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推荐] 我是一朵飘零的花(10/14/2007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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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
  医生冷冷地说:“早干什么去了?现在还问贵不贵?药物流产不当失血,如果失血过多的话,就需要输血。要是来晚了,命都有可能保不住。”
  我赶紧闲了嘴,暗自庆幸总归还没到需要输血的地步。一方面,常听看到媒体报道有人因输血感染各种疾病的。这家医院虽然是正规的,但不能排除血制品来源的纯净性。另一方面,输血需要的钱更多,就是从赵直给我的提成中扣除,我也是舍不得的。
  很快,小韩就回来了,当她把手术单和收据放在医生面前时,医生脸色这才缓和起来,站起身说:“去做手术吧。”
  身下的血还在流着,我艰难地站起来,诚惶诚恐地跟着医生走进手术室。
  望着那个人字型的手术台,我有些犹豫。正在这时,医生扔过来一件塑料布的大褂,喝斥道:“穿上,躺上去!”
  我只好穿上大褂,象刚才检查白带那样,机械地脱鞋坐了上去,把两腿劈开,呈蜷缩状分别放在两个放脚的铁架子上,艰难地脱掉裤子的一条腿,包括短裤。另一条腿的裤子,我搭在了手床台上。己是暮秋时节,天气己有些冷了。
  那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医生准备手术器具发出的“叮叮咚咚”声,似乎离我很遥远。我看见医生把很多发着不锈钢亮光的器具一件件拿出来,摆放在一个大手盘中。忽然,又一个大声的喝斥在耳边响起:“那条裤子怎么不脱?全脱光了!”
  我麻木地将另一条裤子也脱掉了,下身赤裸裸地呈现在医生的面前。我感觉自己象一头架子的猪,等待别人的宰杀。
  医生很快走过来,用脚从手术室的角落里踢过来一个塑料桶,里面跟小时候家里杀猪接猪血的桶一样,全是血水。
  想到我身体流出的血也要混进这桶血水里,而那血,原本应该流在我孩子血管里的!孩子,我的孩子,是我杀了你!原谅我不能把你生下来,因为无论是经济还是精神上的压力,都是我无法承受的。
  与此同时,我看到医生拿着还沾有碘酒的窥阴器直接插进我的下身,碘酒把我的下身烧得火辣辣得痛,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身上的冷汗顺着胳膊往下流。
  医生一边移动窥阴器察看我的下身,一边发表议论:“胎儿还在,都这么大了,你还敢吃药!”
  我拼命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窥阴器拿出后,医生又用粗糙的毛刷沾上碘酒刷我的下身和大腿,然后是肚子及屁股。我感觉这个时候,我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头不折不扣的牲口!
  在这一刻,我恨沈洲,更恨我自己!
 
245。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但我忍住眼泪,拼命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哭,绝对不能哭!因为哭除了让自己更痛苦,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又一样东西插进了我的下身,下身很涨,不太痛。但当第二样东西插进去的时候非常痛,我紧紧咬着嘴唇,很快晕了过去。朦胧中,感觉肠子被什么东西往上拽一样,甚至连嗓子眼儿都快被从下面拽出来。
  一阵更加剧更的疼痛让我清醒过来,我感觉下身有什么机嚣正在开动。因为这种疼痛,反而让我忘记了心灵的痛苦。如果疼痛能将我心灵上的伤痕清洗掉的话,我甚至希望能疼些,再疼些!
  手术结束时,我几近虚脱,浑身上下都是汗,象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外面正下着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户上。我艰难地从手床室出来时,医生又开了一个处方,说要打点滴消炎,还开了一些吃的药。
  小韩把处方和刚才剩的钱递给秦学礼,让他去交钱拿药。她自己刚把我挽扶到注射室的一张椅子上。谁知我们刚刚坐下,秦学礼就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小韩问:“药呢?”
  秦学礼为难地说:“钱不够,还差两百多块呢,我身上也没有钱。”
  小韩沮丧地说:“我身上也没有钱。”
  正在这时,杭宗峦匆匆忙忙赶了来,一看到我们便焦急地问:“赵直不在,大家都没钱,只凑了三千块钱,还是把上次一家啤酒厂抵压的啤酒拉出去低价卖的,我都急死了。”
  不知为什么,手术那么疼我都忍着没哭,但看到杭宗峦气喘吁吁的样子,还有她小心翼翼掏出的三千元钱,我竟悲从中来,眼泪汹涌而下,瞬间便是满脸的泪水。
  正好刚才给我做手术的那个医生有事进来,看到我哭,立刻大声制止:“刚做过手术,不要哭,哭了以后头会疼的。落下病根,就是一辈子的事了。”虽然声音还是和刚才一样严厉,但口气明显柔和了许多
  听了这话,我立刻收了声,想忍住哭,但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因为刚才腿上流了很多冷汗,似乎还有血,现在很不舒服。我拿出纸巾,把裤管卷起来,想将小腿上的冷汗擦干净。
  没想到,医生再度制止了:“不要露出膝盖,以后膝盖关节会疼的。”我只好将裤管放下来。
  这时,我感觉口很干,秦学礼和杭宗峦去交钱取药了,小韩也去洗手间了,我只好自己拿了一个一次性的杯子去倒水。象以往一样,我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冷水的开关。
  没想到,我刚想把水杯送到嘴边,医生更加严厉地喝斥道:“不要喝冷水!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我一惊,水杯里的水立刻洒了出来,蹦跳了几下落到了地上。望着地上的那滩水渍,很快连成一片,我只好慢慢转过身子,又接了一杯热水。
  打点滴的时候,因为感觉浑身发冷,我躺到了输液的床上。床单和被子都是白色的,我紧紧把自己裹在白色的被子里,心如死灰。
 
246。
  点滴打完,又喝了几杯热水,身上不再冒冷汗了,好象也有了些精神。回去的时候,因为天己经晚了,只好又打了“的”。就着车内的灯光,杭宗峦让小韩把所有收据都拿出来,几个人凑在一起算医药费。将近两千块钱,本来应该花得还少些,但医生给我做了一个全面的细菌培植,明天才能拿结果,仅这一项,就花了650元。
  刚才吓得不轻,医生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想想,手术今天都做过了,明天才能拿结果的所谓细菌培植,实在是对这个手术没有任何意义的。
  小韩埋怨道:“医院真是黑心!”
  一提起这事,杭宗峦就牢骚满腹:“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没病治成有病,小病治成大病,又不是新鲜事。现在的医生啊,只要你进医院,随便问几句就开一大堆检验单,完全依赖机器,真不知怎么说他们好。依我看,海燕今天花两千块钱实在不算多的。你流了那么多血,要是遇到狠心的医生,才不管你需要不需要呢,肯定会叫你输血的。只要血拿来了,就算是为你备用,也照样扣钱的!”
  秦学礼附和道:“就是就是,要是输血,那就不是一千两千了。”
  杭宗峦问我:“海燕你献过血吗?听说献过一次血的人本人和直系亲属是可以免费用两次血的。”
  我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有几次遇到无偿献血车,其实很想献。但听说很多采血站都是非法的,我分不清哪是正规,哪是非法,就只好不献了。”
  秦学礼闻言,恨声说:“就是正规没有用的,我献过两次血。献一次血,直系亲属可以输两次的。可那次我父亲需要输血,当时在我们县医院看病。我拿出献血证,医生却说,不是在本地献的血,县医院的血就不能无偿给我父亲用。”
  杭宗峦接口说:“我以前有一个同事,从大学时起,每年都献血。后来也遇到和你类似的情况。当时是他母亲用血,医生先叫他买血,再去献血的地方报销。他信以为真,就到原先献血的那个血站,先是出示病历;谁知有了病历,又要医生证明,证明当时必须输血;证明拿到了,又要用血的发票。虽然医药费发票是全开在一起的。但我同事还是想法设法拿到了,然后血站又说那家医院的价格高了。我同事被他们当成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焦头烂额。但他很执著,最后终于拿到报销了,还抵不过车费和误工费呢。从那以后,他再也不献血了。”
  尽管我浑身无力,但还是不解地问:“为什么每个人用血时都要买血呢?又那么贵,每年有那么多人义务献血,那些血都用到哪里去了?”
  秦学礼冷笑一声:“都被卖给病人了呗,血站做的真是无本生意,白赚!”
  杭宗峦无奈地说:“是啊,多明显的欺骗。很多事情,本来上面的政策也许是好的,但一贯彻下来,就彻底变了味。”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只剩下唏嘘了。
 
247。
  经此一劫,我身心俱惫。象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一样,我甚至不想踏出专题部半步,我害怕见到陌生人,我再也不愿意过那种半妓女性质的跑单生活了。在东莞,我就象一朵飘零的花,离开故乡的怀抱,我就没有了一株可以栖息的枝桠了,我感觉自己好累好累啊。
  现在,除了回家,我什么都不想了。这个念头刚一产生,便强烈地充斥了我的整个灵魂。我要回家,我想妈妈和弟弟。只有亲人的爱才可以愈合我身体和心灵的创伤,至于那个齐月升,至于所谓的实现自我价值,都统统见鬼去吧。
  如果赵直给我结算提成的话,加上我一直舍不得动的那一万块钱,我就可以有两万元的存款。也许在东莞,两万元实在不算什么。但回四川的话,有了这两万元,就可以开一个小小的店,然后找一个男孩安安稳稳地嫁掉,平平淡淡过一生,我就再也不需要来东莞了。
  可赵直除了给我五百元让我补补身子外,再次以没钱为由拒绝给我结算提成。赵直还是以前赵直,可大难过后的杨海燕,再也不是那个胆小害羞的杨海燕了。人一旦被逼到墙角,是什么事情都可以作得出来的。
  于是,我每天早早地坐在他们打电话的大厅里,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除了眼晴长时间盯着某个人外,就象一具行尸走肉。开始的时候,赵直还不断怂恿杭宗炕让我外出跑单,但我坚持拒绝了。
  几次过后,杭宗峦终于也死了心,又和另外一个新来的漂亮女孩组成了搭档。每天早上,他们开始打电话联系客户时,我就悄没声息地坐在大厅里,直到他们一天的工作结整,我才会返回宿舍。每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这让他们很不耐烦。
  我只想拿到我应该得的钱,那都是我出卖尊严和人格得到的。所以,无论他们对如何,我都冷眼相对。我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专题部的人因我的存在,气氛变得说不出的诡异和沉闷。有时,他们很多人在说笑,看到我形如鬼魅一样地飘进来,便立马住了嘴。我的存在,不但影响了专题部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秩序。
  这一切,都是因为赵直不给我结算提成,很快,同事们对他产生了强烈的不满。他们议论纷纷,说赵直不该这样为难一个女孩子。更重要的是,他们害怕以后自己也遭遇和我同样的下场。
  赵直很快就坐不住了,几次声色俱厉地撵我出去跑单未果后,便直截了当地说:“杨海燕,我这里不是福利院,你整天做在这里象什么话!也影响别人做事的!”
  我冷冷地说:“好,把你该结算的提成给我,我一定马上离开!否则,我就是你的员工,我会一直这样坐下去的!”
 
248。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其实也很紧张,在这个诚信缺失的年代,欠钱的都是大爷,他若铁定不给,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他这个所谓的专题部,鬼知道是真是假呢。好在一万多元还不至于让他放弃这里的一切,抬腿走人。想到这里,我便放下心来。
  果然,沉吟片刻,赵直还是无奈地点点头:“好吧,不过我己经给你五百块了,这段时间又白吃白住的,只能给你一万元了。”
  我很干脆地说:“行,一万就一万。”
  拿了钱,我立刻存在了银行卡上。按照宿舍女孩们传授的经验,我到附近的小市场花三元钱买了一条前面有小口袋的尼龙短裤,将银行卡和准备买车票的五百块钱放在小口袋里面,然后小心地拉上拉链。我又在两双鞋垫下面分别放了三百块钱,做为到广州的车费以及路上零花。
  这是我三年后第一次回家,和以前厂里那些回家过春节的同事一样,我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光鲜漂亮一些。在外面受到的所有屈辱和伤害,是要好好掩盖在这层光鲜漂亮的外表下的。否则,不但家人担心,在村人面前也是很没面子的事。
  所以,我到美容院拉直了头发,买了两套秋冬的新款衣服和一个很大的行李箱。这样一打扮,我又成为时尚亮丽的美少女了。如果我自己不说,相信任何人看不出在我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我只将稍好的衣服放进了行李箱,至于从家里带来的被子等物,己破得不成样子,我就没有拿。那些被子、席子、水桶等物,很快被杭宗峦和小韩她们拿了去。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我专门请杭宗恋、小韩、秦学礼等几个相熟的人吃了一顿饭,以感谢他们在我去医院时给予我的帮助。我早己知道,在这个冷漠的城市,别人对你好是人情,不对你好是本份。所以,那怕是一点点关受,都要心存感激的。
  平时他们吃得都很节俭,所以菜刚一端上来大家便开始狼吞虎咽。望着五大三粗的秦学礼被咽得直咳嗽,我心里稍稍好受了些。原来在东莞,我并不是最可怜的一个。在外讨生活的人,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杭宗峦更是激动,她一边喝酒,一边辱骂那个和她搭档的女孩子。原因是,那女孩并不象我那样听她的话。在带了那女孩几次后,女孩熟门熟路了,就开始甩开她,私下里单独和那些老总们接触。而那引起老总们,都是杭宗峦长期联系的客户,弄得她不但失去了好几个有意向的客户,再打电话过时,还要受到那些客户的奚落。
  望着她那厚厚的脂粉再也遮不住皱纹的脸,我感激地说:“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你帮助了我。”
  她豪迈地向我举起酒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以后只要你回东莞,一定要来找我,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249。
  整整三年了,在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后,我又回到广州火车站。但丽娟远在香港,我也是满身创伤,再不是三年前那个单纯无知的19岁少女了。
  虽然还没到春节,广州火车站却也是人山人海,民工潮似乎提前到来。早听说车站广场上鱼龙混杂,我格外小心。车站与三年前没有任何变化,连当初打电话被变相敲榨的那个杂货店还在,甚至坐在那里的老板娘依稀还是三年前的那个女人。远远望去,她正在和一个提着行李的女孩吵着什么。我苦笑一声,不用说,那女孩一定又在重复三年前我和丽娟的故事。
  在候车室排了好长的队才轮到买票,但刚到窗口便被告知,这三天的车票都没了,至于三天后的,让我第二天再来买。我只好无助地回到广场,却听到售票处的隔壁正有一个男人举着话筒在喊卖票。他所说的几个车次车票中,竟赫然有我所要乘坐的列车车次。
  我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售票处和那男人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一百米,那男人所处的房子虽然低矮一下,明显也是车站的建筑。我有些疑惑,看到很多人都过去买票,也试着走上前打听。
  男人很是热情,我要买的车票确实当天的卖完了,但第二天的有,必须多加50元的手续费。我有些糊涂了,便问身边一位刚买过票的胖妇女:“刚才去售票处还说没有票了呢,他这样大张旗鼓地喊,不就是黄牛党吗?”
  胖妇女压低声音苦笑道:“赚手续费呗,听说这些人和车站都是一伙的呢。”
  听她这样说,我反而放下心来。虽然行李箱很重,我防万一,我还是把它提进了洗手间里面。然后小心从内裤里拿出550元,紧紧攥在手心。果然,我把钱交给那个男人,他立刻给了我一张第二天的票。我又跑回洗手间,小心把票放在内裤的小口袋里。因为不是当天的票,不能去候车室。所以,我拉着箱子,想到广场上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
  忽然,我感觉后面的箱子略为沉重了一下,我以为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谁知刚一回头,却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正拿着一张卡,试图开我箱子的密码锁。看我回头,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将卡片从我箱子上拿开,直起腰,若无其事地走开了。而在不远处,就站着一个穿治服的治安员。我叹了一口气,为防止再次发生意外,只好将皮箱提了起来。
  这时,天色己经不早了,广场上的人更多了,望着密密麻麻的人流,想到刚才那个试图开我行李箱的男孩,我忽然有些害怕。一个单身女子,如果在这广场上坐一个晚上,那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啊。
  我决定找个住的地方,那些高尚、豪华的酒店虽然相对安全些,但高昂的价格是我不敢问津的。至于来路不明的小旅舍,安全问题也让我望而却步。正在我举棋不定之时,无意间发现,广场旁边有一家不太显眼的“邮政招待所”!
  “邮政”这两个字给了我信心,署名“邮政”,肯定是隶属于邮政局的,和那些小旅舍相比,无疑要安全、正规得多。想到这里,我加快了脚步,直奔不远处的“邮政招待所”。
 
250。
  还没走两步,很快有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拦住我的去路,用浓重的河南话热情地说:“老乡,住店吗?很便宜的,五十块钱。”
  我口中默念着《广州火车站生存口诀》,其中有一条就是:不吃、不喝、不说、不问、不答、不停、不理、不管。我不理她,继续往前走。谁知妇女不依不侥地跟在我身后,讨好地说:“嫌贵是吧,那三十元?二十元?十元?”
  我依然不理,并加快了步伐,妇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狠狠向地上吐了口唾沫,恶毒地骂道:“死鸡婆,出门就被汽车撞死!”
  尽管经历过一系列的挫败,我自信还是个坚强的人。但无缘无故被人这样咒骂,还是感到愤怒,我抬头恼怒地望着她。她毫不退让,挑衅地向我扬了扬眉毛。我看到旁边似乎有一个男人向这边张望,心里一惊,只好悻悻地走开了。
  行李箱拉着不觉得重,但提在手里,却很觉。我提一阵歇息一阵,走得很艰难。无意意间抬头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高个子男孩也提着行李,和我一样,小心翼翼绕着人群行走。  他走得并不快,步伐也稳重。突然,不知从哪里斜冲来一个小个子男孩。我明明看到“小个子”主动朝“高个子”撞过去的,“小个子“却倒地呻吟,表情痛苦不堪,并扬言是高个子男人把他撞倒的。“高个子”梗着脖子硬气地说:“我没有撞你,是你撞我的!”
  他话音刚落,从旁边站起来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很快将“高个子”和他的行李围在中间。其中一个彪形大汉厉声说:“你把我小兄弟撞伤了,赔钱!”
  “高个子”己由硬气变成了低声下气:“不是我撞的,真的不是我撞的!”
  又有一个人大声说:“一千元,不给就揍!”
  我再也不敢看下去,更紧地抓住我的行李,想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走了一会,我再次放下行李箱歇息。“邮政招待所”就在眼前,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大约是这口气舒得太长了,吸气时,我嗅到了烤鸡腿那浓郁的香味。
  己是晚饭时节,一整天的等车、排队买票,我的精神高度紧张,一松驰下来,便感觉到肚子饿了。车站的东西不但贵得离谱,也假货多多,临上车前,我就买了一些方便面、面包、水及水,准备车上吃。但现在看到烤鸡腿,我还是不自觉得咽了口唾沫。
  那个卖鸡腿小贩己轻盈地走到我面前,烤鸡腿的香味更深地钻进我的鼻孔。小贩抑扬顿挫地吆喝着:“卖鸡腿哦,香喷喷的鸡腿,三块钱一只。”
  虽然理智提醒我不要买,但三块钱并不算贵,我身上也正好有零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应该不是什么问题。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三块钱递过去。
  小贩立刻掀开篮子上的报纸,我有些后悔,报纸下面是一层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好在他掀开这层抹布,痛快地拿出一个插着竹签的鸡腿给我。
  交易进行得非常顺利,小贩又象鱼一样混入人群,继续推销他的鸡腿。我暗自庆幸,没有上当受骗。我满意地看着鸡腿上的辣椒汁,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谁知刚将鸡腿送到嘴边,我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这臭味是鸡腿发出来的,刚才在浓烈的佐料的掩盖下,我没闻到。现在只好自认晦气了,但想到是三块钱买的,还是没舍得扔掉,屏着呼吸狼吞虎咽了下去,即便再臭,也是一只烤鸡腿啊。
 
251。
  吃完鸡腿,灌了好几口水,嘴里还是有一股浓浓的自味,很不舒服。虽然广场上到处都是碎纸等乱七八糟的脏东西,但为了防止再次惹出麻烦,被哪里“神仙”逮个正着,我甚至连鸡腿上的竹签都没敢扔,小心用一块纸由包起来,放进了装食物的塑料袋。
  “邮政招待所”比我想象中的破旧得多,不过服务员倒是比较热情,态度也好。我本来想要一个单人房,但单人房的都满了。不过双人房还有,房内有两张床,但要一百五十元一夜。
  一百五十元,回家够我们一家三口一个月的生活费呢。我有些犹豫,正在这时,服务台前一个抱着孩子的白胖女人热情地问:“你也是一个人吗?”
  我点点头:“没买到车票。”
  她兴奋地说:“我也没买到车票,也是一个人。单人房都住满了,不如我们两人合住吧,看你也是很老实的,和别人合住我不放心。”
  我立刻动心了,一人住要一百五十元,若两人住只要七十五元。再说她还带着孩子,行动不方便,就算打架,也打不过我。我当即同意:“好啊,我们两个合住。”
  女人把我拉到一边,神秘地说:“你就说我是你姐姐,你叫我花姐,我们要说不认识,怕他们不给合住呢。”
  我很想省下来那七十五元钱,毫不犹豫地说:“好。”
  花姐立刻掏出身份证走到服务台:“服务员,给我们登记。”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拿出身份证。服务员望了望我,面无表情地说:“你们合住?可要想好了,出了事我们不负责的。”
  花姐说:“我们是一起的,你就给我们登记吧。”
  我好害怕服务员不给登记,也连声说:“想好了,想好了。”
  登了记,服务员便带我们去开了门。虽然这家招待所门面不大,但里面的房间还是很多的,不过从墙面和门上看,房间有些年头了。一进房间,女人就把孩子放在里面告窗户的床上,自己往床上一坐:“可累死我了。”
  我将行李箱放在地上,立刻过去拴门。门不是暗锁,只是象征性地有一个插销,那插销“叮叮当当”地响,仿佛随时都要掉下来一样。我好不容易插上插销,担心地说:“这门好象不安全呢。”
  花姐得意地说:“总归还能插上插销的,这里有很多门连插销都没有呢。”
  她怎么知道这里很多门没有插销?我疑惑地望着她,她又低下头,充满母爱地逼弄孩子了。我忽然发现,她除了手里提着一个半大的布包,竟然没有任何行李!
  我试探着问:“你是回家吗?怎么没有行李?”
  她耐心解释道:“行李都在我老公那儿呢。我老公厂里忙,就叫我先来这里排队买车票。你知道,现在要是不买黄牛票的话,都要提前来买的。”
  我点点头,车票是很难买。我排了一天的队,结果还不是买了黄牛票吗?
 
252。
  因为嘴里还有那股臭鸡腿的怪味,我就拼命喝水。房间倒是很大,放了两张床,还是显得空荡荡的,床与床之前有一米左右的距离。两张床当中有一张小桌子,小桌上有一个满是污秽的老式红暖壶,暖壶空空的。
  我想用热水泡方便面吃,便打开房门,正好有一服务员路过,我连忙问她:“请问,有热水吗?”
  服务员冷冷地回答:“锅炉房坏了。”
  我着急地问:“那什么时候可以修好?”
  她仿佛没听到一般,扬长而去。
  我只好吃一口干方便面,喝一口自带的矿泉水。谁知方便面才吃了一半,我就感觉肚子不舒服起来。肯定是刚才吃的臭鸡腿作怪,我真是又羞又气。想带行李箱去洗手间吧,又怕花姐多心。反正行李箱内就几件衣服,也不值几个钱。我把行李箱放在床的另一边,扯了几张纸巾,急急忙忙跑进洗手间。
  洗手间虽然有门,但不是坏了就是关不严,咣咣当当地响。地面也满是斑驳的不明物,骚气冲天。一进洗手间,我就没命地呕吐起来,吐出的那股臭鸡腿味再次刺激了我的胃,于是就吐得更厉害了,直到吐得只剩下胆汁了,我才感觉好受些。
  回到房间,花姐正在给孩子用奶嘴喂奶。我装作找东西,赶紧打开行李箱,所有的东西还在,这让我长舒了一口气。
  但毕竟之前并不熟悉,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的。我不动声色将外套内层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悄悄放在鞋里,还将鞋往床底推推了。摸摸短裤和袜子里的银很卡跟钱,硬硬的还在,这才放下心来。
  桌子上有几张报纸,我收拢到床上,又拿出一本书,用被子把枕头垫高,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准备就这样看到天亮。
  花姐喂完孩子,惊讶地问我:“怎么?你准一夜不睡吗?”
  我点点头:“一点睡意也没有,反正明天上车还可以睡呢。”
  花姐笑笑,将孩子哄睡后,拿出一盘蚊香放在我的行李箱旁边点起来,然后理所当然地关上门窗。虽然己是十一月份了,但广东似乎一年四季都有蚊子的。我感谢地说:“谢谢你。”
  她好脾气地说:“不用谢。”
  我又喝了几口水,继续看报纸,花姐却坐到床上抽起烟来。要是在以前,看到女人抽烟,我总感觉怪怪的。但自从认识杭宗峦她们后,我才知道,原来很多女人都会抽烟的,便也见怪不怪了。
  我依然看我的报纸,但感觉眼皮越来越往一起合了。我悄悄掏出手机来看,还不到10点。我很奇怪,以前12点睡觉是经常的事,怎么现在10不到就困得不行了呢?
  我不想睡觉,虽然刚才我出去时,花姐并没有动我行李箱中的东西,但我总感觉和她合住这件事有些蹊跷。旁边的蚊香还在不紧不慢地燃着,她又点然了一枝烟,我的疑虑更重了。常听说有人用迷药之类的东西将人迷昏,然后再进行各种犯罪活动,难道今天这个带着孩子的妇人也是?
  谁知我的眼皮再也不容我多想,我很快沉沉地酣睡过去。
 
253。
  不知昏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肚子好疼好疼的,尿意也很强烈。大约是吃了那只发臭的烤鸡腿,又喝了许多水的原因。我很不情愿地睁开眼晴,竟然发现房间的灯是亮着的。
  更让我吃惊的是,我的床前,就是放行李箱的这一边,竟猛地站起来一个人,我吓了一跳,睡意全无,肚子不疼了,尿意也没有了。定晴一看,这人竟然是花姐!还没容我发问,花姐便笑眯眯地说:“好多蚊子,起来看看,原来是蚊香没有了。”说完,她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的床上。
  我立刻背过身子,拉开内裤上的小口袋看了看,银行卡还在,这才放心来心来,但总感觉哪个地方不对劲。蚊香的旁边是我的行李箱,行李箱旁边是我的一双鞋。我清楚地记得,两只鞋我都是放在床底下的。但现在,一只在床边,另一只刚被移到了行李箱边。我慌忙行李箱边的一只鞋拖过来,掀开鞋垫一看,三百块钱整整齐齐地放在鞋垫下。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再掀开另一只时,250元却不翼而飞了!我立刻断定:这250元肯定是刚才被花姐偷去了!
  我紧咬嘴唇,将目光对准花姐时,她有片刻的慌乱,赶忙低下头,轻声问:“怎么了?”
  我强忍着怒气,淡淡地说:“没什么。”
  忽然,她的孩子,不合时宜地哭了。她将孩子抱在怀里,轻言细语地哄着。
  我难过地想,那250元都是我汗水摔成八瓣赚来的,就这样没有了!
  有那么一刻,我冲动地想大声质问她,从她身上找出属于我自己的钱!但我思量再三,却不敢轻举妄动。一方面,昨晚入住时,我跟招待所的服务员说过,我跟她是认识的。现在说她偷了我的钱,谁会相信呢?另一方面,就算她身上有250元,但怎么就能断定那250元是我的呢?
  更何况,她一直说是回家的,却没带任何行李。现在,我基本可以断定,她就是骗子,专门用这种和人入住的手段来偷钱的。如此,她在火车站肯定还有同伙。如果闹僵了,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更严重的事情等着我呢。
  这里,我叹了一口气。昨晚她又点蚊香又抽香的,一向晚睡的我破例困得要死,甚至没有任何过渡,很快昏睡过去,肯定是蚊香或她抽的烟中,有迷药一类的东西。想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走过去,一声不吭地将紧紧关着的窗户打开了。
  她边喂孩子奶粉边头也不抬地问:“是不是太闷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在走过她身边时,我真想扑到她身上,大声责骂她,从她身上掏出属于我的250元钱!
  但想到由此可能引发的种种不测,我一次次打消了这个念头。无奈之下,我只好安慰自己,幸亏我醒得早,只丢失了250元,如果我醒得再晚些,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我不得不承认,我实在是个怯懦的人!
 
254。
  我现在不敢拿出手机看时间了,但看着窗外的夜色,我知道时间还早。但我心乱如麻,不敢再睡沉。让我奇怪的是,那个所谓的花姐也没有睡。孩子己经不哭了,她坐在床上,不时偷眼看着我,偶尔会在房间里转几圈。
  终于,她问我:“你不睡了?”
  我冷冷地说:“不睡了,你呢?”
  她讪笑道:“我也睡不着。”
  接下来,我们都不再说话。
  这时,我又感觉肚子疼了,只好拉着行李箱进了洗手间。回到房间,房间里空荡荡的,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都不见了。
  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提着行李箱去了一次洗手间。回到房间,将两张床拉过来并排抵住门,这才安心地在其中一张床上躺下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家招待所,直奔期待己久的候车室。候车室人很多,我找了个座位坐下,紧紧拉着行李箱,象一只警觉的刺猬,处于高度戒备状态,时刻准备竖起身上的刺!
  上火车的时候,情景真是恐怖至极!放眼望去,窗户里到处是人的脑袋和屁股,每个人都拼着全身的力气往车里钻,哭爹喊娘的嘈杂之声不绝于耳。我提着行李箱,不停地被人流从一边挤到另一边。在这一刻,我全然不记得我是一个女孩子,我和任何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以及所有一切人摩肩擦臀,我奋力拼杀,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挤上车!
  好不容易上了车,几乎被挤脱了一层皮。
  上了车的人象逃难似的,大包小包的,人山人海,挤得鬼哭狼嚎,七窍生烟。个子矮小的人,几乎脚都够不着地了。火车开动之后,躁动的人群才稍稍平静了一点,站的站着,坐的坐着,真是水泄不通。
  现在都是如此地拥挤,真不知道春节回家的人是怎么坐的车!  
  车里象个蒸笼,连站都站不稳的。我只好将行李箱竖起,勉强坐在上面。在拥挤的列车里,我的心情十分沮丧。想我打工三年,且不说当初的雄心壮志了,连钱没赚到多少,还落得一身伤痕。好在,妈妈和弟弟是不会嫌弃我的,他们一定给我最深的爱。这次回家,我再也不想回来了。
  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下车时,我双腿麻木、红肿,脚底象踩了棉花一样,活动了好久才勉强可以走路。
  当我风尘仆仆地走在通向我们村的小路时,不禁长长吸了一口气,我终于回家了!
 
255。
  周围的田地里,水稻轻盈地在微风中摇晃,稻穗看起来沉甸甸的,仿佛都很饱满。天空中有很多满天飞舞的蚂蚱,蚂蚱们欢快地在水稻间钻来钻去。这些景象,是在我异乡的梦中无数次出现了的,现在真实地呈现在眼前,十分亲切。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遗憾的是,空气并不如我想象中的清新,甚至还来杂着一股怪怪的味道,闻着极不舒服。
  很快走到自家的水稻田边,忽然感到脖子后面发痒,我用手一摸,竟然是一只黄绿的蚂蚱!蚂蚱是一种很容易捕捉的虫类,我本想把它赶走,没想到用力过猛,竟将它拍死了,蚂蚱体内的脏乎乎沾了我一脖子。
  更多的蚂蚱跳跃到我身上,我一边拍打一边躲闪,脚下很快就落了许多被我拍死的蚂蚱。正当我狼狈万分之时,我看到一个拿着蛇皮袋的女人从村里往这边走来。
  女人一副标准的农村妇女打扮,衣服式样还是六、七十年代的,好象农村妇女的打扮几十年就没变过。虽然她看上去非常憔悴、苍老,但那脸上的轮廓,还是让我一眼就认出来,她是我一起长大的刘淑芬。我,刘淑芬,曹菊,申小英,我们四人虽不同岁,关系却一直很好。我惊喜地叫起来:“刘淑芬!
  女人惊愕地向我望了望,用熟悉而又久违的家乡话问:“你,你是谁?”
  我故作愠怒地说:“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我是杨海燕!”
  她不相信地看着我,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了好久,惊喜地叫起来:“海燕,真是你呢,你越来越漂亮了!”
  看着她那没有一点光泽的脸,我有些愕然。她和我同岁,以前很是清秀可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我试探着问:“你,还好吗?”
  她眼里迅速闪过一丝哀伤,叹了口气,低声说:“我不好,一点都不好!”
  我疑惑地问:“怎么会呢?以前你家条件很好呢,你家就你一个女儿,你爸当了多年的村长,你妈又那么能干。”
  她叹了口气:“那是以前,现在早就不行了。你去打工那年冬天,我妈得了一场大病,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还倒欠一屁股债。为了让我妈能看到第三代人,我匆匆结了婚,是招的上门女婿,现在儿子都两岁了,我真怕连儿子上学的钱都攒不够。”
  说到这里,她伸手抓了一只晃过来的蚂蚱说,“你看看,两亩水稻倒养出了三亩的蚂蚱来。这地是没法种了,什么药都治不了它。”她边说边挤那两只蚂蚱的脑袋,蚂蚱紫红色的嘴越张越大,只只“扑”地一声,蚂蚱的脑袋扁了,两只外露的眼晴靠在一起,一滩黄绿色的脏东西粘满她的拇指和食指。
  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空气中淡淡的刺鼻的怪味是农药味。我不解地问:“怎么打了农药还这么多蚂蚱啊?”
  她无奈地说:“农药是前些天打的,现在的庄稼都是农药灌出来的,一季水稻要打好多次农药。农药越打越多,小虫子也越来越多。再说,水稻都秀穗了,不能再喷农药了。”
我担忧地说:“那这些蚂蚱怎么办?”
  她从蛇皮袋里带出一个大网兜:“抓呗,我们小时候又不是没抓过。”
 
256。
  我不以为意地说:“蚂蚱可是个好东西,含有丰富的蛋白质,我们小时候不知吃了多少蚂蚱,那时候可是希望蚂蚱越多越好呢。”
  她又捏死一只蚂蚱,恨恨地说:“好个屁!你在外面打工哪里知道种地的苦。你看看这水稻,今年怕是又要减产了。这地,真是没法种了。要不是家里走不开,我真想出去打工。”
  我叹了一口气:“你才不知道打工的苦呢。”
  她怪异地看了我两眼,忽然暖昧地说:“再苦也比种地强。你看跟你一起出去的丽娟,不是一步就登天了吗?”
  我愣住了:“那叫一步登天?要不是她妈和二哥,丽娟当初可以死活不想嫁的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和陈刚感情很好。”
  她“切”了一声,尖刻地说:“不就是嫌人家是白痴嘛,白痴怎么啦?人家要是不是白痴还能轮上她?那样的白痴我也想嫁呢,就怕人家看不上我。”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在我印象中,淑芬一直是个温和的人,我真怀疑这尖酸刻薄的话是她说出来的。一时我竟不知道和她说什么了,好半天,我才讷讷道:“曹菊和小英,她们还好吗?”
  她诡秘地笑了笑,随即又撇撇嘴,阴阳怪气地说:“小英我不知道,菊可是好得很呢。她在县城饭馆只端了半年盘子,就被一个大老板看中。大老板出钱,她在村里建了一个塑料鞋底厂,她现在可是村里的红人呢,我家猫猫爸就在她鞋底厂打工。什么东西!说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是好朋友呢,农忙时,我家猫猫爸想换成夜班,她死活不答应!”她越说越气,越气声音越大。
  我不由瞪大了眼晴,非常非常地吃惊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我真怀疑那些话是从她嘴里说不出来,不仅仅是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情,还有她说的曹菊。
  我和淑芬同岁,小英比我们大两岁,曹菊比我们小一岁,从小好得象穿一条裤子。一到蚂蚱横行的时候,我们就拿着网兜和盛蚂蚱的口袋来水稻田。那时候的水稻田到处都是人,象赶集一样热闹。不时有一团团小火烧起来,然后就飘来一阵阵香味,那是有人在烧蚂蚱吃。
  我们四个人每天都会找一个避风处,生火烧蚂蚱。蚂蚱几乎成了我们的主食,每天都要烧一次。要是有一天没吃蚂蚱了,总感觉生活少了些什么。
  烧蚂蚱时,要先掐掉肚子,只烧腰部以上的地方,因为只有那里有肉。刚放进火里的蚂蚱半个身子还在跳跃,剩上半身的蚂蚱跳跃几下就不动了。不一会儿,蚂蚱就开始“吱吱啦啦”地冒油,脊梁很快绽起一朵黄红色的小油花。等到过年过节才有的肉香味出来后,就可以吃了。直到吃到四张嘴全都乌黑,我们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时间过得真快,儿时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四个人,现在差别是多么大啊。
  这时,越来越多的村人走过来,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儿童,他们热情的和我打着招呼。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他们看我的眼神中怪怪的。但回家的喜悦让我无暇多想。稻田里捕蚂蚱的人,踩着田埂向前小跑,网兜贴着水稻叶间飞行,很快网兜就沉重得坠下来,半网兜的蚂蚱在里面跳。
  淑芬大约看得眼热,丢下一句:“有空到我家玩啊。”就走开了。
  我还想说什么,她己经拿着蛇皮带,加入了扑蚂蚱的行列。
 
257。
  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忽然感觉家乡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最后一片净土,也许家乡并不能治疗我的伤痕,不由怅然若失起来。
  走到村口,我更加失落了。原先的老寨墙己经完全拆除了,村内不再象以前那样阴暗,一片光明。原先高大的树木都被砍伐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胳膊粗的小树。左边废弃的水井己经填平。右边的老槐树倒是还在,但根部己经被砖砌起了半米高的围墙,表面还抹上了水泥。
以前,老槐树下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但现在,却一个人都没有。
  看得出,村里向四周扩大了许多,几乎都是宽敝的平房,村中间似乎还有两幢小楼房,老房子己经很少了。常言道,近乡情怯,不是没有道理的。我赶紧整理了一下零乱的头发和衣衫,不经意间,前面墙上的一行大字吸引了我,定晴看去,只见上面涮着一行标语:“一胎生,二胎扎,三胎四胎刮!刮!刮!”
  这条标语是朱红色的字,血淋淋的,很是触目惊心。我想到肚子里刚刚流掉的孩子,不由黯然伤神。
  再往前走,又看到一条绿色的标语,口气温馨了许多:“再穷不能穷教育!”这条标语己有些斑驳了,我记得很早很早就写在这儿了。以前还不觉得什么,现在看了,不禁哑然失笑。“再穷不能穷教育!”既然如此,当初我为什么上不起大学!
  常看到媒体上说:“九年义务教育是免费的。”可我从小学到高中,不但没有免过费,学费甚至越来越高。不仅是我,我今年16岁的弟弟上初中时,学费是400多。虽然学校就在镇中学,离我家不算远。但学校要求所有学生必须住校,而且必须在学校吃饭,就又要向学校交伙食费和住宿费。而这些,我在那个学校上初中时是不需要的。
  还有,我们现在实行的是九年义务教育,那义务教育到底是什么样的义务呢?如果按照本义来理解,义务教育就应该算是免费教育,可事实又是怎样呢?
  要是弟弟明年考上高中了,就要到县城上学,每年学费都得1500元,另外住校还要生活费。一学期下来,最少也要2500元,一年就要5000元。所有这些,岂是普通农村家庭承受得起的?所以,一直以来,这是压在我和妈妈心上的一块沉重的大石头。
  “再穷不能穷教育!”我实在不知道这条标语到底指的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东西是我无法理解的啊。想到这里,我使劲地甩了甩头发。但无论如何,想象即将见到三年没见的妈妈和弟弟,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激动。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
 
258。
  刚一进村,我便看到几个小孩子在玩耍,但他们都认不得我了。一个个睁着纯净的眼晴,好奇地看着我。有一个调皮的男孩大声问:“你是谁家的亲戚?”
  我又好笑又心酸,很遗憾来时匆忙,竟然没有买一包糖果。大约是男孩的声音太大了,很快有几个妇女和老人过来,我一一和他们打着招呼。他们亲热地拉着我的手,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海燕,快回家吧,你妈可想你了。”
  这一刻,我飘浮三年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我回家了!
  虽然村子变化不小,但因为盖平房时,我家没有多余的钱到村外买好的宅基地,我家的新平房是还是建在老房子的地基上的,所以很轻易就找到了。站在家门口,望着三间整整齐齐的平房,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家门,大声朝敝开的房门叫道:“妈,我回来了!”
  但走出房间的的,却只有弟弟。我这才想起,今天是周六。
  弟弟比我在家里高了一头,己经长成一个高高帅帅的男孩了,面容清秀,衣服整洁。看到他,我觉得所有在外面受的屈辱和白眼都有了回报。
  弟弟惊喜地叫了声“姐”,便一把拿过我的行李箱和塑料袋,大步向房间走去。这小小的动作让我差点流下泪来,不知道有多久了,没有人这样关心和体贴过我了。
  我跟在后面问:“妈妈呢?”
  弟弟刚才还阳光灿烂的脸一下阴了下来:“姥姥姥爷被计生办的人抓去了,妈妈去给他们送饭呢。”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姥姥姥爷都快七十岁了,他们也敢抓?”
  弟弟见怪不怪:“比他们更老的也有抓的呢。”
  我立刻朝村委会所在地走去。原来的村委会边上竖起了一幢小楼,这幢小楼就是现在的村委会办公楼。小楼外墙贴着洁白的瓷砖,富丽堂皇,非常漂亮,旁边那些平房都被比了下去,至于那些年代久远的砖瓦房更是显得灰头土脸的。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看到妈妈提着一个蓝子,双腿僵直地走出来。妈妈老了,还不到五十的人,头发竟然半白了,背似乎也驼了。人瘦很走,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我赶忙迎上去,轻轻叫了声:“妈,我回来了。”
  妈妈愁苦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海燕,这几年长高了,也瘦多了。”
  我焦急地问:“妈妈,姥姥姥爷要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啊?”
  妈妈叹了口气说:“你舅舅舅舅母什么时候回家流产了,他们就什么时候放人。要是不流产,就要交齐两万元钱,他们才会放人。”
  我试探着问:“要是交齐了两万元钱,他们还会要舅舅舅母流产吗?”
  妈妈干脆地说:“交了钱当然就不要流产了。”
  我气愤地说:“他们这不是明摆着想要钱吗?”
  妈妈无奈地摇摇头:“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眼看着你姥姥姥爷受苦。你舅舅舅母正在筹钱,反正这钱早晚都得交的。就算现在不交,以后孩子上户口也是要交的。”
  我无言了,这就是所谓的利国利民的计划生育,现在不但完全背离了本意,却成了当地政府赚钱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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