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 扣儿

风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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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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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红线绿扣
“扣儿,洗衣服去。”娘在屋里大声的嚷嚷。
“知道了。”扣儿一边费力的把一桶水倒进缸里,一边应着。
“扣儿,扣儿!快来啊,我的新衫子破啦!”宝儿声嘶力竭的叫个不停,“扣儿扣儿
扣儿……”
“来了来了!”扣儿忙不迭的应着,手忙脚乱的把另一桶水往缸里到。
“扣儿!扣儿!呜……哇……”宝儿开始哭了。他一定已经开始在地上撒泼了吧?扣
儿无奈的想,这孩子,被爹娘宠成了家里的小霸王,除了红线姐,他可谁都不怕,更何
况自己这个名为“二小姐”,实际连丫头都不如的人呢。
“扣儿,你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去看看宝儿!”娘在里屋不耐烦的叫,“你这大小姐
架子就那么大啊?”
“来了来了。”扣儿在粗布短裙上匆匆的擦了擦手上的水,三步并作两步往后院跑去。
来到后院,宝儿正在地上兀自滚个不休,嘴里不停大叫:“扣儿扣儿扣儿扣儿……”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扣儿喘着气问。
“死扣儿,你上哪里疯去了?”宝儿听见扣儿来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两手叉腰
,气哼哼的质问扣儿,“我的新衫子给小顺的狗咬破了,你不快给我缝好,看我告诉爹
,打断你的腿!”宝儿年纪虽小,模仿爹教训扣儿的口气倒是惟妙惟肖。
扣儿无奈的叹口气,说:“来,我看看。”便蹲在宝儿的身边仔细打量着宝儿高高抬
起的胳膊。看那袖子上窄窄的缝,扣儿顿了一下,问:“宝儿,怕是你自己撕破的吧?

“胡说!你胡说八道!明明是小顺家的狗咬的!”宝儿气势汹汹的大叫,“死扣儿,
你赖我!”宝儿一边嚷,一边把蹲在地上的扣儿用力一搡,扣儿顿时失去重心,一屁股
坐在地上。
“宝儿,你……”扣儿气急,扬起手来吓唬宝儿。宝儿一骨碌又躺在地上,大声的号
哭起来:“娘!娘!爹!爹!扣儿打我,扣儿要打死我啊!娘!娘!……”宝儿在地上
不住的哭骂,新衫子上更是滚的全是土。
一声震雷在扣儿头上响起:“扣儿,你又欺负弟弟!”收租回来的爹刚好看见宝儿躺
在地上哭闹的场面,大声喝道。
“爹,我没有,是宝儿他……”扣儿急急分辨。
“还说没有!我分明看见你把宝儿推倒在地上的!”爹大声的呵斥到,手里的旱烟杆
子重重敲在扣儿的身上,“家里的活不干,还欺负弟弟,你一天到晚除了吃还能做什么
?你这个赔钱货!”爹一边骂,一边抡圆了手里铜制的旱烟杆子狠狠打个不停。
“爹……”身上钻心的疼痛让扣儿的泪水忍不住落下。
“别叫我爹,我不是你爹。干脆,明儿叫了王婆子来,把你卖到人家当丫头去,还能卖
点钱给红线准备嫁妆,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看看红线,再看看你!当初生你的时候,
早知道你是个又懒又馋的丑八怪,就该把你扔进马桶淹死。”爹一边打着,嘴里还骂个
不休。宝儿早就爬起来,笑眯眯的在一边看好戏。扣儿一边躲闪爹无情的痛打,一边默
默的哭泣。
“吵什么吵啊!闹的家里鸡犬不宁的。”娘的大嗓门响起来。
“娘啊,扣儿打我,爹教训她呢。”宝儿连忙迎上去告状。
“哼,这个死丫头,叫她打水打了一个上午,不知道到哪儿野去了。衣服也没有洗。
咱们家可是养不起人家大小姐了。”娘一把搂过宝儿,爱怜的摩娑着宝儿留着“木梳背
”的脑袋,不屑的说,“打,打死了算!”
“爹,娘,不要打了啊,会把妹妹打坏的。”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来。
“红线,你这孩子,怎么出来了?要是晒黑了可怎么办,真是。”娘爱怜的嗔道,赶
忙走到那个娉婷的身影旁边,试图用自己肥硕的身体挡住阳光。“小香,小香,你死到
那里去了,怎么不好好伺候小姐!”娘的大嗓门响遍了整个宅子。
“红线,仔细弄脏了你的新衫子。”爹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匆忙走过去。
那袅袅身影轻盈的飘过来,扶起被爹打倒在地的扣儿:“绿扣,你还好吧?”
扣儿畏缩的躲开那双水葱儿一样的尖尖玉手,她怕自己身上的灰弄污了那件漂亮的鹅
黄色衫子。“没……没事。”
“红线啊,别理她,咱们回屋去,试试六大娘刚送来的那几件新衫子吧。”娘温柔的
说。
“红线姐姐,回屋里给我讲个故事吧。”宝儿也急切的扬起小脸要求。
“可是扣儿她……”娇弱美人儿看向站在角落里的扣儿。
“别管了,爹来处理就好,你快回去罢,啊。”
“爹,您不要再打妹妹了啊。”婉转的声音叮咛。
“好好,爹知道,爹都依我们红线。”爹慈爱的应道。娇俏人儿这才露出一个甜美的
笑容,一手挽着娘亲,一手牵着弟弟回去了,剩下一阵清幽的香气。
扣儿痴痴的看着消失在门口的那个翩翩丽影,心里充满了羡慕,自己要是能有那样一
半,不,十分之一的容貌就好了,就不会天天被爹打了,也许偶尔还能穿一件新衫子呢

“看什么看!还不快干活儿去!”爹响雷般的声音,吓得陷入沉思的扣儿一激灵。“把
马喂了,把衣裳洗了,去地里择点新鲜菜回来,再去砍十捆柴火。什么时候干完了,什
么时候才准吃饭。要是被我发现你偷懒,仔细我拆了你的骨头!”爹吩咐。扣儿站在那
里,大气儿都不敢出。
下午。扣儿端着满满两大盆衣裳去河边洗。一盆是爹娘的,一盆是红线姐和宝儿的。
两盆衣服要分开洗。因为爹娘的只是普通缎子衣裳,红线姐和宝儿的可是从顺天府最大
的绸缎行“金玉缕”里买来,请左山镇闻名遐尔的裁缝六大娘亲自缝制的。娘说,那可
是哪怕就是洗泄了一星儿,都是她文绿扣的小命都抵不了的大价钱呢。
爹在镇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家里有上百亩地租给镇上的农户,光是逢年过节收个
租子,家里都算殷实。更让爹自豪的是,文大户家飞出一个金凤凰,文家长女文红线不
管是样貌、才气全是这左山镇首屈一指的,就连整个顺天府都找不出第二个可以与之媲
美的姑娘来,连京城都是闻名遐尔。早在三年前她们都只还有12岁的时候,红线姐的才
气就传遍整个顺天。打那时候起,名门大富,王孙公子,提亲做媒的简直要踏破了她家
的大门。爹虽然有钱,但是羞于自己胸无点墨,不过是土财主一个,一门心思的要与个
书香门第结亲,好给自家也带来点子文采,将来能提携着文家唯一的男丁宝儿考个功名
甚么的,更加是家门大幸。再加上红线姐又那么清高,所以眼看都十七了,这亲事还没
有定下来。不过媒人反倒来得更勤。
那时候很多人上门求文家的红线下嫁,被挑剔的爹和姐姐一一拒绝。不知道谁传出来
文家夫人当年生的是双胞胎,另外一个也是个女娃儿,名唤“绿扣”,大伙儿又纷纷回
来,打算向绿扣提亲。亲姐妹嘛,即使这个绿扣没有她姐姐红线的才气,一母双生,估
计也差不到哪里。可是当第一位媒婆,镇上的杜婆子踏出文家大门的时候,就注定了绿
扣这辈子的命运。
“哎哟喂,真是吓死我了!”杜婆子总爱在三姑六婆面前这么拍着她干瘪的胸脯,夸张
的嚷嚷,“可别提喽,现在想起来我还心惊胆战哪。说到那一天,我受了镇东百香橼酒
楼的张老东家之托,跟文家的绿扣提亲。这我想,好歹是一母双生吧,就算差也总配的
上张家的小东家了吧?谁知道我一进门,哎哟,真是吓死人哟,一进门我就看见那个绿
扣了,嘿哟喂,那叫一个丑哟。那眼睛,就跟那绿豆似的,那个血盆大口哟,跟要吃人
一样,那牙,啧啧,暴出来有两寸长哟……我的天王老子哟,这辈子我都不想再提了,
夭寿哟!看来这文大户家倒是公平,一个赛天仙,一个胜罗刹,还真难为人家怎么生的
出来哟……”话说到这里,一群婆子们嘎嘎嘎的笑起来。
文家二小姐丑过罗刹的事实,反倒比大小姐的艳名传的更快些,文老爷的老脸难免有
点挂不住。从那以后,扣儿本来就没有幸福的生活,更加悲惨起来。不能出门,吃和下
人一样的饭,穿和下人一样的衣服,作比下人还重的活。被叫做“赔钱货”的她,还要
忍受每一个人的嘲讽和侮辱……
扣儿蹲在河边,安安静静洗衣服。时不时伸手拭一下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扣儿向如镜
的水面上瞟了一眼,迅速低下头,仔细揉洗着手边的衣服。她知道自己很丑。
扣儿不是没有过过锦衣玉食的小姐生活。10岁之前,她是和红线姐姐一起长大的。缎
子的衫子,斑斓的绣鞋,金银的钗子,念书……扣儿也和红线一样是个小公主,虽然扣
儿丑。娘老是说,孩子嘛,长长就好看了,长长就好看了……
扣儿看看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扣儿其实有一双很美的手。细长,白嫩,尖削的手指
已经被一层层老茧盖的严严实实了。扣儿这双手什么没有做过?做饭、砍柴、洗衣、缝
纫、喂马、铡草、打扫……扣儿天生灵巧,再难的活,只要做上两遍就熟了,灵巧的跟
老手一样。只是家里的下人们也不喜欢她。不管做什么,只要她一学会,下人就马上走
开,好像跟她在一起也会变丑一样。
扣儿想起来年前给红线姐赶工做上京里拜见学士大人的时候穿的衣裳的情景。才教了
她一个时辰不到的六大娘,看着扣儿在缎子上绣出活灵活现的云纹水纹的时候,惊的张
大了嘴说不出话来。不过她马上就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很轻松的样子,把扣儿一个人放
在小屋子里就匆匆走了。后来红线姐身上衣裳的花纹和样式,成了京里女子们仿效的对
象,六大娘的生意着实火起来了。
扣儿回忆着那缎子的质感。多柔软,多轻盈啊,要是她什么时候也能穿一次多好……

扣儿把不知什么时滑出来的一缕青丝塞回包头的布巾里去。她跟红线一样,有乌黑入
云的青丝,要是真说起来,扣儿缺乏保养的长发丝毫不比红线每日以蛋清洗濯的逊色。
扣儿也跟红线一样,有着滑腻雪白的肌肤,虽然她不可能像红线一样每日用鲜花入浴,
虽然她手上已经长满老茧,但是每日的辛勤和日晒没有伤到她白嫩的肌肤一星儿。但是
人们只知道,扣儿的脸很丑。
 
第二章 山中玉兔
七月,流火一样的天气。
扣儿上左山去采给红线洗脸用的草药。这种草他们本地人俗称叫“美人白”,用它洗脸
之后可以保持皮肤的细腻洁白(即我们现在的芦荟,叶茎簇生,狭长披针状,边缘有刺
状小齿,夏秋开花,有黄或粉红、赤色小点。不耐寒,耐干旱和耐半阴。喜欢肥沃排水
良好的沙壤土。)。到底效果怎么样,扣儿无从得知,因为这草药是极难得的,况且还
要珍珠、鲜奶什么的来配它。不过红线的肌肤倒是愈发白皙柔腻起来。扣儿摸摸自己被
晒黑的脸颊,自嘲的笑笑。像自己这个样子,恐怕除了换一张脸之外,没有其他能够变
漂亮的灵丹妙药了。
扣儿在左山慢慢找着。七月的天气里,后山倒是意外的阴凉,许是那苍苍郁郁的遮天
古木的缘故吧。扣儿一进山,便觉得全身湿热尽去,粗布衣衫竟然还有些拦不住那一丝
儿寒意。扣儿沿着杂草从生的羊肠小路往山里走。 “美人白”只长在山间半阴的沙土地
上,这长满蔓草和大树的前山太过潮湿阴暗,不会有的,要到左山南面才有。不过到那
里得走好长一段路,估计午时前是到不了乐。扣儿也不急,她爱极了这一片静谧无声的
天地,只有在这里她才能享受难得的宁静和自在。每年七月扣儿都要来采“美人白”,
每年扣儿都更加喜爱这片山林。彷佛,冥冥中有什么人在呼唤着扣儿,扣儿才会每年都
自告奋勇来这阴森无人的地方采药。
扣儿在林中穿行,熟悉的仿佛自家后院。未几,她唇边慢慢浮起一抹笑意,一股水声叮
叮淙淙传来。转过山隅,一潭碧水正寂寂的等在那里。扣儿卸下肩上的竹篓,轻快的奔
过去,宛如一只归林的小鹿。
“伫倚危楼风细细,忘极春愁,黯黯生天际……”银铃儿似的歌声在幽静的林中格外悠
远动人,扣儿在潭中愉快的沐浴着。串串碧水缓缓划过她雪白腻滑的肌肤,复落入潭中
,仿佛飞花泻玉一般;她乌亮直顺的长发在身后散开,遮住那盈握的纤腰和小巧的香肩
,恍如一匹上好的黑缎,就那样一路铺到水中;她顽皮的小手不断拨打着水面,让一环
儿又一环儿的波纹从那纤纤玉指下荡漾开去。扣儿婉转的歌声,让林间最高傲的鸟儿都
屏息凝气的听,心旷神怡的醉;水中的鱼儿也呆乐,连游泳都忘记了,任由自己沉到水
底。
扣儿在这里,完完全全变成她自己,绿扣。
“噗通”一声,什么东西落入潭中。扣儿惊惶的回头看,一个雪白的物件在潭水中载沉
载浮,水面上缓缓漾起一层血红。扣儿好奇的上去看,天啊,竟然是一只受了伤的白兔
儿!
那兔儿前脚不知被什么猛兽咬的稀烂,白森森的骨头在染血的皮肉下显露出来,兔儿身
上的皮毛也已被血染成触目惊心的红,和那兔儿的双眼一样。
在这山里,扣儿头一次看见这种白兔儿。山里能见到不少兔儿,但都是那种土黄和淡灰
的野兔,雪白的兔儿倒是从未见过。记得京里高大学士的公子托人给红线姐送来过一只
,说是希罕的品种,红线姐爱煞了那兔儿,特别为高公子作了两首诗和一幅画答谢。后
来那兔儿被宝儿弄死的时候,红线姐少有的哭了两天。
看着那受伤兔儿红宝石般的眼睛渐渐合拢,扣儿顾不得多想,忙把它从水里救起来,然
后拿过粗布衫子,把兔儿轻轻放在上面。她仔仔细细帮兔儿清洗了伤口,接着从背篓里
找出一路上随手采的草药,挑几味合用的在嘴里嚼碎成糊状,柔柔的给兔儿涂在伤口上
。兔儿白色耳朵无力的耷拉着,随着巨大的痛楚微微颤抖。扣儿心里甚是痛惜这个小东
西,不由得更加小心起来。
上完了药,扣儿把自己干净的粗布内衫咬在嘴里,空出一只手来扯住衫子的一角,一用
力,“哧”的一声便给她撕下了一条干净的布来。虽然这样做回去一定会被娘骂,或许
还会有几下子不轻的柴火棍或者没有饭吃,但是她也顾不了这许多。布条轻柔但是仔细
的包扎在兔儿腿上。
扣儿胡乱把自己的衣衫系好,轻轻抱着兔儿寻了岸上一处凉快的地方。兔儿红宝石一样
的眼睛半睁着,静静看着扣儿温柔的为它作这作那。这个时候,即使是丑陋的扣儿,脸
上也散发着一种母性的、隐忍的、纯洁的光彩。兔儿的长耳朵时不时地转动一下,目不
转睛的看着扣儿,似乎在想着什么。
“好啦,没有问题了。”扣儿满意的对已然略微恢复了生机的小东西轻声地说,“以后
一定要小心啊,不要再遇上什么野兽了,好好保重。”兔儿只是看看扣儿,然后费力的
从扣儿温暖的怀抱里挣脱下来。
“兔儿,你要走了么?”扣儿问。
兔儿慢慢的,蹒跚的向密林中行去,扣儿连忙起身跟着,唤着兔儿:“兔儿,你的腿还
在流血啊,等等在走也不迟些儿呢。”兔儿停下身回头看看,看见扣儿跟了过来,便又
放心的,一点一点往林里挪去,好像在叫扣儿跟上它一样,扣儿心里虽然疑惑,不过还
是跟了上去。
跟着受伤的兔儿在没有路的密林里弯弯曲曲走了许久,扣儿身上,发稍都沾上了不少荆
棘和草叶。“兔儿,你是要带我去哪里呢?”扣儿不解的问。
兔儿当然不会回答,只是固执的停下来看着她,直到她继续跟上来才作罢。
越往里走,林子就越密。开始还有一缕一缕阳光从树叶的缝隙落下,撒在扣儿脸上,身
上,后来就全然只剩下树影,林子里头也越来越暗,看不出来竟是什么时候了。
扣儿开始疲倦。她的脚步开始变得踉踉跄跄,时而她会被看不清楚什么地方的藤子绊倒
,狼狈的跌在地上,兔儿只是停下来,用一种奇怪的,略微带些怜悯和冷漠的目光,透
过晚霞一样闪烁不定的红色看着她。
扣儿想要停下来,她记起来自己是来山里给红线采药的,倘若错过了时辰,自己一个人
留在这鸟儿都不肯逗留的林子里,是极为危险的,何况回去晚了不但没有饭吃,还一定
会被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扣儿有了这种念头,兔儿便会停下来回头看她,那双
妖媚的眸子里的光彩竟然使扣儿无法停住脚步,好像有一种非常熟悉和温暖的声音在那
林子深处轻轻唤着她:“来吧,扣儿,来啊,到这里来,你便会有意外的幸福……”扣
儿好像中了邪一样,不管脚下绊脚的藤子和树根,不管自己的双脚已经磨出了血泡,不
管回去晚了以后什么饿肚子、挨棍子,她只是跟着兔儿,蹒跚的走向一个未知。
不知什么时候,面前的荆棘和树藤开始慢慢变少了,树叶也不是那么密,那么阴森了,
再走几步,一条小路赫然出现在扣儿面前,一种和兔儿眼睛类似的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
落下来,使得整个林子蒙上一种诡异的瑰丽的美。扣儿觉得自己一点也不累了,脚也不
疼了,心底还隐隐泛出一种奇怪的愉悦。
再走几步,林子一下子开朗起来,一大片芳草丛生的开阔地出现在扣儿面前,四周布满
了扣儿从来没有见过的血红色重瓣的大花,地上落着那些花的瓣儿,虽然凋落,却没有
枯萎或者腐烂。
“莫非我竟来到了一个‘桃花源’?”扣儿自言自语的说着,“可是,这些花儿,真的
很美啊。”扣儿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开阔地的中央,她伸直了双臂,在那里转了个圈儿,
惬意的呼吸着浓郁的不知名的香气。
扣儿没有注意,引她来的兔儿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花瓣下面埋着的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引起了扣儿的注意。“那是什么?”扣儿好奇的走过
去看个究竟。
突然,扣儿脚下坚硬的地面骤然消失,扣儿在急速的下坠和突然的黑暗之中,只来的及
叫一声:“啊!”便被浓郁的红色落花吞没。
林子里又平静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扣儿则失去了全部知觉。花丛深处,一双血红
的眸子似乎饱含着笑意。
“我……我想要……我……答应……答应你……”扣儿迷迷糊糊的呓语。她听见鸟儿的
叽叽喳喳,以及翅膀的拍打声,于是努力张开自己沉重的眼皮,往四周看去。天色已经
变成了一种奇妙的酡红,在阴暗的树林子映衬之下又转换成了桔黄。风已经变冷了,穿
过扣儿单薄的衣衫,扣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啊呀,糟了!”扣儿一骨碌爬起身来,“已经这么晚了。”她往四周看去,碧潭的水
静静漾着波纹,活泼的鱼儿们已经回到它们水草后面的家休息去了。叶间洒下的几许夕
阳,让粼粼波光如碎金一般闪烁不定。一切都是那么安详,熟悉。
扣儿再看自己,乌黑的长发还没有扎好,松松的,散乱着披在肩头;粗布衫子随便系着
,一切都完好无损。扣儿身边不远的地方,竹篓靠在一块突出的山石上,里面满满的“
美人白”枝枝桠桠的拥挤着。
“发生了什么,我做了一个梦么?”扣儿心下想到,满面的疑惑,“我怎么一点儿都想
不起来呢?”扣儿心里被巨大的迷茫充塞着,一个声音忽远忽近在耳边说着什么,可是
不管怎么努力她都捕捉不到,但那种奇怪的满足和希望,却让扣儿心里恍惚的长出了什
么。
相与飞还的鸟的鸣声再次提醒扣儿此刻时间不早,她匆匆整理好自己,踏上了归途。
一块小石头从扣儿皱褶的衣襟里滑出来,落在她面前。这是……扣儿看着这块雪白晶莹
,形状象个兔儿的奇怪石头。在那通体雪白的石头上,兔儿的眼睛和前腿部分,还隐约
有依稀红色血痕。扣儿看看手里的石头,好像触动了心里的什么。“好漂亮的石头,这
是……这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扣儿没有意识到,她口中喃喃的话语里,出现了她
从来没有用过的词语,“我的”。
扣儿收拾好东西,把那块漂亮的石头仔细放在身上,匆忙下山了。
做完所有活儿之后,扣儿回到自己的小茅屋里休息。巧手的扣儿,连夜用厨房大妈不要
的红绳,给兔儿石头编起了好看的穗子,乞巧结,是扣儿自己琢磨出来的,最复杂也最
美丽的一种绳结,恐怕整个镇子里都找不出能打这个结的姑娘来,即使是红线。弄妥当
了之后,她把那个雪白的兔儿坠子放在枕边,一夜安眠。
 
第三章 萧郎金乌(1)
第二天,扣儿一大早就被叫了起来。一贯恶声恶气的管家,今天只是匆匆的交待了扣儿
要做的活计就离开了,连每日必有的嘲讽都不见一字,扣儿好生疑惑。今天有什么大事
情么?
疑惑归疑惑,扣儿知道自己的本分不允许自己好奇,所以草草吃过稀饭和窝头之后
,扣儿就抱起那一大堆单子、幔子、帘子向河边走去。
越溪的水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流着,清清楚楚映出一个丑陋的面容:文绿扣。扣儿
淡淡一瞥,然后安静的用力捶打着一件又一件厚重的物事。累了的时候,扣儿就稍稍停
手,拭一把额头的汗珠,取出怀里的兔儿坠子把玩一会儿。
扣儿又轻轻叹气。最近她经常不知不觉这么做。看着清澈的溪水,扣儿放开喉咙,在青
山碧水之间展开她美妙的歌喉:“今夕何夕兮,泛彼中洲……(《越人歌》恐有误:P)
”越溪的鱼儿全部浮上水面静静看着扣儿,它们也听得见么?整个左山镇,不会讥笑扣
儿的面貌的,恐怕只有这些小生灵了。
扣儿绝妙的歌喉流淌着,一时间,山更青翠,水更湛蓝,风更轻柔……一切都在扣儿和
缓忧伤的歌声里变得清晰优美。扣儿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妙的光芒。她忘记了自己
丑陋不堪的脸,忘记了自己痛苦的生活,忘记了所有一切,沉浸在一种淡淡的忧伤和期
许之中。
一曲终了,万物尤寂寂无声,似乎还在回味着那缭绕在山间的天籁之音。扣儿也不语。

“啪!啪!啪!”一阵掌声突然响起,伴随着一个晴朗豪放的声音:“姑娘好歌喉,如
凤鸣高台,在下得闻,实属三生有幸!”
扣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是赶忙遮住自己的面孔。她从来没有设
想过自己的歌声会被人听见,因为天生美妙的歌喉,即使连红线也无法比拟。爹娘不愿
意给丑陋的扣儿挡了红线的光彩,从来不允许扣儿唱歌。扣儿只有在山水之间,四下无
人的时候,才敢偷偷唱。这下子,这下子……
扣儿正在不知所措,突然发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连忙胡乱收拾起洗了一半的衣服,
背对来人,准备离开。
“姑娘请留步。在下乃徐远昊,京城翰林大学士徐文开之子。这次来贵地一游,不想能
听见姑娘的天籁之音,小生并无意唐突姑娘,只是在下也是精通音律,希望能与姑娘交
流一二,还请姑娘……”那声音尚未说完,扣儿已经匆匆走开了。
“姑娘,姑娘……”那徐公子连忙追了过来,“妙音当有知音,姑娘何妨赐教呢?”
何妨赐教?扣儿心里苦笑。倘使被爹娘知道自己竟然和一个京城里来的官宦之子说话,
自己岂不是会因为辱没了家门而被打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赶快离开为好。
谁知道那徐公子竟然是个痴人,几步追上来,干脆情急之下,扯住了扣儿的袖子。
“公子你……请你尊重一些。”扣儿战战兢兢的说,一面赶忙转过身去,不让那公子看
见自己的面容。她用力甩开那只大手,意欲离开,不想一不小心,袖里的白兔儿坠子滑
落了出来。
徐公子上前一步,赶忙捡起那坠子,细细端详。扣儿又急又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好一个玲珑的玉兔,好一个精巧的坠子。姑娘心灵手巧,真是难得。这种绳结,可不
是随便那个姑娘做得出来的。”
徐公子双手捧着坠子,恭恭敬敬递过来。“在下无礼,惊扰了姑娘,请恕罪。在下真的
只是一时被姑娘的佳音迷惑而忘情,丝毫没有唐突佳人之意,请姑娘相信。”
扣儿背着身,伸出洁白的柔荑去接那坠子。谁知道那徐公子竟然上前一步,和扣儿打了
个照面。
“啊!”两人同时发出一声低呼。
扣儿看见了那徐公子的面孔,不禁低呼了一声。好俊的男子呵。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
俊的男子。剑眉星目,鼻如刀削,唇似墨画,面上坚毅的线条,勾勒出一张豪气又不失
儒雅的脸庞。唇边那个若有若无的笑容,更是带点儿邪邪的感觉,乌黑的发髻,被一条
水蓝色缎带子束着,却又随意洒出几缕在肩上,一身水蓝色长衫,干净的不带一点儿人
间红尘。腰间水蓝色镶玉纽的腰带上,悬着一个别致的,暗色乌鸦形金坠儿。
扣儿不仅看得呆了,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为自己身上的粗布衫子和散乱的黑发自卑
了起来。
那徐公子低呼了一声之后,不由得脱口而出:“你好丑。”
扣儿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坠入到一个冰冷的地方去,连痛的感觉都来不及有,就归于一
种死寂。她毫无表情的立在那里。那徐公子却回过神来,敛身一拜,笑吟吟的说道:“
想必这位就是文家的绿扣小姐了吧?百闻不如一见,在下有礼了。文家姐妹果然都非凡
。绿扣小姐的歌喉和样貌,都让在下大开眼界。”
扣儿只是默默回了一礼,然后吃力的抱起衣物离开。“你好丑……你好丑……你好
丑……”这句话在扣儿心里不住的回荡着,聚集的越来越大,像一柄重锤,将扣儿久已
麻木的心敲的生疼。“嗬嗬……嗬嗬嗬嗬……”扣儿扬起嘴角,发出一种连自己都陌生
的冷笑。
徐远昊一边往回走,一边不屑的笑。这妞儿还真是有够丑的,可惜了那么一副好嗓子啊
。不过父亲大人让他来跟文家大小姐提亲的建议还真是有趣,单单这么个丑丫头,已经
又如此惊世骇俗的歌喉,那么文家大小姐则必然如传闻的妙绝了。一个自负的笑容渐渐
浮现,透露出他抱得美人归的决心。
扣儿回到家里,发现每个人都忙里忙外的。管家看到扣儿回来,尖声尖气的责备着:“
我说咱们家二小姐啊,今天家里来了贵客,大家都忙着脚不沾地了,偏您大小姐闲得没
事人似的。您还真把自己当小姐是吧?赶紧去帮厨房做饭去。” 扣儿应了一声,连忙放
好衣服,往厨房里去了。
洗菜、切菜、烧火、洗碗……扣儿忙的头晕眼花的,心下里诧异,什么贵客这么当紧,
能让她那个傲的鼻孔朝天的爹这么费心费力的款待? 红线姐的贴身丫头小丫头小香也被
叫来厨房帮忙。爹虽然有钱,可是却偏偏小气,除了红线姐有个贴身丫头和家里的一个
管家、一个厨娘,一个帮工之外,再不曾雇其他下人,大多数的活儿都交给了扣儿作。
小香虽然是红线姐的丫头,可是一向和扣儿交好,她好像看出了扣儿的疑惑,一边吩咐
厨娘作这做那,一边笑吟吟的对扣儿说:“扣儿姐,我告诉你,今天来的,可真是贵客
呢。听说是京城里大官家的少爷,上门来向红线小姐提亲了呢。这个少爷,那可真是一
表人材啊,又精通琴棋书画。这不,刚进家门不久,就给大小姐做了一首诗,很得大小
姐喜欢。大小姐就把他请到了后花园,两个人在那里弹琴念诗呢。这是阿成扫后花园时
看见的。”
“噢。”扣儿淡淡应着。那么这回,红线姐就很有可能嫁出去了吧?能得红线姐这么高
看的人,确实是少之又少,而且即便是红线姐看上了,爹也会嫌人家家世不好啊,出身
不高啊,给拒之门外。这回看样子,这个京城里的大少爷一定是让大家皆大欢喜了。
“啊,对了,扣儿姐,听说那个少爷叫什么……什么徐远昊吧。看人家这名字,一听就
透着文气儿,难怪大小姐喜欢。”小香继续没完没了得说着。
扣儿心里微微的一颤。那个鄙夷的笑容又出现在她心里,“你好丑……”扣儿心里一紧
,面上浮现出一个不曾属于她的冷笑。
徐公子和红线的交往,看起来很是融洽,两人在文府相互酬唱,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半月

一日,扣儿到后院扫地,红线恰好路过。
“扣儿,真是辛苦你了。”软腻的呢哝在扣儿耳边响起。
“应该的。红线姐,今儿太阳大,小心别晒着。”扣儿谦卑的说。
“啊,对了,扣儿。娘前日又给我做了几件衫子,我的衫子都多的穿不了了。咱们姐妹
身量差不多,你拿几件去穿吧。”
“不……不要。那些衫子都是上好的料子,我穿了糟蹋。”
“没关系啊,咱们都是文家的女儿,怕什么嘛。来,跟我来。”红线也不嫌扣儿粗鄙,
一把拉着扣儿就往自己房里去。
扣儿怯生生的进了红线香气扑鼻的绣阁,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红线拿出几件还是全新
的衫子递给扣儿。
“喏,这几件颜色样子我不大喜欢,给了下人又怕他们不好好收着。好歹你也算是文家
的女儿嘛,拿去吧。”
扣儿捧着那些软软柔柔的衫子,不是如何是好。
 
萧郎金乌(2)
“阿,对了扣儿,明天我要和徐公子去参加左山县衙门柳大人办的‘桂花宴’,宴上可
能还要作诗。徐公子才高八斗,我一定要在宴席上让他对我另眼相看,”红线自顾自说
道,美丽的眉头微微蹙起来,“我和他一起酬唱的时候,压力很大呢。扣儿,你说,要
是你的话,会吟怎样一首诗呢?”红线若无其事的看着扣儿丑陋的面孔和捧着那些衫子
局促不安的表情。
又来了。抬头看看红线透着急切和不耐的眼睛,扣儿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厌恶
和……恨意?她被自己的感觉吓了一跳,怎么会有这种感情,一切应该是和以前一样的
啊,这么大的场面,红线姐会找她来商量如何应对,商量新曲新词,红线姐还会送她很
多好玩意儿,会对她露出美丽的笑容……她怎么能有那种情感呢?尽管每次自己做的诗
词都只会为红线姐赢得好名声,但是如果不那样,留在自己心里也是白费的,红线姐给
了她这样的机会,她感激都来不及不是么?
红线看看扣儿低头不语的样子,语气一转,有点儿幽怨的开口道,“扣儿,你知道吗,
我真的是越来越中意徐公子呢。难得爹也对他那么满意,对我来说,他是我最好的归宿
。虽然风传徐公子风流倜傥,家中已有妾室,但是我一定能作正妻,我是求之不得的啊
。可是他似乎对我还有不满意,迟迟不开下聘的口,我……我真的很怕他嫌弃我……那
我就……就出家去好了……”说着,红线的眼眶发红,楚楚可怜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
疼。
扣儿只得开口道:“姐姐放心,姐姐的文采样貌德行,别说在咱们左山,就是京城都有
很大声名。况且徐公子来意就明说了是要提亲,姐姐不用担心。今儿我在姐姐这里帮手
,姐姐有什么需要我作的,尽管开口好了。”
“真的?太好了!我就知道扣儿是我最贴心的好妹子了!”红线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扣儿,你知道文房四宝在哪里的,去吧。‘桂花宴’自然要咏桂花的,可是诗是词尚
不清楚。我去告诉娘一声。……”红线说着,娇俏的身影已经翩然出了绣楼。扣儿暗暗
叹口气,往书斋走去。
对于扣儿来说,虽然只学了短短两年,加上红线念书的时候时而偷听来的,诗词歌赋仍
然不是难事,这就是天分,她心里很清楚。可是在这样的年代,这样的地方,样貌就足
以决定一个女子的一生了。放下笔,扣儿看看宣纸上飘逸的字体,心里没来由的痛。天
色已经蒙蒙亮,红线尚未起身,而她则早早做完红线要求的东西,对着纸发了一夜呆。
扣儿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信步走出红线的绣楼,来到后花园。
后花园的一切都尚在朦胧的天色中半明半昧,扣儿想起那日远远看见红线姐和徐远昊在
“倚云亭”吟诗弹琴的情景来。亭边蔷薇围绕,红线姐娉婷的一身淡紫,轻轻拨弄着琴
弦;徐远昊一身淡蓝,斜斜倚在亭柱上,捧着一杯酒,含笑看着红线姐娇好的面孔。多
么和谐的画面啊,扣儿忍不住幻想着,假如自己能有红线姐那样美丽的脸该多好,那么
以自己的才华,和徐远昊在一起吟风弄月的,应该是自己才是啊。扣儿脸上荡漾着一个
微笑,由于丑陋的面孔而显得格外的诡异。
“红蔷绿柳,酥手锦弦拨;紫袖蓝襟,香腮醇酒合。既得箫郎来,弄玉且清歌。美人绰
约立,秋风荡漾过。无那情多。”扣儿禁不住开口轻轻唱。她一向喜欢不顾声律,自创
新声,配合她的嗓音,这首小歌使得整个园子似乎有了一种淡淡的喜悦和生机,对扣儿
来说,她很少会唱这么轻快的曲儿。
只顾自己陶醉在美好的幻想中,扣儿没有注意,不远的月亮门之外,一个淡紫的人影一
闪而过,那是惦记着今日的宴游,早早起身来找扣儿的红线。听到扣儿的曲儿,红线脸
上露出了一种与她的美丽全然不合的怨毒来,她心下想到:“这曲儿……这丫头竟然能
唱出这么别致的曲儿来……为什么这个丑丫头会有这么好的文采……为什么?她比不过
我的,我才是第一才女……反正她没有机会唱……这曲儿……阿远一定会喜欢……”无
声无息的,红线趁扣儿没有发觉,离开了清晨的园子。
这日傍晚,扣儿正费力的挑着水从偏廊到厨房去,从角门上,她看见了宴游回来的红线
和徐远昊。红线脸上笼罩着一层别样的红晕,使她原本就精致的面孔更加娇媚。而徐远
昊看红线的眼神,也由原先三分爱意,七分礼敬变成了饱含爱慕。两人目光交会时,更
是含情脉脉,欲语还休。扣儿心下感到,他们一定发生了什么。下意识的,扣儿的手紧
紧攥住那兔儿坠子,一种妖艳的红光在扣儿眸子里一闪即逝。
当晚,扣儿又被红线叫到房里。“扣儿,你看,这些都是徐公子下的聘礼,今儿晚上他
终于正式向爹下聘了。爹他老人家非常高兴呢。看样子,下一个黄道吉日,爹就会宣布
我的婚事了。”红线兴奋得说着,“你看,这是远昊今天在宴游上送我的寒梅绽雪图,
雅逸不凡吧?对了,扣儿,‘我’今儿个做的诗,得到大家的赞赏,柳大人还说要请匠人
来给我刻版,印了送到市上去呢。不过我马上就要成为徐夫人了,自然不能作如此抛头
露面的事情。而且诗词之类的东西,都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过去的就过去了,没必
要再拿出来展示自己的才华了。你说是不是啊,扣儿?”红线若有所指的问道。
“是啊,红线姐的谦逊也是有名的呢。恭喜红线姐,能够嫁入那么好的人家里。小妹也
与有荣焉。”扣儿用木然的口气说道。
“嗯,”红线随便应着,手里摆弄着各色簪子、链子、翡翠、珠玉……“我想,我嫁了
以后,咱们家就该给你置办婚事了吧?希望你也能找个如意郎君呢。其实我知道啊,你
不管文采还是琴棋书画,没一样不比我强的。放心吧,一定有很多人会欣赏你的才气。
”红线轻轻的说着。
扣儿只是淡淡的说:“红线姐,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干活了,不打扰你休息。”
红线从半掩的长睫下,看着扣儿慢慢往外走的瘦小身影,眼中的嫉妒一闪而过,她无法
忘记,当她找到一个和徐远昊单独相处的机会时,轻轻的吟唱扣儿早上新作的曲儿的时
候,徐远昊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赞赏,其实……那应该是属于扣儿的吧。或者正是因为这
曲儿,徐远昊才会第一次拥她入怀,承诺她将成为他的妻。……而这一切,和扣儿应该
怎么算?不经意间,红线看到从扣儿身上掉落的玉兔儿坠子。
“这是什么?”红线问,“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她上前一步,抢在扣儿之前把那
坠子捡了起来。
“那……那时我在山里捡的石头,自个儿做成了坠子。”扣儿怯怯的说,伸手想拿回那
坠子。
“怎么可能。山里怎么可能捡到这样的‘石头’,你一定在骗我。”红线诧异的说,声
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八度,“这是上好的寒玉啊。而且这形状分明是‘玉兔’,跟徐公子
那块‘金乌’应该是成双的!你到底是从哪里弄到的?”红线咄咄逼人的问道。
“我……真的是我捡的,在山里采‘美人白’的时候捡的。”扣儿着急的分辨。
红线看着手里晶莹剔透的玉坠子,一下子想起了扣儿的才华,徐远昊的赞赏,这成对儿
的金乌玉兔,玉兔竟然不知怎地出现在扣儿手里……难道真的是天注定他们才是一对?
不,绝对不可能,这个又丑又粗的丫头,怎能比得上自己,自己可是第一才女,第一美
女啊。红线沉吟不语,半晌才抬起头看着扣儿,缓缓开口:“扣儿,咱们是姐妹吧?”

“当……当然。”扣儿战战兢兢的回答。
“爹娘从小不喜欢你,只有我处处护着你,对你好对不对?”
“对啊。”
“扣儿,那你把这块坠子给我。”
“红线姐,这是我的护身宝贝啊,我不能给你。”扣儿听到红线如是说,不由得一震。

“难道你忘了,是谁每次出门都要带着你?是谁总是在你被爹娘骂的时候护着你? 是谁
总是送你吃的,穿的,用的?”红线紧紧攥着坠子问。
“我没忘,红线姐。可是这个坠子真的是我唯一宝贝的东西,我不能没有它啊。”
“扣儿,你忘恩负义。这就是你对你亲生姐姐的方式吗?抢去她最喜欢的东西?这个坠
子你不肯给我,那么徐公子呢,你是不是也打算用你的‘才华’把他抢走?看看你的模
样吧扣儿,你不仅不配和徐公子说话,你甚至不配拥有和他一对的坠子!” 红线继续说
着。
“可是红线姐,这坠子本来就是我的啊。”
“你有证据么?说不定是你偷来的呢。” 红线不顾一切的说道。
“不是,真的是我的。”扣儿不知道如何去说。
“你全忘了,忘了当年是谁处处对你好,是不是?”
我没忘,红线姐。扣儿没有出声,在心里说着。我没忘当年因为我的丑陋,你不管去哪
里都要带着我,让我成为众人的笑柄;我没忘当年不管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你的,你不喜
欢的就会丢给我,让我帮你写词作曲,拿出去博得大家的赞美,然后任由娘说我偷的,
你也不发一言;我没忘你总是找出许多事端让我犯错,让爹娘骂我,然后再出来为我分
辨,让他们知道你宽容大度……我更加没有忘记,你是我引以为傲的姐姐。
“扣儿,求求你把这个给我好不好?这个坠子和徐公子的是一对,你自己也知道,你根
本不配拥有她的,对不对?”红线继续哀求着。
“不,红线姐,把它还我。这个是我自己的,我在山里找到的,不是文家任何一个人给
我的,包括爹娘。我才不希罕什么徐远昊,什么一对,这坠子和他没有关系。”扣儿最
终慢慢的坚定的开口。
“还我!”扣儿向红线伸出手去。
“我不!这是我的,我的!”红线下意识攥紧了双手。
扣儿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那样在意这个小小的坠子,她眼眸中红光闪过,居然走上
前去,从红线手里去抢。
两人争做一团,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红线,显然没有做惯了粗活得扣儿力气大
,眼看着那坠子就要回到扣儿手里了。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怒喝从门外传来,是文老爷和徐远昊。
“爹……”红线哭泣着扑进文老爷的怀里,“阿爹啊,扣儿她,她居然要抢我的玉坠儿
。”
扣儿震惊得看着红线,她怎么可以?
“扣儿,你个死丫头,胆子大了,敢偷红线的东西?你不要命了?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
你!”文老爷怒吼着卷起袖子。
“爹,那坠子真的是我从山里捡的石头,自己做的。”扣儿无力的分辨着。
“胡说,你哪里会有那样的好命?有的话,也不会投生成那副模样。”文老爷不由分说
一脚踢来。
“阿爹!”扣儿耳里红线的尖叫透着那么一丝儿得意和高兴。
“文老爷,不要着急嘛,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说也不迟。”一个文雅镇定的声音响起来,
是徐远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红线抽噎着把事情说了一遍,当然,是用她自己的逻辑。而扣儿的分辩几乎没有人听。
“喏,就是这个坠子。”红线把手里的坠子拿出来。“这坠子,和徐公子的是一对儿…
…”红线一时失口,连忙停住。
徐远昊看看那坠子,看看红线梨花带雨的娇颜,又看看扣儿。 扣儿满怀希望得看着他。
他见过这块坠子不是吗?他一定会为她作证的。
徐远昊轻咳了一声,对文老爷说道:“世伯,小侄失礼了,其实,这坠子是小侄在宴游
会上暗自送给红线姑娘的订情之物,乃是小侄家传的一对坠子,金乌和玉兔。”
扣儿仿佛遭电击一样,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她只是呆呆的看着徐远昊和梨花带雨的红线
,然后任由文老爷把她从房里拖了出去。
扣儿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爹娘毒打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关进柴房的,甚至不记得
自己已经多少天没有吃饭了。在她眼前萦绕不去的,是徐远昊嘴角淡淡的笑容和轻描淡
写的一句话:“那是我送给红线的定情之物。”她不明白,自己仅仅因为丑陋,就要忍
受所有的这一切么?――不!扣儿眼里红光闪烁,彷佛是血泪在眼中充溢一般。
 
第四章 出阁遭变
黄道吉日。
红线的婚礼是整个左山镇,甚至整个州府里几百年来最气派的一个。火红的轿子,轿夫
,媒婆,陪嫁……浩浩荡荡的宛如一条长龙。喧天的鼓乐,惊的路边树上的鸦雀纷纷逃
避。娇媚的新娘和俊逸的新郎成为整个镇里的谈资。不过,没有人注意穿着一样大红色
喜气洋洋的衫子的丑女扣儿。扣儿走在嫁妆的队伍里,安分守己的垂着头。
她听见出门的时候娘嘱咐红线的话:“要是这死丫头敢泄漏半点是你妹妹的话,你就索
性把她卖了;实在不忍,就发回家来,让你阿爹打死她。要是她安分守己,你就看着给
她找个小厮嫁了算了,也算我们仁至义尽。真不知道你这孩子怎么会那么宽大,她那样
欺负你,你还坚持要她陪嫁。她真是捡了狗屎运,有你这样一个大度的姐姐,唉……”
所以,扣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但是,每个人的人生里,都有可能遇见意外,不是吗?扣儿想着,嘴角微微的挑,眼中
红光一闪。
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路上要吹吹打打加上走的是山路,要到京城,至少要花上七天
时间;而有时候人的命运改变,也只不过需要短短一瞬。
京城・徐府
大学士徐文开和夫人,以及三个如夫人在府里大厅上焦急不安的等待着。厅堂里大红双
喜字照耀出一厅喜庆。
“老……老爷,不好了!少爷的送亲队伍,在半路上遇见了山贼,现在下落不明啊!”

被派出去迎接送亲队伍的家仆慌慌张张的跑回来报告。这个噩耗如晴天霹雳一样,震呆
了整个徐府。
徐大人带着自己的家仆,以及官府派出的衙役,满山遍野寻找着。“少爷……少夫人…
…”山野间回荡着凄厉的叫喊声。
转过一个山岬,有人发现了静静停着的送亲队伍。大红的轿子和车马,堆积如山的嫁妆
……鲜艳的红色,在山谷里凄艳的燃烧。
“找到了――找到了啊!在这里!”看到此景的人们声嘶力竭的喊。一阵忙碌之后,昏
迷不醒的人们被如数送回了徐府。大夫,衙役穿梭在徐府的各个房间里。被忙碌的人们
遗忘了的大红双喜在堂前寂寞的艳丽。
“老爷,所有东西都已经检查完了。”老管家气喘吁吁的向徐老爷汇报道。
“如何?”
“文府送来的嫁妆一点儿也没少。至于人么,所有的人都只是晕过去,无人受伤,只除
了……”
“继续。”
“只有新少奶奶的一个陪嫁丫头受了伤,样貌算是毁了……”
“嗯,这个丫头是?”
“听说叫扣儿。”
“那她现在呢?”
“人好像疯了,不住大喊大叫,说自己是美女。”管家摇摇头,“那张脸真是……”
文老爷高深莫测的笑笑:“你不知道,那脸原来就是那样的。下去吧……”
“是。”
三个月后。
在徐大少爷和新少奶奶修养期间,官府很快破了这桩案子。徐老爷捧着京兆尹杨大人的
报帖细细读着。
一群流匪看中了文家丰厚的嫁妆,意图不轨。他们不仅打算劫财,还打算一并抢走文家
的红线小姐。谁知道在刚要动手的时候,就遇见了过路的商队,只得放弃,匆匆离开了
。他们坚持说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把车队围起来威胁了两句就逃走了,对于整个队伍
所有人的昏迷和扣儿的受伤也都矢口否认。不过杨大人已经将他们收监,并判定这群匪
徒流刑。而送亲的家人却怎么也记不起当日发生的事情了。
“嗯。”徐老爷满意的点点头。虽然是有一些疑点,不过都无伤大雅。
徐府的吟风阁,徐远昊的居所里,徐夫人亲自端着药来看望刚刚苏醒的红线。
“媳妇儿啊,你现在觉得身子如何?”
“母亲大人,媳妇好多了。我夫君他和我家的人……”
“放心,昊儿也好多了。等你们完全康复了,咱们再给你们办个风光的仪式。你家送亲
的人都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你的一个陪嫁丫头,好像是叫扣儿……” 徐夫人慢慢把情
况告诉给红线听。
“那她现在?”
“在后角院的西厢房养着呢。咱们也把她好好待着。只不过大夫说了,她的疯病断然没
有再好的可能了。你说呢?”
“那就养着她吧。毕竟她是我的丫头,何况徐府家大业大,咱们也不在乎养一个人。只
管找间干净的屋子让她住着,再找个人看着她,别让她乱撞乱跑就好。娘,您说呢?”

“好好好,就依你。”
“嗯。”红线淡淡的应着,许是徐夫人老眼昏花,竟然瞥见一抹殷红从红线眼底闪过。

草长莺飞的三月,身体痊愈的红线和徐远昊在京城举行了一场隆重而且气派的婚礼。当
今皇上也御笔赐给这对佳偶一句“百年好合”这样虽然俗,却透着浓浓祝福的话儿。
红烛高照,春意旖旎。大红的凤冠霞帔,映着红线娇媚的容颜。换上一身大红色袍服的
徐远昊,更添几分风流。趁着醉意,徐远昊深情的对红线道:“红儿,现今你是我的娘
子,咱们夫妻在私底下,只管按照当日在你家的日子过可好?我们独处的时候,娘子不
必拘礼。”红线缓缓开口:“夫君……昊……”徐远昊听见红线的叫声,眉毛疑惑的挑
挑,觉得眼前的红线似乎有些奇怪。不过春宵一刻,可能新嫁娘都是这么紧张,连叫惯
的称呼都会错吧,徐远昊随即释然。
关在后院厢房里的扣儿,还在独自叫喊着:“我是美女!我是天下第一美女……红啊,
怎么这么红?不要……不要……我的脸……好疼……”只不过那喊声,早已被无边的暗
色吞没。
金乌和玉兔坠子,交叠着放在床头散落的衣衫上,散发出冷冷的光。
 
第五章 血光初溅(1)
新婚的夫妇,可称得上神仙眷侣,每日里你侬我侬,吟风弄月,羡煞神仙。徐远昊甚至
一步也不曾进过先于红线进府的两位如夫人的房门。偏巧红线知书达理,温柔娴雅,整
个徐府上至老爷夫人,下至丫头仆役,无不打心眼儿里喜爱这位新少奶奶,自然也不会
有什么不快出现。
红线每日里更加仔细的照顾着自己的花容月貌,远山眉如黛,幽怨的延入发鬓,檀口含
朱,梅花妆若有若无,引得京城里女子纷纷仿效。为了总是能给夫君一个惊喜,红线成
妆的时候从来不许徐远昊在旁观看,惹得他抱怨自己连效仿张敞的机会都没有。
除此之外,就是照料她打娘家带来的几颗有如凝干的血色的奇特种子。红线把它们特意
种在房前的廊下,每日里都要看着那花圃,看着那种子从破土而出到抽芽长叶,可每日
里不过是浇浇水而已。说来也怪,这花籽很快就抽出了青褐色的芽,不出三月就长成了
及膝高的苗。徐远昊曾经好奇的说:“红儿,这是什么种子呢?”
“谁知道呢,这是当年娘家左山上,家人为我采的草药‘美人白’里夹带的种籽。我也
不知道会长出什么来。但是我相信一定会开出很美丽独特的花。”
“当然,我的娘子种出来的花,必定世间少有。”
红线只是淡淡的笑。
红线一次也没有去看过扣儿,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一日,红线与徐远昊在后花园弹琴品箫,徐远昊聆听着娇妻绝妙的琴声,突然想起什么
似的道:“娘子,你那妹子绿扣,歌喉也可谓一绝,为夫曾经无意中听见过,娘子你那
时候确实稍逊一筹。倘若她没有遭此变故,我们倒可以让她在这后园子里隔上一重纱幕
,为咱们唱两只曲儿。可闻天籁之音,又不用看那丑女坏了兴致,岂不是很好?”
红线没有回答,琴弦却突然断了一根。
秋去冬来,转眼一年过去了。徐远昊在迎娶红线之前,家中已有两位夫人,一位是京城
“锦绣坊”最有名的裁缝师傅赵大的小女儿锦衣,一位是“清音轩”的花魁若儿。但是
两位皆无子嗣。红线进门一年,盼孙心切的徐老爷和徐夫人日日进补,可是红线却不见
丝毫动静,让两位老人家好不心焦。徐远昊倒是不在乎这些。只是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
,尽管红线的容颜依然精致美好,他也渐渐的开始不常在家了。而红线依然日复一日,
精心的独自在房里勾勒着她的面庞,照料她的花苗,弹琴吟诗。
九月时分,徐远昊去了临安拜访徐老爷的知交好友。临行前人人都依依不舍,唯独红线
只是淡淡的给夫君收拾一切,缝制新衣,在满面离愁的众妻妾中显得格外特别。徐远昊
仍然不甚在意,道别之后,洒脱的离开京城。留下一个寂寞的徐府,和三个孤独的女子

说来也怪,就在徐远昊离开的当天,那被移植在红线窗下的花苗居然抽出了几个骨朵儿
,大家都以为是吉兆。
红线在自己的房里,终日除了侍奉公婆,就闭门不出。入夏的时候她托了家里的人,从
山上仍然采来了足够的“美人白”,日日雕绘她的娇艳。
深秋来临,到处都是一片肃杀。那花仍然是含苞,欲发而不发。红线也一如既往的只是
浇水。
大雪一夜之间覆盖了整个京城,门前的花苗上也覆盖了厚厚一层。红线并没有用什么东
西去清理,就那样任它去。
徐远昊走后,家中除了红线之外的两位如夫人,赵锦衣和若儿便更加受到冷落,每日里
除了去向徐老爷夫妇请安之外,便不再有人理会他们。偶尔有人会在徐府偌大的清冷的
后花园里看到二夫人若儿,带着从“清音轩”带来的丫头弄梅落寞的散步;看到三夫人
锦衣带着丫头珠儿四处乱逛,找人说话聊天。
这日,锦衣在自己房里百无聊赖。伺候她的小丫头珠儿也打起瞌睡。
“珠儿,珠儿!”锦衣无聊的喊。
小丫头被吓醒,小心翼翼问:“三少奶奶,你有什么吩咐?”
“你还知道我是三少奶奶啊!睡得猪一样,仔细等少爷回来,我告诉他,让他卖了你!
”锦衣骄横的喊。
珠儿不敢吱声。这个少奶奶脾气大的不得了,从不讲理,生气起来非打即骂,唯一的做
法只能是忍耐。珠儿很羡慕伺候大奶奶的陪嫁丫头小香。大奶奶待她非常好,她从来没
有挨过打。谁叫自己命不好,三奶奶家里穷,没有陪嫁丫头,自己只能过来忍受这个三
奶奶乖张的脾气。
珠儿正想着,一个巴掌就落在脸上。打的她一怔。 “你傻了啊!叫你都不答应,反了你
了!”锦衣说着,随手拿起一个银簪子,往珠儿手臂上扎下去。
“三奶奶!珠儿不敢了!饶了我吧!”珠儿不住求饶,可是锦衣却没有停手的意思。
“啊……”珠儿连大声呼痛都不敢,只是小声抽噎着。
待到珠儿手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痕之后,锦衣方才因为手累停了下来。
“死丫头,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下次再敢看不起我试试!不要以为老娘家里不如那些自
以为了不起的女人有钱就看不起我,有你好瞧的!”锦衣气喘吁吁的教训。自小在市井
长大的锦衣,虽然外表乖巧,可是骂起来绝对不必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逊色。
珠儿连哭都不敢了。
“臭丫头,气死我!”锦衣兀自嘟囔着,“越来越心烦了,干脆出去逛逛。去哪里呢?
”锦衣皱着眉头想。
“对了,去找那个傲气的女人!看看她在做什么,顺便看看她到底怎么狐媚的。哼,我
就不信我比不过她。”锦衣自言自语的说,随即大声叫着珠儿。“鬼丫头!赶快给我准
备衣服,我要去‘拜访’一下咱们的大少奶奶,找出我最好的衣服和首饰,可不能让那
女人看扁了。你快点儿,当心笨手笨脚的,老娘打死你!”
 
血光初溅(2)
珠儿小心翼翼的挑出锦衣刚嫁进徐府时,徐远昊为了她的生日做的衫子,上身是鹅黄色
万字花边百鸟迎春刺绣的缎子短襦,下身是明黄色百褶边撒花单色缎子裙,小巧的金莲
上是鹅黄色迎春刺绣小弓鞋。外面罩野鸭子羽毛制成的土黄色大氅。锦衣最适合黄色,
这样显得她越发的明艳可人,清秀活泼。头发挽成时下最流行的堕马髻,上面散散的插
着黄金拔丝纽花的钿子,还特别插上了徐远昊送她的世上唯一的金镶玉的凤衔迎春步摇
。化的是大家纷纷仿效红线的啼泪妆。
锦衣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确定自己打扮的完美无瑕,然后催促着珠儿
拿起小巧的手炉,往红线院里行去。
红线院子里静悄悄的,廊前花苗上盖着厚厚的雪,连一丝儿人声都听不见。 “哎呀,真
是的,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啊,跟都死光了一样。”锦衣大气儿都不敢出,小心翼翼
的走着,“那女人死了么?还是睡觉了。”
锦衣走到红线窗下,突然立住,心里暗暗琢磨,“我不如先来看看这女人在干什么吧。
”锦衣想着,转过头瞪着珠儿,小声说:“我警告你,可不许出声。你要是惊动了她,
瞧我回去不打断你的腿。”珠儿拼命点头。
锦衣靠近窗口,用手指占了一点唾沫,轻轻点在红线的窗纸上,稍微一用力,捅出
一个小洞。她静悄悄的把眼睛凑了上去。
视线所见,是红线的卧室。檀木大床上,坠着淡紫色五重锦的缎子帘幕,床上铺的
深紫色团花龙凤牡丹缎子被褥。床前一个精致的紫色琉璃美人盏,床后一个青铜饕餮纹
销金香炉,袅袅飘出淡淡的青烟。
再往左看,应该就是红线的妆台。紫檀木妆台前,红线正伏着身侧对着窗子仔细的
画些什么。乌黑柔亮的秀发沿着婀娜的背部倾泻下来。
“咦,她在做什么?”锦衣疑惑着,把眼睛睁大了些,仔细的看。
只见红线仔仔细细的画着,画着。用的不是水墨丹青,而是胭脂香粉。画了很多遍
之后,红线缓缓结束手里的动作,拿着一样东西直起身来,刚好面对锦衣的方向。
“啊!”锦衣掩住口,掩住脱口而出的惊叫,扭过身拉起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珠儿
,不要命的逃离红线的院子。只是她没有注意,头上那枝金镶玉的骄傲步摇掉在了红线
窗前。
锦衣飞快的跑回自己房间,一屁股坐在床上,胸脯剧烈的起伏着,脸色苍白的可以。还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珠儿,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死丫头!你傻了啊,还不快给我倒杯茶,懒骨头!”锦衣缓过气来,怒气冲冲的呵斥
道。
“是是……”珠儿一迭声应着,跑去沏茶。
锦衣接过茶杯,一口气把茶水全部灌下了肚子,抹抹嘴角的水珠,将杯子递给珠儿
,发起呆来。珠儿看着从来不会一动不动超过一盏茶时间的主子,就那样坐着呆了两个
多时辰,连眼睛都很少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呢?难道我看见的都是真的?”锦衣不住思考着,脑袋都快要爆炸了,“
我一定是看花眼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但是,如果是真的呢?否则夫君为什
么会那样……我该怎么办?……如果她知道我看见了,会不会杀了我……她知道我在外
面么?”一连串问题弄得锦衣心惊肉跳,昏昏沉沉,口干舌燥。
红线窗前,一个花苞正在慢慢颤抖,好像就要开放了。
第二天清早,一夜无眠的锦衣带着珠儿,忐忑不安的去正房给公婆请安,路上恰好
遇见了带着小香去请过安回来的红线。
锦衣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她嘴唇发干,不知道该夺路而逃,还是站在那里
不动。 “妹妹早啊。”红线文静的敛身行礼,衣衫摇曳生姿。
“啊……早……”锦衣连忙还礼。
“妹妹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呢,要不要等下告诉母亲,请一位大夫来瞧瞧?”
“啊……不用了,谢谢姐姐关心。我只是……只是有点失眠而已。”
“夫君不在,妹妹还是要保重身体啊。”红线淡淡的说。
“啊……我知道……”锦衣紧张的回答。
“那我回去了,妹妹慢行。”红线再行一礼,带着小香不回头的离开了。
锦衣看着红线离去的背影,暗暗揣摩:“看样子,她不知道呢。”
红线离去的面孔上,缓缓浮出一抹红晕,她的薄唇也现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
锦衣从正房回来,坐在床上,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珠儿,咱们出去走走吧。”
锦衣突然说,一副很轻松的模样。
时值冬天,后花园里什么都没有,到处是干枯萧索的树和花枝,和屋里一样无聊。
锦衣无精打采的走着,冷风不住地吹过来,她把衣服拉拉紧。
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只肥肥的白色兔儿,一蹦一跳得跑到主仆二人前面。
“啊,兔儿,兔儿!”锦衣兴奋得大叫起来,“珠儿,珠儿,快抓住它,快点!”
珠儿连忙冲上前去追那兔儿,那兔儿到也乖巧,看见珠儿来了,毫不躲闪就被珠儿
抱在了手里。
“来来,给我,给我!”锦衣兴奋得叫着,伸手去接。
雪白的毛茸茸的兔儿乖巧的躺在锦衣怀里,长长的耳朵还不时左右忽闪。
“好可爱啊,哪里跑来的兔儿呢?”锦衣啧啧叹着,“珠儿,咱们把这兔儿带回去
养着吧。”
雪白的兔儿在锦衣房间里东跑跑西跑跑,活泼的不得了;主仆二人也忙东忙西,跟
着兔儿在屋子里忙活个不停,一转眼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锦衣吃过晚饭,看见兔儿已经在她们为它准备的锦垫子上睡下了。自己也开始觉得
很累,但是又兴奋的睡不着觉。
“珠儿,来陪我说说话。”锦衣舒舒服服靠在美人榻上,吩咐珠儿坐在她身边。珠
儿受宠若惊斜签着坐下。
“珠儿,我跟你讲啊,我小时候呢,我们金绣坊有一次来了位高贵的夫人,她就抱
着这么一只白兔儿。据说这种全身雪白,眼睛纯红的兔儿很稀罕呢。那时候我就好羡慕
啊,现在终于也有了一只。……”
锦衣一张小嘴不住地说着,珠儿只好耐心的听。
“……可是这兔儿是哪来的呢?没听说老爷养过。很可能是文红线的,她不是有个
兔儿的坠子么?对了,肯定是夫君为了哄她开心送她的!哼,真是偏心。”……
“……哼,夫君就是被她给迷住了。她又什么好啊,不就是多念了一些书么?说不
定,还是个妖怪呢。我告诉你哦,珠儿,我那天啊,看见……”
珠儿看见主子的兴奋样,不由得把头越凑越近,只见珠儿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
白,小声问:“不可能吧,真的么?……”
“当然啦,我亲眼看见哦……”
锦衣和珠儿两个人就那样悄悄的说着那天锦衣看到的。睡在床角的兔儿睁开了血红
的双眼,竖起长耳朵,也悄悄听着。
红线窗前,那花的蓓蕾已经膨胀的巨大无比,似乎随时都能够炸裂开来了。
次日一早,锦衣早早起床,匆匆忙忙洗漱完毕,带上珠儿去正房请过了安,回来继续跟
小兔儿玩耍。
“三奶奶,三奶奶!”正房的大丫头琴心匆匆走进屋来。
“什么事?”锦衣慌忙把兔儿藏到廉子后面去。
“少爷让人从临安捎来了上好的鲈鱼好几尾,现在可是稀罕物。是叫驿马连天赶着
送来的,还活着呢。老爷很高兴,今儿个打算请几位至交好友,还有咱们全家,在府里
开个家宴品这鲈鱼。您赶快打扮打扮,等会儿赶快到正房去。”
“鲈鱼啊?那可是稀罕呢。”锦衣欢天喜地的应着,“我马上准备,谢谢你来通知
我啊。”
“不客气,那我走了阿。”
 
血光初溅(3)
锦衣赶忙坐到妆台前,叫珠儿来给她梳妆打扮。锦衣在自己的衣柜里挑了半天,好歹挑
出一套她看起来华丽的,她爹在她出嫁的时候,亲手为她做的一件秋香色云水纹素花绸上
襦,石榴红挑绣万字不到头的长裙,脚上是紫红色牡丹连绣弓鞋,外面是一件大红猩猩
毡的斗篷。这样的衣着,使锦衣看上去一片花团锦簇。
锦衣的头发盘成灵蛇髻,前面簪上孔雀屏金丝盘花衔珠簪子,发辫中间点缀珍珠,越
发显得富丽堂皇。锦衣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珠儿,帮我戴上步摇。”锦衣突然想起来缺了什么。
“是。三奶奶。”珠儿在锦衣的首饰匣里找来找去,始终没有找到。
“死丫头!”锦衣已经着急的发火了,“你把我的步摇放哪里去了?说!”
“我……我不知道啊!”
“胡说!上次明明我还戴来着,怎么转眼儿就没有了?一定是你偷了。”
“我真的不知道啊,三奶奶。我记得上次我们从大奶奶那里回来以后,晚上帮您梳
头的时候没有见着,是不是您掉在什么地方了?”珠儿小心翼翼的问。
“胡说八道!我明明记得我摘下来放在这匣子里的。你个死丫头,一定是拿去卖了
,黑心肝的贼丫头!”锦衣一边骂着,一边顺手从匣子里捡了一只簪子狠狠的往珠儿手
臂上刺下去。
“啊!三奶奶饶了我,我真的不知道啊。”珠儿哭着告饶,却站在原地不敢动一下

锦衣怒气冲冲的在珠儿身上手上扎了几十下,手累酸了才停下来。看看窗前的更漏,时
间已经很晚了,方才意尤未尽的住手。
“你个贼丫头,要是害我在家宴上寒酸出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赶紧给我收拾好了去
正房。倘若敢露出一点儿丧气脸色来,看我回来不剥了你的皮。还有,回来以后,若是
给我搜着了你藏了我的步摇,我一定把你打个稀烂!”锦衣恶狠狠的丢下话儿来。
“珠儿知道了,谢谢三奶奶。”
主仆二人匆匆收拾妥当出门往正房方向去了。白兔儿悠闲的嚼着菜叶,血红的眼睛似乎
露出了笑意。
“哼!”锦衣怒气冲冲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身上的大红披风甩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床上
。珠儿不知所措的站在锦衣身旁,感受到即将到来的暴风雨,身子不住发抖。
“你们统统都该死!”锦衣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叫,“有什么了不起!那个文红线还
不一样是庶民出身的,干吗大家都把她当成一个宝贝一样夸来夸去,就把我赵锦衣当作
寒酸的丫头。老爷和夫人看我的那是什么眼神嘛,好像我真的丢了他们徐家的人,当初
是他们点头我才肯嫁近来委屈自己做小的,现在有了这个什么才女,就把我当作下人了
,哼!气死我了!亏我穿得这么正式,这种衣衫,在整个京城除了我爹,谁都做不出来,
看看那个文红线,穿那么寒酸,还敢出来见徐家的朋友,老爷还那么给他面子,居然还
给她布菜,凭什么把我丢在陪席,我好歹也是徐家大少爷的夫人啊!”锦衣一面怒不可
遏的咒骂,一边咬牙切齿的回想当时的情景。
正房里,红线简简单单着件淡紫色素盘花箭袖袄,外罩件同色撒花刺绣银鼠褂,下
着一件牙白挑绣深紫梅花洋绉裙,淡紫色的小弓鞋若隐若现,竟看不清花样。最外面披
的是孔雀翎毛织就的大氅,越发的衬的红线身材娇小玲珑,摇曳生姿。乌黑的秀发简简
单单缳成倭堕髻,簪一只和阗羊脂玉琢磨的凤头簪,耳后两颗淡紫色珍珠点缀在小巧的
耳垂上。刚刚走到诸人面前施礼,已经赢得了一片赞许,徐老爷的脸上露出得色,居然
还在宴席上亲自为红线布了一筷鲈鱼。
而二夫人若儿则是一袭水蓝色衣衫,头上带着景泰蓝珐琅金簪,亦是清秀俊逸。徐
夫人席上也不住为她布菜。偏偏锦衣陪在末席,又是最爱吃鱼,不免格外冷落。红线宴
上随意和的几首诗,更让在座的宾客自叹弗如,整个家宴上,红线无疑是最引人的。
“哼!她那只簪子,我求了好久夫君都不肯送我,单单给了她。就连若儿的簪子,也
比我的好上几十倍,我当然寒酸。谁叫我爹不是土财主,我自己又不曾挣银子,嫌我寒
酸,哼!”锦衣想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珠儿,“都是你个贼丫头害的,你偷
了我的金步摇,让我没有值钱的首饰带,让所有的人笑话我!你仔细了,倘若真给我找
出来,我要你的命!”锦衣凶神恶煞的说道,冲着珠儿走过来。
珠儿下意识的往后躲着,口里哀求着:“不要……不要……三奶奶不是我偷的,真
的不是我偷的,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珠儿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滚开!”锦衣一脚踢倒珠儿,进了珠儿平日里睡觉的偏房,在珠儿床上,柜里乱
翻,把珠儿的房间里搞得一片狼籍。兔儿嘴里嚼着菜叶,跟在锦衣后头悠闲的四处乱看

“兔儿,不要靠近这个贼的东西。”锦衣厉声喝道,兔儿却跑到珠儿床底下,看不
见了。
“兔儿,快出来,脏死了。”锦衣叫着,弯下腰去,费力的拉住兔儿毛茸茸的小尾巴往
外拽,兔儿一点点被锦衣拖出床下,三爿嘴里,赫然咬着一角纸片。
“什么啊,脏死了,不要乱吃!”锦衣赶忙从兔儿嘴里抠出来。那纸片还是上好的
湘纸。
“珠儿床底下怎么会有这个?”锦衣疑惑的想,又弯腰往床下看去,在床角靠墙的
地方,隐约可见一个湘纸包放在那里。锦衣伏身下去,把那个纸包给拉出来,撕开来一
看,赫然是锦衣那只金光闪闪的步摇!
珠儿再度醒过来的时候,锦衣已经离开了柴房,整个阴暗潮湿的柴房里只剩下她一个,
蜷缩在零落的柴火旁边。
“啊……”珠儿低低的呻吟,那声音和珠儿身上的衣衫一样,已经破碎不堪了。
“水……水……”珠儿身上的伤口已经完全麻木了,甚至连一点知觉都不再存在,
所有的生气正在渐渐的从珠儿身上消逝,连稍微动动手指,拨开被鲜血粘在脸上的一缕
发丝都做不到。她呆滞的目光随便落在什么地方。
为什么……会被那样对待呢?珠儿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在锦衣俏丽天真的容颜之下,
竟然蕴藏着那样大的力量,不管是占了水的皮鞭,还是沉重粗糙的柴棒,尖锐锋利的发
簪,甚至锦衣那双白嫩的小手,都成为珠儿遍体鳞伤的原因。从那张嫣红欲滴的小嘴里
,吐出的是那样残忍可怕的言词。
“贼丫头!我偏不送你去官府。把你发配充军,重打四十,都太便宜了你,抵不了
你让我在全家面前当众出丑的罪过!你既是我的丫头,就是我的东西,我爱把你怎么着
就怎么着,打死你,也要我乐意。姑奶奶不会就这么让你死。你就是死一万次都难消我
心头的火。我要慢慢折磨你,让你一点一点的死。你等着享受吧,啊哈哈哈哈哈……”
锦衣无情的话语和尖利的笑声,象一块寒冰一样熄灭了珠儿全部希望。她知道,等待自
己的,将是难以想象的残忍的对待。
让我死了吧,老天爷啊……珠儿心里暗暗祈求着。她知道,即使自己再怎么分辩,
也没有人会相信她,毕竟,锦衣的外表是那样纯洁无瑕。
夜深人静,柴房里只有从小小的窗口投进来的忽隐忽现的月光,以及冬季夜晚特有
的,空气流动的咝咝声音。
“咯嚓。”一种东西折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刺耳。
“谁?”珠儿嘶哑的声音几乎听不到。
并没有人回答,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从黑暗里慢慢显现出来――居然是兔儿。
“兔……儿。”珠儿轻轻说。
兔儿走到珠儿身边,并不介意她身上斑斑的血迹,把温暖柔软的小身体靠在珠儿身
上。
“兔儿……”珠儿干涸的眼眶里,渐渐湿润了。她吃力的伸出手去抚摸兔儿。
“兔儿……我冤枉啊,……我什么……什么都没做……真的……”珠儿吃力的对兔儿倾
诉着。兔儿好像听懂了珠儿的话一样,仰起玲珑的小脸儿,血红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珠
儿。
“我……一定会死,她会……杀了我……”珠儿恐惧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柴房回荡,格
外凄惨。
“我……我好怕……”珠儿自言自语着,或者,她觉得兔儿能够听懂她的话,吃力
的说着。“我……宁愿早点儿死……我……”兔儿微微咧开三瓣嘴,露出一种好像微笑
一样的诡异神色。血红的眼睛在珠儿看来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明亮……兔儿跑开珠儿身
边,卧到另外一个地方的柴堆上。
“兔儿……不要走……”珠儿深怕兔儿会离开自己,用尽全力朝兔儿爬去。挪到兔
儿身边。她伸出手,把顺从的兔儿抱进自己怀里。它卧过的柴堆下,什么东西幽幽的闪
光。
“什么?”珠儿用最后的力气用手去碰那东西,那是,冷冷的,并不锋利的,一把柴刀
 
血光初溅(4)
夜深
兔儿一尘未染的雪白皮毛在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很清楚。它慢慢的,好像有点儿
心满意足的,更确切的说,似乎是酒足饭饱的,往锦衣房里去。嘴巴犹自不停蠕动着,
好像刚刚吃了什么美味佳肴,正在回味。
红线廊前,一个花苞战抖着,托着花苞的两片叶子往下慢慢的伸展,花苞最外层的
薄如蝉翼的花瓣儿抖动着,好像要被什么东西撑裂了一样,就那样努力着,然后突然间
破开,露出里面淡淡的,有点粉色的丰润的花瓣,那花苞好像在吸吮着什么东西一样,
越来越丰腴,不胜重量一般的颤抖,然后层层叠叠的花瓣纷纷展开,显现出洁白无瑕,
宛如玉柱一样的花蕊。花蕊拼命向上伸展着,好像在向天空渴求着什么。瞬间,它的颜
色就开始变深,由白色到粉红到朱红到殷红到恍如鲜血般的艳红,快的甚至让人来不及
反应;而那红色又在遍布了花蕊之后,慢慢的往花瓣散布开去,不过一盏茶的时候,那
花已经全然红的胜似血染了。
月隐入厚厚的云层,为人间披上深色帷幕。只有血红的花,在黑夜中犹自散发出惊
人的光彩。
“不好啦……来人哪……出人命啦……”天刚蒙蒙亮,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从柴房附
近传出来。吵的整个徐府都从香甜的美梦中醒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管家慌慌张张的跑到徐老爷的房前,在门口轻声叫。
“什么事?一大早就鬼哭狼嚎的?”
“老爷,今儿早上,下人阿大在柴房里,发现了锦衣三少奶奶贴身丫头珠儿的尸体
。”
“有这等事?”徐老爷总是神情平静,声音也还是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等徐老爷在管家的带领下匆匆来到柴房的时候,柴房门口已经围了一大群下人,有
的大胆的往门里瞅着,有的别过头去叹气,有的三三两两指手画脚议论着。
“让开让开,都不干活儿,在这儿干吗哪?赶紧干活去,你们不要饭碗啦?”管家
大声呵斥着,把围着看热闹的家人都赶开,“阿大,张嫂,你们俩留下。”
众家人不敢吱声,迅速的默默散开,各自作各自的活儿去了。徐老爷在阿大和管家
的陪伴下走进柴房。
阴暗的柴房里,只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可能是因为冬日里天寒地冻的原因,完全没
有尸臭,甚至连血腥味都闻不到。只在黯淡的天光下,看见地上一滩乌黑的痕迹。珠儿
静静的躺在柴堆上,娇小的身子已经僵硬了。一把忡了的柴刀掉落在她血迹斑斑的手边

管家壮着胆子上前,拨了拨珠儿的身体。“老爷,已经死了多时了。”
徐老爷用手帕捂着鼻子,厌恶的说:“怎么死的?”
“这……好像是自杀,应该是用柴刀割断了喉咙,可是,这血,怎么这么少?……
”管家喃喃的说。
“好啦好啦,你自己处理这尸身吧。好好埋了,也算咱们徐府对得起她。对了,这
个丫头,明明就是得了‘重病’不治身亡的。”
“对对,是是。我知道了,老爷。”
“叫锦衣到书房里来。”徐老爷说着,走出了柴房。
徐府书房。锦衣低着头跪在徐老爷和徐夫人面前,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啪!”徐老爷重重的一掌拍在檀木桌子上,“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谁教你用私
刑的?好在这丫头是自尽,要是受不住刑死了的话,不仅老夫保不住你,就连整个徐府
都要因你受到牵连。你真是气死老夫了!”
锦衣撇撇嘴角,哭了:“父亲,是那个贼丫头偷了我的金步摇,我一时气愤才打了
她几下,谁知道她就死了,真的不关我事,您相信我……” 锦衣可爱的小脸儿上满是泪
水,楚楚可怜的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悯。
“你以为老夫只是稍微瞥了一下,就看不到她身上的伤了么?你一个女人家,未免
太狠毒了。你那爹没有教你妇德么?如此之恶毒,如何作我徐家的媳妇。”
“算了,老爷。锦衣她小孩子,未免不知道轻重了些,我相信她以后一定不会这样了。
她这样顽劣,为妻也有教导不力的责任。这次给她点惩罚,以后为妻一定好好的教导她
。”徐夫人忍不住开口求情。
徐老爷沉吟一会,道:“罢了罢了,你们是存心要气死老夫。锦衣,这次老夫就不
多追究。不过罚还是不能少。你去在祠堂祖宗灵前跪上三天,每天只许吃粥,还要抄写
佛经五百,磨磨你这急性子。今后你的饮食起居由我这里的丫头琳儿照顾,没有老夫允
许,不许走出房门半步,什么都不许作,只能在屋子里作女红。知道了没有?”
“锦衣知道了,锦衣一定听话。”锦衣抽噎着回答。
柴房那边,管家已经和阿大、张嫂把珠儿的尸身处理好,抬着往城外的义庄送去了
。柴房打扫干净了,整个徐府表面上看起来又恢复了平静,只是一个叫珠儿的女子,从
这世上消失了。
没人注意到红线廊前怒放的红色花朵,或许大家今天都很忙吧。
夜幕降临。除了必须留在主子房里随时伺候的丫头仆妇以外,徐府的下等丫头仆妇
们都纷纷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回到自己房间。徐府待下人宽厚是整个京城人人皆知的,
就拿住处来说吧,他们有自己独立的院落,院子很宽敞,房子的建筑几乎和主子的一模
一样,在院子中间,甚至建了让仆人们消遣的凉亭和小花园。一到晚上,仆人们就纷纷
聚在一起,聊天、喝茶、打牌……府里的各种消息在这个时候都能得到最充分的传播和
证实,或者渲染。
不过今天,仆人们都格外的沉默,空气也特别凝重。
第一个出声的,是和珠儿一起被买进府的丫头珍儿,她终于忍耐不住,小声的哭了
出来。一时间,一种兔死狐悲的感情迅速在房间里蔓延开来,唏嘘声此起彼伏。
“珠儿她……太可怜了。我知道她不是自杀,她不会的……”珍儿这么说。
“她确实是自杀的。”上午帮忙收尸的阿大闷闷的说,“不信你可以问张嫂。”
“是是是,是自杀。虽然身上有三少奶奶打的伤,但是绝对不致命,要命的是脖子上那
条又深又长的伤口,柴刀割的哟。这孩子,真忍的下心……”张嫂摇摇头,叹息着说,
“可是……”
“可是什么?”好奇的人们不自觉的围了上来。
“可是,珠儿却没有流很多的血。按说,那样大的伤口,因该哪儿都是血,老多老
多才对,绝对不应该只有那么一点点。而且,珠儿的皮肤惨白惨白的,还格外冰冷,身
上的伤口附近,都是白的,一点儿淤血都没有。就好像,就好像……”
“什么?”“好像什么?”“对阿对啊,快说嘛……”人们追问着。
“我也说不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我不知道怎么说……”张嫂也说不出个头
绪来。
“杀猪。”阿大又闷闷的说出两个奇怪的字眼。
“杀猪?”人们异口同声的问。
“嗯。我给府里杀猪。杀的时候,先把猪嘴绑好,然后把猪倒吊着,不能一下子杀
死,那样血留在肉里很难吃。要先在猪活着的时候,把血放光。但是不管什么东西,放
血放到一定时候就一定会死,绝对等不到血全部放完。所以还是会有血块留在身体里。
那有的肉就会硬硬的。所以,我们府里的法子是在猪活着的时候,尽快把它的血抽出来
,这样它才会在死的时候没有留下不干净的血块。而这样的猪肉,又白又软,跟珠儿一
样。”阿大说完就闭上了嘴。
“不可能,难道有什么在珠儿死之前把珠儿的血抽干了?”一个男仆冒出疑问。
“啊,我想起来了。”张嫂突然说,把大家吓了一跳,“我说珠儿走的时候,眼睛
睁的那么大。我以为她死不瞑目,现在回想起来,倒像是……倒像是因为惊吓过度……
”张嫂说完,自己都觉得诡异无比,不禁打了个冷战。
“莫非是三少奶奶……”一个男仆试探的说。
“天啊!”叫琅儿的小丫头惊叫出声,她和今儿个被调去服侍锦衣的小丫头琳儿最
要好,“那……那琳儿也去服侍三少奶奶了……那她……她……”
“嘘,不要乱说话。你不想活了!”仆人里年龄最老,也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的
男仆老王头制止了大家的讨论,“快去睡觉,都去睡觉吧,明儿还要干活呢,快去快去
。”
仆人们面面相觑了一下,马上散开,各自睡觉去了。可是,每个人,包括老王头,
脸上都隐隐含着恐惧的神色。
 
血光初溅(5)
祠堂里。锦衣无聊的东扭西扭,活动着跪的发麻的两条腿,心里沮丧的要死。“死
丫头,贼丫头,不得好死!死了还要害老娘,真是大混蛋。小贱人!让你死了以后下地
狱去吧!”锦衣一晚上以来,又累又饿又冷,嘴里不住咒骂着。守在祠堂门口的丫头琳
儿打着盹儿。锦衣看了心里有气,忍不住想过去狠狠揍她一顿,但是想到她是老爷房里
的人,又是派来“监视”她的,不得不忍气吞声继续跪下去。
祠堂大门紧紧的关着,不知怎么,一团小小的黑影慢慢的,慢慢的从祠堂大门的阴
影里显现出来,逐渐清晰,现出在祠堂昏黄的油灯光里有点刺眼的白色,那是一只浑身
雪白,眼睛却闪着诡异的血红色光芒的,兔儿。
兔儿从影子里走出来,悄无声息的向背对着它跪在牌位前面的锦衣走过去。
锦衣觉得身后的风变得格外的冷,突然回头,看见一团白影向自己猛然扑来。
“啊!”锦衣低呼一声,一团小小的黑影撞入锦衣怀里,“兔儿!”锦衣惊喜的叫
,赶忙回头看看身后,还好,琳儿还在打盹儿呢,根本没有发现兔儿进来。
锦衣坐在地上,抚弄着兔儿,兔儿也乖乖的任由她梳理自己雪白的皮毛。
突然,祠堂里唯一的一盏长明灯摇晃了一下,一阵从锦衣背后刮来的刺骨寒风,差
点吹熄了那昏黄的油灯。祠堂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个白衣飘飘,
青丝摇曳的人影迅速闪进祠堂,随即大门又“咣当”一声关上了。
“啊!”睡得迷迷糊糊的琳儿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看着立在自己面前一声不发的白
影,尖叫起来。
“啊!”锦衣一吓,也跟着大叫。
“是我。”白衣人急忙开口,仔细看去,居然是徐家的二少奶奶,若儿。
“二少奶奶,您怎么来了……”琳儿不解的问。
“二姐?”锦衣也好奇的问,不明白这个平素里一向极少和她们来往的二少奶奶为
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我……我来给你送点吃的。这么冷的天,不吃点东西,会冻坏的。妹妹年纪还小
,要好好保重身子呢。”若儿用一贯礼貌有加的口吻回答。
“二少奶奶,不行,老爷说过,三少奶奶只能喝粥,要不……”琳儿着急的说。
“啊,琳儿,我这里也给你带了一些好吃的,你也很辛苦,来,快趁热吃了吧。”
若儿打断琳儿的话,从手里提的食篮里拿出一大包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四溢的香气让琳
儿一下子闭上了嘴,接过包子到一边吃去了。
若儿提着食篮,婀娜多姿的朝锦衣走来。“妹妹,来,这里有刚热好燕窝和茯苓饼,还
有一碗清蒸鱼,你快点趁热吃了。”若儿一样样的把食物从雕漆的食篮里掏出来,摆在
锦衣面前。
锦衣虽然觉得很奇怪,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和自己没有什么交情的若儿为什么这样做
,但是饥肠辘辘的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连忙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若儿看着平时刁蛮自大的锦衣,一下子连吃相都顾不得狼吞虎咽,嘴角隐隐露出一
丝嘲笑。她找个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才发现锦衣身边安静的兔儿。
“呀,好可爱的兔儿,很希罕的白色呢。”若儿象所有女子一样,看见这个可爱的
小东西,惊喜的叫道。
“嗯……我爹……怕我闷……花大价钱给我……托人买的……”锦衣嘴里塞着吃的,面
不改色的对若儿撒了一个谎,“你可以……抱抱……”
“是吗?真的可以?”若儿高兴的问着,手里已经把柔软的小家伙抱了起来。
锦衣咽下最后一口,一边放下手里的筷子一边对若儿说,“当然,咱们是姐妹嘛,况且
你还冒着被罚的风险,来送东西给我吃。”
“这是应该的啊。咱们两个是姐妹,而且,现在咱们的地位是一样的,都是人家的
‘妾’,所以更应该互相扶持才好啊。不然,咱们在这个家里不是会过得很艰难嘛。”
在风月场里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的若儿不动声色的说出自己这次来给锦衣送饭的目的。
这个丫头,平日里眼高于顶,目空一切,骄傲自大,别说拉拢她了,就是想跟她说句话
,都要看她的脸色。若儿几次向她示好都被她不识相的拒绝。她还真以为夫君会对她宠
爱有加啊,也不想想自己的地位和水准,仗着自己长得可爱就为所欲为,红线来了之后
,她还不是和自己一样是个弃妇,要不是红线赶夫君来她们房里,她们恐怕半年都见不
到他一次。想到这里,若儿趁着锦衣低头抚摸自己膝上兔儿的时候,鄙夷的笑了一下。

“是吗?怎么互相帮助啊?”锦衣无所谓的问问。
“也没有什么啊。就是,咱们是好姐妹,平时可以多说说话,一起出游啊什么的,
有人有不好的事情的时候,比如你这几天,应该互相帮忙。咱们以后,还可以一起作一
些事情吗。”若儿尽量把话说得浅白明了。
“唔……”锦衣点头道,她觉得确实应该如此,现在这几天如果没有人给自己送饭
,真可能会饿坏了。
“对了妹妹,我知道城里有一家水粉店啊……”若儿用自己以前掌握的技巧,不留
痕迹的拉开话题。她并不着急把自己的真实目的全说出来,她知道很多事情要慢慢计划
,尤其是对象锦衣这样甚么都不懂的小傻瓜来说。
“对了,姐姐,我告诉你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是我亲眼看见的哦,那天啊,我到大
夫人的院子里,想找她聊聊天,结果你猜我看见了什么?”锦衣故作神秘的欲言又止。

若儿听到“大夫人”几个字,心里恍然一震,连忙全神贯注听着锦衣的下文,还迫
不及待的问:“什么?你看见了什么?”
“你过来一点,这个可是大秘密,绝对不能泄漏出去啊,”锦衣神秘的拉过若儿,
小声在若儿耳边嘀咕,“我看见了……”
“什么?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这太荒谬了,绝对不可能……”若儿震惊的语无伦
次。
“绝对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还会有假。你想想看,为什么她平时绝对不让人看,
为什么会一直那样?仔细想想就知道了。”锦衣得意的说,“哼,以后她要是敢对我不
好,我就整死她。”
若儿处于了一种恍惚的状态。她没有办法相信锦衣说的话,但是锦衣言之凿凿的样
子又让她不得不信。这件事太惊人了!她无法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这样的话,真
是天赐良机,她可以一偿自己这么久以来忍气吞声的郁闷了。
自从红线进门,家里的焦点就全部集中到她的身上。她是才女,是绝世美女,是清
白人家的女儿,是……而自己是青楼女子,是低三下四的小妾,只有忍辱负重的份儿。
况且那红线为人落落大方,嫁入门来进退得体,言行合宜,而且常常会劝说夫君到她们
房里来,她们根本没有抱怨的份儿。这样才更气人!若儿忿忿的想。自己甚至连抱怨的
理由都没有……但是夫君的态度是明显的,家人的态度也是明显的,自己就是被抛弃的
命运,改不了的。
“不,我绝对不要。我在那个火坑呆了那么久,等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我绝对不要
失去它,就算不息一切手段我也要保护我自己,绝对!”若儿暗暗发誓。
“啊,妹妹,天晚了,我……该回去了。”若儿得到了这样一个无价的消息,一点
儿继续呆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了,匆匆站起身向锦衣告辞。
锦衣和若儿都没有注意,身边的兔儿一直都在静静的竖起长耳朵,听着她们的谈话,血
红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寒芒。
若儿一个晚上都在翻来覆去的想心事,觉都睡不着。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太有用了,她甚
至可以一下子就除去自己的心头大患。她忍不住高兴的笑出声来。若儿转念一想,一个
红线没有了,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自己仍然是朝不保夕,以自己的身份,永远都
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地位,说不定失去现在的地位倒还更容易一些。
该怎么办呢?若儿苦苦考虑着。对啊!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一个计划鲜明的浮
现出来,何不如此这般呢?这样虽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地位,但是至少能永远保住现在
的地位,说不定还会更好些,和红线平起平坐也不是做梦啊……
若儿想出了好主意,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倦意袭来,她很快就沉沉入睡了。
红线廊前,又有几个花蕾,挣扎着想要绽放。
 
血光初溅(6)
第二天,若儿一早就起身梳妆打扮。她仔仔细细地用墨黛描画着自己的蛾眉,在白
皙的面颊上扑上一层薄薄的水粉,用新买的胭脂仔细将嫣红的双唇填的更丰满。她穿上
一袭水蓝色衫子,乌黑的秀发简单挽成一个雁尾髻,上面随便簪上一只景泰蓝珐琅镶填
的象牙簪。对着镜子照照,里面映出一个娉娉婷婷,不胜娇柔的绝世女子。当然,不管
怎么说,若儿也是当年京城数一数二的色艺双绝的花魁啊。
若儿满意的一笑,唤上弄梅一起往红线院子里去了。
红线窗前,一朵绝美的猩红色不知名的花朵,正在冬季干冷的风里怒放。
“好漂亮啊,”若儿停下脚步赞叹着,“果然是第一才女,就连种出来的花,也与别家
大有不同,哼。”
红线刚刚梳妆完毕,新妆别致而淡雅,让自诩美貌的若儿看了也自愧不已。
“妹妹清早来访,可是有什么事情?”红线淡淡的开口,将若儿和弄梅请进房间,
吩咐小香端上名贵的莲花香片和几样精致的点心招待她们。
“岂敢岂敢。小妹是特地来向姐姐请安的。自从姐姐来到咱们徐家,小妹一直都没
有好好的跟姐姐谈过。也错失了向第一才女的姐姐请教的机会。这次得空,还望姐姐不
吝指教,传授一下梳妆之术可好。”若儿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向红线袅袅施了一礼。若
儿按照自己昨晚想好的话说着,向弄梅使了个眼色。机灵的弄梅连忙走到小香身边说:
“小香姐,咱们上外边伺候着,不妨碍两位少奶奶聊天好不好?”然后不由分说拉着小
香出去了。
“妹妹想问什么呢?”看到丫头关好房门,红线开口问道。
“哦,是这样。姐姐擅长作新妆,这是全京城的女子都知道的,大家都十分羡慕,
纷纷模仿姐姐为妆。小妹也不例外,希望姐姐能指点一二,妹妹只要能学到姐姐十之一
二就满足了。”若儿稍微停顿了一下,看着红线娇艳绝伦的面容,略带得意的继续说道
,“听说姐姐能以彩笔绘面,这倒是天下少有的本事,不知姐姐肯不肯传授给我呢?姐
姐冰雪聪明,应该不会不知道小妹说的是什么吧。”若儿说完,有点紧张的看着红线的
反应。
红线只是淡淡一笑,平静的说:“那有何不可?妹妹既然想学,姐姐断无不教之理
啊。妹妹侧耳过来,这也算是个小秘密,让姐姐悄悄说与你,以防给人听了去。”
若儿听见红线这样说,一下子愣了。在她的计划里,红线不是应该惊慌失措,求自
己保守秘密的么?怎么她真的愿意……想归想,好奇心还是让若儿忍不住把身体凑到红
线那里去了。
只见红线微微一笑,一边有点儿古怪的看着若儿,一边轻轻的把一只手往自己的梳
妆匣伸了过去。
“妹妹须知,每个女子都有自己独特的美,不管如何梳妆,只要能够突出自己的美
,就是成功的……”红线一边小声对若儿说话,一边把梳妆匣打开,摸索着打开最下面
的夹层,“女子之美,不仅在面,亦在身在心。但修面毕竟是最为重要也最见成效的,
所以修面一定要仔细……”红线在梳妆匣里摸索了半天,慢慢拿出一把不足手掌大小,
青铜铸就,古朴无华,却锋利无比的小匕首,攥在手心。而若儿这时候犹自入神的听着
红线的话,完全没有看到红线拿着匕首的手,慢慢的,慢慢的,朝自己面门伸来。
“啊!”若儿无意之间转过头,正好看见红线手里那把匕首,她尖叫一声,恐惧的
声音都颤抖了,“你……你要作什么?”
红线握着匕首的手停在若儿面前,她露出一个安详的笑容说:“妹妹千万别怕,我
这把匕首是特制的,刀刃平直,是专门用来修理眉毛的。古人虽云‘身体发肤,受之于
父母,不可毁’,但是身为女子,眉有神则整个面部都会灵动起来,稍微由着自己的眉
型修整一下是完全必要的。否则即使用黛修饰,亦无夺人耳目之功。我看妹妹眉尖若蹙
,斜飞入鬓,虽则显得淡雅窈窕,却有不足之处,即眉根处略显浓密,这样妹妹的面部
就会显得略胖,遮掩了妹妹原本天生丽质的鹅蛋面型。所以还是修一下比较好。”
若儿不敢相信红线真会帮自己梳妆,但是听红线说得合情合理,不由得忐忑不安的
闭上眼睛,请红线为自己修眉。
红线的手动的很块,很稳,若儿几乎还来不及感觉到什么,只有匕首飕飕的凉意在
眉间一掠而过,然后听见红线说:“好了,妹妹看看如何?”
若儿张开眼,看见红线递来的铜镜里,自己的双眉果然显得清爽了许多。
“至于妹妹其他方面,相信绝对不会比红线逊色。那么红线就献丑,把我平日里保
养皮肤的方法告诉妹妹吧。”红线说着,开始忙碌起来。
红线从檀木桌子的边上,取出一张上好的宣纸展开,对若儿说:“妹妹,这是宣州
特制的纸,是以竹脉混合花的经纬晒成的。其纸有软、纫、轻、透的特点。”她找出剪
子,熟练的剪下面部大小的一块来,“其软,可随面部形状而任意扭转;其纫,在水中
浸泡而不会破;其轻,以覆于面部而无重压之感;其透,覆于面部而不会有窒闷之感。
这纸,是难得的精品呢。”
红线比过若儿的面部,熟练的在纸上剪出入若儿眼、鼻、口大小的洞来,然后把纸
放在一边。
红线在若儿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拿起梳妆台角上的一个黑漆釉胎美人瓶来,取过旁
边配套的黑漆釉胎海棠碟,往里倒出了一些奇香扑鼻的白色粉末来。然后取过墙角的一
个青釉梅花磁坛,打开盖子,往碟里注入半碟清冽的水,口里说:“这坛子水,可是我
冬天收集梅花花蕊上的积雪,在地下埋过一年之后的,今年的雪水刚刚埋下,备着以后
用。取这雪水清冷香雅之意,正好压住这药粉的火气。”
“药粉?”若儿迷迷糊糊的问。她已经被红线这种不按常理出的牌乱了阵脚。
“是啊。这是在我小时候,一个游方郎中给我开的方子,这药粉,每一贴都是用‘美
人白’伴以四季各色性凉的鲜花花蕊,加一些燕窝和其他药草,晒干后研成粉,再外用
冰块冻住。如此三年,方可伴以冬季花蕊上收的雪水,调和成半透明的药液。”红线大
概的给若儿解释了一下,一边忙着调好药水。红线在若儿的注视下,把裁好的宣纸泡进
碟里。“这宣纸是竹子作的,而这药粉也是各色植物,待到宣纸完全吸收了药水里的精
华,自然会变成一种淡淡的青色,那时候就可以用了。”
“用?……”若儿完全不明白事情的发展,好像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远了。
红线故意卖个关子,待碟子里的宣纸果然变成淡淡的青色的时候,她小心翼翼的取
出来, 仔细的帮若儿把纸膜敷在脸上。红线叮嘱说:“在纸膜没有干透的时候,最
好不要说话,不要有表情,否则可能会多皱纹。妹妹记住了。”
若儿刚要说话,吓得全咽了回去。
红线看着若儿,微笑着说:“这就是我的秘密了。其实这方子珍贵的很,梳妆时所
以避人,一是为了保密,二是怕这带着纸膜的样子吓着人。这就是我的‘绘面’了。”

若儿心里暗暗的骂锦衣蠢,没见过世面。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过去了。若儿脸上的纸膜慢慢干了,然后发皱,翘起来,开始
出现裂缝,一片一片碎掉,脱落,最后全部慢慢落下来。
若儿活动了一下有点僵了的脸,红线说:“好了,这样就好了。妹妹感觉怎么样呢
?这种药粉,最好天天使用,才会让皮肤越来越好。”
“咦?果然感觉脸上滑滑的,肤色也白了很多呢,真是太好了。”若儿看着镜子里
焕然一新的自己,高兴的一时叫了出来。她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收敛一下,向红线施
礼,礼貌的说:“谢谢姐姐赐教。”
“不客气,我们是姐妹,如果妹妹还看得起这种药粉,姐姐就把它送你。只是,这药方
弥足珍贵,请不要轻易示人才好。”红线趁着若儿还没有反应过来,马上开口道,“这
是这药方子,来,一定收好啊。”红线把一张纸塞进若儿手里。
“太好了……”若儿得到这张纸欣喜若狂,不住点头,赶忙收到自己荷包里,全忘了自
己的来意,起身对红线说:“叨扰姐姐这半日,姐姐辛苦了,若儿实在是感激不尽啊。
那,妹妹告辞了。”
红线起身相送,口里说:“好,那妹妹保重。注意的事情我已经说过了,妹妹记得
吧。”
“是,姐姐费心。”若儿说着,朝外间走去,嘴里叫着:“弄梅,弄梅,回去了。
”回头对红线说,“姐姐留步,不用送我了。”
“那妹妹慢走,姐姐就不送了。”红线微微的笑着,停住脚步。看着若儿和弄梅远
走的背影,红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第六章 白衣媚娘
转眼间已是年关将近,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和张皇中去。徐府自
然也一样,每日里都是大包小包往回搬,家里上上下下,包括红线、锦衣、若儿,都要
跟着大家伙出去选购或多或少的东西。
四处游荡的人也一个个顾不得回程的车马费,拼了命的往家乡赶。
这天,红线刚刚在管家的陪伴下去京城最大的绣坊定制了年关的新衣衫,去最好的
首饰行订了一些新首饰。带着一身疲倦回到家里。自打一进门,红线就觉得有点怪怪的
,好像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似的。应门的仆人,拿东西的仆人,打扫的仆人……大家看见
红线,都露出一种躲躲闪闪,不平且好奇的表情。红线尽管疑惑,依然不动声色向府里
走,正房的大丫头紫嫣迎了过来,脸上的表情虽然没有其他人那么明显,依然带着一些
不平和多事的好奇,一边说话一边偷眼瞧着红线:“大少奶奶回来了,老爷和夫人请您
到上房里去。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大少爷回来了。”看着紫嫣躲闪的眼睛,红线隐隐觉
得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她只淡淡回答:“哦,也没有提前派人报知一下,好让府里
派人去接。”紫嫣赶忙应着:“大少爷说要给家里人一个惊喜。”
“知道了,咱们走吧。”红线带着小香,优雅的跟在紫嫣后面往上房行去。
还没有走近上房的门,门口打帘子的小丫头就迫不及待的把软红猩猩毡的大门帘挑
开,高声报着:“大少奶奶来了。”
红线稳稳当当的走进暖意扑面的上房。上房里破天荒的聚集了家里的全部,若儿,
锦衣都在。扣儿早就看见了一身白衣的徐远昊,斜坐在一张红檀木铺紫色缎子面软垫的
美人墩上,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甫进门的红线,在他身后……那个同样
一袭白衣的女子又是谁?
红线不动声色的拜见了公婆,然后走向徐远昊微微一福:“夫君安好,远游归来,
可曾歇息过了?”
徐远昊伸手在众人面前揽过红线,笑着说:“娘子,可叫为夫好一番相思。”红线
微微的挣了挣,徐远昊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松开红线,看着她和其他人一一见过礼。徐
老爷和夫人相视一下,暗暗使了个眼色,徐老爷亲自对红线说道:
“媳妇阿,这次远昊远游虽然辛苦,你在家里操持,则更是辛苦了。不过呢,你的
温柔贤淑是京城里扬名的,不妒不偏这一点还给人传为佳话呢。来来,老夫先给你见过
一个人。”徐老爷对儿子使了个眼色,徐远昊马上把自己身后那个白衣飘飘的女子推到
了红线面前。
“她叫胡媚娘,是远昊在江南结识的女子。当时因为家贫,媚娘的娘亲去世无法下
葬,她们又偏巧住在偏远的山坳里,媚娘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可巧远昊他们迷路误入
那山坳,就此相识。媚娘至孝,愿意卖身葬母,远昊见她一片孝心,又柔婉可人,还通
晓诗书,便把她收了,带回来给你做个伴儿。你看可好?”
白衣女子走到红线面前,深深福下去,口里黄莺出谷一般的声音婉转道:“姐姐万
福,还望姐姐不嫌弃媚娘贫苦无德,收下媚娘,让媚娘为姐姐端茶奉水。”
红线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面带微笑的扶起那女子,用一贯平静的声音说:“妹妹
见外了,大家都是姐妹,理应和气相待,我又岂敢劳烦妹妹。倒是如果妹妹不嫌弃我粗
鄙的话,可以谈诗论琴,大家交好。妹妹是至孝之人,相信一定淑娴有加,作姐姐的,
真要为夫君和爹娘高兴呢。”
那女子幽幽的抬起头来,一双黑亮的眸子正对着红线,红线不由得吃了一惊,好传
神的一双星眸!
那女子白衣赛雪,应该是服孝的缘故吧,倒衬的她更加清逸出尘;一头黑亮的秀发
只用了一朵小小的白色菊花别起来,越发显出鸦雏一样的好颜色;美目含情,水汪汪的
双眸被一双细密如小扇子一样的长睫遮盖着,风情万种,顾盼生辉;小巧的鼻头,嫣红
的樱唇,在红线的注视下,贝齿略有不安的轻咬着下唇,我见尤怜。纵是被称为“京城
第一美女”的红线,此时也不由得心旌摇曳,心想,天啊,是什么地方竟然能生出这样
超凡脱俗的女子来!
“我就知道我的好娘子,绝对不会容不下媚娘的。”徐远昊响朗的声音打破了红线
的惊艳,“回来的路上,媚娘还一直担心。看看,我没有说错吧,红线岂是那样不通情
理之人。”徐远昊爱怜的看着媚娘,那宠溺的眼神甚至连红线都极少看见。
一瞬间,红线眼底升起一抹寒气,在众人能够捕捉到它之前就又消失在红线眼中。
而那媚娘像是知晓了一些什么似的,有意无意的抬眼看了红线一下,那眼神里也闪烁着
一丝只有红线才看得到的复杂光芒,红线更是心里一动。
相比之下,倒是若儿眼里的不甘和锦衣脸上的不满要来的清楚的多,不过,徐家倒
是不在乎。看见红线丝毫没有不满的样子,大家都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上房里一下子
就笑语嫣然起来,只有心情复杂的四个人,默默的思考着和掩饰着。
回到自己的房里,锦衣一屁股坐在床上,脸上的肌肉因为气愤奇怪的扭曲着,在锦
衣娇俏天真的小脸上形成一种奇特的诡异。
“气死老娘了,那个狐狸精!夫君一定是被她的妖术给迷住了,看看那狐媚子的桃
花眼,四处乱看,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安分的种子。还装什么清高,那一身白不拉唧的衫
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还戴着孝哪,那嘴一看就知道上了胭脂!气死我了,本来就已经
够窝心的了,还巴巴的又弄来一个,真不知道夫君怎么回事。这下子那狐媚子还不知道
怎么得意呢。”锦衣不住的咒骂着,依然把媚娘当作了“狐狸精”。自从珠儿事件之后
,锦衣已经明里暗里的给徐老爷禁足,在徐府的地位一落千丈,几乎没有人再关注她了
。眼下出来个娇艳如花的媚娘,锦衣想从徐远昊身上找回地位的梦想更是难上加难,也
难怪她几乎暴怒的发作――偏偏眼前这个稍微带着点儿不在乎的神情的小丫头琳儿是老
爷房里的,她还没办法拿来出气。锦衣觉得自己憋的要爆炸了。
雪白的兔儿一蹦一跳的来到锦衣身边,血红的眼看着锦衣。锦衣将兔儿抱在怀里,
怨恨的说:“兔儿,你说那女人到底是不是狐狸精?我觉得一定是。”兔儿的长耳朵竟
然摇了摇,似乎在迎合着锦衣的说法,锦衣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些,“是吧,兔儿,你的
感觉比大家都灵敏,你都说是,那一定没错的,哼,千万不要给我逮到,否则我一定要
请个法师,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锦衣怨毒的眼神,看在兔儿眼里,兔儿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丝笑意。
若儿房里,若儿失神的坐在窗前的太师椅上发呆。媚娘的出现,几乎毁灭了她所有
希望,她知道自己这么多天敷面,保养,精心修饰自己的苦心,一下子就被这个丽质天
成的女子击败了。看起来整个徐府,只有红线能和媚娘一较上下了。比起以前若儿还满
心希望的为自己未来在徐府的地位努力着,掩饰自己真正的爱好,和所有人交好,希望
自己至少能够保住第二的地位。可是现在,她几乎看不到一点点自己希望的未来了。若
儿第一次感到自己失去了所有希望,所有梦想和所有的力量。
“看来,那样……是迟早的事情吧。”若儿露出一丝苦笑,自己不像红线那样,有
“第一才女”的称号,也比不上媚娘那样的美貌,甚至不如锦衣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自
己不过是个青楼女子,被弃,是早晚都会来到的吧,“那样的话,倒不如索性给她来个
……”若儿沉思着,嘴角浮现出几近绝望的微笑。
红线房里,丫头小香怨愤的收拾着房间。红线若无其事的忙着自己的活计,她给徐
远昊绣了一个荷包。
“少夫人,”小香忍不住叫起来,“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生气呢,少爷他做了那样对
不起你的事情,你还……”
“小香,不要胡说。”红线喝住小香,“我为什么要生气,夫君得到一个好妻子,
我也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啊,况且夫君至今仍无子嗣,多一位夫人,徐家更能开枝散叶不
是吗。以后不许你再胡说那样的话了,记住了没有。”红线严肃的告诫小香,小香委屈
的低着头做事。她没有看到,红线眺望着廊前那蔟已经怒放了一朵血红的花儿,眼神里
流露出透骨的寒冷。
腊月就在大家的各怀心事中来到了。家人们开始忙碌于杀羊宰牛,准备牲礼,而主子们
的事情除了购买各自的过年必备的物事之外,没有别的需要亲自动手,所以反倒全部落
得安闲,每日里只是看着下人们的奔走,感受着过年的气氛。
自打从江南回来,徐远昊只在媚娘房里留连,两日会到红线那里去一次,至于若儿和锦
衣,徐远昊似乎完全的忘记了。
 
第七章 命案迭出(1)
腊月初五夜里,月亮完全隐在一片厚重的黑云之后,整个徐府比往日安静了许多,
可能是仆人们一天到晚都在忙碌的缘故吧,这几日的仆人小院里格外安静,仆人们都一
早就进入了梦乡。就连负责打更护院的老徐伯都抱着梆子和铜锣躲在暖和的厨房里偷懒
打盹。
一阵冷冷的风吹过,厨房里那盏忽明忽暗的油灯不知怎地就一下子灭了,整个厨房
,除了灶塘里隐隐约约的红光之外,一下子陷入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和漆黑之中。徐伯
一下子从好梦中惊醒过来,抹去嘴角边涎下的一丝口水,慢吞吞站起身来,打算重新把
灯点起来。
厨房的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条白影闪进来。
“是谁?”徐伯被下了一跳,大声的喝问道。
那白影或许是没有料到厨房里的徐伯,停住了脚步,在厨房门里静静的站着。
“你……你是谁?你要做什么?”徐伯壮着胆子问道。
白影并不回答,只是静静的站着不动,让黑黢黢的厨房里平白多了一种刺骨的寒冷

一阵冷风吹过,竟然将夜云挪动了半分,半明半昧的月光透过木窗,在刹那间照亮
了厨房,照出那白影一张惨白的脸来。
“你……”徐伯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是……原来……”
云层迅速回复了原位,马上又把那一点闪烁的微光抹去,夜半里,徐伯一声沉闷的惊呼
,甚至来不及惊醒门口熟睡的狗儿,就已经被夜色吞噬。
那抹白影,象她来的时候一样,一闪而逝,消失在黑暗里。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几乎
是在那白影刚刚隐去的同时,一个小小的,完全不是人类的白色影子,又出现在厨房里
,没有人想得到这是什么,来作什么。
腊月初六清晨,一大早赶到厨房来为主子们作早饭的,是徐府的老仆人张嫂。在看
见徐伯的尸身之后,曾经为珠儿收尸的张嫂,似乎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了,连声惊呼
都没有,身子一歪,软软的倒在厨房门口,让紧跟着她的仆人们惊叫着四散逃窜,以为
有什么妖物跑了出来。
闻讯赶来的徐老爷、徐远昊和管家很快的平息了仆人们的骚乱。一行三人和几个胆大的
家人开始检查尸体。管家灰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双手,让徐老爷感觉到了一丝不平常。
“如何?”徐老爷沉稳的开口。
“这……”管家面有难色的沉吟了一下,看了看徐老爷身边的徐远昊。
徐老爷看看儿子考虑了一下,对徐远昊说:“昊儿,你去安顿一下家人们,让他们
忘了这件事。还有,去准备一下徐伯的后事。”
“是的,父亲。”徐远昊很快的离开厨房。
看着儿子离开后,徐老爷的脸上迅速被阴霾笼罩:“说吧。”
“徐伯身上的伤口很是奇怪,好像是被什么野兽给咬了。然而又不是很像,没有什
么野兽会仅仅在一个人的脖子上留下两个牙印,看起来像是……像是……”管家犹豫着

“说下去。”
“牙印像是被狐狸或者野猫之类的小动物咬的,可是徐伯的死因,却是失血过多,
好像……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把血吸干了一样。”管家犹犹疑疑的说出一个似乎连自己都
无法相信的理由。
“荒谬!”徐老爷不屑的嗤道,“难道你的意思是咱们家里有狐狸或者野猫妖精么
?简直荒谬至极!好了,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然后把徐伯的事情解决掉,不要在年前
弄的家里人心惶惶,知道吗?”说完,徐老爷就离开了,留下管家面上带着一些狐疑,
一些恐惧,面对一具早已僵硬的尸体。
红线廊前的花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朵怒放的花朵,只不过比起早先的那一
朵来,它显得小了许多。
徐伯很快的下葬了,对外说得是徐伯年纪大了,“老了”。下人们除了对这个平日
里和蔼可亲的老爷子着实难过了一回之外,看到了徐府在年前还给了徐伯很丰厚的葬礼
心存感激,比平日里更加卖力的干活儿。只有一个人例外,张嫂。自打在厨房里看到徐
伯的尸身之后,张嫂就整天魂不守舍,一病不起。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萦绕,
让她睡不好也吃不下。可是,张嫂深深明白这些疑惑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养病的几天
里,张嫂一直都在考虑着,并且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什么?你要辞工不做了?”管家诧异的问张嫂。
“是,管家。”张嫂恭恭敬敬的挽着个小包裹,站在管家面前,“我老了,不知道
什么时候就撒手了。可是我这把老骨头啊,想无论如何也要埋在自己家里哪。况且我那
个不成器的儿子现在也好歹成了家,自己有几亩地,让我老婆子安安生生的到死,他也
养的起,不想给府里添麻烦呢。”
“张嫂,你……这大年关的要回去,让我很为难啊。您也知道这府里上上下下,哪
个不夸您张嫂的手艺是一流的,您要是这当儿走了,主子们恐怕连年都过不好呢。要不
,您好歹也过了这个年?”管家好言好语劝着张嫂。
“您看,我这身子骨,这时候一直生病,也帮不上什么忙,还要浪费府里的钱给我
看病,我实在过意不去。管家啊,您就放我走了吧……”张嫂似乎执意要走,手里牢牢
的挽着小包裹,不肯松手。
“怎么,张嫂,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呢?”一个悦耳的声音传来,居然是路过的红线

“大少奶奶万福。”张嫂给红线见了礼,絮絮叨叨把自己早就想好的理由又说了一
遍,用恳求的眼光看着红线,希望她能让自己离开。管家也赶着在一边向红线讲自己的
难处。
红线对管家使个眼色,微笑着对张嫂说:“来,张嫂,到红线房里坐坐可好?您病了这
么多天,站在这院子里,小心着凉。”
张嫂有点不安的斜着坐在红线房里的美人墩上,捧着小香端来的一杯热茶,却不敢
喝,只暖着自己因为在院子里站久了冻僵的手。
“张嫂,好好的干吗要离开?是不是您受了什么委屈?告诉红线,红线一定替您出
气。”红线开口,软软的话儿分外让人受用。
“也不是……我说了是我太老了,作不动了……”张嫂面对这样恍若天人的少奶奶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的好。
“哪里啊,张嫂您这么好的身子骨,怎么说老了呢。”红线有点儿娇嗔的跟张嫂说
着,让张嫂一下子觉得心里很是舒服,“这是红线第一次在徐府过年。早就听说张嫂年
饭的手艺是一流的,是红线福薄,竟然吃不到张嫂做的年饭呢,唉……”红线秀丽的脸
上流露出万分的遗憾。
“哪里哪里,要是少奶奶真的这么看得起我这个老婆子,能给少奶奶作饭可是我天
大的福气呢,少奶奶可别那么说,真是折杀我呀。” 张嫂不忍心看见这样美丽的脸上的
愁容,犹豫了一下,在心里安慰自己,过了年再走,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吧。
“那您就是留下了。”红线高兴的说道,“可是,您真的是因为身体不好才打算回
去的么?”红线突然又问。
“这……”张嫂含含糊糊半天,“是啊是啊……大少奶奶,既然都不走了,那我还
是回去放了东西,做饭去吧。”张嫂说着赶快站起来。
“那好,那我也不多烦扰您了,您可好生的歇着,别再累坏了身子啊。小香,送张
嫂回去。”红线也跟着站起来。
张嫂在小香的搀扶下走到房外,红线也跟着送出来。张嫂看见红线廊外火红的花朵
,好奇的问:“呀,大少奶奶,您这是什么希罕花儿啊?这么大冷的天还开的这么好,
真漂亮-可是,开的太少了。”
“这花儿啊,”红线看着怒放的花儿,缓缓开口,“它开的少是因为每一朵花开都
需要很多养分,否则它就永远不会开。也正因为这样,它才格外美丽,不管在什么时候
都能开。它叫做……彼岸花。”
“彼岸花?真是个希罕的名字,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来没有听说过……”张嫂喃喃
的说着,和小香一起离开了红线的院子。
红线看着张嫂远去的身影,自言自语的说:“当然,因为它不是普通的花,它……
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红线唇边,浮上一抹虚幻的笑容。
转眼间已是腊月二十三了,老祖宗们传下的规矩,这天叫“小年”,是灶王爷上天
的日子,徐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碌的做着糖瓜儿,俗语说:“二十三,糖瓜儿粘”,又说
糖瓜儿是为了让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地降吉祥”。徐府里的糖瓜儿,自然不用说,
在张嫂的好手艺之下,是全京城都数一数二的,每年徐府里的糖瓜儿,都要往宫里送一
些,作为给大大小小的皇亲国戚尝鲜的点心呢。徐府上上下下也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美
味。就算是仆人,也在徐老爷的体恤下人中,人人可以分得一些糖瓜儿吃。
这天晚上,整个府里都按照习惯早早上床睡觉,为的是不影响灶王爷上天的心情。
所以不到酉时,大家都已经带着过年的疲惫和兴奋沉沉睡去。
小丫头珍儿是和张嫂睡一间房的,张嫂早就进入了梦乡,可是珍儿却翻来覆去睡不
着。白天可能太劳累了,珍儿这时候特别饿。她记得很清楚,厨房里还有很多糖瓜儿,
虽然冷了些,但是一样很好吃……
挣扎了半天,珍儿终于决定到厨房去拿点儿吃的,虽然都说灶王爷晚上上天要早睡
,不能冲撞了神仙,但是这个时候,估计灶王爷也应该已经上天去了吧?珍儿这样安慰
自己,抖抖嗦嗦爬起来,走出房门。
“啊~”珍儿看着外面阴暗的夜色,吓得把脚收了回来,想了一下,她便去摇张嫂。

“张嫂,张嫂,醒醒……”珍儿小声叫着,她打算请最疼自己的张嫂和她一起去拿
点儿东西来吃。
“嗯……干什么啊?”张嫂迷迷糊糊问。
“张嫂……”珍儿小声在张嫂耳边嘀咕了自己的要求。
“胡说什么呢。”张嫂半迷糊半清醒的责骂珍儿,“傻丫头,这个时候去厨房,会
触犯灶王爷的,那时候可是会有大祸的啊……不行,不能去!”张嫂斩钉截铁的说完,
又回头睡觉去了。
“算了,大不了我一个人去。”珍儿埋怨着,拿起烛台,壮着胆子悄悄走出了房间
。一条走廊,又一条走廊……珍儿小心翼翼的掩着烛台,在漆黑的夜色里慢慢走着,微
弱的烛光在寒风中忽明忽暗。
总算看到厨房了,珍儿心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战战兢兢推开厨房的门。这个时候
,一阵风忽然吹过,珍儿一直小心护着的蜡烛摇晃了一下,终于灭了。
在那一瞬间,珍儿突然想起了暴毙在这里的徐伯,心里一惊,,虽然已经一只脚踏
进厨房里,她还是回头就走,厨房里阴冷的风,让珍儿寒毛直竖。
就在这时,一个白影悄无声息的从厨房角落闪出来,珍儿感觉到身后的异样,猛然
回头,一张惨白的面孔已经逼近珍儿,那带着一丝寒气的脸,几乎贴到了珍儿脸上――
那是一个白衣长发的女人。
 
命案迭出 (2)
“呀……”珍儿连尖叫都没有叫完,就软软的倒下了。
那白影飘开两步,稍稍看了珍儿一眼,随即绕过珍儿,迅速往外飘去。
“唔……”一声闷哼传来,好像是什么人要尖叫,但随即被掩上嘴巴的声音。
厨房对面的回廊里,一个身影紧贴着屋角站着,一盏熄了的灯紧紧攥在那人没有用
来捂住嘴巴的手里。
白影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站住脚步往那人影的方向看来。那人影贴着墙,连大气
都不敢出。白影看了一下,随即飘进厨房后面的黑暗中不见了。
墙角的人影好像虚脱了一样慢慢滑倒在地上,那个人正是不放心珍儿匆匆跟来的张
嫂。此刻张嫂的脸白的如同失去了生命一样。她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再去厨房看
珍儿了,因为她已经隐隐的猜出珍儿此刻的景况。
就在那白影回头的时候,张嫂恰好借着微弱的月光,把她看的清清楚楚,那人,那
人赫然就是……胡媚娘!
捡起掉落在脚边的灯,张嫂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回到房间,她没有注意到,又有一个
小小的白影,无声无息的进了厨房,走到昏迷不醒的珍儿身边,缓缓的张开口,露出了
白森森的利齿……
腊月二十四。张嫂病倒在床上,她的额头烫的吓人,还不住的说着呓语。不过比起
张嫂来,恐怕大家更为在意的是年前徐府的第二条人命――珍儿被人发现死在了厨房里

面色更加阴霾的徐老爷照例看着珍儿的尸身,等待着管家的解释。管家这次什么都
没有说,只是对着徐老爷微微的点了一点头,徐老爷的脸色就更加铁青。
整个徐府开始出现一种近似恐慌的不安,下人们对于徐府接二连三的死亡开始感到
了莫名的恐惧,他们总是聚在一起戚戚嚓嚓说着什么,一看到管家过来,就马上现出一
种怪异的沉静来。
腊月二十四这一整天,尽管珍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入了殓,徐老爷仍然被一种不安和焦
虑牢牢攫住,就连惯例的写对子这件事,都因为他的心神恍惚而写错了好多次。
整个徐府恐怕只有红线依然神情自若的照料着她新开了第三朵美丽饱满的花儿的花圃,
丝毫没有被流言所困扰;剩下的,就是被冷落在小院不知情的锦衣和若儿了。
二十五中午,大家都吃过午饭。三三两两的聚在小院里休息,毫无例外的,又开始
了那个奇怪的话题。
“你说,咱们府里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啊?这都连着两个人了。徐伯还说得过去,可
是珍儿她……”
“要不,就是有了什么妖孽?”
“是啊是啊,我看见珍儿的尸身了……和徐伯……一样……”收尸的年轻男仆战战兢兢
的说。
“难道是珠儿她死的冤枉,回来报仇了么?”不知是谁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整个
院子马上变得鸦雀无声。
“不……不可能吧。珍儿和珠儿的感情那么好,就算珠儿死的冤,那也应该去找三
少奶奶报仇啊……”一个四十多岁的奶妈壮着胆子反驳。
“不要乱说话,小心主子听见!”老王头又开口制止了这样的说法。
“那您说怎么回事?现在府里就是您岁数最大,见识也最广,您倒是给我们说说。
”憨厚的阿大问道。
“这……”老王头不语,停了一会才说,“你们说,昨天是什么日子?”
“腊月二十四呗。”下人们七嘴八舌的说。
“这是什么日子?”
“灶王爷上天呗。”
“那么我们祖宗订的规矩是什么?”
“不能惊扰灶王爷上天,必须早睡,早熄火,不许晚上进厨房……”佣人们说道这
里,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一起“啊”了一声。
“难道您的意思是珍儿她偷偷进了厨房,冲撞了灶王爷,所以才……”一个女佣大
着胆子问。
“我也说不准,但是只能这样想了。”老王头慢慢说。
“可是珍儿干吗半夜进厨房呢?”又有人问道。
“这个,咱们恐怕都不知道……”
“对了,张嫂今天不是病了么?说不定她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琅儿突然想起
来说,“珍儿一直和张嫂一起睡的,张嫂肯定知道……”
“咳咳……”一阵咳嗽的声音突然响起,把正在议论纷纷的佣人们吓了一大跳。转
头一看,居然是大少奶奶红线和小香,她们静静的站在众人身后,也不知道多久了。刚
才的咳嗽声,可不就是小香的。
“大……大少奶奶……”一干佣人全部起身给红线见礼。
“大家不要客气,继续聊你们的。我是来看望张嫂的,听说她病的很厉害。”红线
笑吟吟的对大家说。
“啊……少奶奶辛苦……”佣人们担心着自己的话被听去了多少,然后都讷讷的离
开。珍儿的离奇死亡,在这种谈话之后,似乎稍稍让大家安了安心,唯一让人不解的是
珍儿半夜去厨房的原因,而这对大家来说,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张嫂今儿个可好些?”红线在小香的指引下,来到张嫂的床前,陪伴着张嫂的小
丫头玉儿慌忙站起来,
“大夫已经来过了,说张嫂是风寒,开了方子,咱们也抓了药,正熬着呢。她上午醒过
来一回,吃了两口白粥就又迷糊过去了,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妖怪啊,狐狸啊,怪吓人
的。”
“好了,”红线微微的皱了皱眉头,“你快点儿去把药熬好,我们来陪着张嫂,有
事会叫你的。”
“是。”玉儿匆匆离开了。
“妖怪啊……珍……孩子……狐狸……有狐狸……吃……”张嫂动了几下,发出一
连串急促而模糊的呓语来,面部也呈现出一种扭曲的惊骇。
“少……少夫人……她是不是中邪了?”小香害怕的把身子往后挪挪,轻轻的问。

“不要乱想,张嫂中了风寒,只是在说胡话而已。不要害怕。”红线安慰着小香,
“啊,对了,你先去房后看看玉儿的药熬好了没。”
“那……好吧。”小香不疑有他,转身走出了房门。
“张嫂,张嫂……”红线呼唤着,眼睛呈现出妖娆的红色,“你怎么了,告诉我。

“怕……我好怕……我……可能会……死……”张嫂迷迷糊糊的吐出这样一句话,
“妖怪……府里有……妖怪……”
“为什么?”
“昨儿晚上,……我跟在……珍儿后面……看见了……”张嫂断断续续的说,“…
…狐狸精……我看见了……狐狸精……妖怪……珍儿她……进了厨房……就……死了…
…然后……胡媚娘……飘……飘出来……飘走了……”
“你怎么知道她是狐狸精?”
“我看到……徐伯的尸身……两个尖牙印……听说……珍儿她……也有……我知道
……狐狸精……咬的……吸……吸血……”
“你还知道什么?”
“我捡起来了……徐伯尸身边……一朵……一朵……白菊花……我就知道……她…
…她是狐狸精……她……妖怪……”张嫂艰难的说着。
红线沉默了一会儿,对张嫂半是命令的说:“张嫂,你会好起来的,记得你看到的
一切。”
“我……我会……会好起来……”张嫂机械的重复着。
红线不再说话,眼睛又恢复成不可测的黑色。
“小姐,药煎好了。”小香和玉儿端着药走进来。
“那好吧,玉儿,张嫂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好好照顾她老人家。”红线叮嘱道。
“嗯,奴婢知道,大少奶奶放心吧。”玉儿恭敬的回答。
“那好,小香,咱们走吧。”红线整整衣襟,和小香一起离开的佣人的院子。
房间里,张嫂呓语一样的说着:“狐狸精……我看到了……四少奶奶……胡媚娘…
…从厨房出来……”
“哐啷”一声,盛着药汁的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小丫头玉儿瞠目结舌的看着张嫂
,听张嫂断断续续的说着……
腊月二十六,张嫂的病奇迹般的痊愈了,她甚至比以前更加健康。正好是徐府要大
量制作年关的肉食的时候,张嫂的好手艺一点儿都没有耽搁。她沉默着忙了一整天,然
而她并没有发现,玉儿的脸色一直都是苍白的,休息的时候她总是和这个或者那个下人
说话,然后这个仆人也会一下子变得和她一样的面色苍白。
一种可怕的传言在徐府迅速的传播着:新少奶奶胡媚娘是个狐狸精,珍儿就是被她
害死的,徐伯也是……
到天黑之前,几乎所有的仆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有人试探的问张嫂:“张嫂
,你和珍儿住在一个房间,那晚您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呢?”
张嫂听到这种话,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铁青,然后慌张的回答道:“我……我不知道
阿……那晚我睡得很死,……什么都没有看见……”不等话说完,张嫂就匆匆的走开了
。然而她这样的态度却让徐府的仆人们更加疑惑和不安。徐府,正在渐渐的被一种发自
内心的恐惧席卷。
夜晚很快就在人们的各怀心事中到来了。玉儿借口说晚上想和府里手最巧的丫头琅
儿学打络子,叫了琅儿来陪自己一起睡。
张嫂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很漠然的点点头,自己就先睡下了。
夜色一点点的加深,天也越来越冷了。
熟睡的张嫂,在自己的床上翻了个身,轻轻哼了两声,吓的本来就不敢睡觉的两个
丫头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大气都不敢喘,紧张兮兮的竖起耳朵。
“妖精……妖……放了我……不要……别吃我啊……”张嫂开始含糊的呓语着,玉
儿吓得几乎要哭出来了,紧紧的攥着琅儿的手,“胡媚娘……狐狸精阿……我看见了…
…你在咬珍儿……救命……不要过来……”
玉儿和琅儿紧张的握着手,不知不觉之间,冷汗已经湿透了被子。
二十七的一大早,徐府又开始了一天的繁忙。这一天对于仆人们来说,是个更为难
熬的日子。在琅儿的确认之下,大家几乎都明白了张嫂生病的原因。虽然不再有人提起
珍儿的事情,但是大家抱着一种相同的恐惧和不安,不约而同产生了和张嫂一样的想法
――离开。
 
第八章 谣言四起
腊月二十八中午,琅儿抽空跑去找和自己最要好的琳儿。“告诉你,府里出大事情了,
大家都商量着辞了去呢……”琅儿神色紧张的说。
“怎么了?”琳儿看见琅儿的神情,也不由得紧张的问。
“嗨,府里最近都在传呢……那个新四少奶奶……是个……”琅儿刚要说,又停下
来,左右打量了一番,确定四周没人,小心的对琳儿说:“你过来,我悄悄的说给你听
。是这样的,都说四少奶奶其实是个……”
听着听着,琳儿的脸色越来越白,声音颤抖的说:“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一定是
编了故事来逗我玩儿的。你也太胆大了,拿主子说故事,不怕给人听了去挨骂阿……”
琳儿强装镇定的说。
“绝对是真的,绝对!我可是亲耳听到的,真的不骗你,现在咱们大家都怕死了,谁
还有心情逗你玩儿啊。好心告诉你,是想你平日里也小心点儿,别象珍儿一样糊里糊涂
就……”琅儿说到这里,两个人想起了珍儿的惨死,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你可千万小心啊,”琅儿嘱咐道,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拉起琳儿的手说,“这
个可千万不能给少奶奶知道了,要不然可就……”
“可就怎么了?说下去阿……”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哟,有什
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啊?嗯?你们的胆子还真不小阿……”居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
的锦衣!
“啊!”两人同时惊呼一声,“三少奶奶!”
锦衣转头冷冷的看着两人,看得两人心头发毛。琅儿结结巴巴的说:“三……三少奶奶
如果没事……我……就先回去了……”偷眼看看锦衣毫无表情的面孔,逃难一样一溜烟
的离开了。锦衣转头又看着琳儿,琳儿心头一寒,脱口而出道:“三少奶奶饶了我,您
问琳儿什么琳儿都不瞒您……”
“废话少说,赶快给我说!”
“是这样的……”琳儿一五一十的把在琅儿那里听来的东西告诉了锦衣。听着听着,一
丝恶毒的让人战抖的冷笑缓缓浮现在锦衣天真无邪的面上,而乖巧的呆在锦衣脚边的兔
儿,似乎也在同样冷笑着。
“你说得都是真的么?”锦衣慢慢问。
“我……我听琅儿说大家都这么说的……”
“哦,真是有意思……”锦衣考虑了一下,“听着,不许你再把这话告诉任何人,
也不告诉人说你告诉了我。什么时候我叫你说,你就必须得给我说,明白了没?”
“明白了……三少奶奶……”
“还有,下次有什么这样得消息,一定要马上告诉我,记住了吗?”锦衣又叮嘱了
一下。
“琳儿知道了,少奶奶尽管放心。”琳儿顺从的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锦衣突然疯了一样的仰天大笑起来,“胡媚娘啊……这下
子是谁快活不下去了?老娘可不怕你……哈哈哈哈哈哈……”锦衣一下子倒在椅子上,
不住的狂笑着,直到笑出了眼泪。“琳儿!”锦衣突然止住了笑,冷冷的唤琳儿的名字

“啊……是……是……琳儿在……”琳儿被这么突然的一叫吓了一跳,连忙应着。
锦衣反常的举止,让她觉得毛骨悚然,“三……少奶奶有什么吩咐?”
“帮我梳妆打扮,咱们去看看二少奶奶最近可好。”
锦衣带着琳儿进了若儿的院子。若儿的院子里一向纤尘不染,花畦里一年四季都绽
放着不同的鲜花,倘若天气好,还能够听见若儿美妙的琴声;可现在,正是腊梅绽放的
时节,院子里几株腊梅树却因为疏于管理,一片萧瑟,叶片上布满了尘土,院子里的地
上七零八落的全是垃圾,也没有人收拾。
踏进若儿的房间,锦衣又吃了一惊:这是那个曾经超凡脱俗、飘逸若仙的若儿么?

若儿斜斜托着腮,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迷迷茫茫往窗外看着。她的头发并没有梳
理,散着披在背上,有的地方还纠结在一起,失却了光泽的秀发枯干的彷佛一把野草;
她的衫子是她最喜欢的水蓝色的那一套,可是已经很皱了,有的地方正被若儿压在身下
,她却好像完全没有在意;若儿的面容憔悴的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眉黛没有画,胭
脂也没有涂,嘴唇是干枯的苍白,眼神更是空洞的让人心生怜惜;她的房间乱的可以,
最珍爱的古琴随便放在桌子上,上面全是灰尘,还断了一根弦;她的妆台上凌乱的摆着
胭脂水粉盒子、梳子、镜子、钗环等等;甚至她的床铺也没有收拾,乱成一团。就连丫
头也懒洋洋的坐在自己床上打盹儿,难怪她们就那样走进了若儿的房间都没人知道。
天啊……锦衣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以前的若儿,是个极其注重外表
的人啊,可是现在……锦衣解嘲的笑,原来她比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啊。锦衣向琳儿使了
个眼色,琳儿知趣的走出房间,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二姐,二姐……”锦衣叫着痴痴的盯着窗外的若儿。
“夫君?”若儿突然从榻上弹起来,脸上是一种既慌乱又开心的表情,看到是锦衣
,她那张喜悦的面孔一下子垮了下去,跌坐在榻上,失望的说:“是妹妹……坐吧。”

锦衣也不客气,拉过一张椅子,坐在若儿对面,盯着若儿消瘦的面孔说:“我不说
废话,姐姐可知道最近府里发生了大事么?”
若儿也不答话,只是看着窗外。
“和夫君与我们有关系呢?”
听到说徐远昊,若儿震动了一下,回头看着锦衣道:“什么?”
“家人们传的沸沸扬扬的,”锦衣贴着若儿的耳朵,小声说,“说那胡媚娘她……”若
儿的神色渐渐变了,好像溺水的人看见救命稻草。
“姐姐信么?”锦衣试探的问。
“不信也得信。”若儿慢慢吐出一句话,脸上是一种决绝的坚定。
锦衣这晚睡了个自打胡媚娘出现在徐府以来的最好的觉。在梦里她又看见了自己嫁
入徐府之前遇到夫君的情景,一个小小的女孩儿捧着一大抱迎春花,穿着鹅黄色的衫子
走在大街上,和一个着水蓝色长衫的英俊公子目光交会……一直都认为这样潇洒和体贴
的男人,会象爹一样把从小没了娘亲的自己捧在手心呵护,尽管他不仅仅只有一位夫人
,锦衣固执的认为。也许他一时会被迷惑,但是他会回来的。锦衣在梦里甜甜的微笑,
什么胡媚娘啊,若儿啊,文红线啊,统统没有出现在她的美好的梦里。
若儿这晚没有睡。她心里似乎想着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狐狸精……她表情木
然,能怎样呢?无非如此而已。若儿不断的裹紧自己的锦被……鸳鸯被啊。她轻叹声,
想起以前那些旖旎温暖的夜晚来。初识徐远昊的时候,他正是一袭水蓝色长衫,自如的
混杂在形形色色来“清音轩”寻欢的王孙公子中间,那么气宇轩昂,超凡脱俗,身为“
清音轩”的花魁,若儿一眼就锁定他的身形。当知道了这是翰林大学士家的公子时,若
儿已经就此决定了自己的一生。烟花女子,能够觅得如此可意得夫君,本来就是难上加
难。当时还是清倌的若儿,把自己的全部押在了徐远昊身上,但愿,此后能免去“老大
嫁为商人妇”的凄苦命运吧。红绡帐底,若儿暗暗祈祷着。这一切都是空的,空的啊。
若儿下意识握紧了双手,可是除了冷冷的空气,什么都没有。因为徐远昊最爱水蓝色,
从此若儿便也只穿水蓝色的衫子;为了徐远昊喜欢花,若儿便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下四时
花卉,让它们相继怒放……可是曾几何时,徐远昊开始钟爱月白色的衫子和只在深秋开
放的白色小野菊了呢?若儿知道自己的出身远远不能和其他人相比,她只求徐远昊不要
在青春逝去的时候把自己无情的丢开就好,谁知道,在韶光还未老的时候,她就已经成
了下堂之妇。难道,我错了么?若儿闭上眼,两行泪悄悄滚落。就算是狐狸精又怎样,
就能那样毫不顾忌的夺取别人的幸福么?若儿心里忿忿的想,比起红线,比起锦衣,她
不仅仅是一个妾,她是一个更需要爱的女子啊。恨,好恨……无边的恨意在若儿孱弱的
身体里燃烧起来,一发不可遏制。若儿在心里告诉自己,已经是一无所有了,不管如何
都没有更糟糕的可能了。若儿就这样想着,直到天色蒙蒙亮,才渐渐进入一个恍惚而支
离的梦境。
同样的夜晚,徐远昊是在红线房里度过的。夫妻两人依然恩爱,暖和的红衾里,徐
远昊轻轻拥着红线如玉的香肩,在她耳边呢喃着只有他们才能拥有的蜜语。“红儿,为
夫最近冷落你了,真是对不起啊,我应该怎样弥补我的红儿呢?”
“昊,不必客气,媚娘刚刚失怙,又是初来京城,自然需要你多陪她一些。那楚楚
可怜的模样儿,就算是我,也不忍心看她郁郁寡欢呢。昊,你就多多陪着她一些儿,待
她心情好些再来弥补我吧。”红线柔婉的声音在徐远昊耳边响着。
徐远昊的动作稍微的停顿了一下心里道:“她还是怨啊,不然为什么自打进门,就一直
不肯像在左山的时候那样唤他,和他相处呢?尽管她一直都保持着贤良有德的外表,她
毕竟还是个普通的女人。”他无奈的摇摇头,拥住娇羞的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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