地望着他。本以为她会继续向他问些什么,她却在一秒之后把眼皮合上。

Eros伯爵摇晃着她。“Helen!Helen!”

Lady Helen没反应,她又再次沉落在睡梦中。

Eros伯爵心乱起来,他抱住她,在医疗室内叫嚷:“人来!人来!”

医生护士都走进来,他们看见Eros伯爵焦急的脸。“Helen说话了!Helen说话了!”

医生和护士慌忙上前检查,Eros伯爵站在一旁,紧张得不住颤抖。

而不知不觉间,泪已流满一脸。オオ


如是者,Lady Helen每天也会清醒一小段时候,有时是三分钟,有时是五分钟,最长的一次是七分钟。

在那七分钟之内,Eros伯爵把握机会唤醒她的意识,他告诉她:“不用怕,你在我的城堡中很安全,我们有最好的医生,最佳的医疗设施。”

Lady Helen的神情茫然,她望着眼前发呆半晌,然后吐出她最熟悉的名字:“Eros?”

Eros伯爵握住她的手,又亲了她的脸。“是啊,Eros会一直伴着你。”

Lady Helen显得很疲累,她垂下眼,没说话。

Eros伯爵就开始说起这数天以来不断重复的同一段说话:“这里是法国,我的城堡,很安全,你放心,我和医生每天都照顾你。你睡了很多很多年,但不用怕,你已醒来了。醒来后,我们便可以像以前般一起生活,我们会很快乐,我会像从前一样地爱你。”

Lady Helen听得懂,她重复他的说话:“爱你。”

他吻了吻她的额角,心痛地说:“爱你。”

Lady Helen问:“什么地方?”

Eros伯爵告诉她:“法国,我的城堡。”

“城堡。”Lady Helen呢喃。

Eros伯爵说:“城堡中有很多蝴蝶。”他指了指窗外:“看,有一只红三色蛱蝶飞过。”

Lady Helen微微笑起来。“蝴蝶。”

Eros伯爵又说:“你乖,当你复元后,我带你去温室看蝴蝶。”

“Eros。”Lady Helen迷茫地望着他。“什么地方?”

Eros伯爵轻抚她的长发,再说一遍:“我的城堡。”

Lady Helen就若有所思。半晌后,她再问:“什么地方?”

Eros伯爵轻轻说:“一个我爱着你的地方。”

Lady Helen听得懂,她微笑。“爱着你。”

“是的,”Eros伯爵叹了口气。“爱着你。”

Lady Helen似乎满意了,她的微笑流露着由衷的愉快。

然后,她问:“Eros?”

Eros伯爵耐性地点点头。

Lady Helen又说:“什么地方?”

Eros伯爵尝试以另一个角度告诉她:“你会一直住在这里。一个家。”

“家。”她重复他的话。

Eros伯爵说:“是Eros和Helen的家。”

Lady Helen静下来,似在思想些什么。

“Eros。”她望向他的脸。“什么地方?”

Eros伯爵说:“我们永远不会再分开的地方。”

Lady Helen细细地想着他的话,然后,想得累了,就合上眼,沉重的眼皮就这样把她的神志掩盖。

这星期内,每一天Lady Helen也能说话,只是,她不能记忆;上一分钟对她说过的,下一分钟已变成空白。惟一令她记得的,是Eros伯爵的脸;每一眼看见,她也知道这个拥抱着她的男人是谁,然后她会以最轻柔的声音叫唤他。

得到她的呼唤,Eros伯爵已经心满意足。


Lady Helen能说话之后,城堡内的作息编排便起了变化,Eros伯爵如今的活动范围完全限于医疗室内,只要一清醒,他就坐到Lady Helen的床边,他不可以错过她醒来的每分每秒。

Amulet觉得自己应该说些话。她小心翼翼地对他说:“放心,Lady Helen很快就能完全康复。”

Eros伯爵望了她一眼,接着把视线放回病床上,这样响应她:“谢谢你关心。”

顷刻,Amulet的心冷了一截。她知道不便久留,于是离开了医疗室,然后一整夜,她的脸色如铁青,心神亦恍惚。

噩梦已经开始了。

在Lady Helen能说话的第一个黎明前的十五分钟,Amulet走进Eros伯爵的寝室,她松开衣领上的钮扣,准备喂哺Eros伯爵。Eros伯爵咬噬她颈旁的血肉,从她身上得到了温饱,然后他躺在床上,说:“对不起,我实在疲累。”接下来就沉沉睡去。

Amulet的心随着他的冷淡跌进深沉的忧郁中。

第二、第三个黎明前的十五分钟,Eros伯爵的表现也一样。他吸啜了她的血,然后就累极睡去,什么话也不想说。于是在第四个黎明前的时份,她主动与他说话:“Lady Helen需要些什么,可尽量吩咐我去办。”

他却这样说:“医生会安排。”

她又问:“Lady Helen进展良好吗?”

他简单地回答:“希望可以更好。”

她安慰他:“一定很快就能健康地走动,Lady Helen会完全康复起来的。”

Eros伯爵望了Amulet一眼,木然地说:“对不起,我实在太累了。”

Amulet只好噤声。她纯熟地伸出脖子,他得到了满足,就在她身旁合上眼睛。
 
从此,每天二人相对时,他们的对白也差不多。Amulet会围绕着Lady Helen的状况说些体贴的话,Eros伯爵心情好时就回应一、两句,若真是太疲累了,就索性合上嘴巴不说话。Amulet纵然难过,但从没埋怨。

她忽然发现,原来她的命运,并不操纵在她或Eros伯爵手上,而是受控在Lady Helen的手里。

只要她清醒,另一个她就不能活。

Eros伯爵睡着了,什么也感受不到。就在这些时分,Amulet会牵起他的手放到她的胸前,伸出纤瘦的手臂来拥抱他,然后偷偷地哭。是要失去他吗?是要失去他吧!她哭得很凄凉,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有天会失去这个男人的恐惧。

她什么也能失去,就是不能失去他。

每一天,Eros伯爵都花上全部时间留在Lady Helen的身边,Amulet表面从容,其实每一秒也活在不安之中。她很害怕下一秒就传来Lady Helen回复正常的消息,她知道,那一刻就是她的死期。

护士说,Lady Helen的情况没再跃进,她醒来的数分钟内,虽然会说会听,但意识模糊,依然不能保留记忆。每一次醒来,都像是第一次醒来;每一句向Eros伯爵提出的问题,都像初生婴儿的疑惑一样单纯。无论你告诉她什么,她都觉得新鲜;刚以为她记住了,她眨眨眼便忘记了,仿佛所有记忆都是不必要的,尘世只属昙花一现,无需记在心上。

Eros伯爵尽量留心Lady Helen每一天的进展,有时候精力支撑不了,就伏在Lady Helen的床边小睡。Amulet从走廊朝医疗室内望去,心就凄酸起来,她发现,她看见了的是爱情。

他是这样深爱着这个女人。Lady Helen的一小步,就轻易赢她一大步。

某夜,Eros伯爵罕有地想与Amulet说话。那一天的日间,Amulet在蝴蝶温室内捕捉了三只蝴蝶,饲养在器皿,继而请人放到医疗室内。晚上,Eros伯爵前来陪伴Lady Helen,看见那些蝴蝶,不期然就动容了,感谢之意涌上心头。他惦记起Amulet来。

Lady Helen醒来了五分钟,Eros伯爵陪她玩蝴蝶,她疲累了,然后再安然入睡。当他肯定她不会再醒来,便叫管家把Amulet带到花园。

花园的圆台和沙发上,放有一瓶香槟。Amulet坐下来,Eros伯爵便牵着她的手,她看着那紧扣的十指,忽然鼻子一酸,很想哭。但她立刻克制下来,叫自己别失控,别破坏气氛。

Eros伯爵告诉她:“谢谢你的心意。”

Amulet大方地问:“Lady Helen看见蝴蝶开心吗?”

Eros伯爵点点头:“她喜欢蝴蝶,问多了问题。但是记忆力依然很弱,转眼又忘得一干二净。”

Amulet由衷地说:“照顾Lady Helen辛苦你了。”

Eros伯爵呷了一口香槟。“世界上,惟有我真正关心她。”

Amulet说:“我们都关心她。”

“有心。”Eros伯爵简单地说了句。

二人静下来,Amulet一口气喝了半杯香槟。天上的月光很亮,花园很幽静,Amulet握住酒杯,却没有太多话想说。这个月来,她一直想把握机会与Eros伯爵谈心,但当相对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有人说,不快乐的恋人就是这模样,外表沉默,心头却有一个又一个没解开的结。

终于,Amulet想到可以说的话。“伯爵和Lady Helen一定有过很精彩的回忆。”

Eros伯爵想了想,便说:“我和她很相爱,只是相处的时间不长,由相识至分离,前后也只是四五年的事。”

是这么一段往事,令Amulet的眼睛暗地闪亮。Lady Helen也只不过与他分享了数年的相处时光,计算起来,自己比她得到的时间更长。她与Eros伯爵,已经相处了六年。

不期然就精神抖擞起来。“那段日子里,必定有很难忘的快乐事。”她问。

Eros伯爵也不介意多说一点。“没有人想过我会拣选她,她的外表及不上其它对象,但我对她的感觉最澎湃。起初我们互相通信,后来有机会便一起走遍波希米亚,在那设备齐全的马车内,我们都很快乐。”

Amulet抑压着酸溜溜的妒意,她把话题延续下去。“在这几年她昏睡的日子里,你每天也在她的床边与她重温旧日的乐事,对吗?”

Eros伯爵笑起来。“六年,说了六年。如果她真的听得到,她大概也会觉得闷。”

Amulet就这样说:“我们也认识了六年。你最初见我的时候,我才十六岁。”

Eros伯爵望了望她,笑着说:“那时候,我问自己,世界上怎可能有如此绝色的女子。”

Amulet垂下头微笑。她也没忘记那次成功的邂逅。

Eros伯爵又再牵起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头。“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好。”

她扁起嘴。刹那间,千种感受涌上心头,而一张脸也涨红了。眼泪汹涌,她急急地说服自己,千万千万不要哭。

Eros伯爵说:“我去处理一些文件,你也休息一会吧。”

她偷偷印去凝在眼角的泪。Eros伯爵好像看见了,又好像不。只见他转身背向她,叹了口气。オ


Lady Helen说的第一句话已是一个多月前之事,而Amulet的二十二岁生辰亦临近。一年前在库塔那霍拉的教堂内,Eros伯爵答应了她的要求,他会把她变为吸血僵尸。

Eros伯爵没向Amulet提起这件事,但Amulet却坚信他没忘记。是他举起手发誓的,他怎可能记不起。她一直在想,他虽然变得被动,但不代表这件事不会发生。

就在她二十二岁生辰的前两天,她开始准备行程,先安排私人飞机的接送,又替Eros伯爵收拾行李。

而最要紧也最紧张的是,如何开口提醒他。

黎明前,Amulet在寝室内告诉Eros伯爵:”睡醒了之后,会有飞机把我们接到库塔那霍拉。“

Eros伯爵问:“库塔那霍拉出了问题?”

她咬了咬牙,摇头。“不。那是我的生辰。”

Eros伯爵觉得奇怪。“去庆祝?”

Amulet的眉头皱起来。“伯爵,明天黎明前是我变为吸血僵尸的日子。”

Eros伯爵终于记起了,他也记得那是他给她的承诺。他轻轻对她说:“今年大概不可以了。”
 
她抬起失望的脸,问:“我等待了一年,也已考虑清楚,我真的很想成为吸血僵尸。”

Eros伯爵暗暗叹一口气:“我们把这计划押后好吗?”

Amulet问:“押后到何时?”

Eros伯爵告诉她:“我也不知道。”

Amulet的眉头锁得更深,语调也渐渐变得凄苦。“不!你答应了我,那会是我二十二岁生辰的礼物。”

Eros伯爵摇起头来。“你一向也不是这样野蛮的。”

Amulet听到他的批评,便深呼吸,要自己冷静下来。她说出了问题的核心:“你把我变做吸血僵尸根本不碍事,你日后也可以照样照顾Lady Helen。而我,更加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那么熟悉你,我知道吸血僵尸是如何生活的。”

她说得再合理不过。就因为太合理,Eros伯爵的表情苦恼起来。

Amulet看得懂这个男人。立刻,她就戒备起来。

Eros伯爵说:“我并不希望把你变做吸血僵尸。”

果然。

Amulet抽了一口冷气。所有最不祥的预兆,都在此刻一一应验。

她苦苦地问:“为什么?”

Eros伯爵垂下眼,他不知道该怎样告诉她。他选择这样回答:“不是你的问题。是我。”

Amulet才不屈服。她再问一遍:“为什么?”

Eros伯爵望向她,想了半晌,才说:“我不知道我与Lady Helen的将来会如何,因此不想把你牵涉入内。”

Amulet张口,发出无声的笑。她没听过更愚笨的理由。“我一早已牵涉在你们之内。从你在匈牙利带她回来的那天,我早已存在。”

Eros伯爵为自己的理由争辩:“那时候我已告诉你不要跟着我!”

Amulet掩脸失笑。“但两年前是你主动与我修好的。这两年来,你已把我视为爱人。”

Eros伯爵无言以对。

Amulet说:“别告诉我,这两年来,我也只是自作多情。”

说罢,一股凄楚由心中升起。

她合上眼,忍着由心头涌上的泪。

Eros伯爵压低了声线,对她说:“自从Helen开始说话后,我对她的感受又再立体起来。她令我觉得我与她会有很美好的将来,就像以前我们有过的日子一样。”

这刻,Amulet再也按捺不住。她紧握拳头,激动地说:“为什么她有少少好转你就忘掉我?难道你对我付出过的感情统统都是假的?”

眼泪汨汨而下,她再也不想强装理智和镇定。伤心就伤心,她不怕让他知道,她有伤心的权利。

Eros伯爵缓缓地说:“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Amulet在饮泣中舒了一口气。是真的,就好了。她走上前,牵起Eros伯爵的手,说:“既然是真的,那么,就把我变成你的同类。”

Eros伯爵握着她的手,苦恼地摇头。“我也要顾及她的感受。”

Amulet皱起眉头,又再激动起来。她冲口而出说:“或许她一百年后才懂得这些感受!”

Eros伯爵没有反驳。也许,事实就是如此。

Amulet伤心地说下去:“我明白,她永远比我重要得多,是无法相比的重要。”

看着她一脸泪痕,Eros伯爵更觉烦恼。

他带着责备的语气说:“如果你逼我选择,我会选择她。”

Amulet抹去脸上泪水,哽咽起来:“我不会逼你选择……我不会……”她掩着脸,凄楚地告诉他:“我只想你也留下我……不要抛弃我……”

她是那么楚楚可怜,Eros伯爵觉得别无选择,他上前拥抱着她。“别傻,我没说要你走。”

“不要抛弃我……”她一边哭,一边苦苦哀求。

“别傻,别傻,我也一样对你好。”作为一个男人,他尽责任安抚心乱的她。

“你爱过我,不可以不爱。”她抬起一双泪眼望着他。

他答应她:“我会尽力。”

一听见这答复,她心头的不忿又涌起。“为什么说尽力?对我的爱意不是自然而生的吗?”

Eros伯爵也无法平静。“你要明白,我对她有很深很深的感情!”

Amulet非常的不甘心:“我是六年!她也是六年!五百年前,她也只不过与你相爱了数年!”

Eros伯爵完全不知如何是好。“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

Amulet激动地说:“这六年来她做过些什么!”愤恨的她已濒临崩溃边缘。“而这六年来!我什么也为你做!我才是你的生活伴侣!”

Eros伯爵无法否认。他实在欠了面前这个女人很多。

Amulet说:“我还要再做些什么……”她掩住脸摇头。“你还要我做些什么……才肯去爱我……”

Eros伯爵很难受,看见她痛苦不会使他快乐。他上前抱住她,轻轻说:“感情的事,我也不懂。”然后,他就深深地叹气。

倒在他怀中的她,哭得更凄怨。她根本无法甘心。“为什么……”她不住地问:“为什么……”

“你还要我付出多少爱,才能换回你的爱……”

“你还要我再做些什么……”

胸膛前一片湿润,她的眼泪已渗进了他的心。他觉得心痛,但是……

他如何是好?

他发觉他只能说这一句:“就当是我对你不起。”

她听见了。伤人心的男人,就会说这样的话。

只有哭得更狠。

她苦苦地呜咽着:“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男人可以说变就变,说收就收?

六年前,她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一见钟情,她爱他爱得令自己倒下来……六年后,她发现,她仍然是倒下来的一个。

他给过她的骄傲如过眼烟云;他给予她的卑微却如此深沉无尽。

她已无法再站稳了。她从他的拥抱中跪下去,无力地蹲在地上痛哭。

“我可以怎办?我该怎么算……怎么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算……”

Eros伯爵沉重地对她说:“你就当是,我的心变了。”

她已伤心得无法再多说一句话。哭泣,就是惟一的语言。

她蜷曲在地上,掩着脸,浑身颤抖。有没有更卑微的姿势?在他的脚畔前,她但觉自己可以更低贱。
 
日子都是同样的过,基本上,平静的生活就是规律的生活;也是这种生活,岁月在转眼间流逝。

过了三个月,Lady Helen的状态依旧,醒来数分钟,向Eros伯爵说些无意义的话,然后又返回她的梦境世界,日复一日神秘地度过。Amulet照样打理城堡内的一切,尽心尽力,无可挑剔。Eros伯爵常与各地名医研讨,他的心愿没变,他希望Lady Helen可以尽快康复。如果,Lady Helen一直没大进展,城堡的生活大概会不变。Amulet也明白,最能主宰变化的是这名睡公主,她只要多说些话、表露多些人性,城堡又会再翻天覆地。她是城堡中的神。

黎明前的片刻过得很冷淡,Eros伯爵只有以下三种态度:不瞅不睬、疲累不堪、没心情。

Amulet觉得为难,非常的不好受。但更难受的以前也试过了,因此她没有抱怨。自从上一次的争执后,他们再没有激动地说过话,当然,也遑论有任何激情的举动。

Amulet与Eros伯爵的关系掉进一池死水中。

她向他提议一些城堡的户外活动,他会冷淡地拒绝她。当她想与他说点心事,他就冷眼望向她。

想起Mystery的教导,男人爱有笑容的女人,因此,就算心情再差,她也笑脸迎人,开开心心的。如果Eros伯爵有心烦事,她就更有责任去感染他,令他开心。Amulet告诉自己,要做一个一百分的女人。

她对自己说,Eros伯爵的冷淡不是真的,只要多一点时间,他就能对她回复热情。

Eros伯爵依然靠赖Amulet的鲜血而活,Amulet总把这件事做得很温柔很性感。有时Eros伯爵会笑一笑,她便知道他动了心;有时候他会视而不见。Amulet也不去计较,一切,尚未跌破她的底线。

只要不更差,她还是可以坚持下去。她相信,肯坚持下去的女人,距离幸福不会远。

每个吻,都有它的代价。因为这是Eros伯爵的吻,她要付出的自然更多。

她明白这种公平。为了换取世上最温柔的男人的爱情,她要变身作世上最坚韧的女人。

就这样,她努力经营她的爱情,一天复一天。

然后,在某一个午后,她才发现,她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强。她的身心不如她所愿的那样坚毅不屈。她在楼梯上昏倒,滚下了来,擦伤了眼角和嘴唇。有人听见声音,便召来管家和侍从,以及医生来照料她。医生告诉她,她严重贫血,营养不良,并患了抑郁病。

终于,她无法再隐藏她的不快乐。愁苦也是一种生命,它要随她的血肉渗透出来。愁苦不甘心,它连同她虚弱的身体,向她发出了警号。

Eros伯爵没来病榻前探望过她。一次也没有。他又拒绝就寝前喝她的血;他告诉下人他要喝牲口的血,并且嘱咐,任何不健康的血液,没资格污染他尊贵的身体。

于是,连续五晚,Amulet都被禁止进入Eros伯爵的寝室。侍从为难极了,而她极度极度的伤心。

原来,男人的狠心不是幻觉。男人的无情,是女人欺骗不了自己的真实。

她睡在客房,眼泪一串接一串地流。

如何在这种日子过活?一天比一天令人难堪。

她的筹码还有用吗?他若然视她如坏死的旧血,时日到了,就会无情地由血库中取出来丢掉。

她已无法装出坚强,她的乐观也无立足之地。现实,比她预计的要糟透。

也是自此,她与眼泪无法分离;心一伤,就哭。而每一天,只要一醒来,心就伤。

Amulet变成哭泣的女人,泪腺没关上门,眼泪如缺堤般汹涌。她碧绿色的眼睛已哭出一层雾,眼眶上下都是阴暗的一抹红,细碎的血丝由皮肤中一丝一丝地浮现出来,迂回缠绵,如魔鬼的涂鸦,混浊、惨淡、阴深、诡异、人不似人。

她不能再管理城堡的事,也不能替Eros伯爵处理任何文件,她的眼泪朦胧了一切;文件上的文字,怪异变形,阅读不出意思。

边走边哭,城堡内到处都是她掩脸悲哭的凄凉影像。人未死,却已化身成怨恨的幽灵。

这个城堡中的女人崩溃了。


两个月后,Amulet才被批准进入Eros伯爵的寝室。医生替她注射镇静剂,驱走恶魔一样的忧郁,让她的情绪逐渐平静。直至停用镇静剂后,Eros伯爵才愿意重新品尝她的鲜血。

她已不再无缘无故痛哭,药物治疗了她的眼泪。但内心的伤痕呢?有谁关心?有药可医吗?即使不再日以继夜悲哭,她依然是个伤心的女人;没流泪的脸,最擅长强颜欢笑。

当她喂哺Eros伯爵时,他不再望向她,也不再对她说话,情况返回最坏的那段日子,Amulet只代表一种食品的名字,以鲜血供给吸血僵尸养生而著名。

有一回,她怯怯地问:“伯爵,是否我做了不对的事,所以你要冷落我?”

Eros伯爵背向她,脱下外套。“是吗?我没留意。”

Amulet接过外套,爱惜地挂起来。她说:“从前伯爵爱与我说心事,但这数月来,我们已很少交谈。”

Eros伯爵没回答她,他疲累地躺到床上。Amulet见他没理睬,就忧伤地站在床边。

半晌后,他才随意地说了一句:“你病嘛。”Amulet扁扁嘴,也躺到床上,她解开衣领上的钮扣。“伯爵,我早已康复了。”

Eros伯爵正准备张开嘴唇之际,Amulet忽然以双手捧着他的脸。她说:“伯爵,你上次答应过我,会待我一样的好,就算Lady Helen会说话,就算你不打算把我变成吸血僵尸,你也会待我好。”

Eros伯爵瞬间失去心情。他推开面前的女人,走下床站在地上。“就当我做不到。”他无情地说。

Amulet坐起来,怔怔地望着他。

最坏的,已经发生。

她幽幽地说:“伯爵,你已经完全不爱我了。”

这个背着她的男人,默不作声。

她说下去:“为什么爱过可以不再爱?”

Eros伯爵把身转向她,这样说:“或许,我只能做一个一心一意的男人。”

Amulet垂下眼,轻轻说:“可不可以乞求你分些少给我?”

他冰冷地回答:“就算我做得到,也只是可怜你。”

心一酸,眼泪又澎湃起来,眼泪如珠串滴下。
 
“那么,你就当作可怜我。”她说。

任何男人,都会因着这句说话而讶异,尤其是天性不残忍的男人。谁会想看见女人因自己而受这样的委屈。

难以置信。Eros伯爵按捺着心中的恻隐,不容许自己为此情此景而伤心。本该伤心,但不能。他的眉头皱得很紧。下一句,该有的下一句……

他在思量,什么说话更能伤她的心。

伤人心,也要有技巧。

于是,他就这样说:“别贪心,就像那时候多好。没感情,而你只是一块血肉。如果你肯,就留下;你不肯,自会有整个牧场的牲口来代替你。”

每一个字她都听入了心。当眼泪流得太急,哭泣就变成抽搐。她伤心得全身颤抖,而脑袋内轰的一声叫出来。她但觉,下一秒她就会整个人粉碎掉。

她呜咽地恳求:“只不过想要一点点爱……”

他却走前来,若无其事。他拨开她掩住脸的手,又把她的长发拨到她的肩膊后。他把她按在床上,张开口就朝她的脖子咬下去。

他想到的是,没理由,她仍会觉得这是爱情。

她一直在哭,哭得呛住了,哭得整个人整张脸都在发烫。当她的男人满足了后,就离开她的身体,在大床上舒适地入睡。

她的哭泣还未完结,她也不懂得如何了结。究竟,还会哭多久?这一种伤心该怎样哭才能完满地表达她一直所承受的?晨光透进了来,而她的天地从此黯淡无光。

“我只想要一点点爱……”

“只想要……”

“一点点……”

“可怜我……”

她跪在床畔,抓住床单,美丽的脸哭得变了形。

一直跪下来,没止尽地悲哭。跪得双腿也麻痹了,她仍旧维持同一个姿势,跪下来哀痛这份乞求也得不到的感情。这跪下来的姿势她该是纯熟到不得了,由始至终,她是用这种姿势来爱着这个男人。

最后,眼睛刺痛,热泪在脸上滚动,感觉火烫灼热,如万箭穿心。她怀疑,她哭出来的全是血水。

什么是地狱?这就是地狱。



Eros伯爵握着Lady Helen的手,对她说:“你试过伤害一个爱自己的人吗?原来伤害这样的一个人,伤的是自己的心。

“但我不能不这样做。给她幻想,只是一种辜负。”

忽然他就笑了。“我知道有些男人擅长对每一个女人都好。或许是我能力有限,我只能一心一意去爱一个人。我爱着一个,就无法再爱第二个。我是一个执迷而愚蠢的男人。”

“对着她,我看见我自己的反复、冷酷,我讨厌极了这样的自己。于是我更不能去爱她。”

熟睡中的Lady Helen眼皮跳动,她正在做着好梦。Eros伯爵伸手轻抚她的脸,然后苦笑起来。“我是为着将来能与你一起生活,于是放弃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你明不明白?”

Lady Helen没答话。Eros伯爵自顾自说下去:“因为我很爱你。爱得对谁也不能再动心。”

“自从你说出我的名字之后,这一声,就抵得上别人为我付出的千亿吨爱。”

“曾经,我以为我能守着对她的承诺,但原来,有些承诺最终我只能忘记。”

Lady Helen的口微张,似要从梦中说出一句惊人的话。Eros伯爵微笑,然后替她的嘴唇涂上滋润液。

望着他深爱的女人,他轻轻叹了口气。合上眼,他说了这一句:“她离开我,就能幸福。”

他重新张开双眼,仿佛愿望已成真。

Lady Helen,就是一个可供他许上爱情愿望的神。

“我要我俩永远相爱;我要她找到属于她的爱情。”

然后,许了愿的男人就不再说话。他在思量,为何他只能一心一意,为何他只可以把全个心偏向一个女人。

做不成齐人,又伤了别人的心。爱一个,就没一个。

或许,这是最忠诚最高尚又最此志不渝。果然,他没辜负爱神的名字。

只是,如神如圣亦最尊重爱情的男人,也最伤人心。



在某一个躺在床上的时刻,Amulet向Eros伯爵说出的感受:“你不爱我,但我依然爱你,爱情的天秤一高一低,这实在是一件极痛苦的事。”

Eros伯爵说:“你也明白,我不会知道该怎么办。”

她问:“为什么会这样?究竟爱情是什么一回事?”

Eros伯爵笑了笑:“我只懂得去爱,被爱的感觉所使唤,但我不会明白、也不需要明白爱情的义意。”

“是吗?”Amulet呢喃。

然后她又说:“你知道吗?拥着你睡就如拥抱死亡一样的孤寂,就因为你不爱我。”

Eros伯爵没回答她。她等了好一会,然后探头一望,发觉他已入睡了。

寝室内再无人与她对话。言语上的对话没有,心灵上的对话也没有。

果然,就如天地间只遗下自己般孤独,又如孤身上路的魂魄那样无所归依。

两人并排而睡,她的心多空虚。

忧郁又再侵袭她,不知不觉间,就泪流满脸。

她不要和他睡了。她站起身来,准备走出寝室。

以前一直不知道,两个人一起睡,原来比一个人睡更寂寞……

她惘然地推开寝室的门。而当门一开启,户外光线立刻照在她身上,向前望去,门外是一个明媚翠绿的花园,花园的尽头是那间雪白的公主屋。

“Mystery……”她轻轻地说。

当她踏进花园的青草地时,忽然那翠绿就变成一片瘀黑色。她抬头一看,天空无光,从前的蔚蓝色不见了,一只鸽子飞过,连鸽子的羽毛也是漆黑的。她一边朝公主屋迈步,一边想,原来世界真的来到末日了,她要走的路,不再有阳光。

走进公主屋,赫然发现屋内的布置换上黑灰二色,窗前那些黑色帐幔,比Eros伯爵的寝室更厚更沉重。水晶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幽灵般的零星烛光。走廊上、偏厅上放满白色的百合花,一大束一大束的,她还以为,自己正置身在殡仪馆。

大厅的沙发上早已坐着阿大阿二和阿三。阿大的胸罩与内裤是黑色的;阿二的睡袍是黑色的;阿三的泳装同样是黑色的。她们以迎接死亡的姿势来招待她。
 
Amulet坐到沙发上,她开始说:“我的爱情欺侮我。”

“我爱的人不再爱我。”

“明明他是爱着我的,却因为另一个她,忽然就忘记了对我的所有爱意。”

“他一点点也不肯分给我……”

说罢最后一句,就静默下来。

阿大阿二阿三以怜惜的目光看着她,她们明白她的痛楚。

阿大说:“是时候告诉你爱情的第二项基本法则。”

Amulet抬起眼望向阿大,她静静地等待。

阿大说:“爱情是恋人间的心灵连系。”

Amulet听见了,并没作声。

阿二说:“也只有拥有这种连系,二人才可以产生爱情。”

阿三说:“亦即是俗语所说的‘有feel’。”

“连系……”Amulet呢喃。

阿大说:“Eros伯爵与Lady Helen的心灵连系很强,强得偶然受到冲击便能翻起千尺爱浪;也正因为这强烈的心灵连系,相隔了五百年,爱情依然鲜活。就算他爱上了别的女人,也会被这连系牵引回原初的对象,也即是Lady Helen之上。”

阿二说:“你也可以朝这方向想:Eros伯爵与Lady Helen是对方的soul-mate,灵魂伴侣,他们是无法被分开的;一分开,就各自缺失了一半。”

阿三说:“所以,爱情不是条件好与不好的问题,而是在于心灵连系有多深。Eros伯爵没拣选条件更好的你,就因为他由Lady Helen身上感受到更充沛的爱情,纵然Lady Helen在客观条件上有所欠缺。”

阿二补充说:“怀着恋人的心灵连系过活的人,无论走到天涯海角,心底内依然有那个人。这亦解释了为何Eros伯爵五百年来从未对她忘情。五百年前他们已建立了牢不可破的爱情。”

阿三附和:“心灵连系会把双方深深地互相牵引,两人会无时无刻挂念对方,心中放不下对方。”

阿大的说话最简单直接:“恋人间心灵的连系强,即表示很爱对方,恋人间的心灵连系不够强,便是不爱或是不够深爱对方。Eros伯爵与你的心灵连系弱,便说明他不爱你,又或是爱你不够。”

Amulet一脸愁苦地陷入深思中。

半晌后,她才说话:“即使我的付出也截断不了他们的心灵连系吗?他曾经因为我的真心真意而感动过,这样子,我便加强了我和他之间的心灵连系。”

阿大微笑,告诉她:“如果一个男人只因为一个女人的付出而被打动,那么,他就只是一个意图享受被善待的没用鬼。而Eros伯爵,他清楚从你身上得到的美好,然而,最后他还是觉得对Lady Helen献出爱情、比从你身上得到的享受更令他快乐。”

Amulet不禁激动起来。“他硬是要向女人付出才感受到爱情吗?”

阿二就对她说:“你也可以这样说。为爱情付出得多的男人,是会更爱那个令他付出的女人。男人会由自己的付出中感受到爱情的存在。”

阿三也说:“所以,真心地追求过爱人的男人,最后会更认真长情地爱着这个女人;相反,被女人追求回来的男人,他们只感到被爱,但没经历过付出的阶段,因此,他们对伴侣的感情,始终淡薄许多。”

阿大总结:“男人是爱付出的动物。”

Amulet愕然非常:“即是说,我付出得太多。”

阿二耸耸肩。“如果付出爱情令你感到快乐,你可以当成嗜好般继续下去。只是别奢望他会因为你的付出而成正比地回报你。”

Amulet掩住热烫的脸,向阿大阿二阿三求救。“那我该怎么办?”

阿大直接地告诉她:“放下这段关系,因为他对你的连系已不存在。”

“不――”Amulet摇头拒绝。“放弃他不是我可以做的事。”

阿二问:“誓死不走,你以为你们就能有转机吗?”

Amulet仍然是这一个心愿:“我只但求他分一点点爱给我……”

阿三问:“这又何苦?”

Amulet凄苦地垂头落泪。

阿大摇头、阿二皱眉、阿三叹息。她们都为面前的女孩子惋惜得很。

Amulet哽咽地说:“你们明不明白?到了如今,我每逢看着他的脸,我的心也会莫名地牵动,望着他的每一眼,都是一种澎湃和感动。

“我会想,‘啊,如果这个男人能爱我,那会有多好!’”

“就与六年前的心情一样,一切都没变过,我的愿望始终是盼望得到这个男人的爱。”

说罢,她就掩脸饮泣。

阿大阿二阿三无言以对,Amulet的悲伤感染了她们。

Amulet凄凄地说出这一句:“为什么不能成全我?”

泪如雨下,哭得肝肠寸断。

“是否,因为我不值得?”

“是否,我不配被人爱?”

公主屋外的天色更加阴郁,忽然,就洒下雨来;雨点由小变大,最后倾盆而下。这片天地属于Mystery的顾客QT2788黑钻石小姐,当她悲恸时,她的天空就为她而哭。

阿大这样对她说:“Eros伯爵的性格也导致你这段爱情的不如意。有些男人有能力同时候爱两个女人,有些男人却不。当他为你着迷时,他立刻减少了对Lady Helen的爱慕;而当他确定Lady Helen的重要性后,又会立刻忘掉你。他的专一,令他坚决要你离开。”

阿二接下去解释:“即使他有能力爱两个人,你也会是意难平的一个,因为,他始终会偏心Lady Helen,她会得到大部分的爱,而你,并不一定能得宠。”

阿三摊摊手说:“皆因他们的心灵连系比谁都强,亦即是说,他爱她更多。”

Amulet的悲伤没随三胞胎的开解而减少。她依然愤恨地问:“那么,我的连系呢?我对他的连系又怎么了?”

阿大告诉她:“当连系被切断,或爱情不被接受,即表示这是一段没结果、单向的感情。连系是双方面的,单方面的就是单恋。最佳的处理方法,是把这段爱情当成一种人生经验。”
 
Amulet痛苦地摇头。“是你们告诉我,我一定会赢……”

阿大阿二阿三齐声说:“你赢了啊!”

Amulet怔怔地望着她们。

阿大说:“爱情的宗旨之一,是真心投入过就是赢。爱情,为的是捉紧那爱过的感受。”

阿二说:“只要爱过就不枉此生。”

阿三说:“你试想想,以后每当你想起这一段经历,你的心也会随之牵动。爱过一个人,终生都会拥有那了不起的感觉。”

Amulet掩住脸,默然。片刻过后,她说:“但我还是不能接受得不到我爱的人的心。”

阿大纠正她:“你得到过。”

Amulet摇头。“但我不想得而复失,我想永远拥有那颗心。”

阿大就说:“你记得我们告诉过你,爱情的第一大法则吗?”

阿二接着说:“爱情命运!”

阿三告诉她:“你的爱情命运是得到过他,但最后,一切只剩下回忆。”

Amulet堕进迷惘中。“为什么……”

阿大笑着说:“爱情命运这回事,谁会明白原因?”

阿二也说:“正如谁会明白你为何长得国色天香?”

阿三摆摆手。“人生总是公平的。拥有一样东西,就会失去别的。人生,总是有遗憾。”

Amulet惘然。

阿大说:“你不可能要求生命中的每一项东西也完美。”

阿二从实际方面想:“Eros伯爵也算待你不薄,分开后也愿意对你大方慷慨。”

Amulet轻声说:“我不稀罕。”

阿三皱眉,说:“你也颇野蛮。”

阿大微笑说:“她这种叫做执迷。”

阿二总结一句:“放手吧!”

Amulet听到这一句话,又再泪如泉涌。

“我依然爱着他……依然爱着他……我无法做得到……”

阿大阿二阿三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对Amulet说:“我们会送你VIP九折优惠。”

Amulet含泪望着她们。

“也送你开业四千年的礼物。”

说罢,三胞胎就一同摆出夸张的扬手姿势。沙发背后的大墙上,随即照出影像。

那是一众俊男的影像。

阿大说:“你看!一号型男多么具男子气概!”

阿二肉紧地说:“二号壮男年赚过亿!”

阿三双眼发亮,说:“三号美男才华横溢!”

“四号知情识趣;五号情深义重;六号才智双全……”

阿大阿二阿三一直为Amulet推荐下去,一口气介绍了五十多个。

当影像停止后,她们就问:“怎么了?满意吧!”

Amulet抹去眼角的泪水,眨了眨眼睛。“不知为何,我还是觉得Eros伯爵才是最倾国倾城。”

阿大怪叫:“但他不属于你的呀!”

顷刻,Amulet的五官再皱在一起。“所以我才这么伤心!”

“天呀!”阿大阿二阿三完全没有办法。

Amulet仍在咬牙切齿。

阿大说:“作为我们的Grand Case,你一定要了解爱情,这样,其它遇上相同遭遇的顾客才有机会从爱情的苦难中苏醒过来。”

阿二阿三一起说:“世上万千女人都靠你!”

Amulet茫茫然地说:“爱情的两大基本法则……第一,爱情是一种命运……第二,爱情是恋人间的心灵连系……”

“对啊!”阿大满意地竖起食指。“爱情是一种命运,因此,有些人会轻易得到爱情,有些人却不。得不到,不用愁,亦不需自卑,皆因这是命运。爱情的命运亦会左右男女间的缘分,你会与一些人有深厚的爱情缘,另一些却不。”

“爱情是恋人间心灵的连系。如果二人之间的连系紧密,第三者怎样破坏也破坏不到。他不爱你,不等于你不够好、或付出得不够彻底,而是你与他的连系根本不紧密;又或者,你与他只有其它关系的连系,如好朋友、好同事。”

“记着,爱情是由命运与连系而来的,没有爱情可以勉强得来。”

Amulet怯怯地问:“所有第三者都不能成功吗?”

阿二就说:“如果命运注定她会成功就成功。”

阿二说:“又或者,最强的爱情连系属于第三者与那个人的话。”

阿大这样说:“所有成功地抢回来的爱情,都有命运的帮助。亦即是说,根本这两个人理应在一起。”

Amulet神色木然,她沮丧得难以形容。

阿大叹了口气。“看来,你还是未能清醒。”

阿二说:“这可糟糕了,你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固执。”

阿三说:“参加一些集体讲座会否有帮助?与其它同样有爱情难题的女性共处,有助解开郁结。”

阿大说:“她一日不肯清醒,那么全世界有同类爱情遭遇的女人也不会清醒!”

忽然,阿二有了主意。她对Amulet说:“黑钻石小姐,我想你参考别人的爱情故事。”

Amulet问:“谁的?”

阿二便说:“查尔斯王子与黛安娜。”

Amulet仿佛被一言惊醒。“啊……”

阿三望了阿二一眼,替她说下去。“黛安娜条件不够好吗?她也很努力去爱查尔斯,但查尔斯就是无法对她产生爱情,他们之间并没有恋人间的心灵连系。”

阿大耸耸肩:“查尔斯爱着的帕米拉,条件较差,这两个人却建立了深厚的爱情连系。”

阿二续说:“俗语说一句:查尔斯对黛安娜无feel,对帕米拉却有。”

阿三总结说:“所有爱情,都是建基在这一点。”

Amulet呢喃:“Eros伯爵对我没有feel?”

阿大纠正她:“曾经有,现在没有。”

“啊……”Amulet又再陷入惘然中。



这是阿大阿二阿三给她上的最宝贵的一课,让她在爱过后明白爱情。Amulet记下她们的说话,认为她们所说的都很有道理;或许,那根本就是真理。

只是,意难平、不甘心,就无法放下……

带着这个心情,Amulet被阿大阿二阿三安排参加Mystery的聚会;席间,她遇上其它有爱情疑难的女性,又看到男扮女装的魔鬼先生混在会场,造成小骚动。然后,她发现其它女性的痛苦,好像都及不上她所承受的;她们的问题都发生在相处技巧上;而她的痛苦,却出自最基本的问题。

阿大阿二阿三说,Eros伯爵对她已经没有感觉了。

她苍白木然地坐在这些女人的当中,觉得自己是最不济事的一个。其它女人的爱情都有补救的方法,而她的,却无药可救。

后来,阿大阿二阿三为她约见了一个极俊美的男人,他的名字是加尼美德斯。她们说,他是一间当铺的老板。如果她有需要,可向他要求一些特别的典当。Amulet看着这个男人,点了点头。暂时她还没有任何主意。
 
~ The Hell ~




当第一次把那针筒内的药物注射到身体内时,Amulet还以为,她找到了天堂。

她的双眼明亮起来,充满了憧憬与盼望,身心所有的喜悦一涌而上,瞬间,她就成为世上最快乐的女人。

她的神情陶醉又幸福,像得到救赎的人。她酥软地躺在床上,她发誓她从未领略过这么迷人的感觉,腐蚀、甜美又性感,而血肉,一点一滴地在这极上的触动中瓦解;如果风吹来,一切就会像细沙般被风吹走,如幻觉、如童话,眨一眨眼便了无痕迹。

灵魂与身体从没这么自由过,向上飘呀向上飘,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在某处,必然就会有庇佑,任人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没有任何事情得不到,没有任何事情会叫人伤心。

一张眼,就看见窗外天上的月亮;愈多望一眼,就愈贴近一分,看!快要到达了。目的地是月亮吗?哪里有地方让爱情容身吗?

忽然,全身给镀上一层金黄的光。她觉得自己很美丽,美丽得快要哭出来。这样美丽的女孩子,活该得到她想要的爱情。

多么温暖多么备受宠爱多么了不起。她决定了,这样子的幸福要永远伴着她。

微笑像蜜和奶般由嘴角轻溅出来,等待一场厮磨,湿润的唇细细吻着手臂上的肌肤,愉悦得无法形容。有谁能制止这快乐?黑夜中的最美都栖息在那缠绵的微笑间。万物都膜拜于她之下,她成为了暗夜里最幽丽的神o。久违了的矜贵、自信、尊严、希望和快乐,一一回来了。

オオ


Eros伯爵变得那么饥饿,那黎明前的一刻,莫名地重要起来,仿佛每日醒来后的运作,就是为着可以靠近那迷幻般的时光。解决那蚀心一样的渴求,成为每一日存活的意义。

一看到Amulet,他就搂住她张开口,她成为了他最想得到的东西。当她发肤的气味扑鼻而来,他便着急得滴下垂涎,伸手抹也抹不掉。奇异地,她比往昔更甘美,更令人爱不释手,无论他再贪婪地吸吮,都似乎未能足够。一放开她,再又把她拉扯回来,她的伤口已紫瘀一片,他却依然贪得无厌。

一定要有她来满足,他才能得到安息,否则就惘然无依,犹如孤魂野鬼,不得善终。

Eros伯爵无法释破这牵引,入魔入迷地,他无时无刻也在渴望Amulet。某个凌晨时分,当他在医疗室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就急不及待跑到走廊上,他知道那是Amulet。她一在附近,他就发狂,无能为力地忘掉了自己,一心一意只想得到她,狂暴得连一秒也无法等待。

捉着她,把她推往暗角,就朝她的脖子咬下去。瞳孔变异,獠牙尖长如畜牲,他的嘴角溢出血水,同时流出着急得不能安分的垂涎。

Eros伯爵已不止每天需要Amulet一次,有时是两次,有时是三次,总之,一想起她便撩动了欲念。

Amulet的脖子、手臂、心胸全是伤痕,那被吸吮得爆裂的血管化成一片片紫红瘀黑。Eros伯爵看见,这个女人已宛如一朵凋谢腐坏的花,但他还是无法制止对她的饥渴,每逢看见她、感受到她,他全身的血脉就迅速扩张,世上一切,都比不上这股冲动重要。

有一回,他可怕得居然把她手臂上的皮肉咬噬;单单吸吮她的血已无法满足,他澎湃激动得企图把她整个人吞下。他一口一口地咬下去,什么也看不见、也想不到。原始地,像头野兽般饱尝甘美,从茹毛饮血中解除饥饿干渴的折磨。

血淋淋之中,被咬噬的女人没哼半句,她甚至想办法让他安心吃下她。她不想惊动这个吞吃着自己的男人。于是她咬着自己的指头,忍耐着剧烈的痛楚,默默落泪,眼睁睁地看着她所爱的人落力把她吞下。

吃吧吃吧,她痛得快要昏了;吃吧吃吧,再没什么更能让她表达她爱他。

如果还有将来,她不介意做出更狂乱更骇人的事。这一刻算是什么?她只是躺下来而已。这一种付出,轻而易举。

终于,那伤口被雕刻得像极了一朵鲜红色的玫瑰,同样的大小,同样的灿烂,伤得差点儿见骨。

欲望被抚平后,Eros伯爵才赫然发现自己的无情。他的美食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半张床单都是血,还夹杂那由兴奋而来的汗水。饱涨了的男人跑出走廊,命人前来把那半生不死的女人救活。他的声音慌张惶恐,他不相信,居然只因为肚饿,他差点儿就把这个女人以最不人道的方法杀掉。

医生后来告诉Eros伯爵,他与Amulet都中了鸦片的毒。他立刻清醒起来,终于知道无法自拔的原因。

他不禁怜悯这个女人。他这才相信,世上竟有女人会如此疯狂地渴望占有他。



手臂上的伤口令Amulet不断发高热,以及做了许多怪异的梦。

梦中,她坐在小舟上,飘浮在一个如仙境般优美的湖泊中。她抬起头,就看见极柔和的阳光,那种曼妙的金色光华,既温暖又慈爱。她一直抬头,带着感恩的心领受这一刻的感动,过了许久许久,也舍不得把头垂下;如果可以的话,不如一生一世就埋在这光华中,不再离开……

也梦见流落在一幢怪异的建筑物内。那里古旧,长廊纵横交错、光线昏暗。她怎样走都离不开原地,在彷徨与沮丧间,就断定那是一座迷宫。忽然,一道门开启了,她朝门的方向笑起来;她知道那是出口,她觉得很快乐。当她走向那令她安心的出口时,却发现那里是另一段如迷宫般的长廊;长廊上,一双一对的新郎新娘在嬉戏玩耍着。迷宫里回荡着甜蜜的欢笑声。而最振奋人心的是,在长廊尽头站着她的新郎,他正怀着爱她一生一世的心情,张开双臂迎接她……
 
有一个梦,出现了Eros伯爵,他们在蝴蝶温室中闲话家常,两人都很快乐。言谈间,Eros伯爵说及一个女孩子的名字,一直说了许久。Amulet愈听愈欢心,后来Eros伯爵提议在暑假带那女孩子到迪斯尼乐园玩耍。那名女孩子,是他们的女儿……

这些梦实在太怪异了,它们都洋溢着不可思议的幸福感。在梦中被爱过,梦醒后就泪流满脸。美梦以爱情抚慰她,明知梦醒后她将什么也得不到。

有人说,梦是另一个空间的自己,那么,在某个空间的自己正深深地被爱着,充满着幸福。为什么两个Amulet可以相差这么远?凄酸的她照在幸福的镜子内,只有更凄酸。



医生替Eros伯爵与Amulet戒毒。Eros伯爵命人对Amulet说,当她戒毒成功后,便会有人把她送回巴黎,他不要再与她有任何瓜葛。

听罢这消息,Amulet并没太大反应,只一心一意想休养身体,然后供给Eros伯爵甘美的鲜血。她依然觉得,Eros伯爵不会舍得让她走。

奇异地,她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她很少说话,没什么表情,呆呆的、迟缓的。她的皮肤带着透出蓝绿色的苍白,轮廓虽美,但形神不全,部分遗落在美好的回忆中,部分失掉在热情的盼望中。剩下来的,勉强堆在一起,拼拼合合凑成人形,知觉残缺地活了下来。

戒毒的过程令她浑身颤抖垂涎滴流,有时候,她更会觉得自己全身内外都在发臭。爱一个人爱得太狠,最后就败坏了自己。

某一个夜里,她实在太挂念他,于是在城堡中找寻他。Eros伯爵比Amulet康复得快,已如常工作。她去找他的那一夜,他正坐在书房中。

她脚步蹒跚,跌跌碰碰。当走到他面前时,他就吓了一跳。这段日子以来,Eros伯爵没探望过Amulet,他想不到,她的情况会这么坏透,差一点就认不出她。

Amulet伸出她的手臂,疲乏地说:“伯爵许久没尝血了。”

Eros伯爵捉着她的手,由书桌后站起来,他这样说:“够了。”

她凄凄地说:“伯爵,你就算戒得到毒,也戒不到我的血。”

顷刻,Eros伯爵就悲愤起来。他走到她的面前,用力握着她的双臂,语调沉重地斥喝她:“Amulet!一切已经完结了!你不要妄想再用什么方法来控制我!”

Amulet表情木然,并没有被他吓倒。她只是说:“我以为你会一世渴望我。”

Eros伯爵望着这个冥顽不灵的女人,深深地嗟叹。明知再凶也不管用,只好放开她。他对她说:“你控制得到我的欲,但加深不了我对你的情,你明白吗?”

听罢,眼泪就在她的眼眶打转。她轻轻地问:“为什么……”

他回答她:“我也不知道。”

楚楚可怜的她说:“我以为我们在一起时很开心……很合拍……我们不是查尔斯与黛安娜……”

事到如今,她还是无法想得通。

Eros伯爵苦笑。“和你一起相处得很愉快……但相爱,大概是另一回事。”忽然,他就想起些什么。“很合拍,就可以做好朋友,我们做朋友会很开心。”

她用心地想着他的话。然后,她问:“Lady Helen没办法与你分享日常生活,但你也爱她?”

Eros伯爵这样说:“我真的很爱她。”

Amulet再问:“就算她不存在呢?”

Eros伯爵不明所以,问:“不存在?”

Amulet说:“死了。”

Eros伯爵牢牢看着Amulet,不祥感油然而生。“你说什么?”

Amulet平静地说:“她吃了药,不会再醒来。”

一股寒意笼罩着Eros伯爵。他瞪着她问:“你对Helen做了什么……”

Amulet没说话,默默地看着他。

Eros伯爵一股劲儿走出书房,然后直奔到医疗室。Amulet跟随Eros伯爵的身后,缓步向同一方向走去。

Amulet走进医疗室后,Eros伯爵就指着她的脸高声斥喝:“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Eros伯爵目露凶光,激动得不能自持。

Amulet淡然地由衣袋中拿出一个塑料药瓶,递向Eros伯爵,“她吃光了。”她说。

“她吃了什么?她吃了什么?”Eros伯爵抢过药瓶,然后又使劲地摇晃Amulet。

Amulet抿住嘴说了一句:“她不会再醒来……”

Eros伯爵牢牢地看着她的脸,然后就伸手掴她一记耳光。

力度很猛,Amulet转身跌倒地上。

Eros伯爵狠狠地说:“就算她永远不会再醒来,我也只会爱她!我宁愿爱一个死人,一个植物人,也不会爱上你!”

Amulet听见,继而朝他微笑。

看见她的表情,Eros伯爵更是怒火中烧。他扑向前用力握捏她的脖子,眼睛红筋尽现。他歇斯底里地叫嚷:“这是什么药?”

Amulet把眼珠溜向他的脸上。这个男人的惶恐,多么令她心酸。

她说:“维他命C加E。”

Eros伯爵怔住,他放下Amulet,开启药瓶。果然,瓶内是维他命丸。

Amulet说:“我给她喂了两颗。”

Eros伯爵瞪着她,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Amulet缓缓地说:“我只想知道,你究竟可以对我有多差。”

说罢,眼泪就由眼角流下来,终于哭了。



就在第八天,Amulet又决定了另一件事。

既然不想与Eros伯爵分离,不如选择永远在一起。

她躺在浴缸之内,以刀片割手腕放血。

血一直流,她就逐渐陷入虚脱中,乏力、伤痛、迷离、无助。她记得Eros伯爵说过,当他变成吸血僵尸前,也经历过放血的痛楚。而今日,她没能力把自己变成吸血僵尸,但她别有打算。她的计划是,把自己变成标本,让Eros伯爵把她放在寝室之中。

就放在Ophelia的尸体下吧!所有在爱情中虚弱无力的少女,该被放到一起,让她们互相怜悯,互相慰藉,互相舔去烙在身上那些花斑斑的伤痕。

在失去意识前,她忽然看见一团火从血水中燃起。她以为,她快掉进地狱了。

她才不怕地狱,她熟悉到不得了。一缸血一团火,算得了什么。

哪里才是最凄厉的地狱?

――你想得到的,却永远无法让你得到。



世上最难过的事,

就是离开那个依然深爱的人。
 
~ Hypnosis ~



当Amulet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房间内的粉色系列家具。粉红色碎花布沙发,粉绿色的单座位靠椅,深粉红色的布质茶几,粉蓝色手绘屏风,粉橙色花卉图案地毡,粉黄色墙身……就像从一个少女的梦中苏醒一样,带着疲惫,却又非常慵懒和轻柔。

脑袋内没任何记忆,没有烦恼,也没有激情,没有谁要伴她一起醒来。她望向窗外,白天的光线明媚柔和。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心情中醒来,感觉十分好。

她揭开绣上精细花边的被褥,从床上坐起来。还未来得及思考任何事,房门就被打开。一个穿着白色束腰内衣和袜带的女人走进来。她穿的内衣很漂亮,绣有蝴蝶和淡黄色的玫瑰。她朝Amulet嫣然一笑,那笑容如鲜花绽放般迷人。

Amulet认得她,于是向她打招呼:“阿大小姐。”

“醒来了吗?”阿大亲切地问候她。

然后,身穿粉绿色男装间条睡衣的阿二和穿上西红柿图案三点式泳装的阿三也尾随走进房间,她们也向Amulet问好。“黑钻石小姐睡得够吧!”“床铺枕头合心意吗?”

Amulet笑着说:“阿三小姐的泳装很可爱,有很多西红柿。”

阿二抢白:“胸大的女人最忌扮可爱!”

阿三用力推碰阿二,状甚不满。“根本就是可爱!简直人见人爱!”

Amulet笑得很灿烂。

阿大看着Amulet,这样说:“黑钻石小姐应常常保持这种心情。”

阿二说:“始终有脱离苦海的一日。”

阿三说:“Grand Case可会告一段落?”

Amulet好奇起来,“你们说什么呢……”然后,她伸手企图轻抓鼻子。就在把手凑近眼前之际,她赫然看见,她的左手手腕缠着纱布,眼珠一转,她发现右手也是如此。

“呀……”不期然地,她低叫了一声。

“哈!记起来了。”阿大说。

顷刻,Amulet脸色骤变。随着她的表情变得阴霾,窗外的日光亦同时暗淡下来;不消半分钟,这房间就由少女式的旖旎顿变为阴沉愁苦,阳光消失了,幽暗注满每一个角落。多么可惜,房间的主人这么快便记起一切。

“Eros伯爵的标本……”Amulet垂下眼,神色阴暗凄然。

阿大对她说:“你没有死。”

Amulet缓缓抬头,眼睛空洞而干涸。

阿二愁眉苦脸地说:“失恋也要活下去。”

阿三无奈地摊摊手。“寻死是件没有class的行为。”

Amulet没回答,她陷入一片茫然中。

阿大坐到她的床前,告诉她:“从今日起,我们会教你放下的秘诀。”

阿二双手合上,然后又分开。“学习放开一段不再有将来的爱情。”

阿三告诉她:“失恋很痛,但失恋是结束一段爱情的必经之路。”

没错,失恋很痛,痛得此刻想起来,便立刻泪如泉涌。很痛,很痛。

阿大说:“这个并不羞耻,也不必自责,许多人也经历过失恋。”

Amulet掩脸落泪,说不出的凄然。

阿二嗟叹,上前坐在她的身边,轻轻抚着她的背:“想哭,便尽情哭吧!”

阿三一直站在床的尽头,径自呢喃:“失恋法则的第一步就是尽情地哭……尽情地发泄……疯狂shopping、疯狂喝酒、疯狂吃甜品、疯狂向朋友倾诉……都是发泄的途径。爱哭便哭,不要忍。”

阿二抱住Amulet,轻轻对她说:“情绪也是有生命的,你让情绪尽情发泄后,它就会放过你。从某天起,你就会发现,你再无泪,也不再想哭。”

说罢,阿二自己也细细饮泣起来。

Amulet抬起愁苦的脸,含着泪问:“告诉我,我这样爱着一个人,究竟是不是罪?如果不是罪,为何要我受这么多苦楚?”

阿大微笑,她说:“爱人不是罪。有罪的是爱着一个人时忘记去爱自己。”

Amulet叹了口气,她正是如此。

阿三说:“你犯的是很多女性的通病。”

Amulet哭着说:“我办不到……我真的办不到……爱着一个人时,如何抽身出来去爱自己?”

阿大递给她纸巾,说:“想着男人的存在目的。”

Amulet擤了擤鼻子,一片茫然。

阿二说:“男人的存在目的是为了让女人快乐嘛!”

阿三接下去:“而恋爱,是女人给男人一个机会去令女人开心。”

Amulet低声说:“我是那种没用而痴心的女人,你们说的,我做不到。”

阿大又笑起来。“哈!”然后说:“痴心,也可以是一种个人风格。你有权做一个痴心的女人,天天体贴男人,为男人鞠躬尽粹,分分秒秒为男人伤心。但你要明白,痴心是你的个人享受,并不是一种奉献。只有如此对待痴心,你才不会枉痴心。”

阿二说:“女人痴心、女人对一个男人好,为的是她自己。”

阿三说:“女人要有一个爱情的自我。”

阿二重复她的话:“为自己!为自己!为自己!”

阿大结论:“女人能驾驭痴心,就会在爱情中天下无敌。”

Amulet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一直以来我也不懂得这样想――我爱着他就失去了自己。”

阿二轻抚她的脸庞,安慰她:“没有人在第一次恋爱时就什么都懂。下次吧,下次你再爱上一个人时,要天天来Mystery练习。”

“练习?”她反问。

阿三慢条斯理地告诉她:“练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别忘记爱上你自己。”

一想起为了爱情而放弃过自己,悲伤又再涌上心头。女人在失恋时所流的眼泪,都是怜悯自己的泪吧!在深爱过一个人之后,得到的居然是伤心。

阿大说话:“下一次恋爱是下一次的事。今日,你要学习把旧情放下。”

Amulet呜咽着说:“怎可能做得到?”

阿二说:”你放心,我们一定帮你。”

阿二说罢,阿三就伸出拇指与中指,利落地发出噼啪一声。在声音的指令下,一面大镜由地板升上来,放置在Amulet的跟前。

镜中的影像,当然就是Amulet自己。

只是――

是镜内的Amulet首先说话:“你给我听着。”

Amulet怔了怔。镜中的Amulet有不同的神情,神色坚定得多。

阿大对镜中的Amulet说:“请你自我介绍。”

镜中Amulet便说:“我是Amulet的决心。”

Amulet双手握在镜的两旁,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呼吸沉重起来。

镜中Amulet说:“Eros伯爵已不爱你,你们是彻彻底底的完了,他不会有任何再爱上你的可能。从今以后,你回复独身,你不再有男朋友,你变回孤单的一个人。”

“啊……”Amulet讶异地望着自己。这个坚强的自己,说出了她最需要听到的说话。

阿二望了望镜中的Amulet,就这样说:“这个镜中的你会日夕陪伴你,她会令你醒来。”

镜中Amulet重复刚才的话:“他不会有再爱你的可能,由今日起,你的生活就只得你一人,你俩是彻彻底底的完了。”

再听一遍之后,Amulet就含泪合上眼睛。

不得不接受,这就是现实。

阿三说:“失恋的时候,你最需要知道的,就是这个道理。”

阿大问镜中的Amulet:“你还有什么要对自己说?”

镜中Amulet望着镜外的Amulet,开始说话:“你很漂亮,也讨人喜欢,他没拣选你不是你的错,一切是爱情的命运使然,你俩的恋人连系在某一天已被中断。他选了另一个人,也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爱情命运。”

把自己的话听入心里,除了认同之外,根本别无选择。毕竟,那个清醒刚强的她,说出来的都是真理。

连自己都这样说了……

阿二对她说:“以后你就留在公主屋内,直至完全康复。”

阿三又再呵欠连连。“放心……我们有的是时间……就算花上一世……我们也有能力照顾你……”

疲累的阿三暗示了三胞胎即将退出。美艳的Mystery主人已准备转身离去。

Amulet望进大镜内,她看见镜中的自己正亲切地微笑。

看见自己的微笑,蓦地,心就释然。
 
~ The Trade ~



阿大阿二阿三在一个明媚的夜间离开Mystery,她们走到加尼美德斯的当铺中。

加尼美德斯的当铺远近驰名,有别于其它当铺。这一家的气氛特别疯狂欢乐,最适合渴望在典当前放纵一晚的客人。新旧客人挤在迷灯梦影中起舞,在激烈的音乐中,就连哀愁都变得那么激情和性感。客人在现实世界里面对的失意,都在舞池中放下了。焚身般的动力与热情,一下子就把烦恼丢掉。

世上最俊美的男人就是加尼美德斯,他的姿容精致秀丽,由最巧夺天工的工匠雕琢而成,天上人间也没有任何男性的容貌能与他相比。只要他一站出来,凡俗中所谓的俊男美女,立刻会被蒙上灰尘,瞬间相形见绌黯淡无光。

可惜的是,纵然贵为神人,还是充满遗憾。当加尼美德斯看见Mystery的三胞胎时,他就喜孜孜地向她们打招呼:“阿……大……阿二……阿……阿……阿……阿……”

阿大阿二阿三不耐烦:“够了!够了!”

“阿……阿……阿……阿……”

三胞胎齐齐翻白眼。

“阿……阿……三。”千辛万苦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句子。

阿大阿二阿三上前去围住加尼美德斯,表现风骚蚀骨。

阿大环着他的脖子,阿二抱着他的腰,阿三则爱抚他的胸膛。阿大说:“我们来向你转介一名客人。”

“有……有……客吗?”加尼美德斯惊喜地问。

阿二说:“上一次向你提过的Mystery Grand Case。”

阿三说:“你也见过的那位Amulet。”

“A……A……A……”张口结舌,无法说得出那名字。

为免耽误时间,阿二阻止他:“对呀对呀!不用说出来了!”

阿大笑得前仆后仰,她指着他的鼻尖说:“造物主真是公平得很,赐给你绝色,就夺去你的表达能力!”

加尼美德斯沮丧起来:“找到那个能……能……为我牺……牺牲的女人……就……就……”

阿三目光呆滞,极不耐烦。“我们明白的呀,找到一个能为你牺牲的女人,你的口吃就能医好。”

阿二说:“Amulet正是这一种女人,她如今正为着她的爱情死去活来。”

加尼美德斯连忙点头:“我……我见过……我听闻过……我……我知!”

阿大说:“转介给你之后,看看如何帮助她。我想,她会希望典当些什么。”

阿二也说:“就目前为止,她的康复进展缓慢,需要更多的帮助。我们就来看看你能否帮助她。”

“我……我尽力。”加尼美德斯用力拍了拍胸膛。

阿三也俏皮地拍打了他一下,赞赏道:“果然有男子气概!”

阿二抱住他来吻。“我一向都说,加尼美德斯最有男人味!”

加尼美德斯一下子感到飘飘然。

阿大举起拳头,表情激奋:“尽力!尽力!我们等待你的好消息!”



她站起来,与他面对着面。

微风轻拂她的长发。她如一个梦那样动人。

加尼美德斯不禁轻轻嗟叹。这样的一个女孩子,为何要受爱情的苦?如珍宝般的美人,原应受尽别人的疼爱啊。

愈想,就愈心痛。

加尼美德斯按着自己的心房,露出凄楚的表情。

Amulet连忙上前扶着他,慌张地问:“老板,你没事吧!”

加尼美德斯轻轻推开她,向后踏了一步。他深呼吸,继而慷慨激昂地说:“我是加尼美德斯,原本是特洛伊的王子,随后与宇宙大王宙斯共事……”原本说得好端端的,但那可恶的口吃症忽然又发作。“现……现为……一○七号……当……当……当铺老板……”

Amulet望着他,这样说:“这个我知道。”

加尼美德斯点了点头,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这样告诉她:“我来……是……是为你安排……排一次典当……让你由失……失……失恋中解脱!”

Amulet听罢,默然垂头。半晌后才说:“我不知可以典当什么,亦不知自己希望换回什么。”

加尼美德斯提议:“你可以典……典当失恋的愁苦,换回另一段快乐的爱情!”

Amulet笑起来。“哪有这种便宜的事?我听闻过当铺的交易,但凡要达成梦想,都要付出非常高昂的代价。”

“不!”加尼美德斯再次拍拍自己的胸膛,向她保证:“有我加尼美德斯,你一定能轻易如愿……愿以偿!”

她望着面前这个俊美但惹笑的男人,轻轻说了句:“是吗?”

然后,她走到花园的一角坐下来。旁边一株枫树为她挡去猛烈的阳光。她静静地思考,一直想呀想,没作声,想了许久许久。

加尼美德斯站在Amulet面前凝视她,Amulet思考多久,他就凝视多久,愈看愈入神――她的五官、她的发肤,如同神o般完美,他无法相信,命运会让一名仿佛从水晶雕琢出来的女孩子落泪。她这样矜贵,命运之神怎可能会舍得伤害她。

加尼美德斯站在太阳下,热得冒出汗水。他发现地上的影子丝毫没移动,向天上望去,那里有白云,有飞鸟,只是那光源总像怪怪的。他忍不住喃喃自语:“这是一个不动的空间。”

他说话,她就回应。她抬起头说:“这片天是假的,我们站着的土地并没有随着地球一起自转,因此,你也看不见影子移动。”

加尼美德斯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说:“原来如此……”
 
Amulet罕纳起来。“一○七号当铺没有假的天空吗?你们的空间不也是独立存在的吗?”

加尼美德斯连忙说:“我的当……当铺设计更神……神奇……你一定要来跳跳舞!”说罢就摆出的士高热舞的姿势。

Amulet怔怔地望向他。他原以为她会笑,然而她却没有。

加尼美德斯立刻对她肃然起敬起来,觉得她特别有内涵。与其它女人相处时,她们每隔三分钟就会疯狂大笑。他身边的女人全部失心疯、癫狂,愈夜愈失仪。许久没遇上个性认真严肃的女人了,真是……愈看愈喜欢。

Amulet对他说:“我想不到,什么也想不到,我不知该做一次怎样的交易。”

加尼美德斯以手指托着下巴,作思考状,然后问:“你有什么不想再拥有?”

Amulet回答:“我对他的回忆。”


加尼美德斯就这样说:“就典当你对他的回忆,换回……换回……”


Amulet望了望他,然后用双手环抱自己,平静地说:“我以一滴眼泪――”

大家屏息静气地等待。

“换取跨过这十年。”

这就是Amulet要走的快捷方式。

阿三怪叫:“你不要女人的黄金十年了?二十三岁到三十三岁的辉煌岁月!”

Amulet说:“我不想花光阴与精力去忘记一段感情,我宁愿跨过这十年,走到一个完全康复的段落。”

阿大扬了扬手。“太便宜了你!”

Amulet微笑。

阿大多说一句:“也实在太聪明伶俐。”

Amulet望向加尼美德斯:“你愿意帮我吗?”

加尼美德斯说:“那我没收你的十年青春。”

Amulet耸耸肩,视作等闲。

不知道要再心碎多少遍,才可以忘掉那个人;不知道还要哭多久才能把心中的哀愁倾泻流逝。明白吗?最难过的,可能尚未发生。

“就现在吧!”Amulet说:“我已经急不及待要重新做人。”

三胞胎各带着肉紧的表情,阿大咬着唇,阿二掩脸,阿三不停地揉搓胸膛,她们齐声说:“我们支持你!你放心去吧!”

Amulet笑起来,感激她们一直以来对她的爱护。

加尼美德斯说:“那么请你哭出一滴眼泪。”

Amulet合上眼。有什么可以叫她哭出来?思绪飞往最伤心之处,那里有Eros伯爵凝视Lady Helen熟睡的身影……那里是Eros伯爵的寝室,在那张大床上,她每一夜也在拥抱孤寂……那里是镜中病恹恹的姿容,她所爱的人没半分的关心……那里是……最凄凉最凄凉的每一刻,她濒临绝望的边缘;然而,再伤心、眼眶再热,却没有泪。

是不是因为哭得太多遍,再伤心的都哭过了?有哪一段不是无时无刻重温又重温?就算再赚人热泪,也不想再为它们而哭。

思绪,就飘至别的画面上。她看见,Eros伯爵对她一见钟情……她看见,自己在阅读他的情信……有这么一幕,他和她依偎在夜间的熏衣草田上……然后在某一天他温柔地称呼她为爱人……在那奇妙的一夜,漫天烟花盛放,为的只是在那一刻,这个男人深爱着她。

不由自主地,整张脸都温热起来。在被爱之中,眼泪就汨汨而下。一想起这个人曾经爱过自己,最细致的感动就打通全身的血脉,无法自持。

是的,她拥有过,她爱过,她学习过,她存活过。如果不是因为他,过往的日子可会一片空白?只因为有着他,她才有机会哭过,亦笑过。

多好,终于就这样放下了。



再见Amulet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性感优雅的背影。她侧卧在贵妃椅上,上身的那件露背黑色毛衣,显露了无懈可击的背部线条。那在脊骨上的一道完美的坑纹,构成了一个旖旎的弧度。

下身穿的是牛仔裤,明显地,她正悠闲地窝在家中。贵妃椅面对着落地大玻璃窗,窗外是伦敦的夜色。她呷了一口手上的红酒。

她察觉到身后有一个男人步近,但她没转脸亦没作声。男人的背影很轩昂,穿着名贵的西装。他也为眼前的女性美态而动容,美人的每一部分,都那么迷人。谦卑地,他就蹲到那完美的背影之下,亲吻了它。

这一吻,就吻醒了爱情。

她享受地蠕动了上半身,之后就发出娇笑声。男人在她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她听罢就大反应地转身,兴奋又激动地拥抱这个男人。

而我们终于看见Amulet的脸。她是那么明艳,依然是那个绝色的女人;有所不同的是,此刻的她整张脸都散发着光彩。

如果你向她说起十多年前那段恋爱,她会浅浅一笑,然后愉快又甜美地告诉你,的确有那么一件事发生过,曾经很爱很爱一个人,也曾经为一个人非常非常的伤心。只是,当时日一过,就不再算些什么。

随时光流逝后再回望过去,都只会像梦过后一样。怎么,自己曾经真的是那模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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