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圣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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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也许Rain才是那种挺不容易的女孩

露露决心学英文是为了避免像傻子一样永远听不懂别人说话。这个千金宝贝如今只企求能说话能吃饱饭。可是当露露在图书馆翻来历次考试的单词列表,上面居然有adrenalin(肾上腺素)、psychiatrist(精神病学专家)、asturbation(手淫)、cervicitis(子宫颈炎)这些单词时,她发现原来听使唤的是单词而不是脑子,不到两周,便承认自己的决心破产了,因为若想在6月底顺利通过院内语言考试升入专业课,每天至少要记熟三百个单词。

果果每天到语言中心学习,辅导老师跟她喜欢的电影明星英格丽・褒曼同名,英格丽总向她介绍些提高英文的方法。

“果果,把你的单词表借我复印下好吗?”果果抬头发现是同学Rain。Rain长得微胖,样子也不出众,她从果果那儿接过单词表,说很快回来,就拎个塑料袋下楼去了。中午果果拉着Rain到附近一家华人餐厅吃炒饭。两个多月下来Vicki不错的厨艺再也挑不起果果的食欲了。她告诉Rain昨天鼓起勇气炒了一盘土豆丝,油烟防火警报器竟响了两次,果果笑着说自己像萨满法师一样满屋转悠挥着毛巾把油烟扇出屋。Rain听后淡淡一声苦笑,这叫果果不禁想起第一天Sharon让同学们用颜色描述心情,Rain站起来说“我的心情是生姜色的”。难道,她真的喜欢生姜色吗?果果好奇地想。

“你真的不陪我去吗,那儿虾仁炒饭很好吃。”

“我自己带的也是炒饭。”

“你Homestay给你准备的?”

“不是,我只住了四周Homestay就搬家了。”Rain轻声说。

果果睁大眼睛诧异地望着她。

“其实我也蛮想继续住Homestay的,搬家时,Homestay都降到每周120元了,不过我搬出来自己做饭,每周顶多100元。”

她们最后去了学校食堂,果果买了块Pizza饼。在食堂长桌上,Rain一边从黑塑料袋里取出饭盒,一边对果果说起下午要上口语听力课和阅读写作课。似乎这个心情总是生姜色的女孩,学习总是有理无理地占据着生活的大部分。她们说到Sharon,果果不免想起Sharon的口头禅“Myboyfriendsaid(我男朋友说)”,不论她未婚,已婚,还是离婚,38这个岁数天天把男朋友挂嘴边总让人听着不大舒服。还想起一次Sharon给大家上口语练习课,题目是“Let’stalkaboutsex(让我们谈谈性)”,真搞得大家面面相觑。

“果果,上周五去毛利会馆大家都挺开心的,所以我们还想去趟Rotorua(鲁多努亚)。”露露在电话里急切地说。

果果当时未置可否。

“那我打电话安排住宿吧。”露露电话那边似乎开始行动了,“开我的车去好了,Jane和Water都有驾照,Jane是Full(完全驾照)的,Water也拿到限制性的啦。”限制性驾照也能带人?Water是打算被警察逮到就谎称车上人都是她的亲姐妹?自从上月露露买部红色甲壳虫,Water就羡慕不已,为能亲手开上甲壳虫这次居然主动要给大家当司机。

果果想起上周五。阳光明媚,Sharon在1号门附近收钱,一人一元,是班里组织参观毛利会所的车费。

在颠簸的奔驰大巴上,果果读着手上的简介:

“……经DNA验证,毛利人祖先来自中国。据新西兰历史记载,公元800到900年间,毛利人(Maori)祖先便乘木筏从玻利尼亚东部到达新西兰。他们自称是新西兰大地的主人(TangataWhenua)。根据语言学家、人类学家及考古学家的研究,毛利祖先最早生活在库克岛(CookIsland)或社会群岛(SocietyIslands),直到1998年8月11日,新西兰科学家经DNA实验,验证他们来自中国大陆,是经台湾、菲律宾、印尼再到新西兰定居的。”

几个男孩把那简介卷成蛋卷状,握住一端,用另一端敲着手心。窗外尽是些旧木房子,政府公屋多在此处,有人叫着:“我们快到了!”毛利会所比大家想象的小,像是中国南方风格独特尖瓦房,不过都是木质结构的。房子两边和屋檐处雕刻着很夸张的巧克力色人像,类似高更的画,只是看上去比例有些失调。

进入会所时被要求脱鞋,据说毛利人视会所为祖先身体,要防止外面污秽带进亵渎神灵。于是大家脚板触抚光滑木地板。室内雕饰更显精致,许多地方还贴有新西兰特有的彩色鲍鱼壳。

大家坐下准备观礼。露露、Jane分别坐在果果左右,果果转过头去,Jane正抱着Kim,Kim的目光在果果身上扫过,果果又一次体会到Jane所说的Kim眼神中的忧郁,也留意到他搂着Jane的那只手的确只有三根手指。果果把头探向露露,她正和Water讲得兴致勃勃,并不在意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毛利男人们画着脸谱光着上身跺脚吼叫,据说这叫HAKA,新西兰AllBlacks(全黑橄榄球队)每场国际比赛都以此舞开场,是一种毛利武士用来吓退敌人的仪式。愉快明朗的音乐起了,一群毛利女人跳起和夏威夷草裙舞类似的毛利歌舞,不一会儿,坐前排的人们也被拉进跳舞人群。果果努力往后站,以避开前面许多人手里的闪光灯。Rain被挤到另一边。Jane很快融入舞蹈,搭着Kim肩蹦来蹦去。

从毛利会馆出来,大巴车上每个人都洋溢着欢笑。果果想,地球上许多土著都被证明祖先是中国人,好像美国的印第安人也是。但至今鸿蒙未开的民族,他们的存在幸耶还是不幸?

…………

“Rain,你去吗?”果果把最后一块Pizza送进嘴里。

“我可能去不了,还要打工。”Rain在炒饭上扒拉着说。

果果不禁想起前几天班里几个女孩凑一起议论Rain拼死拼活打工的事。出国后,常听人说留学生不容易,年纪小小的就什么都要自己应付,可是有金钱作坚实后盾,迄今为止自己并没有经历什么惊涛骇浪。也许Rain才是那种挺不容易的女孩?也许这才是她的心情一直是生姜色的原因?

果果和Rain走回教室时,Water、露露、Jane也在讨论去泡温泉的事。

“Jane,允许带家属,你带Kim吗?”Water打趣道,其实她是盼着Kim能像上次去毛利会馆那样给大家带韩国糖果,虽然这糖果在韩国人开的每家便利店都能买到,可是能从别人手里得到它感受就是不一样。

Jane明明是笑容可掬地说:“我们女孩子一起去玩更方便啊!”Water烂笑后忍不住说:“原来Jane是想多认识几个帅哥啊!”

本来是句谁都可以视为玩笑的话,可从Water那一说出来,Jane就觉得有些不祥预言的味道,虽然在Jane看来她和Kim感情固若金汤,可是听者都觉得Water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连站在大家身后的果果都替姐妹捏了一把汗。

Jane指指一旁读黄色漫画的Kim小声说他能听懂中文的,一回头正好看见Rain和果果站在身后,顺便转换话题。

“Rain,你去吗?”

“我……应该不去了吧。”

“什么叫应该不去了,还‘爸’?集体活动不要不参加哦!”Water语气一点不像和男生聊天时那么斯文。

“Rain要打工的。”果果大概因为天生一副正气外表即使每次充当老好人角色也不惹人讨厌――这样女孩即使把她安排酒吧里当托儿也会鲜遭拒绝的。果果转过头去对Rain说:“你还是尽量来好吗?”

“Rain你还在那Manukau(麦努考,区名)的Chipstick(一家华人快餐连锁店)打工啊!”Water在没有男性时候形象很三八的,见Rain点点头便打破砂锅纹(问)到底:“我去吃过。一周15个钟,他们给你多少钱一个钟啊?”

“6块。”

“这么少啊!”
 
《夏天的圣诞》 第12章(1)

第12章
Rain从小就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一定要把芭比娃娃做得那么标致

露露被小叮当闹钟一声大过一声“懒猪起床,懒猪起床”吵醒后,狠狠敲了敲小叮当脑袋,凶巴巴地吼:“瞧,有本事,有本事说英语啊!”就下床去收拾了。一边刷牙一边想今天要去Rotorua(鲁多努亚)玩,心情大靓,一件件地试衣服,无意间瞄一眼闹钟,顿时吓一跳:呀!快下午3点了?

转过身再看小叮当,原来是镜子虚像吓人,才上午9点多,但也不早了啊,便赶快套件Tommy橘红色运动裤出了门。一出门又郁闷起来,这么晚了还什么都没准备呢,只是钱包总有张怎么刷也刷不尽的信用卡聊可自慰――她不知道爸爸妈妈是怎么把人民币装进这金色小卡片里的,可她知道这小卡片就是阿拉丁神灯,她不需要任何咒语,只需在超市收银处刷刷这小卡片,收银员就甘愿排除万难语言障碍为她效劳;可每当满足了物质方面享受,躺在床上许愿说要讲一口流利英文或者祈祷能跟英裔老夫妇说明白自己究竟想吃一顿什么样饭菜时,阿拉丁神灯却怎么也不亮了。愁啊,愁老远跑新西兰买这新鲜空气,里边却滋养着寂寞的种子。她一路想着一边开着那部红色甲壳虫。她现在要去找Water。

露露一手端着地图,见有路标就靠边停车。她按照绿色路标上英文单词寻找与之相符合的实地。甲壳虫却开得歪歪扭扭,跌跌撞撞,吓得跟随在后的车辆绕得远远地从她的车旁边驶过。

甲壳虫像蜗牛一样爬到Water家。Water正像卷毛狗一样蹲在门口,脑袋像个大绣球似的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Water接过方向盘驾车载着露露朝果果家狂奔,甲壳虫这才像大病痊愈,且一路上奔得相当炫耀,引得旁边车上男孩不停地吹口哨。露露咯咯直乐,不时朝窗外做鬼脸,或转过头来对Water说:“Water你认路真厉害!”

“这路都开了N次啦。这算什么啊,要是我男朋友……”Water一向认为男朋友有本事就该拿出来吹吹,因为本事这东西有时候就是吹出来的,不过一想到男朋友已属过去时,也就打住。

“可我就是记不住路。”露露看看窗外,心想新西兰房子一模一样,教堂一模一样,购物广场一模一样,连路牌都一模一样――只是上边写了些不一样自己却不认识的英文字母。

甲壳虫狂奔到果果家。Rain穿件深蓝T恤跟在果果身后走出来。这已经是她衣服中最浅色的了,连这还是在Jane谆谆教诲下尝试着改变的。露露见一个没列进计划的人却来了,煞是高兴。

“我跟一起打工的Peter换了班的。”大高兴日子Rain说话依然语气低沉。

Jane已经在自家公寓门口发呆一个小时多了,眼睛望得发酸,愈加细成一条缝了。她准备了一大包吃的,但主要是韩国泡菜――其实这是Kim从韩国人超市大包小包买来的,丢在家里总忘了吃,正好拿来凑凑热闹让大家一抢而光呢。可是眼见中午11点了,还不见个人影儿,就不禁有些不悦。

“你怎么在外面等啊?”果果朝Jane招手。Jane立马来了精神,说:“City(市里)不好停车呀,我9点半就在下面等了。”

露露看一眼车上的报时器,忙叫着道歉,觉得Jane替自己着想,甘愿在大门口喝西北风,自己却姗姗来迟,便抱怨起奥克兰破路到处都一模一样,她摆出比Jane更为可怜兮兮样子描述自己怎么不容易查着地图逢一个路牌停一下才找到Water家的,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露露,你新车会不会出问题,要不开我的吧?”

Water一听这话探出脑袋,看了眼Jane不起眼的尼桑跑车忙不迭地说:“昨天我们都去做了车检了,你的车又没检过。”

“是啊,一年的路税呢。”露露指指玻璃风挡右上角小标签。

在新西兰,眼下是好天并不意味马上还是好天。这里人都知道,看见阳光就去洗衣服多是不明智的,等把衣服晾上竿,来上一阵雨概率甚至大于亚裔人口在奥克兰的比例。

就为这,你看姑娘们的行头、行李,真是说不清是冬还是夏。

露露调调后视镜,看眼后座的Jane,Jane穿着磨得旧旧的土灰色牛仔裤、很随意的束腰中袖白衫衣,不禁感叹说:“Jane今天真漂亮。”

露露道出了后座上Rain藏在心里但却为了某种自尊没有说出口的话。Rain总是觉得谁都是那么漂亮,Rain从不像Water那样觉得Jane有多丑,她一直觉得Jane那在Water看来丑得登峰造极的容貌是美的,是别有韵味的。在她看来,只有像自己那样臃肿无形身材才是丑的。所以她为自己准备了能把身子包裹得很严实的游泳衣。毕竟外露和炫耀是需要资本的。

同时被露露话触动的就是握着方向盘的Water。她偷偷瞟眼倒车镜里的Jane。Jane一头微卷紫色卷发,拿发卡绕两下盘住,还留些有曲线碎发自然散布发卡周围。Water是特意早起画的出行妆,整张脸色调均匀,阳光下银粉色眼影闪闪发亮,搭配一件银粉相间半长外套,里面是米色吊带迷你裙、白靴子。她难得好心为大家开车,却没赢得任何夸奖,心里不免酸涩,好像自己精心画就一幅油画,却被别人一幅素描夺了奖去。Water一边用余光扫描Jane,一边想Jane也算漂亮吗?只是会打扮,身材好,这年头衣服款样多变,身材好女孩是占了大便宜的,自己纵使再女人味实足,衣襟下胸脯再丰满再富有弹性,腰肢再纤细再婀娜,都因为海拔不够而被活活比下去,成了高个女孩那红花下的一片叶子,这真叫人心有不甘啊。咳,反正车上没有自己钟爱的男孩,全当露露小妮子有眼不识金镶玉好了,总有一天,会有个款爷爱上自己――呵呵,想起“款爷”这个词,身上鸡皮疙瘩就掉了一地――不管怎么说,自己决不会像Jane那样追赶时髦找什么韩国人或者奶油小生,那样的男孩等着包养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是家财万贯呢。男人啊,财与才是很难两全的,就像女人智慧与美貌很难两全一样,要不然像张爱玲那般女子怎么如此难得呢。

红色甲壳虫朝南开去,经过MIT(麦努考理工学院)附近岔路,上了贯穿奥克兰的一号高速。出了市区,景色更迷人了,绵延的山坡绿草,油绿油绿的山坡那让人舒服的弧度――就是从山顶被人推下去,也一定是滑翔着安全着陆的。时不时有羊群,据说都是绵羊,能养肥了挣钱,能当风景,能省下锄草费;若是养山羊就赔本了,它们不但吃草,还把草根也啃了,啃掉这满眼的绿。

“哇,好大的鸵鸟啊!”Water一边开车一边打开车窗惊呼。

“拜托,这明明是牛!”Jane扭头看一眼窗外,有意无心地开句玩笑:“你这200度近视还是戴眼镜吧。”

“哪有这么夸张,不到200度,戴眼镜简直是自毁形象,80%男人都不喜欢戴眼镜女人。”

这两个人好像天生相克一样又争吵起来。

“嗯,是牛,是牛,我公证!”戴隐形眼镜的果果忍着没笑出声。

“那隐形也行啊,总比你这乱认东西强!”Jane调调脸上GUCCI墨镜,“你们知道吗,前几天我陪她去逛mall(商场),走到一家店门口她突然说,这家餐厅生意真差,灯光也暗,空空荡荡的。明明是一家具店,只不过店主摆两张样品桌在门口而已。你们说她晕不晕。”
 
《夏天的圣诞》 第12章(2)

Water看了眼后视镜,打右灯,变道,加速,喊道:“喂,不说话你会死啊,灯光那么暗,当然会认错了。我也想戴隐形,可眼睛就是对那东西过敏,一戴上又红又痛,我干妈就是开眼镜店的,我要是能戴还不是免费的!唉,我也郁闷啊,有便宜都占不着。”Water夸张地把眼睛瞪大,又仔细回头看着下一片山坡:“哦,好像是牛。”
“这回是马了。唉,我无语了,”Jane拉着哭腔说,“你国内男朋友能忍你到现在真是得道成仙了吧。”

Rain趴在露露身后小声问,Water有男朋友吗?

露露大喇叭:“有啊,不是那上海首帅的……不,上海首富的阿东吗?”

Water有些心虚,毕竟这男朋友是为了满足某种虚荣特意在姐妹面前编造出来的。

“哎,你们见过他们给马穿衣服吗?”果果笑着把话题岔开,“上次我房东带我去她母亲家是个下雨天,我就看见他们给马穿衣服,披着个东西在马背上,真是爱惜动物。”

五个女孩一台戏,演到累人时,露露放上音乐作为调和。果果望向窗外,觉得无论视线向左或向右,这道路都是夹在风景里,时间停滞,车轮停滞,好像睡一觉醒来依然还在原地,只是有时会经过小镇,规模大一些的能看见肯德基、麦当劳,小一些的眼熟的只有加油站了。资本主义的爪牙、触角竟能染指到如此平静的僻壤。果果有种好像在秦始皇面前穿着细高跟鞋的感觉。也许这小镇有了麦当劳会使地皮升值,资本主义给原始土地科学消毒,却使所有风景蒙上一股漂白粉味,还有刺鼻的相似感。果果同意Water所说的,新西兰景色是不太能入画的,不像欧洲有雄伟的标志性建筑,新西兰的美是要静下心待着才能体会的。

“有什么好拍的。”Water一边开车,一边不屑地扫了眼不停拿着数码相机拍照的露露,“拍来拍去都是一种风景,上个月给我妈寄照片,她说看着跟地况好一点的中国乡下差不多。”

“有点事做嘛,要不我给你照几张?”露露举起相机要拍Water开车样子。

“不要不要,我脸上刚长颗痘痘,这么近什么都拍进去了!”Water把身子侧向一边,松开方向盘上一只手挡着,吓得女孩们夸张地大叫露露别拍了。

不需要用视线验证是不是到了Rotorua(鲁多努亚),嗅觉自然会告诉你的。越来越浓的硫磺味,关着车窗都挡不住的臭鸡蛋味,在这个闻名的地热区域里恣意蔓延。女孩们皱着眉。风景慢慢模糊,烟雾开始在四周迷漫,绿色植物被硫磺染成酱紫色,好像进入野炊胜地,人们都拿着上百年的鸡蛋在烧烤似的。

这真是个度假好去处,沿路数不清的Motel(汽车旅馆)、Hotel(宾馆)、MotorLodge(带停车位的小舍),Water放慢车速好让大家挑选住的地方。可虽然新西兰最有风情的是Motel(汽车旅馆),大家却无情地将其排除而选择了Hotel(宾馆)。刚才果果问谁会做饭时,首先是露露理直气壮回答不会,摆出一副像是为Hotel声援架势;Water虽然从12岁就自己下厨做饭吃,从红烧鱼到炖肉一概拿手,却格外留着个心眼,不肯道出真情。只是Rain说道:“我来给大家做饭吧。”虽然算得上自告奋勇,声音却低沉到几乎被人忽略,唯独被果果留意到了,说:“我帮Rain煎鸡蛋好了。”露露立刻做个恶心表情:“还是住Hotel(宾馆)吧,大不了房钱我出,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还不玩儿痛快了!”露露说话时还满意地点点头,自认为把问题给解决了,这是跟妈妈学的,“给他钱呗”,妈妈总是用这么一句话教导她的。而Water也正为自己交上这么一位出手阔绰的朋友而窃喜。

车顺着小城马路转了两圈,露露和Jane由挑选住处转移到评价Rotorua的帅哥。

“你看嘛,是不是在这儿待长了皮肤也会好啊,刚才红绿灯口俩帅哥皮肤特光鲜。”

“不会吧,硫磺对皮肤会起腐蚀作用的,而且这么臭,就跟古代女人用砒霜护肤一样,当时效果好,可是老得快,副作用大。”露露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脸,下意识估摸一下自己皮肤质量,其实露露皮肤虽然看上去很黑质地却极好。

Water把正播着张惠妹唱到高潮嗓音关掉,按两下喇叭:“你们尊重一下别人劳动好不好,开几个小时车,够累了,你们到底决定了没有?”

“哦,就那家吧,矗着超大Kiwi(奇异鸟)那家,出去玩儿回来也好找。”露露每次见人生气接口就快。

果果抬头望去,房顶上那只尖嘴Kiwi,不正是常在两角或一元塑料钱币上看见的新西兰国鸟吗?也是,旅游,只有住这样的地方,才能体现旅游的真谛啊。

“谁不想快啊,大家不是在商量吗?”

“你们不开车当然无所谓了。”Water一见是Jane顶撞就连早上的气一起发了。

Jane示意Water下车,接下路自己开。Water早就无所谓了,立马把方向盘交出来……

不一会露露跟Water就踏上SeagullHotel(海鸥宾馆)猩红色地毯上,露露奇怪这宾馆怎么起个“海鸥”名字,却不伦不类在外面立个大Kiwi?果果在外面帮Jane看着把车倒着泊进狭窄车位里。

接待处坐着一位香蕉女人,与LucyLiu(刘玉玲,好莱坞著名华裔女星)如出一辙的有特色麻脸。露露她们进来得不合时宜:香蕉女人在那烧饼铺子大小屋子里,脖子夹着电话,一手在电脑屏幕上打出什么,另一只手连忙拿笔写下来,而另一部分线电话还在不停地响着。香蕉女人一手捂住电话听筒,小声说了句:“请稍等。”绽放出职业性微笑。果果环顾四周,正对着接待处的是餐厅,里面灯光明显暗一些,餐厅正门边有扶手环型楼梯和电梯,虽说宾馆不过三层,可那些桶形身材洋人无一不选择乘电梯上下。

新西兰服务业欣欣向荣热情奔放,却生不出深圳那“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感觉。蘑菇了二十分钟,大家才被安排到两个相邻双人间。Water抢着跟露露一间,嘴上说喜欢和露露聊天,但大家都看得出她生怕露露不付另一间的房费。

房间虽然漂亮,却能看出旧房翻新痕迹,许是经费有限,房子装修了却没换家具,门厅挺大,门的一角半环着个半新吧台,里面备有酒杯和水杯,沙发被罩上奶白色布套,浴室里有按摩浴池,借助灯光显得温馨迷人,可厕所却连吊顶都没做,好像海滩公共卫生间一个单间。果果刚打开电视,隔壁露露打电话叫快饿死了出去吃饭吧。几个人商量着买了两张比萨饼。Water和Jane第一次心平气和讨论每口下去所含卡路里是多少。回到宾馆无论来时坐车的开车的都打着哈欠把泡温泉计划后移,呼呼大睡到黄昏。

Polynesian是最大最受欢迎的温泉,进去前,服务员要求把所有金银首饰除下,否则就等着硫磺把好端端首饰沤成黑色吧。露露说想泡最贵那种硫磺泉,不等大家反对就“啪”地把两张百元塑料大钞拍出去付了每人30元门票,使大家有资格享受到与12元温泉不同的美妙。最直观的不同,是这里有间泡热了可以喝咖啡的休息室,隔着休息室窗户能望见室外四个不规则形状温泉池,有木牌标志着:36度、38度、40度和42度。人们四个池子里轮流泡,但最终都像果果她们五个女孩一样,进到最接近人体温度38度池子里长时间泡着。

Jane泡了一会儿大概觉得被女孩子围着怎么也不如被一圈男孩围着有意思,就起身要去大池子,并且拉着果果一起去。果果虽然觉得花了贵价钱就该享受好的温泉,还是被Jane几句花言巧语说服了,起身时还顺带拉上了Rain。Water在一旁忍不住想:果果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得拒绝!
 
《夏天的圣诞》 第12章(3)

Jane从池子里站起来,“出水芙蓉”这个词终于十分恰当地派上用场了,露露望着Jane,泳衣下胸部微微隆起,小腹平坦、腰肢纤细,加上跟那美妙身材搭配的别致泳衣,一时竟判断不出是泳衣突出了好身材,还是只有那好身材才配得起这泳衣。是啊,女人真的不需要很漂亮,但身材一定要好,女人即使身材不好,只要有良好品位也是美呀。露露每句口无遮拦赞美词都表达对Jane身材的赞叹。如果她当选美评委,一定会不顾一切把皇冠戴到Jane头上。不过,这话传到某人耳朵就不那么中听了,甚至Water连仅有那点想和大家一起去大池子的心情都没了。她说:“放着琼汁玉液不享受……跑过去下水饺呀?”可露露见五人去了三个,就恳求Water也去,而且眼睛早跟着飘到大池子那边去了。Water为了不忍受一个人的寂寞,就一副舍命陪君子架势:“好吧,下水饺就下水饺吧。”
Jane举目在大池子里瞄一圈,正想这池子里黄皮肤亚洲蛤蟆也不少,偏就有人像长翅膀蛾子一样朝几个女孩直冲过来,Water眼球一直跟屁虫一样跟着Jane眼球在池子里晃悠,所以在Jane一把把果果推到一边时,她也一把把露露拉了过来。露露虽然免遭一劫,那人却十分不幸地撞在Rain背上。Rain于是一边嘟囔着一边用怒视目光盯着那猪头,那猪头猛烈一撞把Rain因为皮筋松紧不够而没戴牢的游泳镜撞掉了,掉在了池子里。Rain眼睛里早已灌满泪水,只不过从湿润面颊流淌下来没人发觉罢了。

猪头看了眼Rain,不够漂亮――猪头往往对女性容貌更为挑剔的,转头对其他几个姑娘连称对不起,好像撞掉的游泳镜是大家集资买的似的。女孩们面面相觑时,只有果果陪着心疼的Rain四处打捞那12新元买来的游泳镜。而猪头的猪友潜伏水中良久,一见猪头为他们制造了机会就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围住几个女孩摆开了桃花阵。

一位自称是奥克兰来的小混混选择跟Jane搭腔。露露突然像条小黑鱼一样游到果果身旁,趴在果果耳边说:“美女就是好,将来我也花钱去韩国整成美女。”果果淡然一笑,她相信美女绝不仅仅是脸蛋上的东西。

“哼,不带Kim出来,是想给自己多留机会吧。”

“噫!一看到公的就那样!”Water在感叹在小声抱怨这个是非颠倒的时代,有副亭亭玉立的身材,居然比她拥有极具女性特征丰乳肥臀更为得意,甚至像联想电脑一样马上联想出个绰号“剑南春(见男春)”送给Jane。

Rotorua(鲁多努亚)的夜晚比奥克兰更宁静,大概Rotorua(鲁多努亚)夜晚最热闹的就是五个女孩的两间客房了。午夜,露露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去外面透透气。这会儿她倒感觉已经渐渐适应不那么厌恶空气里那股臭鸡蛋味了。她目光落在停车场旁石凳上一小人儿身上,小人扭过头,咦,竟是果果。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到新西兰这么长时间结识了许多新伙伴,只有果果,最能给她亲人般的温暖。露露扮成小兔子样蹦到果果身边:“果果,你怎么还没睡觉呢。”

“我睡不着,不想打扰她们。”果果转过头,黑暗里亮亮眸子注视着她。

“果果,这次出来开心吗?”

“嗯,”她的回答是爽快的,“大家应该都蛮开心的。”

“可是,我刚刚看你一个人坐在这儿,也不说话,在想什么呢?”

“我想起小时候看的一部美国电视剧。”

“是吗?好看吗?”

“剧情已经不记得了,”她瞧了眼月亮说,“应该也不算小时候看的,大概是上初三时看的,所以一直没有忘记里面一句台词:‘女孩之间没有长久的朋友,而男孩没有单纯的女性朋友’。”

露露不明白,明明是两句话,怎么是一句呢?见果果正对着星辰沉思就觉得她的话她的一切都愈发深奥。

第二天一大早按计划回师奥克兰。

去的一路几百公里已使Water累而生厌,再说漂亮车就和漂亮女人一样,看久了会腻,何况还要以脸、脖子和手臂细皮嫩肉忍受太阳毒晒为代价,聪明人想想就不要再开了。Jane见Water推说我来查地图,就知道开车差事肯定落到自己身上了。Jane大气,觉得跟朋友计较吃亏占便宜没意思,二话不说就上了驾驶座。Jane虽然认路本事不如Water,但是Kim手把手教的驾车,开起来还是相当稳当的。

“Water,我们走错了吧,这路怎么会这么偏?”
 
《夏天的圣诞》 第12章(4)

眼见那秀丽风景和风景中牛羊消失在身后地平线上,女孩们有些担忧了,这种情绪添加在Rain脸上化不开的忧愁中,就使担忧气氛更凝重了。可是Rain却依然悄不做声,使人真的怀疑她是否存在过,更使五个女孩出游变得像四个女孩带一个安静布娃娃一样。
其实,Rain从小到大一直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把芭比娃娃做得都那么标致那么一模一样,难道是为了向女孩子们暗示,只有长成这副模样,幸福才会属于你们?

“Water,哪有你这样的,看地图还坐在后面?”

Jane对Water的指路不满,她甚至认为Water是那种自己开车认路极认真,别人开车就胡乱指路的人。

果果凑近地图,马上从那些歪歪曲曲线条中看出Water果然指错了路,明明应该朝南走直线的,刚才错过一段叫ST.Fans的路,可好多岔路都可以绕回原路,但Water毕竟太有心计,为隐瞒真相故意指条更远但却让大家看不出走错的路,使路程距离徒增一倍。

果果支支吾吾帮Water隐瞒,担心说出真相,大家肯定会大吵一番。但果果天生是不会扯谎的料,Jane看一眼倒车镜里的果果,马上从那脸上看出了原委。Jane要过地图一瞧,马上怒道:“Water,你干吗指一条绕远的路啊?”

果果望望身边的Rain,这两天她和Rain是听着另三个女孩口水飞溅吵架过来的,而这会儿,露露居然在副驾驶座位上睡着了。

车子换了个方向。

太阳不再那么火辣辣地照在脸上了。

开车的Jane除掉墨镜。

“看,那是什么?”

大家朝着Jane的指向望去,一间远离交通线的小木屋孤独地伫立在原始森林中。

“那是卖蜂蜜的!”露露睡饱了,仗着个子小居然半站在甲壳虫里,指着路边很远处挂着的招牌喊叫。刚来奥克兰时看见一排排小木屋,觉得那是肥皂剧的布景,千篇一律的小木屋,让大家更羡慕住在市中心公寓的Jane,她有个男朋友真好,和男朋友同居,让快乐代替了孤独。听说过去Jane也住学生公寓,还住过OldPapatoetoe(小区名),坐公交上过学。不过那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眼前这十分古朴像欧洲古代民居的纯原木小屋,特别它矗立在这地老天荒旷野无人之地,其于新西兰的象征意义,恰如艾菲尔铁塔之于巴黎,自由女神像之于纽约。露露却想,这就是个蜂园,自产蜂蜜的蜂园,就像自产葡萄酒的酒园一样。

“Water,不,Jane,把车停下好吗?”

女孩们顺着石径走进烧饼铺子一般大小木屋里,老板正坐在非常老式收款机旁,露露好奇地觉得那应该是属于博物馆的东西。屋子里到处都是蜜蜂在飞。老板示意女孩们不要害怕。

“这蜂蜜真纯!”露露小样,捷足先登试了一小勺。

“这是有名的Manukau(奥克兰地区名)蜂蜜吗?”Rain小心地问。

“Rain,你可别逗了,这可是小镇,这是自家酿的蜂蜜哦。”Water说。

“新西兰蜂蜜在中国很出名的!”Jane这话是冲着Water说的。

“老板,哪种是最好的?帮我拿一箱子。”露露说完转向果果问“养颜”这个词英文怎么说。

“露露,你要开蜂蜜店吗?”

“你们不是说这蜂蜜好吗,我拿回去送人啊。”

Water和Jane各要两个小罐,果果挑了几罐标价高的蜂蜜、一罐昂贵的蜂胶,琢磨着等有朋友回北京带给姥姥。

“Rain你不要吗?蜂蜜不胖人的。”

“你们不说这蜂蜜Manukau(奥克兰地区名)也有吗,那儿会不会便宜点?”

“Manukau(奥克兰地区名)蜂蜜一般要在华人的土产店里买,没把握,谁知道里面添了什么?”

露露见Rain拿着个小小罐的就问:“你不够钱吗,这个送给你。”露露一开心就慷慨,把一个交过款的中罐递过去。

“露露,你以后一定是特能养男朋友的那种,哈!”Water忙笑道。

至此,果果对世外桃源有了新认识:她,不一定非在渺无人烟的激流岛上,不一定非要过原始人的生活,只有你心里真有,才会有真正的世外桃源。
 
《夏天的圣诞》 第13章

第13章
她当时若是怀着特龌龊的想法,绝不会用那么高的声调把这种事儿说出来

不知道去Rotorua(鲁多努亚)前Water说Jane的话是预言还是咒语?

回到奥克兰一周了,大家还未从Rotorua(鲁多努亚)欢喜气氛中走出来,露露小黑脸像刷了一层漆一样油亮,每天都趴在桌子上问果果:“咱们什么时候还去玩啊?”

“还去啊,等你养白点再说吧。”果果一边打趣地回答露露,一边注意到这几天Kim一直没来上课,而Jane呢,只是每天佯作风平浪静地坐在角落里,翻阅从图书馆借来的《瑞丽》杂志。

“Kim这几天忙?”果果坐到她前面转过身来。

“我们分手了。”Jane边说边取出杂志里小香片闻一下。也许她真的需要某种气息来鼓舞她。

“怎么,吵架了?”她摸摸Jane新染的一头红发。

Jane淡淡苦笑一下说:“你晚上到我家Happy(狂欢)吧,现在家里Onlyme(仅我)啦。”

新西兰是个四面被大海环抱的国家,奥克兰是个水特别多的地方,这里不但有MissionBay(使命湾)、BlockhouseBay(碉堡湾)这样的风情海湾,还有Piha(一个黑沙滩的名字)这样看日出的宝地,如果远行有可以潜水的深海,更有Lady’sBay这样的裸泳海滩。Jane开心时候曾和露露他们嚷嚷着去Lady’sBay看不穿衣服的帅哥。谁说只能男人看女人?女人就不能看男人啦?不过,这完全与情欲无关,看裸体男人只是为了看他们美好的身材。Jane是特单纯的女孩,对美有着超乎寻常的理解力。即使有一次她和几个女孩漫步在MissionBay(使命湾)谈起一夜情这个话题时,想法也特单纯,她当时若是怀着特龌龊想法的话,绝对不会用那么高声调把这种事儿说出来,惹得旁边车上Kiwi男孩忍不住朝她们笑。

当时五个女孩都在。

露露回答说:“才不要呢,我宁可找男朋友。”

果果大概希望这个话题赶快过去就点点头应和着:“是啊是啊。”

“才找男人干那种事呢,还不要钱。”Water说。

Rain却不作声,大概这种事并不在她忧愁范围之内。

唯独Jane本人特直率地说:“看来只有我是最有可能的了!”听得大家一片哗然,“可是我绝不会背叛Kim,所以我还是不会啦,哈哈!”大家都被她这精辟的黑色幽默逗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可是今天,夜晚拉开序幕时,天边绽放着绚美的火烧云,Jane开车拉着果果到了鸭子湖。对着鸭子湖清澈透明的水,水闪烁着夕阳的光辉,果果突然发现Jane竟悄悄地让泪水漫入湖水。

“Jane你没事吧?”

良久Jane才说:“我叫Kim的朋友带我去找Kim,Kim朋友居然叫我付汽油费。”

“你去哪儿找他了?”果果把她搂在怀里。

“他过去总去的酒吧。以前他带我一起去,每次到酒吧就不见了,不过不和别的姑娘跳舞,是上楼和朋友喝酒去了。

“那天我叫他朋友带我去那找他,他却抱着一个韩国姑娘,我就捋了他一巴掌,你觉得我冲动吗?我知道韩国男孩都挺要面子的。”说完,泪水愈发不可收拾,并且开始猛烈抽噎着。

“不的,亲爱的,你是真的喜欢他啊。”果果任凭Jane的泪水滴落在自己衣衫上。一位漫步于湖畔的白人老头或许被Jane的哭声吓坏了,走到她们身边说:“Doyouknowtomorrowwillbeanotherday?(你知道明天就会是新的一天吗?)”

“Thanks(谢谢)。”Jane也意识到把果果衣服当抹布有点过分就朝老人笑笑,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巾。

“过两天说不定你们就和好了。”老人走后,果果顺延着老人意思继续说。

“你不明白,他们韩国人,分手了就是彻底完了!”

果果望着水里的鱼儿和湖畔的飞鸟,突然觉得Jane头脑清晰说话有理,好比这鱼儿和鸟儿也许曾在某处相爱,可后来它们一旦分开了,就再不属于同一世界,自然彼此就不会有任何瓜葛了。

“我们早点回去吧,明早上我请你去吃早茶好吗?”

第二天上午果果请Jane在奥克兰东区比较出名的叫叙福楼的华人酒家吃早茶,Jane一坐下就胃口大开地吃凤爪和蛋挞,果果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别撑着了,亲爱的!”

“过去当模特时不让吃,认识Kim以后他总是哄着我吃,现在是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啊,哈哈。”一个人会自我挖苦,苦中作乐,至少说明她已经摆脱某种烦恼了。其实,一个人只要自己愿意摆脱烦恼,任何烦恼都无法对他纠缠不休的。

这顿饭算没白请,果果想到这就咯咯笑了,笑音未落,就听Jane一边咀嚼蛋挞一边大叫:“Rain?你不是在Chipstick打工吗!”

果果扭过头去,果然是Rain。Rain朝方圆几米扫描一圈,迅速从推车里拿给她们两个“顶点”鱿鱼条。“嘘――”她在记录卡上画的却是两个“小点”。“我在两个地方打工呢。”说完迅速走开。

吃饱了,Jane又如反刍一般想起Kim,“其实和他在一起也蛮幸福的,”还有点沮丧地端起茶,“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有点想离开新西兰。”

“别想那么多了,我们一起好好复习准备考试吧。”果果安慰Jane。

“Kim以前老跟我说韩国人学习是很刻苦的呢。”Jane嬉皮笑脸。

果果听了直晕:“亲爱的,人家分手都怕提对方名字呢,你怎么巴不得把它写块告示牌挂脖子上似的。”不过心里还是为朋友的坚强――这么快恢复饮食――感到开心。
 
《夏天的圣诞》 第14章

第14章
“!”他心里笑着,因为对于他来说这是逮到了另一根救命稻草了

考试逼近了,露露精确算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没戏,便在考试前最后一天彻底泄了气,受着父母怂恿,开始研究起搬家事宜。首要的就是到图书馆找果果,这除了自来新西兰果果就承担起妈咪角色外,更主要是想说服果果作为新房子第一主人率先入住:“果果,下学期等我买房了,你搬过来一起住好吧,那咱俩可以一起来上语言课。”

“扑哧!”Jane这人真有点恐怖,趴在图书馆桌子上睡觉事小,居然在露露话音刚落便发出这么一声阴森的笑。她笑露露这木鱼脑袋,班里谁不知道果果英语水平,下学期早就坐上进专业课直通车了。

自跟与Kim分手后,Jane的生活就像迷失了航向的船。她原本对未来充满憧憬,那就是她的米兰服装设计师梦想,她曾经躺在Kim怀抱中,想象有一天她登上开往米兰的飞机离开奥克兰,Kim泪洒机场的情景。她早已设计好几种轻松的、深情的、缠缠绵绵的告别方式了。她并不在乎离别,因为离别毕竟也是生活一部分啊。她在鸭子湖流下那些眼泪,与其说是因为与Kim分手,倒不如说是因为分手方式让她遗憾。

窗外那片草地上现出叠影,校园门口走过一对不同肤色却十分相衬的情侣,使她鼻子又酸酸作痛。她毕竟还是留恋这段感情的。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若是在国内大学里,也许早如小鸟依人般偎在男朋友怀里,哪会像她体会到那么多漂泊异国的孤苦,她好不容易与一位心仪异性克服了不同文化障碍,习惯朝夕相处后,又因为彼此都太年轻或者未来游移不定,而注定要吞噬、咀嚼那终于分手所带来的苦楚呢?有时候,面对痛苦最佳方式也许不是把它从身上活活抽去,而是为它找一只纯金盒子,收而藏之,永存心底。

露露在图书馆里跟果果瞎侃了会儿,背起书包走了,却又突然倒退几步回到果果身边说:“是不你雅思已经考了9分了?”

露露真是个笑料,一下逗得果果好难为情,忍不住和Jane一起大笑起来。前几天果果还为如何写雅思作文烦恼呢,这会儿怎么又拿到9分了?

“喂,露露,大家不都等着校内考试吗?你不好好准备,还好意思说呢。”

露露一听Jane这话,吓得连忙逃出图书馆。

考试那天,大家拥挤在阶梯教室门口,有的满头大汗捧着一堆书,有的贼眉鼠眼揣着小纸条混迹人流。

“哎,你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吨位极大的监考老师用力伸着脖子,而她脖子若是不用力伸真让人担心会陷进胸腔拔不出来。这使那些企图作弊的学生更为大胆起来――他们真以为她观察范围很是有限呢。可这会儿她已经叫起来:“喂,你那是什么东西,说你呢!”

一个正往袖管里塞纸条的男孩吓得面色苍白。只见那吨位极大的考官走到他身边另一个男孩子那儿,指着他嘴上叼的烟头说:“说你呢!”塞纸条男孩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这年头作弊不是罪,要是被逮着却不是好玩的。

“操,这老师一定是南非来的。”大难不死男孩暗骂道。

这一幕,早被他们身后马天看在眼里。

“!”他心里笑着。他早已经逮到另一根救命稻草了。

果果选了教室中间位置坐下,一抬头正巧撞在后面男孩眼镜上。马天平时并不戴眼镜,偶尔来上课也是工具不全,天知道今天考试怎么特意借了副眼镜戴上了。

“哎哟,美女。你差点把本爷的眼睛撞瞎了。”说着,他抬起鼻子上与其不相称的眼睛,又揉揉眼睛里隐形眼镜,然后又把那副框架眼镜扶扶正。这副眼镜就是他考场上战无不胜的秘器。

“真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果果想,一个人长得丑不是他的错,可一个人穿得邋遢就要自己负责了,倘若这个人是个尽搞歪门邪道的恶棍,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Excuseme(对不起),呵呵。你是AdvanceClass(高级班)的吧,我是IntermediaryClass(中级班)的,叫马天。”他把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目的是博取好感:“麻烦你考试时只要把身子朝那边稍微倾斜那么一点点,完事我请你吃肯德基。”对他这种一向喜欢一毛不拔的人来说,吃肯德基已经是天大的付出了。

考试进行得十分顺利。果果把马天的话牢牢记在脑子因而故意把卷子捂得严严的。考试完了,果果随人群走出教室时,站在门口抽着闷烟等她的马天一副算账架势:“我说小姐你怎么就这么没人性?”

果果不想理他,哪有作弊还要作得这么有理和高调的人。转头欲走,却看见远远一个小人朝着这边笑,小人皮肤黝黑,像个瘦小版本毛利人,走近一看:露露。

“马天!”

露露朝着果果身后走去,果果满脸惊诧望着她拉起马天走到面前。

“你们认识?”马天问。

“我们是好姐妹,那你们认识?”果果说。

“他是Water朋友呢,我认识他有几天了。”露露不好意思地说。

果果被露露拉上马天的车。路上马天问果果你学习那么好怎么跟我们一样考雅思,露露忙拍马屁说果果要进奥大。

“奥大?真是最毒妇人心啊,你都要进奥大了,就不能可怜可怜我这想进MIT(麦努考理工学院)的小小欲望啊。”

“我还想进呢,果果都没说帮我,哪轮到你啊?”露露天真地说。

“是吗,不过我听说这个语言考试每次要用回前面的一些试题。”马天说。

两人聊得起劲。果果望着窗外花花草草,突然在太阳毒晒下发现个步行背着个重量级书包的小人,车子越开越近的时候,认出是Rain,就叫着她也上了车。

几个人去了City,闹到10点多钟才在果果坚持下被送回家。
 
《夏天的圣诞》 第15章(1)

第15章
“Thanksforingmefortwoyears(谢谢你陪我上了两年床)”

肉是专往胖人身上长的,命里注定是胖子,喝白水也会长膘。

Rain自从Rotorua(鲁多努亚)回来后就猛长肉。原本圆鼓鼓脸现在更像吹起来的气球,青春痘也来凑热闹,密密麻麻分布脸上。她已不敢轻易上磅秤,唯一办法是不停地打工,与其说用劳动燃烧热量,倒不如说让自己找不到时间照镜子面对残酷现实。每天无休止辗转于打工、上学之间,身边女孩幸福笑声更像是对她的讽刺,使她怀疑此生是否还有转机。有时她觉得自己是个众多不幸的承载体,青春、活力、身材和美貌四样,她唯一占一样就是青春。她记得妈妈说过一句最鼓舞的话:一个18岁女孩再丑也丑不到哪去,一个80岁女人再漂亮也漂亮不到哪去。年轻,也许是她的唯一财富?

对于别的女孩的身材、美貌,她甚至连嫉妒的心都不曾有过。在她看来,她们都是尤物,都会拥有幸福未来;而自己,除了想瘦点别无他求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下学期就要和美女果果一起进专业课了,这就不用再面对那么多美女而自卑,又没有完全脱离既往生活轨道。她是那么崇拜她们每一个人,可无论自己多么丑,却从没放弃过努力。她没想过生活会有好的那一天,只要不再继续糟下去,她就会天天在饭前祈祷了。

专业课开学第一天,她跟着人流走进陌生阶梯教室,发现果果正坐在一个运动员身材、方脸、皮肤黝黑外国女孩儿身边,那女孩深棕色长卷发编成辫子垂在背上。人生就是这样,你最要好的朋友,总有一天会有新朋友的,你绝不可因此怪她。

果果对外国女孩说:“你好,我是果果。”

“你是中国人吗?”

“是的,你呢?”

“我来自塔希提。”

这使果果想起毛姆《月亮与六便士》里的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40岁时抛妻弃子去法国学画,多年浪迹最后流落到的地方正是塔希提,也恰是在这个离新西兰并不远的法属太平洋岛屿,他创作出名垂青史的画作……

果果对走进教室坐在前排的Rain招呼了一下,就像发现小说里思特里克兰德其实就是高更时,感到既不可思议又能对号入座,便兴奋地与塔希提女孩儿聊开了。

“你命百(明白)吗?”瘦高个女老师突然冒出一句中文,底下几个中国学生一阵惊叹,果果这才发觉自己无视老师存在,已经在底下嘀咕半天了。

专业课是果果生活一次刷新。现在,她更是除了上学便一个人在家里温习功课。每天除了复习和温习,就是背诵些不熟悉的单词。她努力成为一个超人: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架子上还摆着那些雅思书。风吹得百叶窗咯咯作响,她望了眼窗外草地,想起前几天一个衣着随意的少妇抱着个沙皮小狗,任凭狗狗在她细软肚皮上踩来踩去,少妇还把脸凑上去迎合着它,和它快乐地玩耍,觉得她真的把它当成儿子似的。她想着,多少被感动了。几个老人推着小车装着高尔夫用具从她视野里走过。她想起Dillon吹响口哨,把一条一条面包扔向草地喂鸟,而鸟们从四面八方飞来黑压压落到院子里争食着,还有Dillon那兴奋地叙说自己想报考奥大中文和会计系的样子。

“中文可不是好学的呦。”

“不是有你教我吗?”

“连我这中国人中文都不是说得很好的。”

“我相信你。我想学好中文然后去赚钱,很多很多的钱!”他伸手做了个数钱手势。

她害羞地想起那天她正用浴巾裹着身体对着镜子摘隐形眼镜,门被突然推开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只听见一个年轻男声连连说“Sorry(对不起)”,就退了出去,然后一连串“咚咚”跑下楼的声音。自己换上框架镜,抱着脏衣服下楼,却听见楼下传来Vicki劈头盖脑骂声和Leah怪叫声,才猜到是怎么回事。

还有一次Dillon临走时候来敲她房门说再见,她正靠在床上看书。他在外头握着门把手,露出一条窄缝,很好看地冲她笑笑,又用舌头舔舔嘴唇,像迅速试了试体温似的撞上房门就走,却被Vicki逮个正着。这时她真觉得对Vicki的厌恶是随着对Dillon那种朦胧好感而递增的。

“Dillon,Whatareyoudoingoverthere?(你在那干吗呢?)”

“要是我儿子总是来找你麻烦,使你无法学习你可以告诉我!”Vicki表情严厉。果果有些失望地点点头。百叶窗咯咯作响。她越来越困惑了。

Vicki不让13岁女儿Leah去学校上学,由她在家里给她上课,定期去参加考试。

Vicki不让18岁儿子Dillon住在家里,却又时常惦记他,抱怨寂寞。

Vicki离婚好几年了,有一个男友,每次来从不吃饭,从不超过两小时。

Vicki时常说她非常喜欢果果,却极敏感看见她跟Dillon谈笑。

Vicki家养了一只猫,还同时养了一只老鼠。

…………

和Vicki交往的是一个满脸胡子男人,肤色不像欧洲人那么白,手臂上有被阳光晒后留下的浅褐色斑迹,每次都像在工地干完活直接来这儿,衣服和鞋上满是白灰。喜欢说话前先清清嗓子,像是提醒什么人不要说错话似的。

那天站在他一旁的Vicki的眼睛里闪着光,像房子突然升值了般喜悦。她拉果果进她卧室,关上门。双人床还保持着早上刚睡醒时的样子,被子一角耷拉到地上。Vicki抱歉地拾起地上几件内衣,在手里攒成一团,扔到门背后塑料筐里。顺势靠着门,两只手放在起伏的胸脯上,深吸气,在嗓子里转着声音,用确定她男友听不见的小声说:“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几乎从不请我出去吃饭的,我都不知道穿什么好。”

她的表情让果果想起Leah,这像是初中女生在宿舍里的谈话。

可她情绪也像被卷进Vicki的磁场里回应着。

“他也许会向你求婚?”

“你也这么想吗?可是Leah不太喜欢他。”

“我想她会希望你快乐。”

果果似乎把她所有想听的话都说了。她感动地拥抱果果一下,然后走向壁橱,取出一堆衣服扔在床上,一件件拿起来对着镜子比试。果果从镜子里注视Vicki的眼睛,帮她选择一套带荷叶袖宽松低胸米色上衣,配同质地黑色长裙。

果果像上学时那样趴在书桌上想得好入神,居然忘记这个夜晚好安静。
 
《夏天的圣诞》 第15章(2)

Leah没有听大声的音乐。Vicki没有给客人剪发。Dillon没有突然出现。电话和莎士比亚也好像都睡着了。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赶上这会儿姥姥肯定会给端来一碗加了冰的绿豆汤。台灯下午餐盒里还有中午剩的一个苹果,果果抓起来咬一口,酸味冲鼻而来。她加快速度,像怕谁抢了似的赶着啃得只剩下苹果核。
苹果核艺术品一样被轻放着立在桌子中间。对着它三厘米的距离,吹,它倒了。再放远一些,半尺的距离,吹,它倒了。八厘米,吹,吹……吹,没忍住,气息被泪水打败。

果果赶紧拿被子蒙住头,把哭泣放任在黑暗里,害怕咬着手绢都要哭出声。苹果核在灯光下很快被漆得满身昏黄。

那夜里她梦见一间空屋子,只有一个茄子和一只鞋子,它们对她说:“你来了,这儿就什么都不缺了。”

她问为什么,茄子说:“这就够吃了。”

她问为什么,鞋子说:“这就够穿了。”

她明白了,说:“是啊是啊,这就够吃了,这就够穿了,什么都不缺了。”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还趴在床沿,楼上有人压低声音说话,Vicki回来了。果果好事地一边揉着酸痛脖子一边开门上楼却没开灯。Vicki握着无绳电话在客厅里背对着她踱步。

她停在那里,怔怔地待着,但来不及了,她已经听见Vicki的话:

“闭嘴,你已经说得太多了!”

“我很高兴你从我家滚出去了,滚回她身边去吧,你这个混蛋!”

她男友没有跟他老婆离婚!果果想,Vicki太天真了。

Vicki停顿一下,幽幽地最后说了句:“Thanksforingmefortwoyears(谢谢你陪我上了两年床)。”

果果记得她扔下电话进了卧室没看见黑暗里果果的脸。

果果无力地坐在楼梯上。厨房里柜门突然被打开了,果果回头看,Leah从里面钻了出来,朝她露出个巧克力式微笑。

她有点难过了,觉得自己就像这百叶窗任凭风儿吹得咯咯作响。自从前几天Vicki和男友吵翻后,每天不是面包就是罐装通心粉,吃得她胃里直冒酸水。而每天临睡前Leah倒给她半杯可乐搅起更多胃酸,浑身胀痛着凑合做个满屋肥皂泡沫的梦。

只有Dillon还会跑过来问她:“我去超市,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却总是笑着说:“不了,我一会儿吃米饭。”

Dillon提着两个大袋子回来了,里面有牛奶、大包的通心粉。他用买来的调料调制出世界上最美味的通心粉,她闻着美味从房间里钻出来,拿个很小很小的勺,上去偷吃了一口。可当她擦完嘴巴回到房间却发现桌上已经放了一整盘子鲜红还冒着热气的通心粉。Dillon!

那时候Dillon正在隔壁给朋友打电话,说着隔一堵木板墙而听不太清楚的英文。

果果想得入了神,不觉已经到了中午,眼睛却一直停留在第35页那行英文蝌蚪上。哦,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周末,去City(城里)吧,她从钱包里掏出那些一面印有英国女皇一面印有kiwi鸟的硬币便出门了。

公共汽车跋山涉水终于开出崎岖小路,顺着视线望去,终于到了NewMarket(新街)最热闹街市,DoubleSeven(双七)和DoubleFive(双五)两家商场同时贴着FinalSale(最后销售)鲜红大牌子。她下了车,步行于林林总总的店铺间。她一直觉得新西兰是个大农村,却从不否认在NewMarket(新街)有很多衣着时尚极富个性的女孩子。刚刚经过橱窗遇见个梳着刘海一头黝黑直发的亚洲女孩。果果望着玻璃橱窗里展示着的衣服,突然有人在身后打个喷嚏,女孩儿用身体把她挤开,随后补充了句“Excuseme”,便一屁股坐在橱窗下隔栏上,刘海儿就在果果眼皮底下飘舞,而人却伸直了长腿,把滑落膝盖黑色花状网眼线袜往上一直提到半大腿位置,与那条红黑格子短裙还差两厘米距离。

人来人往,对街有男孩朝这边吹口哨。

那女孩满不在乎地把身子侧过去,橱窗玻璃正好映出她长及肩胛的黑发,刘海遮住了眉毛,却凸显出极长眼角。她很满意地抚抚发梢,一抬头正好撞上果果不带评价的目光。她把嘴角往上翘了翘,起身跺跺脚走了。

果果站在她身后望得出神,一时间忘了要干什么。突然抬头看看云,觉得好像要出太阳似的。后来,准确地说是一年多以后,果果见左鸣也有一件同样红黑格子短裙,尤其那黑发、刘海、嘴角、红嘴唇,让果果觉得那天遇见的那个女孩就是左鸣。可是果果一直没有问过左鸣那个女孩是不是她。果果想,有些东西可能更适合存活于记忆里吧。

是的,既然在新西兰――

如果溜冰场门口也设有残疾人专用停车位,

如果人们吃双层汉堡、油炸薯条,却喝减肥可乐,

如果比萨饼能比救护车更快到你家,

那么,果果能碰上左鸣――也就无所谓奇与怪了。
 
《夏天的圣诞》 第16章

第16章
他这样的人若是占人家便宜太小只会觉得吃亏,只有占了双倍便宜那才算占了便宜呢

露露没能耐着性子等到果果和自己同住,就被一家热情过度的上海移民给招安了。露露这样家境富有的留学生在Homestay人家受欢迎程度,比美女受男孩追捧概率还要大。还没待露露入住,一桌子中国菜和过于盛情邀请就令其招架不住了。搬进去了,盛情持续了大半个月,问题才像动物尸体一样浮出水面。

露露住的这家,男主人国内某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移民新西兰后找不到体面工作,又不去做薪金优渥的蓝领工,倒是学历不高的女主人生了二胎没多久就出去做钟点工赚钱贴补家用了。不过来新西兰几年,这家人心理还蛮有安慰的,新西兰房地产业逐年活跃起来,花20多万新币买的乡间别墅,已经升值到30多万了。这上海滩长大的男主人,每天掐着指头算计房子升值几许,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只遗憾房子住着无论如何也兑换不了现金。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朋友家把空闲房间租给几个留学生,就可以赚钱还贷款,立马回家腾房子,加床铺,还把车库改成起居室,连靠近下水道背阴“库改房”,也贴个窗花租出去,赚钱赚得风生水起。女主人有业在身,带孩子做家务一应差事就落在男主人身上,而男人一旦操持起家事比女人还要心细,他发现那些和他同祖同宗来自中国内地租他房子留学生哪样不如他意,譬如上厕所厕纸超量、洗澡过勤,或者做饭多浪费能源,就恶狠狠转过身骂道:“我真想把他们全都卖了去!”他大概没有想过,恰是移民和留学生滔滔涌来使房地产大幅升值,自己不但是房价飞涨受益者,更是从留学生身上赚取房租的二次受益者。嗨,像他这样人,若是占便宜太小只会觉得吃亏,只有占了双倍以上便宜那才算是占了便宜呢!

露露这慷慨房客和贪吝房东真乃天生绝配。

男主人虽然赋闲在家,但人家毕竟研究生毕业,那可是正品研究生,绝不是国内地摊办假证来的研究生,所以在有些事情上真是冰雪聪明,比如“欲扬先抑”这个词,人家就从中参悟出若想从有钱房客身上榨取油水先得把人家小闺女哄得高兴。何况露露这女孩要求并不高,几顿无需多少成本只要烹饪好些的中国菜肴就把小妮子哄得咯咯直乐。露露吃罢打着饱嗝,还真把正品研究生吓了一跳:露露吃了一家人的一桌子菜,这些菜原本还包括明天中午那一份的。不过无所谓,露露很快就入住他家主人卧房,正品研究生以管住不管吃每周250新币价钱把它租给露露,这价钱比露露先前住Kiwi包吃包住Homestay(寄宿家庭)还要贵的。

露露来前早有广东籍小男孩Jacky在楼下“库改房”住下。露露觉得这身材矮小头发蓬乱小男孩的举止,比那隐蔽小房间更为隐蔽和颓废。他时常就在小房间里一睡十几个小时,露露有时候经过楼下把运动鞋套在脚上时,就听那隐蔽小房间里发出呼噜声一声甚于一声地恐怖。她只在溜达到厨房找零食时见过他两次,两人简单攀谈了几句,她知道他是在城里一家私立学校学IT的,他给她留下最深印象就是广东人说普通话老像嘴里嚼着什么东西似的。

“你怎么才11点就做饭了?”她问Jacky。

“哎呀,你不知道Jason是个看门猪吗?”

Jason就是找不到工作的正品研究生。Jacky所以称其为看门猪,是觉得Jason还不具备看门狗的灵气。看门猪每天把看着厨房视为大事,把看着厕所视为小事,可是每次他出门去跳蚤市场捞便宜货时,Jacky都会赌气地把个厨房闹腾个底朝天。还故意把他家贴在冰箱上一些小玩物顺手扔进垃圾袋里出气。

对于房东Jason和房客Jacky之间的矛盾露露早有所闻,有时是她还趴在粉红色柔软大床上,在透过橘红色窗帘射进那缕金色阳光下尽情网上冲浪工夫,就听见Jacky跟Jason两个站在厨房里或厕所门口为鸡毛蒜皮吵吵嚷嚷。那时,她一副二战之初美国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虽然她听到上海房东规定广东小房客每两天做一次饭、洗澡不得超过15分钟、房间噪音要控制在多少分贝以下,等等等等,觉得是够苛刻了,虽然她亲眼看见上海房东一张纸条贴厕所门上:请Jacky上厕所注意不要把小便拉到便池边上,觉得是那么好笑。而这慵懒广东小房客给她的感觉,也不比起初对自己殷勤有加上海房东好到哪儿去,所以她一直严守中立,直到珍珠港受袭那一天,她才意识到事已关己再也不能高高挂起了。

不过那天首先还是露露的过失,在此之前,上海房东一家人始终盯住露露腰包对其笑脸相迎的,何况露露不是凑着和房东一桌儿吃饭(格外付钱),就是开着甲壳虫到华人餐馆里就餐的。

谁知那天她居然心血来潮,跟广东小男孩借了锅,像广东人样子玩起煲汤了。超市里买来一大堆的材料,煲了个什么雪耳香菇猪手养颜汤。她把干雪耳、香菇、胡萝卜、猪手、姜片、盐之类,按量煲进锅里,就上楼跟妈妈煲电话粥去了,谁知煲着这锅粥竟忘了那锅汤,当上海男人大呼小叫冲到楼上喊她时,她“啪”地挂了电话,奔到厨房,只见一片黑烟升腾――那漆黑锅子已经在炉子上嘎嘎作响了。

可怜露露操着刷子在锅底胡刷乱刮的时候,妈妈越洋电话又追了上来。

“喂,我是她房东。”露露听见上海男人冲着电话愤声大叫:“你女儿差点把我这房子都烧了啊,咳,真烧了,你们再牛也得赔我这栋房子呀!”

妈妈的电话对露露是强有力声援,是精神上雪中送炭,她完全可以猜想电话那边一定说:“房子算什么啊,不就是钱嘛。我们家宝贝露露呢……”

妈妈说话的格调,是她面对别人每感怯懦时撑天的柱子。

女儿作为房客,从此与房东有许多或明或暗的战事。
 
《夏天的圣诞》 第17章

第17章
浩然这种人,命运往往只有两种,要么轰轰烈烈走完一生,要么因不屑于小事而永远碌碌无为

浩然的存在源于1980年代中国山东省一个冬日的偶然。从有生命的日子开始,浩然就一路荆棘,不见鲜花。浩然自认是干大事的,而这种人命运往往只有两种,要么轰轰烈烈走完一生,要么不屑小事碌碌无为。懂事以来萎靡不振的日子,使他觉得绝不是计划生育而是他剥夺了父母生养其他孩子的权利,而那些孩子可能才是适合生存的。他时常忘记自己长得很帅,因为有人说――他也相信――一个男人光是长得帅,除了做鸭别无他用。

曾有人对他说:“喂,长这么帅,给你介绍个澳洲富婆吧,华裔,语言沟通没问题的。”并说富婆看了他照片,就或暗或明表示要包养他。马天曾开玩笑说:“耗子,你真是有魅力啊,估计太监看了你都有感觉!”

他从此厌恶富婆。

他原先对钱没什么概念,对钱有概念是在被骗钱之后。

无论在新加坡还是在奥克兰,他都有一群猪朋狗友,腻在一起,成了一个圈子。浩然并不喜欢这个圈子,这个圈子人实在太滥:只要混在圈子里,男的身边总围着香艳美女,混不出名堂还一身牛脾气,似乎美女们要跟猪头一夜情还得排队呢。女人呢也不是省油灯,觉得抽烟不够女人味,就吸大麻,真拿冰毒给她们,又没那个胆量吸了;自以为貌若天仙,可若从酒吧单个拎出来,拿水龙头把妆冲净,真是比母猪还难看;可她们偏就把身子当成一道叫“随便”的菜,哪怕给双拖鞋也跟你去开房。

圈子里有谁向他借钱,他随便就答应了,直到发现受了骗――他总是被人骗,却从不去骗别人――他没有钱,却在刚到新西兰时被所谓朋友永远“借”去1000新币!所以马天跟他借钱时,浩然已经学会斩钉截铁地拒绝。

无聊日子里,他常常一个人开着那黑色性感Prelude――他也不知道在众多车款里,为什么偏选了这部Prelude。它既不惹眼,也不算贵,当然也不算便宜,可就一眼看上它,而且一坐上去,特有一种想要占有它的感觉。现在,他开着它,到鸭子湖畔给鸭子喂面包。他坐在水边,羡慕鱼儿在清澈湖底自有一个美妙世界,它们栖息卵石上,就和他每次厌倦周遭纷扰,缩回自己的小天地里一样。他觉得跟男人谈女人戴什么样胸罩实在腻烦,又不喜欢腻在床上学雅思,所以才来到这鸭子湖畔。他感到只有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才能找到自己。偶尔,他也会考虑自己的将来。唉,没有什么技能,也没长骗人的嘴!不知不觉,已经花了一年时间断断续续思考这个问题。他发现,没有结论其实就是结论。

在没有结论的日子里,他结识了她。

男人最容易忘记的就是酒吧里的女孩,可是她的出现,就像错字出现在一篇文笔流畅却无标点的文章里,让他格外留意。本来他对这个额前飘着刘海儿姑娘并没有太多好感,不过她一边跟男人猜拳,一边把修长的腿搭在酒吧椅上,大声放肆和男人们争论,给他留下有趣印象。他觉得她歇斯底里就像希特勒在做富煽动性演讲。他对女人并不随便,却闪出要找机会和她聊聊的念头。

有一天他故意坐到她身后,不过鬼胎好像早被对手识破。

左鸣满不在乎把身子朝他侧过去,跷起脚尖不经意蹭在他毛边窄裤上。他没去掸落那窄裤上灰尘,借助灯光瞧眼她长及肩胛的黑发、遮眉刘海儿,当目光落在她那极长好看的眼角时,眼球仿佛被万能胶水沾在了那儿!她很得意地抚抚发梢,一抬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他不好意思了,赶紧把目光移开,不知是被她吐出ESSE(爱喜)烟圈熏的还是被霓虹灯照的,竟然流出泪水。

“老兄,借根烟。”她倒倒自己空烟盒。

“成,不过我这不是Light(轻)的啊。”为了表示他对她了解,他说。

“知道,丫,Light的多没劲嗄!”

“你山东人吗?”

“否。”

若不是她身体发育得那么女人味,他真以为是在跟一爷们说话。他望着她眼睛里闪烁着的奇特光芒,这光芒恰恰遮盖了脸型过于标致而显出的平淡。她总能把低俗动作做得那么高雅。她的眼神,分明是风情万种妖娆惹人那种。

他本来只想把她当知己朋友的,可她却在两人面前搬来座天平,两边分装着友谊和欲念,她把欲念砝码越加越重。连他自己也昏了头,感动得就像文学青年遇见欣赏自己的大作家一样,凑近着她,恭维着她。

他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她名字的,而且老是记不住。

他常像个孩子被她从外面拉进酒吧――离开新加坡他已经不习惯玛格丽特酒吧里灯红酒绿的迷惘,他已经够迷惘了,不想更迷惘――她太光彩照人,他不情愿被她牵着走,可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喜欢被她那只手牵着,仿佛这种刺激不亚于狂欢、亲吻,甚至偷欢。

那种满足就如情窦初开少年在庄严肃穆教堂里牵了心爱女孩的手。

他低着头,一路上尽看见她和猛男打招呼。那些男人露出他看不惯的狰狞表情。他在酒吧里找不到熟悉声音,就像当年他在幼儿园不愿意和周围的小朋友说话那样,使他又快乐又孤独。

灯光下每个女人看上去都异常美丽。她们的背影散发着比面目、眉眼还奇妙的吸引力。可他只跟她待在一起。

“浩然,你来。”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他名字的,也许他天生是明星,或许生活本身就是个剧本,剧中他天然是个受女孩追捧的小男生,类似于女生故事里的万人迷。可在尘世中,脱掉那光焰外皮,他自己明白得很,他一无所有,无所事事,而且想改变难上加难。他一个人坐在吧台前抽烟、喝酒。他不知道在酒吧里能做什么,别人能泡女人,他只能装傻、扮酷。他偶尔看几眼别的女人,可很快又觉得没意思。也许这就是所谓沉迷吧。他只觉得这风月场里水实在太浑了,可是越浑他越清楚地看见童年记忆如明珠浮于这死水之上。那明珠中莹莹地晃动着一个女孩影子,姐姐……

他又被记忆抛回12岁走出初中校门的时候。那时不爱学习的他转去体校了――什么狗屁体校,简直是个流氓学校,每天除了训练你还得会打架。直到一位新班主任来了。那个现年24岁移居英国他称呼为姐姐的人,他甚至还记得她第一句跟他的对话:“你会怕我吗?”

他回答:“怕,怕死了……”

其实他天不怕地不怕,他死猪不怕开水烫,唯一怕的是早已无法抗拒地“爱”上了她……

“浩然。”玛格丽特酒吧里女孩叫他。他觉得她就像个小野猫,野蛮又性感,一般男人很难抵御她的诱惑。

“嗯?”不经意间他声音变得异常细气,温柔得足以使她完全误会。

“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嗯?”

她这反应好像在告诉世人她永远不会为任何事情而牵挂似的。他迷惘眼神尽管遮掩在长头发下还是吸引到了她。她黑发披散,宛如一挂美丽的瀑布。她一向认为被爱的是植物,示爱的才是动物,比起植物她更愿意做动物,她凑到猎物耳旁说:“你没有女朋友吧?”

“没。”

“你喜欢我吗?”

“这个……”他支吾着。她却把她手交给了他。他闻到那指间散发着的香气。

她幽幽地说:“你会喜欢上我的。”
 
《夏天的圣诞》 第18章

第18章
“TOKI总是说中国男孩子是不是都特别有钱,而女孩子都特别漂亮。”

果果刚刚在阶梯教室长椅上坐下,一袋子鲜红草莓就递到她手上。抬头一看,是那个叫Sina眼睛十分漂亮的塔希提女孩。

“果果,尝尝,我早上刚摘的。”果果打开塑料袋,草莓的艳红,叶子新鲜的绿,一向遇事不惊的果果竟轻轻叫了一声。她伸手挑了一颗掌心大小的草莓,送到嘴边,半天才舍得咬一口,但马上发了声惬意的叹息。

Sina得意地往桌子上一坐:“现在正是摘草莓季节,我叔叔农场每天都有人去摘草莓,Toki(托卡)现在都会在那边帮忙呢。”

果果感兴趣地听她说着:“我带你去当然不用花钱,外人进去摘是6块钱1公斤,不过,多是在草莓园里大吃特吃以后再出来。挺有意思的。不过有点远。呦,哪天可以跟Toki(托卡)一起去。”

Sina嘴里张口闭口提到的Toki是Sina的男朋友。

“Toki也是你们那儿人吗?”

“你是指塔希提人还是毛利人?Toki是毛利人。我虽然在新西兰长大,可祖籍却是岛人,所以长相和毛利人还是有区别的。”

果果仰着脑袋朝Sina望去,她只觉得Sina头发又黑又粗,今天她把头发解开很有弧度地披散着。

“你们中国人肯定看不出这分别吧,就像我们看你们中国人、韩国人、日本人,都差不多一样的。”说着,Sina也从口袋拿出一颗草莓送进嘴里,两片丰厚嘴唇吧嗒两下,双手朝天做个夸张赞美动作。

“我要是买了车就方便去了。”果果边吃边点头,手指上沾了一层去不掉的红。

“哦?你要买车子吗?”

“是啊,没有车子就等于没有脚啊,多不方便,”果果低着头用三个干净手指从书包里找纸巾。

“Toki总是说中国男孩子是不是都特别有钱,而女孩都特别漂亮。”接着她趴在果果耳边说,“他都说过你很Attractive(有吸引力)的,他还说以后Party(聚会)一定要叫着你一起来呢。”说完把一只胳膊搭在果果肩膀上,果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拿纸巾擦擦手,没说话。

Sina突然从桌上跳下来,在果果面前蹲下,用手指指果果嘴角的红:“你买车如果要帮忙就找Toki,他就在修车厂。”

“那太好了。”果果擦擦嘴角,Sina凑过来审视一下,点点头算通过。果果却突然站起身拍拍裤子,上课时间便到了。
 
《夏天的圣诞》 第19章(1)

第19章
毕竟在这世界上,当你需要的时候能出现的人太少了

2001年奥克兰某个夏日中午,浩然像往常一样坐在黑Prelude里,车子停在MIT(麦努考理工学院)南院户外停车场,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从车里满世界垃圾废墟里捞本《IELTS听力》(《雅思听力》),本想搁在车前挡挡紫外线,却有人噼里啪啦敲车窗。他下意识抬起头,唉,这年头连抬头都觉得烦呢。

倒车镜里出现个美丽姑娘倩影,这头算是没白抬。从物理学角度说,镜子所呈现的一般都是不真实的虚像。浩然随即推开车门,因为那面庞清秀女孩刚刚敲他车窗时就焦急地等着和他说些什么,嘴巴一张一合的――她幸运地生了这可爱嘴巴,引起他的注意。

“你谁?”他一条腿落到地上,身子歪斜着,长头发披散下来。

“我刚从邮局回来车就没电了,可以帮我充充吗?”女孩指着远处一部绿色的车,那车油漆斑驳好像用手工刷上去的,看起来至少是20世纪80年代的Corola。

浩然眯缝眼睛本想说前面几米处就是加油站,你花几块钱就解决了,因为他每次有类似遭遇遇见哪个狗娘养的都是这么跟他说的。可是,突然觉得女孩似曾相识,到嘴边托词又吞回去――他转头看去,如此斯文清秀女孩,居然开着这么一部仿佛摸摸就要掉渣的老破车,这和留学生们争相换车改车(一般是加装大排气管,让车跑起来更有劲,噪音也更大)他却还开着未经改装黑Prelude如出一辙――他认为所有人都视为俗的,便一定是雅的。

“我是MIT的,你也是吧?”还没等到浩然思谋出个结果,女孩子就打断他,目光第一次从他脸上扫过。

“哈,你在楼里见过我?”浩然指的是南院,他想自己去上过几次学都有数的,若是女孩子说见过,一定是为求人帮忙套近乎。可是他又在哪见过她呢?他确实见过她!在某个咖啡店?她好像曾坐在古色古香咖啡间里,古朴得像是油画中棕色长发美女,可是他极少去咖啡厅呀!在语言班?班上要是有这样女孩子,保证出勤率早就大幅上升了!在学校黑暗楼道里?倒有可能,因为那里根本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一种奇妙感觉突然触动了他,一种几秒钟前还不曾有的感觉突然触动了他:这种美丽女孩,只可能在公共汽车上见过,不,只可能在别的男孩高级跑车里出现过,绝不会有机会在他黑Prelude里出现的……不过他确信在SkyCity(天空城)Casino(赌场)见过她,可是这么乖女孩怎么会像他们这些迷失自我赌棍一样呢。若非女孩的清纯,浩然又不是色鬼,他怎么会一直透过蓝色太阳镜盯着她温柔眼睛不放呢。为了美女――浩然心中的,更为了某种掩饰,他打开黑Prelude后备厢:“嘿,还真有。”他捧出用来连接电瓶带大夹子的红铜电缆线,准备帮女孩给大破车充电。他走近女孩身边,头一遭被女孩身上某种东西所吸引,就仿佛唯有此女孩才是女孩,以前所遇见女孩只是雌性动物一般。是的,此前也有过对女人的欲念,可与这种清新感觉完全不一样呀。这女孩身上洋溢着淡雅迷人气息,似乎这气息完全是为冲洗他身上某种焦虑而存在的。

女孩掏出手机看时间,叫道:“天啊,晕,又迟到!”焦灼写在清秀的脸上,“找人帮我充电,找了半天人,才找到你……”

浩然回头看眼空荡荡停车场,人啊,永远会在你需要他时统统蒸发掉的……

“雅思高级班?”

“我上专业的。”她把那黑黑锁匙串塞进口袋,“若是等你充完电肯定迟到,能送我先去上课吗?”

“倒是没问题的,”浩然显然欣喜若狂,可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一点矜持,“可是你的车……”

“我得先去听课啊!”

浩然突然迸出几个字:“快,上车!”

Prelude穿过南院和北院之间的树林,把路边唯一一位行走着的身材臃肿黑皮肤女人远远抛在后方。浩然突然变得话比平时多了几倍,居然有心情讥笑那身材臃肿女人。他觉得这面容清秀女孩脸上一直洋溢着淡淡的笑。她双颊绯红,手里捧着淡黄色文件夹,下巴磕在夹子里,侧面看去,阳光下褐色头发始终遮着半张脸,所以费劲了半天,除了神秘,什么也没看清楚。浩然觉得,她虽然漂亮,可有点纤弱。

“好了,就停这儿吧。”他正滔滔不绝中,被女孩的话刀一样给切断了,他一回神才留意到了北校5号门,当然是MIT北校5号门。

可笑浩然一个月没来学校,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是为一个女孩。
 
《夏天的圣诞》 第19章(2)

可笑还是为一见钟情的女人――他突然埋怨自己这么随便就喜欢上别人,可这――既成事实啦。
“谢啦。”女孩转头下车时,头发扫过座位。

“等――你叫?”关键时刻浩然嗓子居然沙哑了,长发再次遮住眼睛,使他无法看清她,他把头发捋到脑后,不经意间露出汗水打湿几根头发。

“嗯?”女孩很着急的样子。

“你的车还在那边……停车场的。”

“我叫果果,”女孩急急地说,“我得先去上课。”

“下课我来接你吧,你车子还没充电呢!”

女孩车停得不算远,可就怕等会儿还是找不到人充电,便先谢过他,而且连谢都是双份的,毕竟这世界上,当你真正需要时能出现的人太少了。

“我等你,啥时?嗯?”浩然说。

“你5点钟来好吗?”

浩然望着她苗条身影消失在红色大楼敞开自动门里。

他一向鄙视一见钟情,认为与其自欺欺人地一见钟情,还不如一夜情来得真实,却兀自一见钟情了。

爱慕来得太快,让他悸动得无法呼吸。

浩然一个下午心情都与以往不同,居然趁着等人空当到南院语言班转上一圈。

语言学校头发遮着眼睛的神秘酷哥回来上课了,走道上遇见不少陌生的新同学、老同学。

“耗子,我以为你毕业了呢。”

“毕什么业嗄?”

浩然被拦在楼梯口,抬头一看,是班上最喜欢化妆的女孩,那个拥有一大包胭脂女生,那个天天都打扮得像要参加奥斯卡颁奖典礼女生,今天一如既往,穿了一身扎眼的绿。

上次见这女孩至少是一个月前了,有点生疏也正常。可她却一如既往地热情过度,就像上次全班在鸭子湖合影一样,一条胳膊未经批准就撑到他肩膀上。

他感到肩膀在下坠。

他会用三种方式对待三种女人的暧昧:一种女人他会欣然接受,欣然到自己宁愿主动出击,一种女人他会严肃拒绝,或许礼貌地拒绝,而对另一种女人他连拒绝都懒得,除非她要和他上床,那他一定告诉她:“Youarenotmycupoftea(你不符合我口味)。”

他的确不是来者不拒型。

他原谅自己因为心情好就对别人虚伪了一把:“你一点没变样啊。”

她感动得要流泪,对他说:“我还以为你过了语言,去读专业了。”

“哈,你对我英文基础实在不了解。”心想若是进了专业课跟今天相识美女不就走得更近啦,哦,美女!当然是浩然心中的。可是美和爱情这东西一样,她一旦傲立俗务之外就更显珍贵,所以他一边心存感激地品味着一边敷衍着她,最后她被他生生晾在走廊上。

“耗子!”一个月没来上课居然还有这么多人认得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哥们马天――倘若算是哥们的话。

“你丫的最近都在哪混嗄,弄得我都找不见你。”站在楼梯上更显这哥们名副其实武大郎身材――对不起,实在不该这么作践人家武大郎,不过马天是站得高了一阶才跟浩然平齐的。

“没混啊,闲饥难忍。”

“什么,难忍什么啊,有兄弟我难忍吗?”浩然刚被压了右肩膀,逃脱了,现在左肩膀又挨马天重重一击,算是混个对称。

“你怎么,找我干什么?只要不找我借钱就成。”浩然少言寡语神秘得诱人,可一旦打开话匣子倒也坦然得吓人。

“咋的啊,以后不能管你借钱了嗄?”

“我以前借给过给你吗?”

“哈,没,不过,你知道吗?收到信了吗?”

“什么信?知道什么?”

“哥们问你收到学校的警告信了吗?”
 
《夏天的圣诞》 第20章

第20章
他愚蠢得就像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怕选择怎样死法吗?

“学校现在发神经了,开始查出勤率了,你、我、高永、李魁,还有一大帮人,都是Sue修理对象。”

老师Sue是早期华人移民,在MIT(麦努考理工学院)专管海外学生业务,从中国为新西兰留学产业引来滚滚财源,如今孩子们被塞进语言学校,她除了每天待在办公室,给留学生家长通电话告状,再就是给旷课超定额学生发发恐吓信――不对,是警告信,嘿嘿。

“你小子怎么不打我电话告诉我?”

“我怎么告诉你,你不看看你手机,一天24小时啥时候在过服务区?”

“你就不会发个信息?”

“你也知道我英文不好,手机又没中文系统。”

浩然心里骂道:你现在知道自己英文不好了,怎么你泡妞时候就不停地秀英文,想想上次那个Medonotcare(我不在乎,应该是Idonotcare,这里鄙视马天英文太烂语法乱用)事件,就不觉得害臊!

“算,我退学也罢。”浩然站在那里。

“那怎么行啊,其实这语言学校,我也不想在这混啊,可是签证啊不能被吊销了。”

“这个我有办法的。”哥们看出来了,浩然说这话时底气不足。

这个马天,广东仔,一副卖肉样子,满脑壳头发披散着像破布条子,穿得花里胡哨,成天在学校追妞。找男的借钱,找女的上床,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这人就是贱,浩然一不是女的二不借钱给他,反倒被他当成真朋友。可惜在浩然世界里是没有朋友的,也许过去有但现在没了,他的生活经历告诉他,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益,所谓朋友无非是相互利用者的别名,而他本人不稀罕什么利益,因此也没必要交什么朋友。

“好久不见你啊。”

浩然纳闷一个月不来怎么比一个月天天来遇见的人还多?

老不来上学的人会发现,偶尔在学校出现也是件激动人心的事儿呢。人就是这样,如果有一天在某个国家,上学和召妓一样被法律禁止,一定会有人奋不顾身去上学,就像现在有人奋不顾身召妓一样。这就好比亚当当年所以要吃那苹果,并非那苹果比桃子、橘子更好吃,只是因为苹果被上帝列为了禁果。

打招呼的是John,纯种欧洲后裔,现任MIT(麦努考理工学院)写作课教师。长得一表人才,喜欢讲自己逸事琐事来锻炼同学们英文听力,一学期下来,大家写作水平依旧,听力倒大幅提升,可前提是你得来上课,所以听力被提高不包括浩然这等学生。

不过据说John的课出勤率很高――人长得帅,班上女生又多,很自然哦。这也再次向浩然证明人长得帅意义不大。浩然好久不来上课,John非但没有责备他,反而一副旧友重逢感动万分样子,用鸟语(英语)来讽刺他,浩然想老外做事果然比娘们狠。

不过浩然好歹死猪一头,不怕任何一种开水烫呢。他和久别老师打个冷若冰霜的招呼,向前一步就跨进教室了。可这一步还没迈出,John转过头来突然态度严肃地说:“不知道你听说警告信的事了吗?也许你需要去Sue老师办公室找她一下,讨论讨论你的学籍问题。”

他把“也许”这个词发音特别重特别狠。

“GOD(天)!”浩然低语时居然冒句英文。

这回他也不用进教室了,看John一副不打算叫他重返校园样子,好像自己也没打算重返校园,索性破罐破摔了。

从Sue老师办公室出来,他抬头看下表,已经5:05了,与他和清纯女孩约会已经超时5分钟,对了,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果果!

浩然5点15分才来到北校5号门。他抱着那一端要接到美女车上另一端要接到自己车上的红铜电缆线,朝窗外望去,已经过了放学时间了,5号门门前站的是一群毛利女孩、印度女孩,还有几个肥胖得像小白猪一样白妞,如果这些女孩长得漂亮些,这规模倒有些类似世界小姐选美赛后台。

浩然十分悔恨跑了趟Sue老师办公室,误了自己大事。愚蠢就在于,既然除名都不怕了,干嘛事到临头还去求情。Sue老师窗前摆着一张纸,纸上内容他看不懂也懒得看,大概是他若再不出现将被光荣地解除学籍,或者他已经被光荣地解除学籍,并且学费全部没收之类。

他懊恼、痛恨自己愚蠢,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怕选择怎样的死法!

5号门门前女孩倒是一个个十分自爱的,她们聚集在大榕树下回避着紫外线,浩然要想从这熙熙攘攘中找到他那清秀女孩是需要孙悟空火眼金睛的。

他下车搜罗一圈,不禁大失所望。

浩然突然恍然大悟,开着Prelude疾飞南院户外停车场。此时,在这个停放着语言学校留学生们五光十色房车、跑车的硕大停车场,想要找到果果老破车实属不易,特别这户外停车场浩大无边,浩然真想找个擎天大吊车把所有阻碍视线的漂亮车子统统叼到废品回收站去。

好不容易瞧见那熟悉而陌生的苗条身影,浩然远远一个急刹车,并在一瞬间想好道歉词汇。车子悄悄地缓慢地绕着果果开过,她显然并没留意,正与一身材高大毛利帅哥有说有笑。

浩然霎时没了勇气,把车停到远处,却见毛利帅哥好像搂了一下女孩腰示意她上车,而女孩也一副欣然应承样子。

天下最大郁闷就是应该郁闷却把郁闷忘了。他欢快了一下午,甚至为了女孩连退学都没当回事,而且还痴痴想着怎样为这会儿迟到向她道歉呢。唉唉!

他在心中把玫瑰送给她,她却毫不领情,而且一瞬间就将他一大男人变成一可怜小人,一个被抛弃的小小人。

他就这样被抛在烈日下,头发遮挡着他面颊,一阵微风扫过,吹乱他的头发,他浑身无力地望着毛利帅哥钻进驾驶座,女孩也上了车。不知怎的,望着她上车就跟望着她上人家床一样心里难过,虽然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思想有些龌龊,可怎么办呢,生活在那个圈子里,每天潜移默化地,一个并不龌龊的人不能不受到某种龌龊思想的浸染。他渐渐视线模糊看不清什么了,只听那可恨车子呼啸而去,甚至没有留意那车子副驾驶座上坐着另一女孩――塔希提女孩。他只感到喉咙嘶哑,灵魂失落,一个人瘫软在车上。

几个花枝招展的白人女孩擦身而过,一个金发女孩故意在他车上蹭了蹭,转过头来,对他说:“你感到孤单吗?”然后一边倒着向前走,一边对他抛个媚眼。

“!”他有气无力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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