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如果布达拉宫算的话,四川境内甘孜州的两个佛学院也应该算进去。。。
色达
色达是这一路我感受最复杂的地方。这个偏僻的川西北小县近年来暴得大名,主要都是因为其境内的五明佛学院。藏区的寺庙,通常远较内地禅寺、清真寺、道观等宗教场所为大,但五明佛学院的规模还是令我瞠目。那几乎就是一个城市。
在去喇荣沟的车上,我们几个游人还在大谈进沟后怎么把相机藏起来偷拍——因为听说五明佛学院十分敏感,不准拍照。正说着,旁边一位笑了笑,淡淡地说:“我就是管这个的。”他说沟内有一个工作组,20几人,三人一小组,穿便衣在四处巡逻,“基本上拍照角度好的地方都有人”。不过他并不准备为难我们——事实上他后来几乎变成了我们的导游。
沟口设有关卡,停车后所有人把身份证交出来复印备份,警察告诉我们:沟内一律不得摄影、摄像,而外国人一律不得入内。这一条前两年听说执行得非常严格,但至少现在这一阵似乎宽松很多。五明佛学院就在进沟后的两侧山坡上展开,远近都是密密层层的房屋,这个在公路上几乎看不见的深沟里,竟然隐藏着这样一个规模巨大的山城,不能不引起人心里的震动。其全盛时期据说修行者一度达到4万人(2000年人口普查,色达全县人口也只有41450人),从1980年仅以数间木屋草创到今天这样的规模,其速度十分惊人,在全国也极罕见。
所有的木屋基本都是修行者自建的,我们遇到一个看上去还不满十岁的孩子,穿着僧袍,和父母一起在此修行,房屋也是自盖的。另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喇嘛,已经在这里五年了。修行者不限色达本县,甚至不限藏区,而是全国各地的都有。那个工作组的人说:“北京、广东、福建、黑龙江……你们上海的也有。”不过这些外地汉人很容易被辨别出来,即使穿着僧袍,“脸、口音、姿态,都与藏人很不一样。”我们还遇到一个来自福建的尼姑,手里握着一把空心菜,到小店里来买雪糕吃。她是三年前来的,不过每年都只呆几个月,作为南方人她无法忍受这里的冬天;夏季那几个月她就住“同学”家里,“这里好多人邀请我住他们家,不过我们从来都不问彼此底细,分手了也就散了,萍水相逢,拉拉扯扯没意思。”至于读经,专有喇嘛以汉语宣讲,与藏人是分开的,“否则我们怎么听得懂藏语?”她现在对这里适应得多了,“刚来时这里没蔬菜吃,很痛苦(喇嘛一般吃糌粑)。”
这里总体上尼姑多于喇嘛,因为五明佛学院开办之初就主要收尼姑,而喇荣寺(色达红教三大寺之一)则收喇嘛,现在两处已合一。藏传佛教各大派中,宁玛派(红教)向以注重法术著称,如止冰雹、禳病、除邪,因此一度也是西藏地方政府噶厦专任的巫师,负责占卜问卦,以今天的眼光看可算巫术迷信色彩最重的一派。自受格鲁派(黄教)排挤后,宁玛派势力重心一直在康区,不过其香火大概从没像今天这样旺盛过。看到那么多人匍匐在高高的坛城之下,的确使人别有感慨。山谷中央的路边,一块木牌上钉着许多照片,都是最近进行天葬的死者照片,令我意外的是其中一人居然穿着军装。旁边有三捆东西,据说是捆扎好了的尸体:按说人死后都会僵直,但这里不知用什么办法竟似能将尸体折叠起来,缩成一小捆。过后喇嘛要在此念经超度后,才可上天葬台,据说每天都有好几人进行天葬。我对天葬并无兴趣,也并不反感,但不知怎么,看到尸体就这样被捆扎了放在路边,我心里十分不舒服。
我向来见佛不拜,站在这里,脑海里更多的是盘旋着各种技术细节的问题:在这个缺水的山谷里,用水怎么办(现在只有两个自来水取水口)?吃饭如何解决(饭店很少)?厕所呢?排污管道?修行者是否要交学费?是家里供养还是佛学院出资?……这些疑问大半都没得到答案,不过我注意到了这里各处都拉了电线——这也是近几年才有的。在山谷中央,巨大的起重机正在建造大经堂,据说投资1亿(大致是色达全年财政收入的两倍)。听说还有哈尔滨等地的两个富豪捐了大笔善款,每个修行者每月可拿到190元——按2万人计算,则每月就是380万,一年4560万。
这些大多是听工作组的人讲的。他话不多,但我还是可以察觉到他对此地的微妙感情,这与他的身份密切相关:他是藏人,在云南当兵后返乡成了公务员,其外观、名字、语言都汉化了,而且现在是作为政府人员被派驻在此,负有特殊的使命——按说更多是监控而非同情。他对藏传佛教的信仰也很淡漠,但当说到五明佛学院的规模、信徒来自全国、投资上亿的经堂等时,语气中似乎又流露出一些自豪,虽然我无法辨认这是对本地的自豪,还是对宗教的自豪。
我们受邀中午和他们一起进餐。基本都是川菜的做法,吃的也都是米饭,虽然工作组绝大多数人都是藏族——这一路上我们发现很多藏族都吃米饭,而不是传统的糌粑、酥油茶,这当然首先意味着公路必须不断地从内地运进粮食。他们所有人都是从政府各部门抽调过来的,其中我们只知道一个人是汉族:他告诉我们,色达条件艰苦,留不住人,所以公务员刚工作就有两千多,在当地可算高工资,且可申请提前退休。此人很活泼,对我们的问题也都不回避,不过我最终也并没问他更敏感的东西,对于政府和佛学院的关系未来将会如何,大概他既不关心,也回答不了。这里肯定是压制不了的,事实上政府的监控是缺乏自信的表现,反倒增加了这里的神秘性和圣地般的光环;与其如此,还不如索性把这里变成景点,看看它在世俗浪潮面前如何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