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推荐] 我是一朵飘零的花(10/14/2007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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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汽车站大约是建得较晚,和火车站相比,不但建筑恢宏汽派,环境也干净整洁,进进出出的人穿着也比较考究,一看都是比较有钱有地位的。我刚从火车上下来,虽然还不是蓬头垢面的乞丐形象,但提着笨重的行李箱,身上极便宜极不时尚的衣服,且衣服上还沾有西红柿的汁,黄瓜的细屑与汗水浸出的盐渍,东一块西一块的,风尘仆仆,非常狼狈。
  从广州到东莞,坐省汽车站的豪华巴士比普通巴士贵十几块钱。但豪华巴是走高速的,普通巴不但脏破,还很慢。我拿着票,排在衣着考究的候车队伍中,显得极为另类,一看就是不折不扣的工厂“打工妹”。
  不愧是豪华巴,车身很高大漂亮,车门前验票的服务小姐穿着天蓝色的制服套裙,很是周到热情。车座很漂亮,每人还有一瓶泉水和一份报纸,这样的坐车待遇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我旁边坐着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她老伴坐在前边。老两口衣着休闲,脸色红润,不时笑眯眯地交谈什么,看上去十分可亲。车上空调开得很足,刚从热浪扑面的环境进入车厢,我感到十分享受。但车到半路便受不了了,冷得双手抱着肩。
  旁边的奶奶关切地问:“你是不是冷了?”
  我感激地点点头:“是的,风好大。”
  老奶奶笑了:“是冷气开得太大了,我调一下试试。”
  我原以为整个车厢温度都是统一的,没想到每个人的头顶都有一个开关可以调节的。但老奶奶调了半天,头顶的风反而更大了。老奶奶便招呼她老伴:“刚才你把冷气开得太大了,这小女孩嫌冷了。”
  老爷爷便站起身调了调,调好后冲我一笑:“其实开得并不大,可能是你没在空调房呆惯的缘故吧。”
  我惭愧地说:“是的。”
  老奶奶又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我,宽容地笑笑:“豪华车就是这样,冷气开得很足,你应该去搭普通大巴的。”
  虽然老奶奶并非恶意,以我的身份和口袋里的钱,我确实不应该搭乘这种价钱相对昂贵的豪华巴的。但她的话,依然深深刺痛了我。所以,豪华巴一至东莞,我就急匆匆跳下了车。
  望着依然灰蒙蒙的低矮天空,呼吸着充满浓烈汽油味的浑浊气体,我感到无限酸楚:东莞,我又回到了,这个令曾令我伤心欲绝的城市!
  将近一年不见,东莞和我走时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当初我离开东莞时,是伤痕累累。现在回来时,依然是累累伤痕。
  我驾轻就熟地找来原来住过的那家十元店。尽管外面的世界一天天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十元店依然和半年前一样脏、乱、差。要说不同,也是有的,那就是店里的客人没一张熟悉的面孔。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我这次住进去要坦然得多。好在行李箱里只有几套换洗衣服,身份证和钱随身携带。
  我深深知道,在东莞、广告东乃至珠三江一带生活,象我这样再普通不过的打工妹,如果所报的案不是惊动省一级的大案,一般是不会被破案的。即便是报案,也不过是做个形式而己。所以除了自己小心外,别指望谁会给你带来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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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再也不想到流水线上作了。不是我怕苦怕累,而是我知道,只要坐在一个工厂的流水线位置上,不要说命运依然得不到改变,想找齐月升真是比登天还难!所以这次,我一定要成为人事文员,因为只有人事文员,才能接触更多的人,了解更多的信息。
  可让我郁闷的是,现在虽然不是招聘旺季,但人才市场仍然每天爆满。远远望去,人山人海,好不壮观。每一个人才市场就象一个没有销烟的战场,无数找工的人在这里撕杀。来这里的人,只有少之又少的人是为了谋求更好的发展,大多数的人都象我一样,只为谋得一个栖身之地。
  人才市场的兴旺也带动了很多周边产业的发展,在它周围,有许多小型打字社,专门帮助求职者打印“求职简历”。据说打印一份了了数字“求职简历”,最少也要十块钱。如果配上插图或表格等等,价钱更高。打字社一般都装有复印机,帮助求职者复印“求职简因”及各种证件,复印一份身份证及毕业证等证件,需要一块钱。如果复印的不是原件,则复印一张只需要五毛钱。
  除了打字复印社,还有卖招聘信息报的,卖各种招聘信息表的。最让人头疼的是,几乎每隔三五步,就有人装作无意走过我身边,有的问:“要办证吗?”有的说:“发票发票。”有的则是“身份证、毕业证、车牌、各式证件。”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除此之外,还有卖两块钱盒饭炒粉、卖小碗豆腐脑、卖薄片红西瓜、卖哈蜜瓜等等小商小贩。至于小偷小摸们趁乱作案,更是不在话下。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有的人进入人才市场的大楼,有的人从大楼里出来,有的人在外面公告梯形中的招聘信息前留连。
  这次我不再节省入场费,来到东莞的第二天,便鼓起勇气进出人才市场,交了十元钱,领取一张人才市场特制的应聘表格。拿着表格,我在水泄不通、吵吵嚷嚷的人群中艰难行走,好不容易找到填表处,填表的桌椅却被人占满了。有几个没占到桌椅的人,就直接把表格竖放在墙上,很艰难地填写。但那样填出的表格,字迹非常难看。我就学有些人的样子,焦急地等在填表人的后面,等别人填好了,迅速坐下去。好不容易填好表格,便排队复印,然后鼓起勇气应聘。我专捡招聘人事文员的摊位,在人头攒头的空隙中,强忍着招聘人员的百般挑剔,厚着脸皮递简历。
  虽然在这些求职的人员中,我年龄还不算太大,完全符合普通文员18-25岁的要求,但高中毕业、不会电脑、没有人事工作经验等等,都成为我应聘人事文员的大敌。所以,尽管连进了数次人才市场,手里没有填的人才市场表格也积攒了一小叠,但递出去的几十份简历,却如泥牛如海。
  为了节省每一份开支,我也象第一次带我来十元店的张美霞那样,有意无意地在人才市场周围找那些单身的女孩搭讪,如果她们没地方住,我就将她们带进十元店,每介绍一个人进去住,我就少交一天的房租。十元店的房租是每天交的,虽然是十元,也够了两天的生活费呢。
  不到半个月,我就带了三个女孩住进了十元店,也就省下了三天的住店费。因为大家同病相怜们,每天一起出门找工作,然后回来交流找工经验,相处倒也融洽。只是大家都是萍水相逢,再融洽也很快就各奔东西了。
  有两个女孩很快都找到工作搬出十元店了,眼看我最后一个领进来的阿文也要去上班了,我更加慌张起来。和另外两个有大学文凭的女孩不同,阿文脸上一脸雀班,长得并不漂亮,也是高中生,各方面并不比我强啊。
  我郁闷地问:“为什么你这么好找工作,我就找不到呢。”
  阿文神秘地说:“谁叫你没准备好呢?”
  我委曲道:“我哪里没准备好啊,高中毕业证、身份证和简历一应俱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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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屑地摇摇头:“有多少大学生找不到工作呀,高中生算什么!现在竞争这么激烈,没有高学历想找一份好工作是不可能的。我以前也象你一样傻,用高中文凭找工,人家看都不看就扔进垃圾筒了。这次找工之前,我专门做了张大专文凭,每次进人才市场都能收到好几张面试通知书呢。”
  不要说东莞的各大人才市场,自从我踏上广东的土地,到处都能看到做各种假证的人。这些人有男有女,他们一般是站在路边,手里拿着一张写满电话号码和业务范围的名片。名片五光十色,最常见的是“东南亚办证集团”等等的字样。上面有联系人、联系电话及业务范围。他们业务范围很广,囊括身份证、毕业证、暂住证、健康证、退伍证、发票等等。总之只有是顾客所能想得到的各种证件,他们全部可以办到。
  但我一直认为做假文凭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所以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现在听阿文一说,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还是嗫嚅道:“这样不好吧?”
  阿文白了我一眼:“有什么不好的,你以为我想做啊,还不是被逼的。现在办假文凭的人多了去了,又不差我一个,别人能办,为什么我就不能办?我算看透了,现在的社会啊,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事实确是如此啊,我叹了口气问:“哪里可以办呢?”
  阿文说了东莞某镇的名字。
  我惊讶极了,这个镇也算是东莞一个大镇,一直以酒店及其他服务业闻名于东莞、珠三角乃至全国,没想到同时也是办假证的窝点。
  阿文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对这个镇赞不绝口:“办一个毕业证才50元,做得可真象。听说全国办假证的水平,以那里的专业性最强,办的证件也最逼真。有些人为了追求最佳办证效果,会从很远的地方去那里办证。我的大专毕业证,就是表哥亲自去那里给我办的。”
  我心急地问:“你表哥认识那个镇上的人吗?”
  阿文摇摇头:“不认识,不过没关系的,那里到处都有办假证的人,只要随便往街上一站,马上会有人和你打招呼。陌生人他们就在外面交易,要是熟人,他们就会把你带进院子里,那样证件会做得更快更好呢。”
  我犹豫了:“我一个女孩子,真的不想单独去那种地方呢。”
  阿文翻了我一眼:“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一定要到那里办呢。街上到处都是办证的,你自己去找吧。”
  说完,她拿起行李,向我打了声招呼,便兴冲冲上班去了。
  虽然我一直坚信,我的能力绝不会比那些有大学文凭的差。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文凭是敲门砖,没有文凭人家连你的简历都不收呢。即便是用假文凭是一种极不道德的行为,我也认了,并不是我愿意这样,正如阿文所说,实在是被逼无奈!
  以前走在路上,我从来对那些递给我办证小卡片的人不屑一顾。但因为心里有了某种想法,第二天再上街,我便留了心。有人明目张胆地将办假证的名片往我手里塞,我就接过了。其实身边的建筑物及电线杆上,这种办证的名字、号码比比皆是。
  不到半小时,我己收到了十几张卡片。回到十元店,我将这些卡片拿出来,除了上面的联系人名有不同外,其余都是大体相同的。我不知道该给哪位打电话,想了半天,最后拿起一张联系人是“杨兵”的名片。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选一下跟自己同姓的,也许会好一些。虽然这个杨兵,也未必是他的真实姓名。
  电话一直在通话中,很久才打通,可见生意还不错。杨兵听说我要办证,很是热情,让我拿20元押金及两张照片到附近一个住宅小区旁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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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了照片,很快来到那家小区旁约定地点。不一会儿,就见一个人骑着自行车驶向这边。这人是个胖子,只见他手里拿着一只不大公文包,白衬衫蓝裤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看上去还有几分儒雅。“胖子”在我前面大约十步的地方停下来,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小心翼翼地推着自行车走到我身边,装作很无意地问:“你是杨小姐吗?”
  我感谢象一些影视剧中的黑社会接头,紧张地点点头:“是的。”
  他依然很谨慎:“是你要办证吗?办什么证?”
  我试探着问:“是,我想办毕业证,可以吗?要多少钱啊?”
  他自豪地说:“你想办什么证件都可以,我们什么都能办!多少钱要看你办的是哪个学校?”
  我鼓起勇气说出了四年前我考上的那家著名大学的名字。想想真是难过,如果四年前我去读了,现在也是本科文凭了。
  没想到杨兵却说:“这个不行,你没听说过树大招风吗?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你是我本家我才跟你说,别人我是不会管这些的。我建议你办成教的,因为好象现在只有成教的查不出真假,现在很多人都办成教的,查出来的机会很小。当然,如果你坚持要办也可以,我们全国哪个学校都可以办的。”
  我叹了一口气:“那就办一个成教的吧。”我说了一个成教学院的名称,我同学有两个就是考上那个学校的。
  他点点头:“没问题,100元吧。明天这个时候你还在这儿等我,我给你送来。”
  我想起阿文的毕业证只要50元,便跟他讨价还价:“人家办都是50元呢,你怎么100元?”
  他便开始哭穷:“100元己经是很少了,还是我看在跟你一个姓的份上呢。别人办都是150元。早些年更贵,专科五百,本科八百。”
  我坚持道:“不行,50元,要是不行我找别人办了。”
  他只好让步:“行行,五十就五十,你要不要同时办身份证、暂住证、健康证?”
  我奇怪了:“我为什么要办身份证,我自己都有呢?”
  他“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有些人虽然有身份证也不用,全套都要假的呢。”
  我惊讶极了:“为什么啊?”
  他意谓深长地说:“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呗。”
  我“哦”了一声说:“我不需要的。”
  他却不放弃:“你要是有朋友需要的,介绍他来找我办,介绍人过来,你也可以从中拿提成的,好多人都在我们那儿兼职呢。我们的身份证上是带有防伪标识的,做防伪标识的膜都是真的,是从公安局直接拿出来的!”
  我简直是佩服他了:“你们怎么拿得到那种东西?还是真的?”
  他得意地说:“这你就别管了,连防伪标识都有,你说我们什么不能办啊?你要是肯花几千上万元,我们甚至可以到学校给你备案,连成绩、学籍都有,比真的还象真的,就是到那个学校查,也没人敢说你的毕业证是假的。”
  我连连点头,心里十分后悔,恨自己怎么到现在才想起办假证?所以毫不犹豫地将20元押金及两张照片交给他,并很快约定第二天同一时间在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们这边刚刚交接完毕,忽然看到前面来了一个提行李的女孩子。杨兵赶紧丢下我迎向那个女孩,不用问就知道,又去推销他的假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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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又到那个地方,等了好久杨兵才过来,车子骑得飞快,一脸歉意。他还没等我问话便急急地解释说:“对不起,对不起,来时的路上又接了几个活,所以就来晚了。”
  我随口问:“做这个的人很多啊?”
  今天他不象昨天那样警惕了,得意地说:“那当然,不过现在做的人多了,不如以前赚钱多。前几年做这行的人,现在都成大老板了,都有房有车,就不做这行了。”
  他言语之间,并不觉得做这行是什么丢人的事。反而是我,感觉象做贼一样,接过那本红褐色的毕业证,虽然明知是假的,心里还是非常激动,连声说:“做的好快呢,真的太快了。”
  他得意地说:“那当然,我们做了那么多年了呢,刻章、打字什么的都有专人负责的。你做的是去年毕业,所以更快些。最怕做那样毕业时间久的。为了逼真,都用专门的黄纸,有的还嫌看上去不旧,我们就得放在灯光上烤或是将表面磨损,那才做麻烦呢。”
  听了他的话,我感觉做他们这行的好象技术含量还蛮高的呢。可是一打开看到空白处,我却傻了眼:“怎么是空白的?”
  他老道地解释说:“成教的系和专业都是手写体,我们只负责做证,不负责填里面的内容。如果你想让我们帮你填也可以,要再交50元填写费,我们会有专人帮你填写,他的字写得比大学教授还好。”
  50元可以够我在10元店住五天呢,我坚决地摇了摇头,刚想将毕业证放进包里,他却拦住了,我奇怪地问:“怎么啦?”
  他正色道:“做这个是50元,你只付了20元,还30元没付呢。”
  我尴尬万分,连忙将钱递过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好脾气地笑笑,接了钱,又递过一张名片给我,再三叮嘱:“你以后要是再做别的证件一定要联系我,要是你有朋友要做也联系我。我们技术最好,很多做这个的其实都是假的。”
  我接过了,但他一转身我便扔掉了。这样的名片太多了,要不是看在他是我同姓的份上,我才不找他呢。可同姓有什么用,只拿钱谁都可以办!再说他的姓名,肯定也是假的呢。
  回到十元店,房间正好没人,我偷偷将毕业证打开,一遍遍仔细看着。虽然我没有看过别人的大学毕业证,但这张毕业证无论是排版还是字迹,看不出一丝儿破绽!
  我拿起笔,在废纸上练了很久的字,才诚惶诚恐地在毕业证的两个空白处分别填上“中文系”及“汉语言专业”的字样。据说做假文凭,填这个专业是最难让人发现破绽的。
 
369。
  我的字迹非常娟秀,和毕业证上原有的铅字大小适当。我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张毫无瑕眦的假毕业证,久久不愿意放下。我想起了我那破碎了的大学梦,有那么一刻,我多么希望这张毕业证是真的啊。
  蓦地,一个致命的问题跃入脑海:现在什么都可以做假,甚至有人拿假身份证去进厂,那个该死的湖南人齐月升,他若也办了一张假证进厂,就象一滴水融入大海,连一丝痕迹都不留,找到他谈何容易呢?
  虽然我们这些外来工在中国人口中属于一个非常庞大的群体,甚至越来越庞大,但我们却依然在夹缝中求生存,处于尴尬的“三不管”状态,即国家不管、原住地不管、暂住地不管。
  任何人,只要离开自己的户口所在地,哪怕是由农村到其所属的县城,都属于外来人口,按规定都要办理暂住证,似乎暂住证大于身份证。离开户口所在地,便叫“打工”。我们这些打工者,国家既没有为我们安排工作,也没有国家来为我们提供优质服务,比如失业救济等等。还有政治权利,我都23岁了,还不知道选票长得是什么样子。我在东莞打工三年,唯一和公安机关有联系的,就是丽娟那次被抢,最后也不了了之。
  和原住地也不过是一张身份证的联系。身份证必须本人亲自回原住地照相,然后交四五十块钱办理费。有效期是十年、二十年甚至长期,也就是说,在这期间,除了亲情,原住地不再和你有别的联系。当然,结婚除外,因为女方半年或几个月要回家做一次妇检,否则会被当作违法计划生育政策罚款或将留在原住地的直系亲属抓起来。
  至于暂住地,就更别指望了。据说“三无人员”的正确解释应该是“无生活来源、无劳动能力、无法定赡养人”,但这个定义移植到我们外来工身上,理论上便是无身份证、无暂住证、无用工证明,实际上却是“无暂住证”,而具体操作起来,弹性空间就更大了。
  如果拿假身份证进厂,一般只有在办理暂住证时才可以验证身份证真假。但办理一个暂住证,动辄几十甚至上百,如果不是工厂统一从工资中扣除,很多人不会主动从微薄的薪水中拿出这笔钱办理。我在“金秋”厂便知道,象“金秋”这样的大厂,为了偷税漏税,向上面虚报人数是家常便饭,成千上万人的只报几百或一千。工厂都会通过本地厂长塞给上面负责的官员一些钱,上面便也就就对这些工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据说每到年底,工厂都要拿出一大在笔钱打发各级别各部门官员,这是一笔极大的开支。当然,所谓的极大也是相对的,和工厂所得的好处相比,是微乎其微。但也足够养肥各级别各部门官员了,却亏了国家和工人。
  为了与工厂上报的人数相吻合,工厂办理暂住证时,一般只交够上报人数的暂住证费用就行了,为了节约成本,连暂住证都不发放给工人。这样,工人在遇到治安队查暂住证时,便不需要出示暂住证,只要出示厂牌就可以了。但费用,还是会从每个工人的工资中扣除的。所以暂住证,早就失去有效管理暂住人员的作用,这也给了许多犯罪分子以可乘之机。
我越想越泄了气。最后只能近乎绝望地鼓励自己:我一定要做人事,我一定要找到齐月升!尽管这句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但它却让我鼓起勇气,在又一个招聘日到来时,拿着假毕业证走进了人才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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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才市场和往常一样火爆,似乎从来也没见它不火爆过。我不时按着手袋里那本硬硬的毕业证,心里七上八下的。人才市场都设有专门的证件检验处,无论什么证件,一到那儿就会被检验出真假的。
  所以,这张毕业证首先遇到的问题是:能不能瞒过招聘人员?即便是瞒过了,招聘人员是否要验证也是个问题。但无论如何,我决定孤注一掷!
  我又用之前积攒下来的空白表格填写了几份个人简历,顺便改动了一下工作经历,即把原先的不懂电脑改为电脑操作不熟练,并加了一年的人事文员工作经验。我本来想改成电脑操作熟练的,那样太容易穿帮,想想还是算了。
  我依然只到招聘人事文员的摊位前应聘,但因为底气不足,我还是不敢到那些大厂或集团公司的招聘摊位前。和以前受冷遇不同,这次我竟然很快收到五、六家面试通知书,尽管从一个摊位奔波到另一个摊位前,很是紧张忙碌,却感到从不有过的激动。
  常言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虽然己拿到五、六家工厂的面试通知书,但这些都是小厂,在小厂即便是做人事文员,接触到的人也非常少。经过两、三个小时的撕杀喧闹,人才市场己经比刚才冷清了不少。没有人再进场,出场的人却越来越多了。很多招聘单位的人己经开始吃饭了。
  我依然兴致勃勃地在一个个摊位前走来走去。最后,我终于战战兢兢兢把目光投向那些大厂或集团公司。当我无意中经过一家名叫“樱之”的日资集团公司摊位时,眼晴不由一亮。
  他们也在招聘人事文员,要求大专以上学历,并是女性!我看了招聘要求上方的企业简介,“樱之”是深圳一家五金厂,专门生产表底表壳,属于跨国集团公司,员工约一万五千人。我原以为“金秋”己经够大了,没想到还有比“金秋”更大的厂,要是在“樱之”做人事文员,每天可以接触到多少人啊,找齐月升的机会不也是大大增加了吗?
  但若进这样的大厂,我的假文凭会不会暴露?忽然想起阿文的那句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退一步讲,如果这句话还不足以让我上前应聘的话,那么我第一次来东莞进的是一家小小的表链厂,莫非是上天的旨意,这次又让我进一家表底表壳厂吗?
  我一边这样不着边际地想着,一边一步步朝“樱之”厂的摊位前慢慢靠近。摊位前有两份麦当劳套套餐,却只有一个人在吃。这个人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容白晰,长相俊美,却长着一脸的络腮胡子,胡子刮得倒很干净,但还是在两腮泛着一圈圈若隐若现的青光。
  他吸可乐时,我己经小心翼翼地坐在他面前。
  他头也不抬,不耐烦地说:“我在吃饭,等下再来!”
  我怯怯地问:“请问,你们还招聘人事文员吗?”
  听了这话,他才抬头看了我一眼,大约见我是个女孩,脸色也缓和下来:“招啊,你要应聘吗?”
  我赶紧把个人简历放到他面前,他看过便问我:“你在制衣厂上过班?”
  我点点头:“嗯。”
  他同情地说说:“制衣厂,是血汗工厂中的血汗工厂,听说通宵加班,没有休息天是常事。”
  我苦笑一声:“己经习惯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又向我伸出手:“证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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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好诚惶诚恐地身份证和假毕业证推给他,唉,真是做贼心虚啊。正在这时,他的同伴回来了。这是一个高瘦的男人,大约二十八、九岁的年纪。我忽然感到这个人好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他是谁。
  那个高瘦的男人竟然也多看了我两眼,这更让我确信我见过他。
  不论见过没见过,为了增加应聘成功的机率,我厚着脸皮和他套着近乎:“我好象在哪里见过你呢?”
  他不动声色道:“是吗?”
  “络腮胡”忽然笑眯眯地把我的人个简历和毕业证一起推给他,同时狡黠地问:“王磊,你看看这个毕业证。”
  我心里一沉,意识到“络腮胡”怀疑我的毕业证了。但同时也想起面前这个叫王磊的人确实是我见过的。那还是2000年我刚来东莞的时候,陈刚给我和丽娟租住的房子里,除了阿玲夫妻,就是他了。虽然他少言寡语,但我对他印象深刻。特别是遭遇治安队查暂住证那夜,要不是他把我们带到山上躲藏,真不知道被队抓进去会发生什么事呢。
  “络腮胡”这样一说,我以为在这次招聘中,王磊有最终决定权,这次不能再被动了,我要抓住这千裁难逢的好机会,所以我赶紧大声说:“王磊,我叫杨海燕,我认识你,你是湖北人,我刚来东莞就认识你!”
  王磊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惊喜,只是“哦”了一声,淡淡地说:“是的,我也想起来了。好象是四年前吧,时间过得可真快。”
  我拼命点头,并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希望他看在和我认识的份上,能放我一马。但他只简单扫了一眼,就将个人简历和毕业证推给我,礼貌地说:“我们公司有专门的证件检验仪,高中以上学历都要经过严格验的。”
  假毕业证被人当场戳穿,我感觉脸烧得很厉害,但还是死撑着,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问:“我这是真的,你们为什么要说是假的呢?”
  “络腮胡”得意地比划着:“你自己看看,这么低级的错误!你毕业证上的字迹和你个人简历上的字迹一模一样!杨小姐,你不会说毕业证是学校让你们自己填的吧。”
  我顿感无地自容,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
  撂下这话,便再也顾不上去和谁套近乎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走人。
  王磊大约是于心不忍,安慰道:“其实,你不一定要拿假毕业证应聘的,你可以先进一个大厂,凭自己的努力,从普通员工一步步做起。很多公司更看重一个人的努力而不是文凭。”
  我很想说,既然不看重文凭为什么你们招聘还要求大专以上学历呢?但话都嘴边我咽了下去,而是机灵地问:“那你们厂招不招工,我进你们厂好不好?”
  王磊一愣,谁知还没等他回答,“络腮胡”便满口答应,热情地说:“好啊,好啊,我们厂工资也不错,老工人都可以拿到两千块每月。现在正在在大量招聘操作员,现在珠三角民工荒啊。这上面有地址,你要是不嫌远,就来吧。”
  我看到王磊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但什么也没说。
  白认识了他一场,一点忙都不帮上,我才不管他高不高兴呢。当即拿起笔抄下“樱之”的地址。这次来东莞,我感觉自己己经在不知道不觉间变得势利起来了。
  一万五千人的大厂啊,就算不做人事文员,我也可以认识好多人呢,找到齐月升机会就更大些。再说我一直认为,深圳掘起比东莞早,劳动法贯彻得比东莞要彻底得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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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去“樱之”厂暂时只能做普工,不如到那些小厂做人事文员轻松。但考虑再三,第二天一早,我毫不犹豫地收拾行李,坐上一辆驶往深圳的大巴。
  尽管不是周未,但车厢里人还是很多。似乎从一坐上开往广州的火车起,人就没见少过。幸好东莞是始发站,所以我还是坐到了一个车厢中后的位置。因为提着行李,所以坐在外侧。大巴经过东莞一个镇车站的时候,还没停稳,就看到几个“烂仔”模样的人向这辆车靠拢,我心里不由一紧。
  车门打开,其中有个女孩子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也随着人流下了车。女孩长得小巧瘦弱,脖子上挂着一个精致的肩包,她谨慎地把肩包放在胸前。女孩应该在这边呆过一段时间为,为了防止被抢劫,现在街上的女孩几乎都是这样背包。
  我刚想把目光移到别处,忽然听到一声尖叫,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女孩己被扑倒地在,几个“烂仔”一拥而上,扯项链的扯项链,抢包的抢包。女孩紧紧护着手里的包,奋力挣扎,但周围的人全都目光冷漠。因为女孩的激烈反抗,烂仔们一时得不了手,竟然凶狠地对她拳打脚踢。女孩只好丢下包,双手紧紧抱着头,但还是很快被踢倒在地上,小巧瘦弱的身材缩成一团。
  几个烂仔得手后便作鸟兽散,女孩这才慢慢地坐地上坐起来。因为刚才的挣扎,她的小T恤和胸罩也被卷了起来,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胸脯,周围刚才还很冷漠的人纷纷将目光对准她的胸脯,有几个男人还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女孩非常紧张,没有任何的羞愧,只是机械地把衣服放下来,然后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最后一个残存的塑料袋。
  不远处的治安员好象现在才发现一般,慢吞吞地走过来问着女孩发生了什么事。女孩摇摇头,面无表情,一句话都没有说,收拾好塑料袋便迅速离开。自始至终,除了尖叫,她没有哭,没有告饶,没有求救,没有愤怒,有的只是默默的承受和听天由命。
  我更紧地拉着行李箱,眼晴盯着身边每个人,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公车又不紧不慢地向前行驶。不时有人下车,也不时有人上车。在快进入深圳时,又上来两个男人,这两个男人大约三、四十岁,一个长脸一个方脸。他们象很多人一样,上车后迅速向全车扫了一眼,正好坐在我内侧的那个人下了车,“方脸”立刻坐下了,“长脸”站在他身旁。这两个人穿不土不洋,不干净也不邋溻,并没有引起我太多的注意。我依然紧紧抓着行李箱。
  大巴是空调车,人坐在里面虽然凉快,但很闷。为防止更闷,车上标出有“严禁吸烟”的字样。但“方脸”竟然拿出一根烟点上,并深深吸了一口,望着烟头上迅速冒出的烟雾,我感觉到一丝恐慌,回家前在广州火车站“邮政招待所”的那一幕又浮现在我眼前,我一直怀疑那个女人点的蚊香或抽的烟里有迷药的成份。所以这次,我立刻屏住呼吸,并将头偏向没有烟雾的方向。
  这时,前面的售票员看到有人抽烟,便厉声制止:“不准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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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方脸”好似没听见,又狠狠地吸了一口。在他的这口烟雾马上喷出之际,我果断站起身来,拉着行李箱连滚带爬逃到了司机的座位后面,被我和我的行李箱绊到的人生气地责备着,我吓得一声都不敢吭。悄悄回头再看时,“方脸”和“长脸”也很快下了车,而原先坐在他们身边的几人,有的呵欠连天,有的己经打起了瞌睡。
  我更加确信了当初的判断,暗暗应幸自己逃过一劫。有关迷药被骗的事情太普遍了,骗钱还好说,最怕的是被他们骗去卖掉,据说漂亮的就逼迫卖淫,丑点的就卖到偏远的地方给娶不上老婆的男人。对任何一个女孩来说,这两种结果的无论哪种,都是生不如死。
  大巴很快到站了,我站在车如流水的大道上,茫然无措。阳光很大,柏油路都被晒化了,晒得我脸上也火辣辣得疼。每有巴士驶过,便会留下一串难闻的汽油味,呛得我胃里极不舒服。上次和沈洲来过一次深圳,那时虽然大多数时间是坐在车上,但明显感觉关外和关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现在看来,深圳的关外和东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很快有一群摩托车仔围了上来,他们横冲直撞,有两辆差点撞到我身上。我紧张地左躲右闪,他们似乎都很热情,但一问价钱,却都是十块八块的。他们肯定是故意抬高价钱。
我礼貌地说了声:“对不起,我还是做坐巴士吧。”便引来一阵嘘声。
  其中有一个离我最近的摩托车仔还破口大骂:“臭鸡婆,小心被汽车撞死。”
  另一个和我讲过价钱的摩托车仔则大声狂笑:“妹仔嫌贵是不是?你要是陪我玩一夜,我一分钱都不要你的。”其他摩托车仔立刻“呵呵”大笑。
  这些极具侮辱性质的话就响在我耳边,骂我的人就在我身后,但我连头都不敢回,狼狈地拉着行李箱,只想快快离开这个地方。
  路上不时驶过一辆辆破旧的小巴,我要乘坐的是1路小巴。等了好一会儿,1路小巴才姗姗来迟。虽然小巴又旧又破,座位早就看不出原有的颜色,坐上去也很不舒服,但只要两块钱,比摩托车便宜好多倍呢。
  售票员虽然面无表情,但非常尽职,到达“樱之”厂时,她报出了站名。我暗想,樱之厂在这一带应该很有名气吧,竟然也算一个小站。和 “金秋”厂相比,樱之占地面积更广,厂房却陈旧许多,不过很是干净。大门装修得尤为庄严,特别是烫金的“樱之”两个字,古朴苍力,极具气势。
  正对大门的是一条笔直宽敝的水泥路,水泥路两边有两条绿荫荫的草坪,水泥路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一般,不由让人想到欧阳修《蝶恋花》中的名句:“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只是这里没有杨柳堆烟,草坪两边倒是有一幢幢钢筋水泥建成的楼房无数。
  门口有一个女孩在检验证件,合格的都放进去,外面只剩几个人了。我长舒了一口气,幸好起得早,再迟一步就赶不上今天的面试了。我自觉地排在那几个人的后面,手忙脚乱地把身份证和高中毕业证拿出来时,正好轮到我。
 
374。
  走近了我才发现,这个检验证件的女孩看上去很显老,后背微驼,皮肤比较粗糙,但眼晴很大,闪着极精明的光。我一手提着行李箱,递证件就有些慢了,这让她很不高兴,瞪了我一眼,厉声说:“磨蹭什么!”
  在她看我证件的时候,我瞥了一眼她胸前的厂牌,只见上面写着“人事部管理员苗先婷”的字样。我以前只知道文员和高级文员,实在不明白管理员是什么职务。
  苗先婷看过我证件后,确定无误,示意保安把我放进去。
  招聘室很大,六、七十人还占不到一半的座位。和电子厂、制衣厂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不同,这里性别好象平均一些。后来才知道,厂方非常希望能招女工的工种都招女工,因为女工性格相对温顺,很少闹事,方便管理。但五金厂需要男工的工种却很多,并且现在也很难找到人,所以男工就越来越多了。
  很快有一个保安进来每人发了一张《新员工入职申请表》,苗先巡查简略说了一下填法,就出去了。
  因为填过三次这种表格了,所以填起来驾轻就熟。其余女孩也陆陆续续填好,但苗先婷还没有回来,于是几个之前便熟悉的人开始小声聊天,很快聊天的人便越来越多。我这才知道,厂里招聘普工的年龄要求是16岁到23岁,所以这些女孩都很小,有很多都是刚刚初中毕业,有几个竟然是88年出生的,还有一个是91年出生的,拿的是别人的身份证。
  我自嘲道:“我81年的,和你们相比,都算老人了。”
  前面一个眼晴不大但极秀气的女孩回头冲我一笑,友好地说:“我和你一样大。以前樱之招工都要求年龄18岁到22岁的,现在不好招工,所以才放宽年龄限制,要不象我们这样老的人就进不来了。”
  我庆幸道:“幸亏早来了几个月,要是明年再来,就超龄了。”
  因为在这群人中,我们两个算是大龄,不免惺惺相惜。她告诉我她叫薛雪,我们正想进一步攀谈,苗先婷进来了,招聘室立刻安静下来。全部把表格收上后,她便给我们简单讲解了一下樱之厂的历史。我这才知道,怪不得厂房这么旧呢,原来己经有20年历史了。
  接着,她又列举了樱之厂的种种优势,比如规模宏大、薪水稳定、福利待遇好及升职机会多等等,说得我们群情激昂、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就成为樱之厂的一员。但随即她却话锋一转,要我们交300元押金。这300元押金用途是:体检费80元,两套冬装60元,两套夏装40元,厂牌50元,工具费70元。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而出:“怎么这么贵?东莞办理一个健康证才只要50块钱呢。”
  苗先婷高声抢白道:“深圳是深圳,东莞是东莞!”
  我只好讪讪地闭了嘴。这次离家,我带了一千二百元,除去近600元的路费和到东莞后的花销,只剩下220元了,这还是我省吃俭用节余下来的。我以为押金最多200元,没想到竟然是300元。
  一时惊叹声四起,特别是有几个男孩子,竟然异口同声问苗先婷:“可不可以上班后从工资中扣除?”
  苗先婷想都不想便拒绝了:“不行,没有这个先例!有钱的交钱,没钱的回去拿!”
 
375。
  相比较这些人,我有过极为丰富的打工经验,知道再怎么哀求也没有有,只好打起自己行李箱的主意。一分钱都难倒英雄汉,何况是80块钱呢!因为上次回家心情不好,被子、水桶什么的都没带回去,所以这次也没带什么东西过来。现在我身上惟一值钱的就是那个花300元买回来的旧手机了。一年前买回来时就是二手,现在款式更是落伍了。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拿出手机,小声问周围的人:“谁要手机?这个手机我便宜卖了,100元,当时是1200元买的,里面刚充了50元话费。”为了好卖,我撒了个谎。
  但周围的人纷纷摇头,可以理解,她们也在为自己的押金发愁呢。招聘室很快又来了一个女孩。苗先婷介绍说:“这是财务部出纳员白麦丽嫦,来收押金,身上带钱的快过来交押金,等一下还要去体检呢。”
  就在我感到绝望之际,一个刚交过押金的男孩走到我身旁,他望了望我的手机,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我带着哭腔说:“便宜卖了,100元,你把这手机买去好吗?里面刚充了50元话费,你只给我一百元就行了。”
  男孩把手机拿过去,左看右看,果断地说:“我买了,50元。”
  我几乎是哀求了:“80元好不好,我总要凑够押金的。或者手机你拿去,就算我借你80元好了,发工资我再还你。”
  薛雪也过来帮腔:“同一天进厂也算缘份呢,你就权当帮忙好了。”另外几个女孩也纷纷帮我说话。
  男孩不好再坚持,拿出钱包点钱。苗先婷又在催促大家交押金,男孩点钱时那慢腾腾的动作真是急死人,我很害怕他突然不买了。他的钱包里还有几张粉红色的钞票,那些粉红色的钞票此刻在我看来,象花儿一般美丽,不,比花儿还美丽十倍、百倍!因为花儿没有任何实用价,而那些粉红色的钞票,我却可以用来交押金,用来买好多好多我喜欢的东西。如果不是理智尚存,我真恨不得把那些钞票抢过来,全部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好在男孩并没有中押途变卦,当他把80块钱递到我手里时,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把一堆厚厚的十元、二十元共300元交给麦丽嫦,很快换来一张薄薄的收据。
  还是有十几个人没有调,有两个男孩仍在苦苦纠缠苗先婷,希望押金在他们进厂后的工资中扣除。苗先婷不胜其烦,最后还是保安把他们赶了出去。
  苗先婷点了十几个没有交押金的人名,让他们回去,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再来。她的口气不容置疑,那十几个人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她又让己经交过押金的58人排成两队,浩浩荡荡地往镇人民医院走去。有一个以前在厂里做过的女孩说,镇人民医院是樱之厂办理健康证的指定医院。
  原来樱之座落在某镇的外围,距离人民医院仅有十分钟的路程,所以很快就到了。望着人民医院气势不凡的高楼上那个大大的“十”字,我忽然害怕起来:要是检查出身体有病怎么办啊?
  于是抬头望天,在心里反复祈祷:愿爸爸的在天之灵、玉皇大帝、观音菩萨、上帝耶酥及世间所能存在的一切神灵保佑我平安无事吧。
 
376。
  虽然镇人民医院是樱之厂体检定点医院,但苗先婷却对设在一楼的收费处视而不见,领着我们直奔楼梯而去,爬到五楼才停了下来。
  一上五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防保科”三个大字。偌大的房间里摆放着两排长长的办公桌,桌两旁坐满了人,这些人有穿蓝色制服的,也有穿白大褂的。因为治安队的原因,我一看穿制服的就有些紧张,虽然这制服是蓝色的。
  前来体检的人很多,在我们之前还有长长的两队人,于是只好等。那两队人体检的速度比较快,轮到我们时,最前面的苗先婷不知和他们交涉了什么,队伍也开始移动起来。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先是在一个穿蓝色制服的人那儿领了张表格,填上自己的名字、性别等基本情况,然后随着队伍的移动,又来到另一个人穿白大褂的人面前。这个人问了身高体重,记在表格上,再签上自己的名字。虽然他身后就是测量仪,但并没有使用。依次类推,后面的“制服”及“白大褂”们也只是问一些基本情况,然后在表格上签上各自的大名。
  只是没想到的是,还有人用一个小小的摄象头给我们照数码照,照完后就开始抽血,主要是检验是否为乙肝病毒携带者。我忽然想起刚才苗先婷刚才说的话:“深圳是深圳,东莞是东莞。”确实如此。深圳确实比东莞发达,连办健康证都己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程序。而在东莞,虽然现在验血也开始严格查看身份证了,但照片都是本人提供,要是有长得相象的,还是可以找人代替体检。相信在深圳这套完整的程序面前,全国那十分之一的乙肝病毒携带者简直是无可遁形!
  好在珠三角开发得早,当地政府的传染病意识也提高了不少,现在不象以前,乙肝病毒携带者中的小三阳因为没有传染性,己经可以办理健康证了。但在后起之秀长三角一带,仍然视所有乙肝病毒携带者中的小三阳为洪水猛兽!
  验过血后,还有人给我们打针,问了才知,这是麻疹疫苗。我暗想,真是多此一举,麻疹疫苗我早在小学时就打过了。但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己,当然不敢说出来。
  打完麻疹疫苗,男孩就到下面的医院做X光胸透,女孩则留下来验尿,我知道验尿为了察看是否怀孕,怀孕和乙肝病毒携带者中的大三阳一样,工厂一概不接受。
  在拿盛尿液的小塑料杯时,我无意中看到对面“体检须知”中的乙肝检测程序,竟然写着不合格者“调离岗位治疗”的字样,不禁莞尔:无数的医疗权威机构一直宣称,人类至今还没研制出彻底消灭乙肝病毒的药品,叫人怎么治疗啊?
  在那个小小的小塑料杯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到冼手间门口排队。虽说我不再是少不理事的小女孩,虽说病不羞医,但在大庭广众之下端着自己的尿液来回穿梭,还是感到无地自容。那些十六、七岁的小女孩,特别是那个91年出生的女孩,我都不知道她有没有来月经。这些女孩大部分是第一次外出打工,她们还不知道验尿是为了什么。
  小女孩们端着自己淡黄色的尿液,稚气的脸上满是尴尬,有的连脸都羞红了,拼命想把盛着尿液的小塑料杯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但越想藏越藏不住.其中一个女孩因为慌乱,竟然把尿液洒了出来,弄得满手都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验完尿,在“防保科”中的所有检测程序暂时告一段落,女工们也陆续去楼下做X光胸透了。
 
377。
  虽然我们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但要体检结果出来才能正式办理入职手续。而健康证要到第三天中午才能拿到。全部体检完毕,苗先婷让我们自由活动,并叮嘱下午三点再回工厂集合。原来在拿到健康证之前,我们还要进行新员工入职培训。
  人群立刻散去,我赶忙追上苗先婷,着急地问:“苗、苗管理员,那今晚可以安排我住宿吗?”
  她不耐烦地说:“不行!”
  明知道再求也没有用,但我还是带着哭腔说:“我直接从东莞过来,不认识一个人,身上也没有钱,你就帮我一下吧。”
  她这次连回答都懒得回了,正好前面来了一辆大巴,她立刻跳了上去。望着大巴车远去的背影,我忽然想到在金秋厂大解雇时,那个叫于小逢的男孩。此情此景,我和他是何其相似啊。虽然那时候我也理解于小逢的孤苦伶仃与茫然无助,但真的置身事中,我更感到痛彻心扉!
  我不知怎样回到樱之的,但因为不是正式员工,也只能在大门外徘徊,幸好行李箱暂时可以放在保安室。站得久了,双腿都有些僵直了,肚子也“咕咕”地叫起来。我这才想起,为了赶时间,早上走得匆忙,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从樱之厂穿过一条柏油路,对面有很多家快餐店。转了好几圈,最后在一个极不起眼的铁皮房前停了下来。这个铁皮房也在卖快餐,饭菜都摆在门前的空地上。米饭只要一块钱,菜有五毛钱一份的,也有一块钱一份的。为了节省,我要了一块钱的米饭再加五毛钱的通心菜。米饭又粗又黄,还带着霉味,吃在嘴里“沙沙”作响,标准的“民工粮”。真难为他们了,粮食成了这个样子还能保存下来,着实不易。通心菜则是黑黄黑黄的,不过老板打菜的时候,带了一些汤汁,我就着汤汁,闭着眼晴将饭菜吞了下去。
  可能是我要的菜太少了,放下碗多坐了一会儿,老板的脸色便很不好看。再加上现在正处于午饭的高峰期,很多穿着工衣的人前来就餐,其中夹杂着不少樱之厂员工。凳子早就不够用了,有的人干脆坐在地上。我很不好意思,赶紧灰溜溜地走了。
  一边走一边算计着,一块五一顿饭,身上的七块五还可以吃五顿。明天三顿,后天两天,正好是五顿。要是明天和后天早饭不吃或只吃一个馒头,还可以省下两、三块钱呢。
  我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打工生活真是失败。差不多是四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为吃饭发愁;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再次为吃饭发愁;没想到四年后的今天,我不但为吃饭发愁,还为住宿发愁!
 
378。
  我又回到写着“普工招聘点”的厂门口,捡了一块干净些的水泥台级坐下。机械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路人,非常羡慕。这些人都有住的地方,而我晚上住在哪里呢?在这儿我没有一个熟人,虽然和那个王磊以前也算认识,但毕竟是萍水相逢,他连这个厂都不想让我进,怎么敢奢求他帮我解决住宿问题呢?
  好不容易熬到三点,上午那些人也都过来了,保安员便开门叫我们进去。
  这次苗先婷并没有让我们进招聘室,而是带到隔壁写着“普工培训室”字样的房间。这个房间和招聘室差不多大,里面也摆满了和招聘室一样的单人桌凳。讲台除了一张课桌,还有一大一小两块白板。课桌边坐着一个笑眯眯的男人。男人年龄在四十岁上下,看我们进来,友好地笑笑。
  苗先婷介绍说:“这是人事部主任金自立,由他给你们进行新员工培训。”说完便招呼保安把一大摞小本本放在课桌上,然后就退了出去。
  那些小本本是《员工手册》,金自立发给我们后,就起身在白板上写下“新员工培训”几个字。他的字写得很漂亮,但他的人却很矮,我目测了一下,应该在一米六左右吧。原以为樱之这样的日资集团公司,又是人事部主任,就算长得不是英俊潇洒也应该相貌端庄吧,没想到却如此猥缩。
  想想真是悲哀,前段时间应聘人事文员,即便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厂,女文员的条件都要求相貌端庄,有的甚至要求相貌气质俱佳。可对于男人,似乎相貌方面并没有特别要求。身为女性,真是命苦。
  扔下白板笔,金自立象孩子一样拍着巴掌,热情洋溢地对我们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一连重复了四遍,又让我们学他的样子,连喊了好几遍。很多女孩都不好意思,但在他的不断鼓励下,大家的情绪很快被调动起来,有几个男孩甚至喊声得脸红脖子粗的。自从离开学校,我再没见过这么热烈的氛围,不禁受了感染,也跟着大声叫起来。
  但金自立对我们的表现并不满意,他说我们的声音还不够大,还有少部分人的积极性并没有被调动起来。于是我们又喊,直到喊得地动山摇,他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在白板上写下两行字。
  培训对象:新入职员工。
  培训目标:帮助新入职员工尽快适应新的工作环境,了解掌握现代职场所需要的态度、知识和技能。
  我很快发现,他所讲的,都是《员工手册》上的内容。相比较他现在所讲的内容,我更对工资和厂纪厂规感兴趣。
  但还没等我细看,金自立便起身宣布:“今天的培训到此结束,明天继续,早上八点钟在门口集合。”
  他的话音刚落,下班的铃声便响了起来。
  我想起今晚的住宿还没有着落,刚才好不容易被调动起来的情绪再次低沉下来。更让我苦恼的时,保安叫嚷着让我放在保安室的行李箱拉走。我只好拉着行李箱走出厂门,双腿好似有千斤重。
  还是常言说得好啊:“在家千山好,出门一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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