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 现实版<活着> - 抗日将领仵德厚的传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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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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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儿庄战役最后一位指挥官(一)

旁白)他是陕西径阳县龙泉镇雒仵一个普通的农民。但有人说,他是台儿庄战役最后的一位指挥官,也有人说,他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
  
  仵德厚:实在不敢称将军,我实在担不起那么一个高尚的名称,我只是抗日战争一个幸存的老兵。
  
   (旁白)一个抗战老兵,近一个世纪的风雨人生。
  
  晓楠:刚才您在画面当中看到的,就是我们今天故事的主人公,陕西省径阳县龙泉镇雒仵村的一位九十四岁的老人,一个普通的中国农民,每天早上四五点钟的时候,他会准时出现在村口,低头漫步而行。村子里的人,不知道他在这两个小时当中,到底在沉思些什么,在回忆些什么,可是人们总觉得他有点与众不同,其实有关他的猜测非常多,有人说他曾经是个抗日英雄,有人说他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也有人说他曾经长时间被劳改,不过更多的人认为,他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农民,人们就在老人每天这样的缓缓而行当中猜测着,因为他自己从来没有向旁人提起,也没有人真的敢去问他,这九十四年,是怎样的一段人生。
  
  晓楠:在小院里初次见到老人,他给我们的第一个回答就是耳背,完全听不清,说实话,当时我们心里一惊,因为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完全无法交流,我们很担心这个采访到底还能不能做得成,而且看起来,对我们的到访,老人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于是,我们最终只好大着胆子,也是大着声音,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 “听说,您曾经是个将军”,我猜想我们即便是大着声音,可能对老人听起来,也是那么的遥远,可是他分明还是抓住了那两个字,那就是,“将军”,因为我看见了他的眼神里,闪过了一种非常特殊的神采,他甚至一下子兴奋起来,赶快让他的儿女给我们搬来了小板凳,于是,我们就这样在他的小院子里坐着,聊了起来,当老人真的陷入过去的时候,我发现我之前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完全不用我们发问,老人的回忆已经是一泻千里。
  (旁白)1910年,仵德厚出生于陕西三原县一个小商人家庭。1926年因军阀混战,仵德厚的父亲破产,靠捡破烂维持一家生计。刚考入陕西三原师范学校的仵德厚投笔从戎,成为西北军一名普通的士兵,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仵德厚说,他戎马半生,打过军阀,打过蒋介石,也打过共产党,历经大小数百次战斗,但让他最为难忘的还是八年抗战,而其中又以台儿庄战役、武汉保卫战最为艰苦,也最为惨烈。
  
  仵德厚:到了三月二十三那一天晚上,敌人已经冲进台儿庄,在台儿庄的西北城区,占领了台儿庄城里了。那一天晚上,天薄暮的时候,快黑的时候,就派我们三十师增援台儿庄,这时候得了命令以后,我部署了以后,当时就挑了敢死队,挑了四十人,冲进城去了,杀声,枪炮声,炸弹声,震耳欲聋,那个时候敌人也喊,自己人也喊,每进一个地方都要跟敌人血战,有时候院子里面没院墙,敌人就撂个手榴弹,撂个手榴弹还没炸呢,(我们)马上拾起手榴弹,又撂过去,把敌人炸得那边没有声。
  
  晓楠:在那个宁静的小山村,身后还不时有羊群悠然走过,说实话,一时间我们还无法完全回到那个战火硝烟的年代,也一时间无法把眼前这个有点羸弱的老人,想像成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士兵,虽然他的描述已经让他自己分外激动,可是仵德厚给我们看了这样一张照片,这也是他自己保留的唯一一张在那个年代穿军装的照片,这张照片好像让我们突然和那个年代发生了某种关系,也仿佛间一下子走入了某种情境,这就是当年的仵德厚,一个高大威武,英姿飒爽的军人。
  
 
台儿庄战役最后一位指挥官(二)
  
   (旁白)仵德厚率领敢死队,副营长赵志道率其余官兵杀入城内,与日军展开了逐街、逐巷、逐房、逐墙的争夺战,经过一天一夜的血战,日军龟缩到台儿庄西北角等待增援,两军形成对峙。4月3日,李宗仁将军下达总攻命令,仵德厚手舞大刀率敢死队向日军发起最后冲锋。
  
   仵德厚:敌人发动全线攻城,他们的迫击炮打得敌人……,以后的时候,部队全部起来预备跟敌人冲杀,到了以后,敢死队冲杀在前面是土围子,他们在那儿搭起了人梯,到了最后,拿着手榴弹,拿着大刀片,还在那个地方跟敌人战斗,不停地,一波一波地往上面冲。
  
   把那土围子取走以后,部队冲杀,在冲杀的时候,杀声,炮弹声,烟雾声,那乱七八糟,可以说那简直是杀声震天。
  
   (旁白)1938年,台儿庄战役结束。台儿庄战役,中国军队歼灭日军万余人,粉碎了日军“三个月灭亡中国”速战速决的计划。中国军队也付出了死伤两万余人的惨重代价。仵德厚率领的由中校军官组成的敢死队只有三人活了下来,三营官兵也损失过半。
  
  晓楠:直到今天,如果你去北京图书馆去查阅有关台儿庄战役的记录,你会在某些书上发现这样一个名字,“敢死队队长仵德厚”,不过我猜想,那本书的作者一定不敢想像,这个队长依然健在,也一定无法想像,他现在到底生活在哪里。仵德厚是在几年以前才知道自己被载入史册了,他说“他当时非常的激动,也非常欣慰,哪怕那本书上写的只是这短短的半句”,他对我们其实也说了同样的话,他说他完全想不到,到现在了,还有人过来和他聊人生的这一段经历,他说这是对他人生一个莫大的肯定,他要感谢我们的恩情,他甚至还用了这么重要的一个字,“恩情”。以前的那一切对他来讲,他说完全历历在目,他甚至记得身边的每一个人是如何牺牲,而当年那个手抡大刀片、腰束手榴弹的敢死队队长仵德厚,专家说,他已经成为了台儿庄战役当中幸存并且依然健在的最后一位指挥官。
  
  (旁白)八年抗战,仵德厚率部与日军血战数十次,由于功勋卓著先后被授予:甲种一等嘉禾勋章、货胄荣誉勋章、宝鼎二等勋章,升任少将副师长。仵德厚说,所有的荣誉都应属于那些死难的英雄。想到当初和他一起参加抗日的兄弟,只有几个看到抗战的胜利,屈指数着为国捐躯的先烈,九十四岁的仵老汉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仵德厚:自己想起来,也觉得,每一次战斗下来的时候,自己觉得和自己在一块儿的弟兄,多年的弟兄,最后(牺牲了),他们是为国家,他们死的有价值,我没有死。几千人跟着我干,跟着我送了命,我自己怎么能不难过,提起战斗,当时自己能忍耐着就过去了,最后一想起来,哎,自己每吃饭就想起来,都是同在一块儿的弟兄,受伤三四次,回来仍然战斗。我说中国人民有这样的好儿女,中国亡不了。
 
台儿庄战役最后一位指挥官(三)

(旁白)仵老汉现在和大儿子生活在一起,一家人主要靠种地.养羊为生,生活清贫,仵老汉对此没有什么抱怨,他说只要能吃饱就好。

仵德厚:农村都是一般养几只羊,这就是最多的时候,养羊都是为了卖一点奶,一天可以卖几毛钱,块把钱,就有一个小收入。家庭的收入要按地算,地里的收入都保不住,收入保不住,就是能吃一点不拿钱买的粮食。

晓楠:军旅生涯在仵德厚的一生当中留下了完全涂抹不掉的痕迹,直到今天,他的生活起居,仍然是极有规律,另外,他的饭量也很大,每顿要吃一大碗粥,配几大块馍,我们到访,老人分外高兴,所以他特别嘱咐儿子要做几个好菜招待我们,而他跟儿子说话的那个语气,我们发现也非常像将军下命令,今年开始,老人的身体有一点不好,所以他的话就更少了,一家人都非常奇怪,今天他怎么能跟我们说这么多,而且在他一气呵成的讲述当中,他竟然显得那么有力,那么年轻。

(旁白)1948年7月,数十万人民解放军对山西太原国民党守军发起进攻,先后七次总攻,1949年4月攻破太原。时任国民党三十军二十七师少将师长的仵德厚被俘。

仵德厚:解放军部队扛着大旗,就过来了,来了以后,我跟士兵说停止战斗,现在解放军已经进了城了,你不白送死吗,现在打也不行了,共产党进来扛着旗子,我说我是国民党的二十七师师长,我说他(共产党)是敌人,打了多年,该杀的就杀,到了最后,审讯了两个多月,带了脚铐,脚镣,手铐,被俘了以后,绳子绑着吊起来,我就想自己跳到井里自杀算了,结果审讯了两个多月,到了八月初才被判决。

(旁白)1949年8月,仵德厚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他服从判决,没有上诉。

仵德厚:为什么(不)上诉,(我)真正拿着枪,跟共产党打了很多年的,只要他能保障我的生命,不上诉,始终没有上诉,判了十年,我说应该。

记者:为什么说是应该呢?

仵德厚:因为我是国民党的师长,拿着枪杆子打了共产党的。

(旁白)由一名将军变成了一名囚犯,仵德厚被押送到山西太原市第一监狱服刑,开始了十年漫长的监狱生活。过去的一切,对于仵德厚来说,已成为非常遥远,遥远得不真实的回忆。

仵德厚:参加劳动干啥,纳鞋底子,做鞋,那鞋底子,以后的时候,我在那儿以后,也为自己,那时候没有反动思想,也没有逃跑思想,就是在监狱的时候,认罪服罚,认罪服罚,所以叫我带领那底子的人,结果以后,厨房里又缺人做饭,又派我在厨房里做饭,做了一年零七个月的饭,我可以扛一袋子一百八十斤的米,搁在一个大锅里面,四尺的大锅,拿铁锹这么捣。我是四号锅做饭,一般劳改的人员,都愿意吃我做的饭,认为我做的饭好。

记者:在监狱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您以前带着几千人马在战场上战斗?

仵德厚:啥都不想了,那时候整个一点都不想,光想着好好劳动,争取能减刑,这就好了。

晓楠:从叱咤风云的将军,到在牢房里纳鞋底子的囚犯,仵德厚说起这一段的时候,依然谈笑风声,说实话,这让我有点吃惊,我不知道是什么能够让他说起这些人生的大起大落的时候,还依然能够那么平静,甚至也不仅仅是平静,他的脸上或多或少还有一点自嘲的笑容。我想,或许是因为他认为军人就应该保持这一份豪爽,也或许回头看去,这就是时间的力量。

(旁白)1959年,仵德厚十年刑满释放,被指定到山西太原东台堡太原砖厂当了一名就业工人,并没有获得彻底自由。1975年,毛泽东签署发布“凡在国民党县团级以上军警宪特一律释放,与家人团聚“的命令,十六岁当兵离乡,时隔半个世纪,已年届六十五岁.头发花白的仵德厚终于踏上了返乡之路。

记者:那次你才真正地获得了自由。

仵德厚:哦,这个时候才是真正地回到家里。

记者:那会儿你的心情怎么样呢?

仵德厚:那时候自己回到家里,我要饭都行,回来好,不管怎么样,哪怕要饭吃,我没有压力,我自由了。
 
晓楠:提着一个小包,最终回到家乡的仵德厚已经六十五岁了,他完全没想到,当年从这个小山村走出去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人到末年,而且他也完全没想到,他生命当中两个最亲近的人,他的父亲,他的妻子,都已经离他而去,而他竟然一无所知。仵德厚完全不知道如何对自己来解释这样的命运,可是,他谈到战争的残酷,谈到牢狱的孤独,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以为那原来就应该是军人的个性,可是我发现他谈到家人的时候,才开始判若两人。

(旁白)1975年,仵德厚的父亲去世,1976年,妻子因患子宫癌去世。两个亲人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先后辞世,仵德厚都不知道。当仵德厚背着一个破旧的小包回到家乡,看到两个来接站的儿子都穿着白鞋,一见到他就失声痛哭,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记者:你见到父亲第一面,第一眼的时候,父亲是什么样子?

儿子:穿得就是很平常的衣裳,穿得很平常的衣裳,提个包。

仵德厚:到了三原县,他们接我去了,我看见两个娃穿着白鞋,我当时就流了眼泪。

儿子:我父亲看到我穿着白鞋,知道我妈不在了,当时啥话没说就回来了。

(旁白)父亲三人步行回家,从三原火车站到径阳县雒仵村,三十多公里路,三个人默默地走,一路无语。

仵德厚:我自己觉得伤心得不得了,自己这一生弄得啥嘛,父亲死了,连女人死了都不知道,那心情还能痛快,回来确实,走到坟那儿我就大哭,走到我父亲坟那边,自己心里伤心得,那简直,哎,简直不能提,人生最惨的生死离别嘛。

(旁白)由于身体原因,今年仵德厚老人已经不能下地干活了。但他坚持干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活,他说他闲不住,一闲下来,心里就会发慌,觉得空落落的。

记者:仵大爷啊,现在您还自己洗衣服?

仵德厚:我自己没事,觉得心里面做点事情好。自己觉得能干的事情,自己不干,是一个耻辱,并不是什么光荣。

晓楠:仵德厚回到家乡的时候,已经六十五岁了,从这时候起,他才开始了一个真正农民的生活,他开始学习如何放羊,开始学习如何种地,可是因为年势已高,又是重头学起,当时,他经历了一段非常艰苦的日子,而过去的那些岁月,都已经离他远去,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再问起,突然之间,大半生的跌宕起伏,大起大落,到这里好像戛然而止,他的生活回复了一成不变,面朝黄土背朝天,变得出奇的平静,可是对仵德厚来讲,能够这样的,平淡地走向人生的终点,他说他也是非常的满意。

(旁白)虽然仵德厚回到家乡成了一个普通的农民,每天种地,放羊,但是他一直像一个军人一样坚持早操,几十年风雨无阻。岁月流逝,仵德厚的早操,由跑步变成了疾走,又由疾走变成了现在的慢步,从1976年走到了2004年。

记者:大伯,您每天都要出来出早操啊。

仵德厚:出早操,就是每天活动活动,走一走,反正是习惯了,每天都是四点多,五点,最迟不能超过五点钟起床,这已经坚持几十年都是这样。

晓楠:仵德厚的一生当中经历了很多种角色,士兵,将军,囚犯,农民,几十年之后,我们还能在他身上找到一些很特殊的痕迹,比如说,在村子里,不过年不过节,他也永远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而且如果你仔细看的话,你会发现他那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蓝色帽子,被他自己改造了一下,折来折去,而且呢,里面还塞上了一些硬硬的东西,变得很像是一个军帽的感觉,在这个不知名的小山村,这位种地的老汉,始终认为自己是个军人。
 
(旁白)仵老汉患有严重的前列腺疾病,因为没有钱根治,他一直吃一种很便宜的药,吃完就昏迷几个小时。因为路途远,加上身体不好,仵老汉已经好多年没有去妻子坟上看看了。采访结束,我们特意从径阳县要了一辆出租车,和老人一起去看望他的夫人。

记者:有多长时间没来了。

仵德厚:好几年了,有五六年了。

儿子:妈,我跟我爸来看你了。

仵德厚:今年有香港(凤凰)卫视的几位把我带这儿来,我今生没有再拜你的时候了,这是最后一次,我到你坟上来看你,我对不起你,一生也是三十年的夫妻,能在一块儿(才)几天,孩子们是你养大的,我没有照顾你们一天,你临走,我连面都没有见,我对不起你,也很伤心。

晓楠:仵德厚的这张当年穿军装的照片,我们接触了已经有几天时间了,在这几天里,仵德厚就已经打了几通的电话,连连地嘱咐我们,一定要保存好,而且最终一定要寄还给他,因为这是他唯一的一个纪念,也是他最为看重的一个纪念,其实,我始终无法找到一个准确的语言来描述仵德厚的一生,他扮演了那么多的角色,士兵,将军,囚犯,工人,还有农民,可是我又觉得,其实在仵德厚的心里,他始终只扮演了一个角色,那就是,一个军人。

记者:我们应该称呼您为将军。仵将军。

仵德厚:实在不敢称将军,我实在担不起那么一个高尚的名称,只是抗日战争一个幸存的老兵。这就够我光荣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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