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推荐] 我是一朵飘零的花(10/14/2007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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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9。
  正在我不知该往哪里去时,一眼望见不远处的薛雪。尽管和她今天刚认识,情轻缘浅,但我还是象溺水的人看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似的,快步跑上去,开门见山地问:“薛雪,我在这边谁也不认识,身上也没有钱,你能帮我找一个住的地方吗?”
  薛雪为难道:“我倒是租了房,可是和我老公住的呢。”
  我好象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热切地说:“我睡地上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求,只想有一个落脚的地方挨两个晚上就行了。”
  薛雪很不情愿道:“那,好吧,房间有一个小阳台,或者你睡阳台吧。”
  我激动得差点哭了,连声说:“谢谢,真是太谢谢了。”
  薛雪收留我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一旦决定下来,还是很友好的。她和老公都是江西人,非常恩爱。她一路上都在讲着那个叫阿新的男人,要不是她说我真看不出来,她己经是一个两岁男孩的妈妈的。
  阿新是樱之电镀工场操作员,虽说电镀工场的工资是在樱之算是比较高的,但没有安全防护措施,时间久了会影响生育,所以两人才提前结了婚。
  薛雪之前在一个叫“兴盛”的台资家俱厂上班,虽然不是毒性很大的油漆工,但锯木屑的“嗡嗡”声却整天不断,并且要站着上班。每天从早上八点最少站到夜里十一点,赶货时便要加通宵。虽然工资相对樱之厂要高一些,但她己经在那里做了两年,不敢再做下去了,有很多和她同时进厂的人都得了或轻微或严重的职业病。
  我愤愤不平道:“这么多人得病,要是不给治,可以去告他们,让他们赔钱!”
  她无奈地说:“治倒是给治。因为兴盛得病的员工太多了,他们还联系了附近几家职业病高发工厂,成立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医院。但有什么用呢,症状轻微的给治,但还要你自己花钱,最多优惠八折,医生也不会告诉你得的是职业病。症状严重的呢,医药费那么贵,谁治得起?治不好就不能再打工了,只好回家。至于赔钱,更是想都别想,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我理解地点点头,不解地问:“兴盛职业病这样泛滥,还有人去吗?”
  她苦笑道:“工资高呗,我辞职时,每个月都能拿到一千一百五十块了。在别的厂,普通女工很少拿到这么高的工资。”
  谈话间,己经来到她的出租屋前。这儿离樱之有好长一段距离,但有好多出租屋,以前应该是本地人的聚集地,现在都出租给外来工了。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很多和我们年龄相当的打工仔打工妹出入其间。有的人己经端着碗吃饭,有的人正在房间里开始炒菜,有的人正提着菜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知为何,我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说不出的怪味儿。
  薛雪的出租屋是在二楼,她打开房门,一股热浪就迎面扑来过来,刚才那股怪味儿就更浓了。我吸了吸鼻子,脱口而出:“好大的怪味。”
 
380。
  她用手一指:“你到阳台上看,隔壁就是我以前做过的兴盛厂,这房间正好和油漆车间挨在一起,味道能不大吗?”
  我望着那一溜矮矮的房子,惊讶极了:“油漆里含有甲醛及很多有害气体,非常影响人体健康,上面没有人来查吗?”
  她撇撇嘴:“没办法查的,油漆车间的门白天锁着,油漆工在宿舍睡觉,都到半夜才开始工作。”
  我失声大叫:“怎么可能没办法查?兴盛虽然很大,但这个车间也不小啊?”
  她笑笑:“有什么办法?现在味道还不算什么,到夜里才让人受不了呢,就是把门窗关得死死的,油漆味还是能跑进来。”
  我不解地问:“明知如此,你为什么还要住在这儿?”
  她叹了一口气:“还不是贪图房租便宜。阿新的爸妈都是下岗工人,每月只能拿到350块钱,除去房租水电,所剩无几。孩子刚满月我就出来了,现在在家跟着爷爷奶奶还好,明年就要上幼儿圆了,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哪样不需要花钱?”
  我知道触到她痛处了,赶紧闭了嘴。
  房子并不小,但除去一张单人床、一张小茶几、煤气罐、煤气灶、锅碗瓢勺和油盐酱醋,便不剩多少空间了。房间和阳台有一道门隔着,阳台很狭小,旁边是一个卫生间,卫生间还是敝口的。环境这样差,我都不知道夜里怎么睡?
  但再差的环境也比流落街头要强啊!
  话话间,薛雪变戏法地从茶几下端出中午吃剩的半碗清炒辣椒、一个透明包装袋里还剩几根萝卜干、一碗剩饭。因为我的到来,她又炒了一只土豆丝,还在高压锅里做了一碗米饭。她似乎有些羞愧于饭菜的简陋,但对我来说,却犹如雪中送炭。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一个刚刚认识的朋友不但把我领回家,提供住的地方,还做饭给我吃,这份情意,让我万分感激!
  吃过饭冲完凉,随便聊了几句,我很自觉地将阳台简单清理了一下,拿着一床半破的席子铺在阳台上。阳台上正好有两块砖头,垫在席子下当枕头,倒也合适。
  但我睡不着,广东八、九月份的天气,正是最闷热的时候,并且蚊子多得吓人。大约11点的时候,阿新回来了,我赶紧装睡。又热蚊子又咬,装睡也需要很大的毅力。
  薛雪向他解释阳台上为什么多了一个人,他倒是没有异议。只是他上卫生间的时候,虽然装睡,我也感觉非常尴尬,因为厕所是敝口的,而我的脚,正对着卫生间的门!
  好不容易等他上完卫生间并洗涮完毕,忽然感觉空气中的怪味骤然大起来,并伴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唰唰”声,根据刚才薛雪所讲,我知道这是隔壁的兴盛厂油漆车间开始工作了。因为味道太大,阿新很自然地将房间和阳台上的门关了起来。
  我烦躁地躺在阳台上,闷热的天气、刺鼻的油漆味、一阵紧似一阵的“唰唰”声、围绕着我“嗡嗡”乱叫并不停撕咬的蚊子,象四座大山一样压在我身上,我强烈地体验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381。
  一直到天快亮时,油漆车间的“唰唰”声才嘎然而止,油漆味却久久没有散去。天气却清凉起来,忙碌了一夜的蚊子也去睡觉了。但刚刚迷迷糊糊睡了一下,薛雪就把我推醒了。
阿新是个瘦弱的大男孩,很友好地和我打着招呼。三个人轮流洗涮了一下,便匆匆出了门。为了省钱,阿新要去厂里吃早餐,我很奢侈地花两块钱买了四个“狗不理”包子,薛雪两个,我两个,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普工招聘点”其实就是樱之厂的生活区大门。早上的生活区大门极为热闹,在外面租房子的员工们,穿着代表不同工场、不同颜色、不同职位的服装涌入厂内。这些人虽然步履匆匆,但遇到熟悉的人,相互会问早上好。
  工厂内传来《运动员进行曲》那熟悉的旋律,薛雪告诉我,虽然早晨是8:00准时上班,但全体员工7:30就要到操场上集合,若有迟到或不到的,都按正常上班奖惩条便处以相应罚款。一般是跑步20分钟后打卡进入车间,然后再开10分钟早会。
  果然,7:50,《运动员进行曲》便停止了。到8:00,保安检查了录取通知书就放我们进去了。金自立己经站在讲台上,看到我们,微笑着招呼:“早上好。”
  我们也学着他说:“早上好。”
  今天培训的主要内容是《公司概况》和《厂纪厂规》。讲课之前,金自立拿出一块长方形的白板,白板上方写着“樱之五金厂组织架构图”,然后就是一些小方格和箭头,还写着职务及人名。
  “组织架构图”这个名词,是我打工三年第一次听说。
  樱之厂主要生产表底、表壳、电镀及成品手表的装配,从手表配件到成品手表,具备完整的一条龙生产线。共有行政及财务中心、品质管理中心、表壳工场、表面处理场等等30多个部门,各部门还设有科、组及班等等。
  厂内最高负责人是总经理冈村浩二,副总经理也是清一色的日本人名,中国人做到的最高职位是经理级别。我很意外地看到王磊的名字,竟然是冲压一科科长,只是不知道此王磊是否彼王磊。姓王本是中国三大姓之一,名磊更是极常用的一个字,不知有多少重名重姓的呢。
  为了增强员工的向心力和归属感,厂内还设有阅览室、投影室、电视室、卡拉OK室、生日晚会、蓝球厂及各种娱乐设施。更让我意料不到的是,还有一份企业内刊《樱之人》,每周出一期。
  所有这一切,对于以前总做车间“机器”的我来说,是多么新奇啊。我的视野似乎一下子开阔起来,预感到一个崭新的、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打工生活即将呈现在我的面前。
  但我高兴得太早了,接下来严格的《厂纪厂规》及《奖惩条例》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无论是《工衣管理规定》、《厂服管理规定》、《宿舍管理规》还是《车间管理制度》等等等等,都以罚款为最终手段。甚至连厂服钮扣没扣好、厂牌戴反、被子叠得不整齐都在罚款之列。罚款最轻的是五块钱,记大过一次竟然是300元!所有这些规定,均由所属主管及6S稽核员监督,一有违反,立刻开具罚款单并在当月工资中扣除。
  细数了一下,罚款项目竟然达六十八条之多!看来从此要更加小心翼翼才是。
 
382。
  因为不好意思太麻烦薛雪,今天的两顿饭我都是在外面吃的,每顿一块五毛钱,身上还剩下2。5元,正好够明天的早餐和中餐。如果体检正常,后天下午就可以正式成为樱之厂的一员,厂内包食宿,就不用花钱了。怕的是体检不合格,那就只好睡大街了。事到如今,一切听天由命吧。
  最后一天,金自立又给我们培训了《薪酬制度》等等一系列和工资相关的制度。樱之厂的普工叫操作员,操作员新入职底薪为每月390元,调薪依据试用期表现,最高为S级,然后依次为A级、B级、C级及D级。S级可在底薪的基础上加50元,A级加30,B级加10,C级底薪不变,D级为试用不合格,做离职处理。
  每年十月份全体人员都有一次调薪机会,调薪时亦按照此标准。
  除了底薪和加班费,另外还设有绩效奖?全勤奖?长期服务奖,勤工奖?膳食津贴?夜宵津贴(夜班人员)?站立津贴?生活津贴?技能津贴?职务津贴(管理级人员)?房屋津贴(管理级人员)等等。
  老打工的都知道这个道理,这些所谓的“奖”及“津贴”对工资的影响并不大。对于我们一线工人来说,是靠加班费挣钱。加班费高,工资就高;加班费少,工资就少。
  在东莞,计时工资的加班费一般都是固定的,好点的厂是每小时两块到两块九,超过三块的工厂少之又少。差点的厂则是每小时一块五甚至更少,更差的厂干脆一分钱加班费都没有,整个是白干。就连很多颇具规模的大厂,也是每周七天工作制,周六和周日的工资算法与平时无异。所谓的劳动法,形同虚设。
  深圳的劳动法似乎贯彻得彻底些。比如樱之厂,是五天工作制,周一至周五的八小时以外都算加班,加班费和正常班工资比例是1:1。5。周六和周未加班,加班费和正常班工资比例是1:2,国家法定的十天假期加班,加班费和正常班工资比例是1:3。
  如此算来,周一至周五正常班八小时底薪共为:390(元)÷30(天/月)=13元;每小时为:13(元)÷8(小时)=1。625元。
  周一至周五每小时加班费为:1。625(元)※1。5=2。4375元。
  周六至周日每小时加班费为:1。625(元)※2=3。25(元)。
  十天有薪假期每小时加班费为:1。625(无)※=4。875(元)。
  虽然名义上说,樱之的加班费是严格按照劳动法的规定,但如果平均起来,每小时仍然没有超过三块钱,和东莞并没有什么区别,不禁有些泄气。
  转念一想,才不过短短三天时间,我便学到这么多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金自立说这还只是开始,入职后还进行日语、电脑等等技能培训,并且如果表现好,还会有许多内聘和晋升机会。
  我暗暗鼓励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成为人事文员!
 
383。
花绿绿 下午三时,苗先婷终于拿着一叠类似身份证的东西走进培训室,这些东西就是我们了三天的健康证。健康证有限期为一年,仅限于深圳范围内使用。
  我们这批同时进厂是58人,虽然“小三阳”也能拿到健康证,但仍有7个人没拿到,这七个人全部是“大三阳”,还要去医院进行第二次检测,确定无事后方可上班。否则,只好与樱之无缘了。
  好遗憾我和薛雪并没有被分到同一个部门,她分到表面处理工场,我和另外三男一女被分到表壳工场的冲压三科。我们很快领到的饭卡和厂牌,厂牌也是数码照,上面写把部门、职位、姓名、工号写得很详细。我的工号是2004090236,也就是说,我是2004年9月2日入职员工中的第36号。也算是一个吉利的数字,但愿这个数字能给我带来好运。
  以前,我一直认为,只要足够聪明和努力,我一定会实现我的理想。但是现在,因为不断的挫败,我的所谓理想,早己灰飞烟灭,我越来越相信命运了。
  厂服是两套冬装、两套夏装和一双薄薄的白尼龙手套,女孩比男孩还多了一只圆形的帽子。公司明文规定,男操作员一律要理平头,女操作员尽量留短发,若留了长发,一定要盘起来,并戴上帽子。虽然衣服和帽子质地并不好,但冲压科的厂服是浅蓝色,穿在身上还是很漂亮的。除此以外,我们还领到每天五块钱的饭票及一只红色袖章。袖章是三个月试用期内新员工必戴的,主要是和老员工区别并获得老员工的帮助。
  当天的晚饭,我是用新发的饭卡在饭堂吃的饭。原本以为,这样的大厂,又是所谓的外企,每天五块钱的伙食费,一定比以前的那些本土、台资、港资企业要好。没想到的是,米饭虽然看起来雪白,但依然粗糙甚至带着淡淡的霉味,令人难以下咽。一荤一素,荤菜中的肉星屈指可数。并且,普工打饭的窗口排得很长。
  职员级以上人员则根据职位高低,分八人一桌、六人一桌、四人一桌。我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职员不慌不忙走向属于自己的座位,围桌而坐,面前是满桌精心烹制的佳肴,真是羡慕不己。
  吃完饭,我就到薛雪的出租屋把行李箱拉回厂里,然后和另外三个分到冲压三科的女孩一起走进指定宿舍。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宿舍竟然是160人的大通铺,双层床摆得密密麻麻的,床与床之间的距离很窄。我们四个人拿着行李,跌跌绊绊穿行其中,想找一个空铺。
  虽然这么热的天,但很多床上还是支着蚊帐和床帘,衣服也都晾在床头,有的还“吧嗒吧嗒”往下滴水。天花板上的吊扇倒是在飞速旋转,但房间太大人太多天又太热,吹出的都是热风。
  我很快看中一张空了的上铺,虽然是角落,但正好在一台吊扇旁。床头有一张卷在一起的破草席,还有一只半旧的花布包,花布包瘪瘪的,并没有太多东西。因为己经过了加班时间,所以宿舍里的人不是很多。
  我问不远处一个皮肤白白的女孩:“请问,这床有人住吗?”
 
384。
  女孩说:“没有,原先住在那里的人今天刚辞工。”她的四川话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虽然很多人说“老乡老乡,背后一枪。”但遇到老乡,还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我正发愁没钱买席子呢,现在正好省了。心里不由一喜,便将行李箱放在了上面,很自然地和女孩攀谈起来。女孩告诉我,她叫钱萍,刚过试用期。钱萍很热心,听说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钱了,还把她老乡辞工时没带走的一只塑料桶和蚊帐给了我。
  虽然塑料桶很旧,桶沿边缘还留有一圈可疑的痕迹,蚊帐也有好几个用透明胶粘上的窟窿,并不值几个钱,但却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我把那个半旧的花布包挂在床头,然后将卷在床头的那个破草席铺在床上,支上蚊账,将行李箱放在一头,并拿出几件衣服做成一个枕头。短时间内一切俱备,我满意极了。从上次离开东莞到现在,将近一年的时间,我身心俱备,现在终于找了一份工作安稳下来,我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份得之不易的安稳。
  这两夜睡在薛雪家的阳台上,根本睡不着,我早就想好好睡一觉了。所以冲完凉,也顾不得天热,爬到床上,很快进入梦乡。
  不知什么时候,一阵高声的吵叫把我惊醒,床身也在不停摇动。我知道是加班的人回来了,我把头探出蚊帐,看到有一高一矮两个女孩站在我床前。我冲她们友好地笑笑,本想向她们做一下自我介绍。谁知高个子女孩却柳眉倒竖,手里抓住床头的那只花布包冲我尖叫:“是谁让你把我的包拿下来的?谁同意你住这张床了?”
  我委曲地说:“总务部的人说有空床就可以住的。”
  她加怒不可退道:“这是空床吗?你没看到我的包放在这里吗?我的包放在这里,这张床就是我的了,你必须搬走!”
  简直不可理喻!我也被激怒了,针锋相对道:“要是你把包丢在大路上,那条路就是你的了吗?”
  她更气了,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下手,站在那儿,脸涨得象猪肝,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好象要把我吃了一般。
  虽然我没做错什么,吵架也占了上风,其实很害怕她不依不饶。果然,她吵不过我,便开始指桑骂槐地说一些难听话,矮个子女孩没有和她一起骂,却一脸失望。
  她骂的那些难听话,对于历经劫难的我根本不算什么。我索性将纸巾捏成两个小球塞住耳朵,周围的世界一下子便清静了,很快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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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我才知道,昨晚和我吵架的高个子女孩叫蓝凤,就住在我下铺。洗涮时,钱萍悄悄告诉我,矮个子女孩就是蓝风的妹妹蓝灵。蓝灵也和我们同一个宿舍,她的床整天吱吱呀呀响,好象要散架似的。床的位置也不好,扇不到一点风。再加上蓝灵又胖,夜里经常睡不着觉,上班就爱打瞌睡,己经因为打瞌睡被罚两次款了。蓝风本想用那个包给蓝灵占个床位的,没想到却被我抢了先。
  我很同情蓝灵,但一想到蓝凤的泼辣劲,我就更同情自己了。上下铺的关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以后的日子,真不知如何相处?但我没有时间想这些,因为起床铃、预备铃每隔一段时间就象催命一样响起来。
  8:00,我们四个新员工准时被冲压三科文员姜萌带进车间。车间里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臭味,嘈声也非常大,“咣当咣当”此起彼伏。这些“咣当咣当”声是一种圆柱形机器一开一合发出的,车间里排放着很多台这种圆柱形的机器,一眼望不到尽头。或黄或白的金属片从各个方向发出光来,大约这就是表壳吧。
  姜萌把我领到一台圆柱形的机器前,对正在操作机器的女孩说:“你带她吧。”因为车间嘈声太大,面对面的两个人说话也要大喊,否则对方听不到。
  女孩友好地冲我笑笑,示意我坐到她身边。女孩叫李秀丽,李秀丽告诉我,这个圆柱形的机器叫冲压机,冲压三科主要冲压表壳。我看到巴掌大的一块不锈钢,也就是表壳毛件,经冲压机“咣当咣当”地几次加工后,就变成一个小小的、薄薄的表壳了。
  李秀丽虽然只有19岁,但己经在这里做了两年了。别看她只有初中学历,懂得却很多。
  冲压机旁边那个抽屉样,叫冷却箱,箱里装满了冷却液,淬火后的表壳毛件要放在冷却液里冷却后才能冲压。冲压前,直接用镊子从冷却液中取出毛件,放在冲压机上。一个毛件变成成品于少要经过三四次冲压,有的大表壳要冲压十几次才能合格。
  我疑惑地问:“这么麻烦,一天才能做多少人啊?”她没听清楚,我只好又大喊了一次。
  李秀丽得意地喊:“车间里数我手脚最快,每天至少可以完成4000个以上的成品呢。”
  她手上戴的白尼龙手套都变黑了,有一个地方己经开线。虽然用镊子取毛件时,她十分小心,但还是有些冷却液会滴下来。车间里弥漫的刺鼻臭味就是这些冷却液发出的。不但如此,黄黄的冷却液积小成多,流得满车间都是,早己看不出地板的原来颜色了。
  冲压机斑驳的机体上挂着一张纸,是有关《表壳冲压安全操作规程》的ISO9001文件。有了这些文件,再加上李秀丽的耐心指导,我学得很快。但她不太放心我开冲压机,于是我就负责拿镊子把表壳毛件放在冲压机上。
  她喊叫着担醒我:“以后你单独操作,一定要专心,否则,手指很容易被压断的。很多人说樱之厂建厂20年,被压断的手指早就能堆成一座小山了。”
  我差点窒息:一座小山,哪需要多少根手指头啊!
 
386。
  受了三天的培训,我对樱之非常有好感。原本以为,日资厂在生活待遇、工作环境、防护措施等方面会比本地、港资和台资做得好。没想到,无论是生活待遇、工作环境还是防护措施,和别的厂大同小异。甚至于,还多了噪音。我上高中时便学过,噪间也是一种污染,甚至污染性更强。
  当室内持续嗓间污染达到30分贝,就会干扰人类正常睡眠;人类若持续8小时在嗓音达90分贝的环境中,或持续半小时在噪音达120分贝的环境中,会令听力受损。所以国家标准规:居民区的环境噪音,白天不能超过50分贝,夜间应低于45分贝。若超过这个标准,便会对人体产生危害。
  现在我就坐在李秀丽的旁边,说话都要用喊。我观察了一下车间里其余的人,下从普工上到科长,无论男女,一说话都拼命往对方面前凑,并且无“喊”不说。冲压三科的噪音能把人的耻膜震疼,绝对超过120分贝!
  特别是刚开始上班的前几天,我夜里睡觉经常梦到冲压机的“咣当咣当”声。但时间一长,便也习惯地。
  所以不知不觉间,我又变成了冲压三科的一台“机器”,要说和以往不同,也是有的。在永新厂,我是编表链机;在亮光厂,我是注塑机;在樱之,我是冲压机。
  “机器”的日子就是一个字“熬”,12:00下班的铃声响起,终于熬过去了。车间所有人排成两队,打卡下班。
  在工作区和生活区之间,有一条十几米宽的通道,通道上设有十道栏杆出品,出口处还有两扇铁栅门。此时,铁栅门己经打开,十几名男女保安在通道旁边站成一列,旁边还有几位穿着职员服装的中年男人在监督。每位保安的手中都拿着一个形如网球拍一样的东西。每位员工经过,保安们就用这东西在别人面前扫一下,每扫一下,“网球拍”就发出“滴”的一声,然后再扫下一位员工。
  轮到我时,那个女保安不但用“网球拍”扫了我一下,还让我张开双手给她看!我的脸“腾”地红了,简直是侮辱人格!但我刚刚进厂,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问她。只好乖乖地张开双手,但那个女保安依然不肯放过我。她又摸了一下我的裤带,然后双手顺着我的腰再往上摸一摸,还顺势在我的牛仔裤前后口袋里摸了一把,这一连串动作娴熟到位,干净利索,绝不过超过两秒钟,象是经过特别训练一般。
  但这两秒钟足以把我的肺气炸了,真想把衣服脱了给她看!
  终于被允许离开,我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李秀丽,恨声问:“那些保安到底在干什么!随便搜身是犯法的!”
  她见怪不怪道:“是搜查你有没有偷公司产品。”
  我更加恼羞成怒了:“那为什么不搜别人只搜我,难道我长得象小偷吗?”
  她奇怪地看了看我:“看你气的,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老员工一般照照就可以了,你戴着红袖章,是新员工,新员工在三个月内都要这样被搜的。”
  尽管如此,我仍然感觉受了莫大的侮辱,一想到这侮辱还要持续三个月,并且每天三次,我就感到心悸不己。
 
387。
  李秀丽是一个极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她不能教会我操作冲压机,还告诉我樱之厂许多有趣的事。特别是花边新闻,她简直如数家珍。其实并不是她八卦,而是在枯躁乏味的打工生活中,八卦实在是最好的精神调节剂。
  可惜,这么好的女孩在半个月后就离开樱之了。如果不是两个月前那场“象感冒一样的小病”,她会和大多数在外打工的女孩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这种机器式的生活,直至被榨干所有的青春。
  以往感冒,她舍不得买药,总是用跑步、吃辣椒等方式发汗,一般三两天就会好。但这次感冒,不但拖了一个月还没好,胳膊皮肤上还经常会冒出星星点点的黑斑,这让她非常害怕。
  有经验的同事便让她去医院检查,结果竟然真的是职业病。以三氯乙烯为主的冷却液,在她开始工作的那一刻起,就湿了她的手,测到好衣服上,挥到到空气中,流得满车间都是。在不知不觉中,三氯乙烯一点一点渗入她的皮肤,使她出现类似于感冒的症状,并导致她皮肤出现黑班。
  尽管李秀丽的前车之鉴让我害怕,但没有污染的厂实在是少之又少。最主要的是我没有钱,所以除了继续把这份工作做下去,我实在是无处可逃。
  车间很大,机器和人很密集,冷却液的味道极不好闻,高分贝的噪音更让人神经错乱。更可怕的是,我脸上竟然起了红疹。我害怕极了,以为是象李秀丽那样得了职业病。
  但钱萍安慰我:“不碍是的,这是皮肤乍一接触到冷却液过敏,等皮肤习惯了就会自动消失的,车间很多人刚来都起过。“
  我这才放下心来。
  李秀丽辞职后,由我单独操作那台冲压机。每天开机、操作、关机,周而复始。虽然上班可以坐在板凳上,但为了保持身体与冲压机的高度在最佳的位置,腰杆总是挺得笔直,并且姿势一成不变,真比站着还难受。每冲完一个表壳,脚还必须离开踏板。以防误操作损坏表壳或冲压机。
  看到那一只只亮晶晶的表壳被我冲压出来,经常会想,一台站压机冲压几千个表壳,一个月冲压一万多个,一年冲压十几万个,这些表壳经过一系列加工处理,和别的零件一起组装成手表,再在手表上贴着日本那家名牌手表的标签,运出樱之,运出中国,销往世界各地。那些戴着名牌手表的世界各国人们,是否会想到手表上渗透了无数中国打工者的血和汗呢?
  我很快习惯了樱之的生活和工作节奏。
  每天早上6:50准时起床;7:00开始洗漱;7:10跟宿舍姐妹陆续走向饭堂吃早餐,或馒头白粥,或米粉咸菜;7:30集合、点名、跑20分钟步;7:50打卡进入车间,由班长开几分钟早会;8:00正式坐到冲压机前,腰板挺直,开始一天的工作。中饭和晚饭为直落上班,也就是中午吃过饭后马上要回车间,晚上最早22:00下班,最迟24:00或更晚。
  如果我不试图改变现状,便要和许许多多姐妹一样,被动而无奈地承受这种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象李秀丽一样被迫离开。
 
388。
  改变现状?我一个孤身在外的弱女子,连生存都成问题,用什么来改变呢?学历?金钱?靠山?可这三样我都不具备。每天上班的时候,我就在脑子里千转百回地想着这些问题,却从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更要命的是,不但现状无法改变,因为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我连正常生活都无法维持了。公司规定,所有新员工进厂,厂里要押两个月工资,所以我要到11月初才能领到九月份的工资。
  因为这边东西普遍比家里贵,当初从家里来时,我带了一包洗衣粉、一盒牙膏、一块肥皂、一瓶洗发水。为了节省,每次洗衣服我都只放一小撮洗衣粉在水中;我把原先的每天刷两遍牙改成刷一遍,每次也只挤一点点,以牙刷能刷出泡沫为准;冲凉前用手摸一下肥皂,肥皂倒也能涂遍全身;洗发水也是用完了灌一瓶水,用完再灌水,后来索性用洗衣粉洗。但尽管如此,我的洗衣粉、牙膏、洗发水还是陆续用完了。
  我知道我的同事们都来自五湖四海,萍水相适,交浅言谈,相互之间最忌讳借钱。为了免却被拒绝的危险,我不会去张那个口。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将就了,想坚持到发工资。于是,我洗衣服只用水,或捡起别人掉在洗衣台上的少许洗衣粉;刷牙只用牙刷,没有牙膏就多刷几遍,因为用力过猛,经常是满嘴鲜血;冲凉时我先由上而下浇一通水,估计水己经把身上的泥和汗浸透了,再用手一点点搓;洗头是最痛苦的,我头发又偏油性,洗了还不如不洗。
  开始几天还行,但三两天过后,衣服穿着身上,总感觉粘乎乎的,颜色也发暗发黄,象没洗干净似的;没有放牙膏的牙龈经常被刷破,一张嘴就露出一些红红的牙肉,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冲凉时,经常把身上的皮肤都搓红了,可还是感觉皮肤粘粘的;最难过的是头发,本身就是略带油性,几天没用洗发水,头发又油又粘,就差没凝结成板块了,并用很痒。
  坐在冲压机前,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痒了,弄得我精神怎么也集中不起来,眼晴不住瞄向车间旁的那个时钟,那个秒针好象每走一下都要停上一个世纪似的。
  有一天,我又把目光瞄向时钟,却看到一个矮个子男人,这外矮个子男人就是日本总经理冈村浩二。此时,他笑眯眯的,一团和气,身后跟着八、九最少科长级以上的人。
  我竟然在这帮人中看到了王磊,那高高瘦瘦的身材很是显眼。想到他在人才市场的冷漠,我早把四年前对他的感激之情一笔勾销了。刚想把目光收回来,他也看到了我,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冲我微微一笑。
  我有些失落,人与人是不能比的。四年前我们住在同一间出租屋里,现在他己经是科长了,而我依然坐在流水线上。
  这帮人绕着车间走了一圈,主要检查机器是否排放整齐、毛件和成品有没有摆放好、地上是不是清洁等等。他们检查到我的冲压机前时,我紧张地差点忘记操作了。谢天谢地,没发现问题,他们走了之后,我长长松了一口气。
  因为身上不舒服,我很难象以前那样聚精会神,冲压出的表壳次品率和废品率明显上升,品保QC不断让我返工。但后来,还是因为次品率和报废品太多,班长化强开了一张罚款单让我签字。
 
389。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罚款30元,今天全部白干了!我恼怒道:“我不签字,我基本上都返工了,还剩的几只表壳怎么也值不了30元!”
  化强不客气地瞪了我一眼:“公司有明文规定,不签字要罚双倍!”
  我不相信:“真的假的?”
  他冷哼一声:“当然是真的。”说完便作势要走。
  我赶紧叫住他,乖乖地在罚款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洗衣粉、牙膏、肥皂、洗发水,我连做梦都梦到这四样东西。深圳的十月份依然很热,我的衣服越来越脏了,牙肉被刷破得越来越多了,身上味道越来越大,头发都快往下滴油了。
  钱萍好心地提醒我:“海燕,不是我说你,你好象不太讲个人卫生。这可不好。天这么热,要多洗衣服勤洗头啊,免得别人说我们四川妹子脏。”
  我当即红了脸,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宿舍里也开始有人异样的眼光看我,特别是下铺的蓝风。有一天晚上下班回宿舍,我正要弯腰到她床底下拿桶,她看着我,夸张地用手扇着鼻子,一惊一乍道:“怎么自从进了个新员工,我们宿舍就越来越臭了?每天还装模作样去冲凉,那水都冲到狗身上了?”
  住在我周围的几个女孩也纷纷附和起来,同时把厌恶的目光转向我。自知理亏,我连水桶都不敢于拿了,连忙爬到床上,和她们拉开距离。
  等她们走了,我才下床拿水桶。拉出水桶的同时,我看到床底的一个脸盆上里洗衣粉、牙膏、肥皂、洗发水一应俱全。这是蓝灵的洗涮用品,她们车间一般都比我们晚下班,我的心不由狂跳起来。警惕持看了看四周,大家都各忙各的,好象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我抖抖索索地倒出一大把洗衣粉放在水桶底,挤出一大截牙膏在牙刷上,又将洗发水倒了一滩在毛巾上。要是拿肥皂也能看不出痕迹,我恨不得把那块肥皂割掉一半呢。
  一切完毕,我把那个脸盆按原样放好,确信没有人注意后,赶紧把昨天洗的衣服也一起放进水桶,这才又惊又喜的直奔冲凉房。半个月了,终于痛痛快快地冲了一次凉,衣服也全部重洗了,身上用洗衣粉搓了又搓,头发更是拼命揉了半个小时。
  从冲凉房出来,全身象脱掉了一层盔甲一般舒畅。回宿舍的路上,我差点哼出歌来了。倘若现在有人问人生最幸福的是什么,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人生就幸福的就是好好洗一次澡!
  但走进宿舍,我刻感觉了某种异样。
  我床前聚集着好几个女孩,她们原来是正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看到我,立刻闭了嘴,连钱萍也用陌生的眼光望向我。
 
390。
  蓝凤原本是背对着我的,蓝灵向她一呶嘴,她立刻转过身来,食指都快指到我的鼻子上了,厉声道:“杨海燕,你刚才是不是偷了蓝灵的洗用粉用了?”
  一个“偷”字让我的脸“腾”地红了,我感觉到羞愧,更让我羞愧的是我确实是“偷”了。但刚才“偷”时我很警惕,应该没人看到的,便装作理直气壮地说:“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哪只眼晴看到我偷她的洗衣粉了?”
  蓝风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你自己看看地上洒了多少?刚才我们几个人在时地上还干干净净的。我们刚走一会蓝灵就回来了,不是你难道是鬼吗?”她边说边一脚把脸盆移动过去,果然,地上有一大遍雪白的洗衣粉。
  我很懊悔,一定是刚才太紧张才倒洒了的。但即便是证据确凿我也绝不能承认,否则便要永远背着这个罪名了。所以我坚持道:“你血口喷人!”我的声音很大,我似乎毫不相让的样子,但只有我自己的知道,我的心里有多害怕!
  蓝凤不怀好意地走近我,我赶忙后退,但她还是吸了吸鼻子,肯定地说:“你不但用了蓝灵的洗衣粉,你还用了她的洗发水,我们宿舍只有蓝灵用这个牌子。我不想和一个小偷住在一起,我要去投诉你!”
  我顿时慌了手脚,小偷不但要返回所偷物品,还要被开除出厂的,而开除出厂一分钱工资都别想领!现在我身上没有一分钱,现开除了,我只好睡大街了。我大脑一片空白,情急之中,索性豁出去了,也把手指指向她,歇斯底里道:“我要去投诉你,你血口喷人,还诬陷我是小偷!你不就是想逼我走吗?我走了你妹妹就可以搬过来住了是不是?”
  蓝风本想让蓝灵搬过来却让我抢了先,这事很多人都知道,所以大家立刻把怀疑的目光转向蓝凤。蓝风怒道:“你怎么反咬一口!我们是就事论事,我们现在说的是你偷用蓝灵的日用品,是小偷!”
  我毫不相让,先发制人:“那是因为想让我走,我走了蓝灵就可以搬过来,所以你才诬陷我是小偷,你真是卑鄙!”
  立刻有人说:“都是打工的,为了一张床有必要这样诬陷人家吗?”
  蓝风急得直跺脚,连声辩解道:“我没有诬陷她,真的是她偷用我们的东西。”
  但这次没有人附和她,恰好熄灯的时间到了,围观的人纷纷回到各自的床上,宿舍很快安静下来。蓝风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但宿舍一片沉静,她只好咕浓了两句住了嘴。我暗中吸了一口气,赶紧爬上床。
  蓝凤怒气没处发,便拼命摇床,我爬了好几次都没爬上去。双层床的质量本来就差,哪禁得住她这样摇,“咯吱咯吱”响起来。因为做贼心虚,我不敢吭声,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有几个说话很有份量手老员工斥责道:“你们两个还让不让人睡觉?”
  众怒难犯,蓝凤只好停止她无声的抗议,我暗中松了一口气,终于顺利爬上床去。想想真是后怕,幸好我们是住在宿舍靠里的地方,否则被保安听到赶来,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其实这么多人住在一个宿舍,不要说日用品了,证件、钱、存折及一切稍有价值的物品随时有可能被盗。甚至连衣服、鞋子也不保险。但我从来没把这个“偷”字和我连在一起,以前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我一直坚持所谓做人的起码底线的。可坚持了这么久,却在一点小小的日用品上前功尽弃了。穷则思变,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刚才竟然象一条被逼疯了的狗一样,还反咬了蓝凤一口!倘若再不改变现状,我害怕我真的被逼成一条疯狗!
 
2006-11-26 14:11:52


391。
  从那以后,蓝凤虽然对我更没有好声气,但也没有再闹,这让我总算放下心来。随即却发现,宿舍里的人都对我很冷淡,和她们说话更是带理不理的,就连钱萍,也和我疏远了起来。我知道,虽然蓝风说我偷用日用品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这件事还是在冲压三科宿舍纷纷扬扬地传开了。
  女孩子们都喜欢结伴同行,她们经常三三两两同进同出。以前我还有钱萍,但现在,谁也不愿意走近我了。这让我感觉有几分凄凉,但并不难过。我己经足够坚强,就象一颗小小的种子,即例风儿把我吹到荒无人烟的沙漠上,只要给我一滴水,我也能长出一片绿洲来。
11月初,距离偷用蓝灵的日用品又过去一周了。我的身上再次不舒服起来,我的头发又快要往下滴油了。好在我终于领到了九月份的工资。让我有些吃惊的是,樱之虽然是日资厂,但领工资时同样需要签两次名,不用说,也是做假帐时用的,好在有了经验,我己经见怪不怪了。
  领工资这天,我和很多人人一样,一回到宿舍,马上找出记录上班时间及加班时间的日记本,认认真真核对起我的工资来。
  我是九月二号入厂,九月三号才算正式上班,九月份上班时间为28天,没有一天休息过。
  正常班(即周一至周五)工资:13(元/天)※20(天)=260(元)
  正常班加班费(即周一至周五八小时以外):2。4375(元/小时)※160(小时)=390(元)。因为赶货,所以整个九月费一直是直落打卡上班,即中午和晚上吃过饭不休息,直接回岗位上班。每天从八点上班到12点左右,每天平均加8个小时,共计加班时间为160小时。
  周未(即周六及周日)加班费:3。25(元/小时)※128(小时)=253(元)
  去掉暂住证费60元、卫生费10元、保障金40元,还有一项是因为宿舍有两个晚上熄灯晚了,罚款10元。即便七扣八罚算下来,九月份我还是领到773元工资。虽然773元不算多,但想到在家时恨不得一分钱掰成几瓣花,相比较农民,这钱来得实在是太容易了。况且,樱之一般不需要通宵加班。以后如果我上满一个月并且不请假的话,我就会有50元的全勤奖;如果三个月试用期满转为正式员工,并且没被罚款的话,我每个月还可以拿到100元的绩效奖。也就是说,三个月试用期后,我可以拿到一千元左右,我就又兴奋起来。小心翼翼拿出五百元去了银行。
  因为即便是寄100块钱回家,我也要付十几元邮资,很不划算。所以这次出来,我把银行卡留在家里了,只把存折拿了出来。我很快到银行将500元存进存折,这样海鸥就可以用银行卡直接取钱了。
  做完这一切,我长长吸了一口气,并买了一张IP电话卡。
  宿舍每一层都有十台公用电话,由两个宿舍共用。打电话时用自己买的IP电话卡,接电话则不要钱,非常方便。
  拔通了三叔家的电话,是三婶接的电话。我请三婶转告我妈可以去银行取钱,并把宿舍门前的公用电话号码给了三婶,让她转告我妈。
  十天后,我接到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家乡的区号,我以为是我妈,谁知电话里却传来一个男人激动的呼唤:“海燕,是你吗?”
 
2006-11-26 14:15:33


392。
  我立刻怔住了,好半天才想起这是宋小帅的声音。说来真是惭愧,自从离开家后,这两三个月不停地奔波,生活压力太大,我几乎忘记故乡还有一段个爱情守候我,还有一个人等我回去。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小帅,是我。”
  他略带责备地说:“海燕,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跟我联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我苦涩地“哦”了一声,我想说,既然如此担心我,为什么还要坚持那渺茫的理想,为什么不和我出来,但说这一切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所以,我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他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这些,用抑制不住的兴奋口吻说:“海燕,你知道吗?我的修理铺虽然小,但现在好多人都来找我,他们都夸我的技术好。我的修理铺一定会越做越大的。”
我为他感到高兴的同时,很自然地问:“那你一天能赚多少钱呢?”
  他顿了一顿说:“钱倒没赚多少,不过应该是要以养活一个家的。海燕,你回来吧,回来我们就结婚。我和我妈说了,除了你,我谁都不娶,我妈好象不象以前那样坚持了呢。”
我实在不想泼他的冷水,但还是忍不住问:“你知道结婚要多少钱吗?你知道你和我结婚,不但娶了我,还要供我弟弟读书,我妈的身体也不好。你那个修理铺,能养活这一大家人吗?”
  他很不高兴地说:“你又是嫌我没钱吗?”
  我叹了一口气:“我不是嫌你没钱,但没钱就没法生存却是真的。这是事实,你为什么从不承认这个事实呢?”
  我原意是想说服他出来打工,没想到他却勃然大怒:“杨海燕,我没想到你是如此见钱眼开的一个人,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知道吗?无论别人怎样说你,我都不在乎,因为我爱你,你依然是我十六岁时认识的那个海燕。但你现在张口闭口就是钱,钱,钱,你不觉得太俗气了吗?你不觉得为钱活着,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吗?”
  我委屈极了:“你要是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你就不认为提钱是一件俗气和悲哀的事情了。”
  他冷笑道:“那是你自找的!当初我就不让你出去你偏要出去!”
  “自找的”三个字也激怒了我,我恨声道:“好,你清高。我看没有钱,你去喝西北风?对,我俗气,我悲哀,我配不上你!你还是去找一个配得上你的人结婚吧。”
  他咬牙切齿道:“你这样说,是不是表明你己经找到了?听说广东那边有钱人很多呢!当然也有很多象你这样钻进钱眼里的女孩子!”
  他言外之意非常明显,虽然我一直知道他对我的信任是有所保留的,但依然胸闷得仿佛要炸开一般,一字一顿地说:“对,我就是找到了,我己经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说完,我“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但我仍然心有不甘,于是我长久地守在电话台边,可铃声再没有响起,虽然我知道,这段感情一定是无疾而终的,但我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结束。
  “我己经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想起对宋小帅说的这句气话,我觉得很心疼。在进樱之厂的时候,我确实把青春、血汗、健康、人格、尊严等等全卖了,但不是卖了好价钱,而是以透支生命的方式贱卖了。
 
393。
  我以前不是贞洁烈妇,现在也无须为谁守身如玉。无论我怎样自重自爱,在别人眼里,早己经不是个好女孩。连深爱我的宋小帅都这样认为,我不得不重新考虑当初的选择了。
  我从不看低那些做“小姐”的女孩子,职业本就无高低贵贱之分。“小姐”们依靠自己的身体赚钱,自依自足,无比那些损人利己的贪官污吏高尚得多。只是我很不明白,为什么公安机关一天到晚嚷着“扫黄”,却对贪官污吏无计可施呢?倘若他们把少部分“扫黄”警力和勇气放在打击贪官污吏身上,相信这个社会绝对比现在安全得多!
  我更不认为一个女人若和许多男人发生关系就是“脏”了,所谓的“脏”,不过是自以为是的男人们强加于女人身上的枷锁,以便达到独自占有某个女人的目的。退一步讲,倘若女人和多个男人发生关系为“脏”,古往今来,却有无数男人以占有多个女人为荣,并美名曰艳福无边!更有甚者,以追求“后宫佳丽三千”为人生的至高境界!又有谁说他们“脏”了呢?
  女人,特别是深受几千年传统礼教熏陶的中国女人,大都有强烈的自尊心和羞耻感,谁不想做端庄的贵妇或纯情的淑女?如果她们有医疗保险、失业救济、养老保险等等社会福利,并能维持稍微象样些的生活,哪个女人愿意用青春和幸福做赌注,走到这一步呢?没有钱固然痛苦,向无数个男人出卖身体得到的钱,却比没钱更让人痛苦。但现在,生活还没把我逼到非卖不可的地步,哪怕还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走上那条路。换句话说,之所以不走那条路,是因为我对生活还没有完全绝望。
  或者,可以给有钱人做“二奶”?想想真是心酸,给有钱人做““二奶”还可以拿到钱,和沈洲在一起是以爱情的名义,我付出了一切,最后却是一场骗局,当初还不如给有钱人做“二奶”呢。
  做“二奶”以换取金钱,就象一场交易,明码实价,有买有卖,本就是天经地义。一年前我在东莞那家专题部做所谓的“记者”时,原是有很多这样机会的。倘若那时候跟了任何一个人,最起码手里会有些钱,又何至于会沧落如此境地呢?不过现在想起来也不后悔,我不想象别的“二奶”那样,只为得到每月几千几万元的生活费。我想要的包我的那个人能有足够的实力彻底改变我的命运,而我以前所结识的那些男人,显然不可能有这个实力。那时候胆小,总拣中小型企业去跑单,认识的当然也只是中小型老板了,这真是遗憾。
  走捷径的路堵死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提升自己,争取得到升职机会。但怎么提升自己啊?虽然公司定期举办电脑培训、日语培训等等一系列培训,但这些培训主要是针对职员级别的,我们一线员工每天都要加班到12点左右,下班后早就错这培训时间了。不要说培训,进厂这么久,就连图书室、投影室、卡拉OK室等等我都没去过。
随着春节的临近,我益发感到焦虑,我不能再这样被动等下去了,因为过了年,我就整整24岁了!
  到冲压三科后,先后有几个男操作员向我表示好感。其中以一个89年的男孩小志尤为执著,每天吃饭时,小志总要挤在我身边,有一次还热切地邀请我:“杨海燕,下班后我带你去看投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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