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的秘密

照片拍完以后,林海再把羊皮书卷起来,放回到铁皮盒子里。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今天终于都说出来了。”
  “是啊,这种事情如果憋在心里的话,一定会憋出精神病来的。”


  林海似乎并没有听出我的言外之意,他苦笑着说:“我也要谢谢你的倾听。”
  “放心吧,我一定会帮助你的,你刚才对我说的那些事情,我就当作是上帝恩赐给我的礼物。这是多么难得的小说素材啊,就算请来阿加莎.克里斯蒂,我看都未必想得出来。”
  “好的,我等你的消息。”
  然后,林海把他的电话、EMAIL和QQ等联系方式都给了我。
  虽然我还想多和他聊几句,但他已经坐不住了,站起来紧张地看了看周围,似乎幽灵仍然在他身边窥视着。
  林海把铁皮盒子放回到了包里,低着头说:“对不起,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我要赶紧回到学校里去,我怕待在外边会被——”
  他停顿了下来,我狐疑地追问道:“会被什么?”
  但林海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了,呡起嘴什么也不说了,然后他把钱交给了服务生,连找头都没有拿就跑出了咖啡馆。
  我急忙要追出去,却被服务生拦住了,原来是要给我找头,等我拿好找头冲出咖啡馆时,林海早已经消失在了南京西路上,只剩下满街的流光溢彩。
  夜,已经深了。
  但这愚人节的夜晚,依然吸引了无数男女们,嘻笑着从我身边走过,也许他们中间就隐藏着某个幽灵?
  我的心忽然猛颤了一下,立刻喊上一辆出租车离开了这里。
  回到家里已将近子夜了,但我还是挑灯夜战,把数码相机里的照片全都输入了电脑。在电脑屏幕上看羊皮书,是一种非常另类的体验,虽然看不懂那些中古法文,但我隐隐感觉字缝里藏着什么,难道真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立刻就上线了,将羊皮书照片以JPG文件的格式,发到了在法国的于力的邮箱里。于力是个大网虫,我想他很快就会收到的。
  这时候我真的困了,窗外夜色正浓,上海的愚人节之夜已经过去了。而此时此刻的巴黎,会是什么样子呢?
  2005年4月2日 上海
  今天是四月的第二天,据说在这一天里许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因为直到现在你才明白,原来昨天你知道的许多消息其实都是假的。
  这天我确实很意外,因为上午我刚刚上网,就收到了一封来自法国的EMAIL,这是我的朋友于力回复给我的,EMAIL的内容如下——
  我的朋友:
  你好,现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能在巴黎的夜晚为你祝福。
  刚才我看到了你发给我的照片——那些羊皮书上的中古法文,我不知道你是从何而得到这些图片的,但确实让我非常震惊,因为我认为羊皮书上的这些文字,可能与法国历史上一个重要的秘密有关。
  你一定很诧异吧?如果这份羊皮书不是后人伪造的话,单以照片里所见的文字而言,确实是十三世纪的文物。我在两年前就已学会了中古法文,能大致地解读出羊皮书里的文字。羊皮书开头写明了作者的身份,正是十三世纪的法国国王路易九世,这时我已经惊呆了,因为中世纪法国国王的手稿,几乎还从来没有被发现过。接下来的内容更让我吃惊,因为在这卷羊皮书里,竟然写到了路易九世率十字军东征的经历!
  路易九世生于公元1214年,曾两次亲率十字军东征,第一次在1249年登陆埃及,但在进军亚力山大港时遭到惨败,其本人被穆斯林军队俘虏,在埃及被囚禁了多年之后,于1254年回国。第二次在1270年,他又率军登陆北非突尼斯,同年8月在当地因病去世。
  路易九世的一生极富传奇色彩,但最让人感兴趣的还是所谓“路易九世之迷”——传说他在埃及被俘虏期间,曾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秘密,至于那个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也随着他在突尼斯的暴毙而永远埋葬在了沙漠中,七百年来再无一人知晓,成为了历史上的千古之迷。
  在这卷羊皮书里,路易九世写到了他本人在埃及被俘虏的经历,这些内容很可能与“路易九世之迷”有关!数百年来人们对于“路易九世之迷”有着种种猜测,都说这一秘密可能事关重大,伴随着这个秘密,发生过许多神秘的事件,更有许多学者和探险家,因为探寻这个秘密而死于非命,至今也没有一个人能破解。
  正如你所知道的,我现在巴黎伏尔泰大学攻读历史学博士,我的导师奥尔良教授是研究法国中世纪历史的著名学者,他对“路易九世之迷”一直有着很深厚的兴趣。我会尽快把羊皮书的照片给奥尔良教授看,他一定会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你的手机一直开着吗?我会随时给你打电话的。
  你的朋友 于力
  看完这封来自巴黎的EMAIL,我的探险欲立刻又沸腾了起来,又是十字军东征,又是“路易九世之迷”,看来真有个惊天大秘密等待着我?
  这卷羊皮书居然如此重要,可怎么又会在林海家老屋里发现呢?还有林海告诉我的那些事情,那纠缠在他身边的幽灵,究竟是不是他的臆想呢?
  现在故事才刚刚开始,而手头的线索还是一团乱麻,不知道还能够做些什么?
 
整整一天我都在思考着这件事,趴在电脑前搜索了许多关于路易九世的资料,大致和于力在EMAIL里说得差不多。

  至于我和于力的关系,那说来可就话长了。我认识于力已经五年多了,那时候我刚刚开始上网,基本上还属于菜鸟级,经常在BBS上被人砸砖。有一次在榕树下社区里遇到了于力,当时他的网名叫“塔莫纳斯.乌里安希达”,这是十三世纪欧洲最有名的魔法师的名字,据
说其人精ǜ髦治资酰鼓艹ど凰馈S诹χ杂谜飧鐾且蛭匝Ч资酰比皇钦媸羌倬筒坏枚恕?/p>   于力一开始和我在论坛里互相砸砖,后来又成了互相吹捧的好友,更巧的是我们在同一座城市,便经常跑出来一起吃饭。于力比我年长三岁,当时还在大学里读硕士生,主修专业是欧洲古代史。因为在BBS上就已是知己了,再加上都有相同的兴趣爱好,所以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后来于力去法国留学,临行时还是我到机场去送他的。他到了法国以后,几乎每个礼拜都给我发EMAIL,我们始终都保持着联系,除了不能见面吃饭以外,感觉和在国内没什么区别。于力每年寒暑假回国的时候,都要来找我一起玩,他可不象别的留学生那样寒酸,出手一向阔绰,让我们这班国内的兄弟很是羡慕。
  想着想着已是晚上了,中国和法国的时差是七个小时,现在的巴黎应该是下午吧,不知于力这家伙正在干什么?
  忽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居然是于力,我立刻接起电话,听到了上万公里外传来的声音。
  果然是于力的声音,还是那副沙哑的嗓子,他在电话里兴奋地说:“兄弟,羊皮书的照片已经给奥尔良教授看过了,他也非常感兴趣,认为这是难得的宝贝,值得进行深入地研究。教授还请你到法国来一趟,把羊皮书原件一起带来,他要对羊皮书进行鉴定,并要解读剩余的文字。”
  要请我去法国?我差点以为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我没有开玩笑,奥尔良教授真的邀请你来法国,把羊皮书也一起带过来,这对教授非常重要。他研究‘路易九世之迷’已经一辈子了,现在终于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可能会改变许多人的命运,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进行下去。”
  “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你这是什么意思?”
  于力沙哑的嗓音忽然抖了一下:“别问了,你到了法国就知道了。”
  这时我已经不在乎国际长途的电话费了:“问你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如果我来法国的话,那么费用由谁出呢?”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奥尔良教授已经表态,你来法国的一切费用,包括机票和食宿,全部由我们伏尔泰大学承担,他手头有一大笔专项的研究经费,已经报批校董会同意了。我们学校会向你发出正式的邀请,签证和机票将通过中法文化交流中心办理。奥尔良教授很着急,希望能尽快地见到你。”
  无论谁听了这番话都会动心的,虽然我还是不太放心,因为这件事来得实在太突然了,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但是,一想到免费欧洲游的大好机会,不去实在是超级“戆大”了:“于力,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但羊皮书并不属于我,得等我拿到了羊皮书再答复你。”
  “行,反正邀请已经发出来了,签证很快就会办妥,我相信我们会在戴高乐机场再见面的。”
  漫长的国际长途终于结束了,放下手机长长出了一口气。如果昨天于力这么说的,那我一定认为这是个愚人节的玩笑,但今天我不得不信了。
  曾经以为巴黎很遥远,但现在几乎就在眼前了,我打开电脑里储存的图片,里面有一张图是于力从法国发给我的,那是巴黎圣母院塔顶的独角石兽,面对着巴黎阴郁的天空。
  在那片遥远的天空下,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2005年4月10日
  浦东国际机场。
  上午10点35分,我已坐在法航空中客车的班机里,透过机舱的舷窗可以看到阳光照耀下的停机坪。我感到飞机缓缓地动了起来,停机坪的标志线也在徐徐后退,在转过两个漫长的大圈之后,空客的加速度越来越快了,几乎在一瞬间脱离了地面。虽然耳朵非常难受,但我的眼睛始终盯着窗外,机翼已经高高地掠过大地,把诺大的机场抛在了身后。
  每当在这个瞬间,我就会想起迪克牛仔的《三万英尺》——“爬升/速度将我推向椅背/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飞出我的视线......”
  看着飞机下面越来越渺小的江南大地,我忽然想到了十天前的愚人节之夜,命运就是那样奇怪,几个偶然就可以改变许许多多。
  此刻,我的旅行包里正藏着那铁皮盒子,羊皮书就安静地躺在里面。一周前在接到巴黎伏尔泰大学的邀请后,我立刻就把林海约了出来,向他原原本本地说明了情况,希望他能够把羊皮书交给我,带到法国去接受鉴定和研究,也许可以帮他解开许多个迷团,让他摆脱目前遭遇到的恐惧。
  但林海并没有立即同意,他也很清楚这卷羊皮书的价值,何况这是从他家老屋里发现的,说不定还是祖上传下来的呢。我也很理解林海的担心,毕竟他刚刚认识我,万一我把羊皮书占为己有该怎么办?所以我提出了第二套方案,就是我把去巴黎的机会让给林海,让他自己带着羊皮书去鉴定。但林海立刻就否决了这个方案,他说幽灵始终都在他周围,随时都可能杀了他,现在他根本就不敢轻易出门,更别提去万里之遥的法国了。
 
最后,我们两个达成了协议,我们先去公证处做公证,以证明羊皮书是林海借给我的,我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将羊皮书原封不动地归还给他。在做完公证,并且拍完照片存档以后,林海终于把羊皮书交给了我,但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对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出什么意外,否则他对不起祖宗。我当然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对天发誓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这卷羊皮书。

  与此同时,由巴黎伏尔泰大学出面,在北京的中法文化交流中心的帮助下,我的签证在最快的时间内办妥了,其他一切手续也非常顺利,就连机票也是他们帮我订的。
  真不可思议,在不到十天的时间内,我就坐上了去法国的航班。我看了看旁边的座位,一个大胖子老外正在打磕睡,漂亮的法航空姐推着小车走过。此刻舷窗外是片片云层,空中客车正呼啸着向西飞去,十几个小时后巴黎就要被我踩在脚下了。
  至于那个古老的秘密,还是交由命运来解开吧。
 
从上海到巴黎

2005年4月10日 上海
  “他已经飞走了吗?”
  林海趴在寝室的窗口,仰望着上海的蓝天,只听到高空中隐隐传来飞机的轰鸣声。此刻,他的羊皮书已经在法航的班机上了吧,林海所能做的只能是默默祈祷。


  他把头从窗口缩了回来,缓缓地摊开了自己的左手,掌心里那行红色字迹依然刺眼——“Aider moi”。
  林海每天都在洗手,可一直洗不掉手上的字,也曾想过去化学系求助,结果还是放弃了。也许他还想留着这几个字吧,因为那是某个灵魂在向他求救,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是的,自从在美术馆见到画中的玛格丽特,林海的生活就被彻底地改变了,他大部分时间都龟缩在寝室里,每到晚上就不再敢出门了,就算上厕所也要憋到天亮。半夜里只要寝室里有什么动静,他立刻就会被吓出一身冷汗。
  每天凌晨,林海都会做相同的梦,他看到了玛格丽特——油画里的脸庞活生生地呈现在眼前,她伸出左手轻抚着林海的头发,而右手里则捧着一颗人头。林海如痴如醉地任她抚摸,直到渐渐看清那颗人头的样子,居然长着一张与他完全相同的脸——原来这正是他自己的人头。
  每当在梦中看到这一幕,他就会惨叫着从床上跳起,把几个室友吓得半死。现在室友们几乎把他当作精神病来看了,他自己也觉得离歇斯底里不远了。
  “我该怎么办?”
  于是,林海又想起了老屋,自从那晚在阁楼上过了一夜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那里了。既然十年都没有人进去过了,那阁楼上的画怎么会不翼而飞了呢?还有老虎窗下发现的那卷羊皮书,究竟是谁把它藏在里面的呢?
  爷爷早就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父亲才知道答案。
  林海点了点头,对,为什么不去找父亲呢?也许能从他那里发现谜底。
  他立刻离开了寝室,低着头冲出学校,坐上了一辆去市郊青浦的公车。
  人们习惯把林海的父亲叫做林医生,他过去是精神病院最出色的大夫,年轻时据说很帅,有许多女孩暗暗喜欢他。可惜他一辈子就蹉跎在精神病院里,终日和一帮妄想狂打交道,等到五十岁才有了提升的机会,却不想发生了意外。一个有严重臆想症的病人,幻想穿着白衣服的人都是恶魔,把他关起来只为窃取他的内脏,于是在一个深夜袭击了林医生。倒霉的林医生不但身受重伤,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更重要的是心理受了严重刺激,再也无法在精神病院工作了。林医生只能办理病退手续,黯然回到家里,大劫之后身心俱疲,他已无法忍受都市嘈杂的环境,便搬到了空气新鲜的郊外,租下一栋两层楼的农舍,整日在田野间修心养性,以恢复遭受过严重伤害的身心。
  下午两点,林海抵达了青浦乡下的公路边。四月的乡间开满了油菜黄花,景象蔚为壮观,父亲租的农舍就在一片油菜田野里。
  农舍的门并没有锁,林海悄悄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看到父亲正在窗台边浇花。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父亲了,他的表情还是那样严肃。好在对于这张严厉的面孔,林海早已经熟悉了,小时候就很少见过父亲笑脸,一天到晚都沉默冷淡,似乎受到了精神病院里病人们的影响,也可能是从爷爷那遗传的冷酷基因吧。
  虽然都那么大了,但林海对父亲还是有种天然的畏惧感,他先试探着问道:“爸爸,我最近忽然想起一件事,爷爷去世已经有十年了吧?这么多年了,那间老屋为什么不租出去呢?空关着多浪费啊。”
  “不,我不想租。”
  父亲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他的问题。
  林海犹豫了片刻,终于战战兢兢地说了出来:“嗯,前几天我回老屋去看了一下。我记得小时候在爷爷的阁楼上,曾经看到过一幅小画像,但这次去却没有看到。”
  “小画像?”
  “是一个外国女人的画像,就挂在小木床边的墙壁上,爸爸你知道吗?”
  父亲摇了摇头说:“不,从来就没有过这样一幅画像,你爷爷去世以后,我曾经到小阁楼上去过,除了一张木板床以外,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是说在十年前,就不存在这张画像?”
  “是的,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在你爷爷去世前一年,我为老屋重新装修的时候,也曾经爬到阁楼上看过,根本就没有什么画像。”
  父亲的话掷地有声,根本容不得林海怀疑。瞬间,林海只感到心里一沉,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不,这不可能!他闭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了。
  然而,父亲却说出了他不敢回忆的往事:“儿子,你记得吗?你小时候经常会梦游,说见到了某个早已经死去的人。”
  林海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嘴唇颤抖着回答:“是的,我还记得,我记得自己看见了妈妈。”
  “可那时候你的妈妈早已经不在了,你见到的只是空气,是你自己心里头的幻影。”
  “别,别说妈妈了!”
  林海痛苦地低下了头,在他五岁那年,妈妈就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中死了。那么多年来,他脑子里对妈妈的印象,永远都是年轻的少妇。是爸爸一个人将他养大的,所以他是个缺少母爱的孩子,常常为没有妈妈而偷偷流泪。在十岁左右的年纪,他经常在半夜里梦游,总说自己在厨房里见到了妈妈,每当这时爸爸就会给个他耳光,让他从梦游中清醒过来。
 
父亲继续严厉地说下去:“因为你从小就没有妈妈的原因,所以你一直都喜欢幻想,小时候还产生了梦游的毛病,甚至有轻微的妄想症状,幸好我及时发现了你的问题,对你进行了一些潜移默化的治疗,你的梦游和妄想也很快就消失了。”
  听着这位前精神病院医生的分析,林海只觉得毛骨悚然,他后退了几步说:“爸爸,难道当年我在爷爷的阁楼上,所见到的那幅画像,也是来自于我的妄想?”


  “是的,最近你是不是又看到了某幅相同或近似的画像?”
  居然给父亲猜到了,林海只能乖乖地点了点头。
  父亲继续说下去:“最近你所看到的画像,立刻刺激了你的神经,令你联想到了小时候的经历,而那些因妄想而产生的记忆,又重新浮现了出来,所以你才会产生阁楼里有过画像的错觉。”
  林海怔怔地说:“那真的是错觉——或者说是妄想吗?”
  “对,你自己再仔细想想吧。我看你的脸色非常不好,这些天是不是遇到了某些事情?”
  但这回林海使劲摇了摇头:“不,没什么特别的事,这几天可能有些着凉了吧。”
  其实,林海并非不想告诉父亲,而是怕父亲非但不相信他的话,反而会出于职业习惯,认为儿子有可能神经错乱,将他送到老单位治疗去了。
  林海的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了,听了刚才父亲的一番话,他已经分不清那些是现实,那些是幻想了。本来他还想把左手掌心里的字摊开父亲看,但现在他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根本就不敢让父亲看到。
  最后,林海只能匆匆辞别了父亲,坐上了回市区的公车。他看着车窗外的遍地黄花,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向何处去。
  在车上晃悠了一个小时,刚刚开进市区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西洋美术馆,听说“圣路易博物馆珍品展”明天就要结束了,也就是说玛格丽特就要离开中国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不,应该再去见她一面,见她最后一面!
  几秒钟内,林海已下定了主意,他还要再去西洋美术馆一次,去看油画里的玛格丽特最后一眼。
  他提前下了公车,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就赶往西洋美术馆了。
  夜色朦胧之际,林海来到了西洋美术馆门口,闭馆时间是晚上八点,留给他的时间还不到一个小时。
  虽然一张门票要两百块钱,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张,匆匆跑进了美术馆大门。
  这时的西洋美术馆冷冷清清,几乎见不到几个人影,墙上挂着的画像里的人头,看来要比参观者的人头还多。在这样的环境中,林海只能放慢了脚步,安静得可以听清自己的喘气声。
  草草地看过圣路易博物馆的几十幅画,便直奔最里面的珍品展览室了,防盗门现在还敞开着,但再过一个钟头就要牢牢地关上了。
  林海总觉得背后有某个影子在跟着他,但现在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最想做的就是再看玛格丽特一眼——不管她是现实存在还是妄想中的幻影。
  他轻轻走进了展览珍品的密室,这里依然只有他一个人。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他只感到一股窒息与压抑感,这让他几乎不敢睁开眼睛了。
  但玛格丽特的眼睛正在盯着他。
  终于,林海向前方的墙壁上看去,只见十六世纪的油画依然挂在那儿,他的视线正好撞在了玛格丽特摄人心魄的眼睛里。
  面对着这幅四百多年前的油画,林海完全沉浸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画中的玛格丽特。是的,她依然是那个样子——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顾盼生辉,嘴唇微微呡着,似乎是欲言又止,她究竟想对林海说什么话呢?
  不,她怎么可能是幻影呢?怎么可能是妄想呢?她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是生活在油画的世界里。
  是的,画里的玛格丽特是有生命的,而此刻她正在想什么呢?
  在这间美术馆的密室里,一股悠悠的气息又散发了出来,缓缓地钻进了林海的鼻孔。他只能屏住呼吸,又把头往前凑了一点。玛格丽特的眼神似乎有了些许的变化,她好像变得更加忧伤了,也更加含情脉脉,她一定有许多话想要向他倾诉。
  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对着油画轻声地说:“你想要说什么?请全都告诉我吧。”
  忽然,林海仿佛听到了玛格丽特的回答......
  她在说什么?
  仿佛有一把剑刺中了后心,他的眼皮缓缓落下,转眼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坠入了地狱。
  不知沉睡了多久,林海终于又悠悠地醒了过来,痛苦地睁开双眼,却什么都看不到,宛如在黑暗的海底。
  是的,因为他听到了持续不断的滴水声,那些涓涓的流水仿佛已将他淹没。
  自己在哪儿?是第七还是第九层地狱?
  林海恍惚了好一会儿,终于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四肢似乎也能动弹起来了,他伸出手向前摸了摸,前头好像是一扇门。还有,屁股底下是一块冰凉的塑料,自己的后背正靠在一块板上面。
  于是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但眼前还是一团漆黑,难道自己的眼睛瞎了?他不敢证实这个可怕的想法,而是伸手去推了推跟前的门,但似乎被锁住或闩住了,反正怎么也推不开。他又用力地敲了敲门,只听到四周传来可怕的回声。
 
大口地喘息几下,觉得嗓子还能发出声音,便大叫了起来:“喂!有人吗?这是什么地方?”
  像是在幽暗的山洞里,回声传出去老远又弹了回来,但依然没人回答。他绝望地又坐了下来,那令人恐惧的滴水声还在继续,就像有许多只小虫子在腿上爬着。


  忽然,林海想到了什么,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幸好手机还在身上。他赶忙把手机掏出来,屏幕的荧光照亮了一小块黑暗,原来自己的眼睛并没有瞎!
  他又用手机屏幕照了周围一圈,才发现这里竟是厕所,刚才自己是坐在抽水马桶的盖子上,两边都是塑料的挡板,前面是厕所隔间的小门,但好像被锁起来了,至于滴水声自然是厕所里特有的。
  原来自己被关在厕所隔间里了。
  怎么会在这里?林海又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十点钟,这个时候美术馆早就关门了。
  他先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然后仔细回想几小时前发生的一切。
  对,明天就是圣路易博物馆珍宝展的最后一天,所以他来到了西洋美术馆,走进珍品展览室,密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面对着油画里的玛格丽特——他闻到了某种气息,画里的玛格丽特似乎对他说了什么话,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厕所里。林海使劲摇着头,他想到要打手机求救,但又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让人家如何来救他呢?
  只能自己救自己了,林海用手机荧光照了照头顶,两边的隔板大约只有两米高,与上面的天花板有很长一段距离,可以从上面爬出去的。于是,他踩到抽水马桶的盖子上,把头探出了隔板,但外面依然漆黑一片。他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再把脚也搭上了厕所的隔门,终于把整个人都翻到了外边。好在下来时他用手吊着门板,所以并没有摔着。
  脱离隔间的囚禁了,林海用手机荧光照了周围一圈,这里是一个男厕所,看起来非常干净。厕所的门并没有锁上,他悄悄地走了出去,在手机微光的照射下,依稀可见外面是条走廊。
  小心翼翼地穿过走廊,仍然看不到一丝光线,只能借助手里头的那点微光,这让林海的心跳越来越快了。听着自己脚底下发出的声音,还有周围发出的空旷回声,感觉就像进入了铺满大理石的古墓里。
  忽然,在手机发出的微光里似乎照出了一张人脸,林海吓得几乎叫了起来,他颤抖着举起手机向那个方向照着,发现在黑暗中隐隐有个西洋男人的脸。他又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那是一张油画,画里的男人想必是某位法国国王。
  终于吁出了一口气,但他不敢怠慢,赶紧再用手机照了照前面的墙壁,果然还是几幅西洋油画。那些几百年前的欧洲人都聚集在这黑暗中,正以各种姿势各种眼神看着林海,似乎随时都会从画里走出来。
  原来他还是在西洋美术馆里,闭馆后的美术馆空无一人,只剩下墙上挂着的这些画中人。林海继续向前走去,在手机屏幕如烛光般微弱,不时照出墙上油画里的人脸——你可以想象一下,在空旷黑暗的美术馆里,你独自一人行走着,周围都是几百年前的油画,那一个个画中的古代人影,宛如幽灵般晃动在手机微光之中......
  在这古墓般的环境下,林海再也不敢高声喊人了,他生怕自己的声音会吵醒画中的人们,那些国王们从画里跑出来可不是好惹的。
  忽然,手机的微光照出了一片金属的反光,原来是珍品展览室的防盗门,奇怪的是那扇门居然还敞开着。他伸出手摸索着进入了这间密室,他知道玛格丽特的油画就在里面,她是怎样度过漫漫长夜的呢?
  在黑暗的密室里,林海缓缓地向前走着,手机高举在身前,屏幕发出的荧光就像鬼火似的。前头仿佛有一片淡淡的反光,那似乎是油画所在的位置,手机越来越靠前了,隐约可见一张朦胧的脸庞。
  那是玛格丽特的脸。
  林海把头也凑近了,在微弱的手机光线之下,那张脸居然变得如此栩栩如生,一双翡翠色的眼睛竟是水汪汪的,如同真正的缅玉般妩媚。
  她眨了一下眼睛。
  油画中的玛格丽特竟眨了一下眼皮!林海绝对不会看错的,他甚至还感到了从油画中呼出的芬芳气息。
  千真万确——油画里的玛格丽特站了起来,依然是那头黑色瀑布般的头发,那对琥珀耳环,那身宫廷长裙,还有天鹅绒的披肩,
  这不是他的幻觉,更不是妄想,而是实实在在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
  这是一个画中的幽灵。
  但此刻林海已经忘记了恐惧,他就像个虔诚的信徒看着玛格丽特,看着这场人鬼奇迹的发生。
  终于,玛格丽特到了他的眼前。
  他们只相距几厘米,手机屏幕几乎贴着她的眼睛,荧光直射入她半透明的眼珠里,甚至可以看到她的瞳孔一下子收缩了。
  林海呼吸着她口中的呼吸。
  与她交换空气的感觉无比美妙。
  突然,玛格丽特的手抓住了他,画中幽灵并不是冷血的,她手掌里发出的温热,如电流般穿过林海全身。
  奇迹确然发生了——玛格丽特从油画里走了出来。
  更让林海想不到的是,她居然还说话了——
 
 “Aider moi”
  又是这个词!译成中文就是“救救我”,真是从她嘴巴里说出来的,林海不得不相信这亲耳所闻了。她的音色是那样动听,还带着十六世纪贵族法语的韵味,只不过语气略显得哀伤。


  看着手机荧光下的玛格丽特的脸庞,林海的脑子里一下子空白了,多年来学习的几千个法语词汇,此刻居然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语言虽然忘记了,但本能是不忘了的,林海大口喘息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肩膀——这四百多年前法国公主的身体竟是那样柔软,就像抓住了一只温顺的绵羊,便顺势扑在牧羊人的胸膛上了。
  他们靠得实在太近,以至于林海又看不清她的脸了,只能感觉到她口中急促的呼吸,还有她胸前诱人的起伏。
  在这黑暗的美术馆密室里,在这奇迹般的油画之夜,林海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了,在猛烈地喘息了片刻之后,开始呼唤起了她的名字:“Margueritte!Margueritte!”
  玛格丽特抬起头回答:“(法语)是我!我已经等你很久了,快点救我,救我!”
  最后两个词还是“Aider moi”,林海不明白究竟要救她什么,难道是把她从油画里救出去?
  对,既然她已经从画里走了出来,那么就不能再她让回去了。林海回头摸了摸后面,便抓着玛格丽特的手向后走去。
  他摸索着走出了密室的门,把手机屏幕对准了外面,虽然还是一团漆黑,但林海似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玛格丽特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法语)快点走,诺查丹玛斯来抓我了。”
  “你说谁?”林海用法语回答。
  但玛格丽特似乎紧张到了极点:“别问了,我们快点逃,否则你会死的。”(此后为叙述方便,凡玛格丽特说话均为法语,凡林海与她说话亦基本为法语)
  最后一句话林海听得清清楚楚,他立刻毛骨悚然了起来,而那可怕的脚步声似乎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了。
  他赶紧抓着玛格丽特的手,向美术馆大厅里跑去,一路上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手机屏幕的光线到处乱照,在墙壁上闪出一个个鬼魅般的人影。
  林海觉得他们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美术馆的黑夜里狂奔着,周围都是几百年前的油画,又回到了路易十三的卢浮宫里,与三剑客或达达尼昂玩着死亡游戏。
  一边逃他一边问:“你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诺查丹玛斯,你连他都不知道吗?”玛格丽特在黑暗中顿了一顿,幽幽地说,“那是一个幽灵。”
  这时幽灵已经追过来了,林海回头用手机照了照,只见一个巨大的黑色人影扑了过来。
  玛格丽特说得没错,如果林海落到这个“东西”手中,自然是必死无疑的。
  为了“Aider”玛格丽特,也为了“Aider”他自己,林海必须要摆脱那个幽灵。
  他带着玛格丽特冲到了一条走廊里,两边都挂满了画。他们在黑暗的走廊奔跑着,玛格丽特的长发随之而扬起,几根发丝打到了林海的脸上。
  长长的走廊弯弯曲曲,宛如一个巨大的迷宫,他们似乎转了好几个圈,但始终都没有摆脱后面的脚步声,那个黑影一直跟在身后几米处,仿佛随时都会吞噬他们。
  就在林海几乎跑不动时,忽然发现眼前有一道亮光。就像将要淹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拉着玛格丽特拼命地跑了过去,原来那是条紧急逃生通道,即便是晚上闭馆也不会锁上。
  他们立刻冲进通道,在手机荧光的照射下,发现是有上下楼梯的。但下去的楼梯已经被铁门关紧了,他们只能慌不择路地爬楼梯。林海气喘吁吁地跑上了好几个楼面,而玛格丽特也累得不行了。
  跑上最后一道楼梯,眼前却是一扇上锁的铁门,好在这扇门是从里面锁上的,林海很轻松就打开了锁。冲出了最后一扇门才发现,他们已经爬到楼顶天台上了。
  头顶是满天星斗的夜空,周围全是高耸的楼房,这个城市永远不夜的灯火,把天台也照得半亮了。
  玛格丽特也仰起了头,看着周围全新的世界,仿佛到了天堂里。林海心想,这会不会是她四百多年来第一次面对夜空?
  在城市的夜空下,林海也总算看清了她的全貌,那身四百多年前的法国宫廷的装束,在这高高的天台上分外醒目,就像是以楼顶为舞台,以不夜的城市为背景的一幕西洋歌剧,而女主人公正是历史上的玛格丽特王后。
  此时此刻,她的表情非常复杂,那是重获自由以后的兴奋,还是离开了自己时代的悲哀?
  不,现在还不是感伤的时候,那个叫诺查丹玛斯的幽灵很快就会上来了,要快点想办法离开这里。
  林海发现天台旁边还有道扶梯可以下去,他连忙拉着玛格丽特跑到那里。虽然玛格丽特穿着长裙,但还是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原来这里是消防楼梯,安装在大楼的外墙上,因为旁边还紧靠着一栋大楼,所以从外面是看不到的。
  沿着这条救命的消防楼梯,他们很快就爬下了好几层楼,最后却悬在了半空中。原来消防楼梯不到地面就断了,还剩下大约三米的距离,下面是一条狭窄寂静的小巷,堆积着许多黑色的垃圾袋。
 
不行,他们都已经支撑不住了,林海索性跳了下去。幸好下面的垃圾袋里有许多东西,正好起到了充气垫子的作用,使林海毫发无损。他向上挥了挥手:“快点下来,没事的。”
  玛格丽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放手跳了下来。林海在下面接住了她,被一起带倒在了垃圾袋上。


  他们都陷在了垃圾袋里,身体纠缠在一起,林海满手摸到的都是温柔,玛格丽特微微呻吟了几下,略显羞涩地把头扭开了。
  林海好不容易才爬了出来,再把玛格丽特拉了出来,垃圾袋包得很严实,他们看起来都没有被弄脏。小巷里有一盏昏黄的灯光,照着玛格丽特苍白的脸庞,还有她那身四百年前的打扮——画中人终于回到人间,一切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快点逃吧。”
  他轻轻喊了一声,便拉着玛格丽特跑出了小巷,这里已经不属于西洋美术馆了,外面就是一条小马路。
  不过这条路上没什么人,要是被人家看到玛格丽特的装束,不被吓个半死才怪呢。
  他们小跑着冲出去老远,终于坐上了一辆出租车。玛格丽特似乎被汽车吓了一跳,她那个时代应该只有马车的吧,好在拦车的地方没有路灯,司机没看清玛格丽特的衣服。当她战战兢兢地坐进出租车后,司机才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的脸,不过平时老外坐出租车的也挺多,所以也没有太在意。
  司机问他们去哪里?林海一时有些懵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总不见得回学校吧,难道要把四百多年前的人带到寝室里?犹豫片刻之后,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老屋。
  出租车向市中心疾驰而去,很快就驶上了高架,车窗外的夜上海流光溢彩,宛如在丛林中飞奔。玛格丽特趴在车窗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景象,与她生活的那个时代太不一样了,第一次坐在飞驰的汽车上,感觉大概就像在做梦吧。
  她忽然回头问林海:“这是在哪里?”
  林海盯着她的眼睛回答:“中国的上海。”
  “中国?”她摇了摇头,露出了一副奇怪的表情,“我从来都没有想象过,会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来。”
  “玛格丽特,这个世界已经变小了,中国与法国并不遥远。”
  这时出租车已开下高架,停在了老屋附近的马路上。当他们下车以后,司机才看到路灯下玛格丽特的衣裙,他撇着嘴说:“老外就是喜欢乱来。”
  好在已经很晚了,弄堂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人注意到林海和玛格丽特,他们小跑着到了老屋底下。
  林海紧紧抓着她的手,走上黑暗的楼梯,木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直到他打开老屋的房门。
  “对不起,我只能先带你来这里。”
  玛格丽特是四百多年前的法国公主与王后,当年住惯了富丽堂皇的宫殿,但面对着这间寒酸的老屋,脸上却没有丝毫不快。她反而充满兴奋地看着天花板,看着房间里的一切,甚至还大口呼吸着老屋里的空气,充满感激地说:“谢谢你,你救了我,你是我的恩人。”

  林海沉默地看着她的脸庞,十年前就是在这间老屋,自己第一次认识了这张美丽的脸。忽然,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哿宿鬯耐贩ⅲ旮窭鎏匾裁挥芯芫囊馑迹趾;故前咽质樟嘶乩础K雷约壕荒苁ダ碇牵蛭谒矍暗呐硬皇歉銎胀ㄈ耍谴铀陌俣嗄昵暗挠突锱艹隼吹挠牧椤?/p>   但玛格丽特却抓住了他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海。”
  接下来他们都沉默了,林海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玛格丽特已经从油画里跑了出来,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了,虽然她是个四百多年前的幽灵,但却有着活生生的肉体,究竟该怎么办?
  已经是子夜时分了,与这美艳的外国女子独处一室,让林海感到分外尴尬,他想了几个法语单词,轻声地说:“对不起,你想我该走了,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吧。”
  但她又拉住了林海的手:“不,我害怕,我害怕诺查丹玛斯又会追过来。”
  玛格丽特的眼神几乎是在哀求,林海的心立刻就软了,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好,我留下来陪你。”
  其实,深更半夜的林海也没地方可去,倒是上面的小阁楼可以睡一晚。那玛格丽特呢?她在油画里需要睡觉吗?这让林海又困惑了起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不过就算出于我们中国人的礼节,还是该为这位“外宾”准备床铺的吧。
  但卧室的钢丝床光秃秃的,根本就没法睡人,林海先让玛格丽特在老屋等着他,然后他迅速地跑了出去。幸好附近的24小时店里有买床上用品的,他买了一套床单被褥枕头之类的,立刻就赶回了老屋。
  林海收拾了一下钢丝床,把床单被褥都铺了上去,这下起码可以睡人了。然后林海打开了小卫生间的门,告诉玛格丽特如何使用这些东西,他暗暗觉得有些可笑,油画里的人需要这些吗?
  直忙到半夜一点多钟,林海实在撑不住了,他才爬上了小阁楼,关照玛格丽特不要打开门窗,万一有什么事叫他就可以了。
  而玛格丽特则像个温顺的绵羊,林海说的所有的话,她都乖乖地点头。
  林海爬到了小阁楼上,怔怔地看着木床上的墙壁,十年前在这里所看到的女子,现在竟活生生地出现于此,命运真是捉弄人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根本来不及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便躺在了小木床上,盖着毯子睡了过去。
  幽幽的月色,正透过老虎窗照射到他脸上。
  2005年4月10日 巴黎


  (略)飞机降落在巴黎,我的朋友于力带着我来到伏尔泰大学,见到了奥尔良教授......
  2005年4月11日 上海
  当巴黎的子夜来临时,几万公里外的上海已是清晨时分了。
  晨曦透过老虎窗射在林海的眼皮上,使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他用了好几分钟才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老屋的小阁楼上。
  林海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几乎从木床上滚了下来。是的,他已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在西洋美术馆的黑夜里,看到油画里的玛格丽特走了出来,然后有个叫诺查丹玛斯的幽灵要来抓他们,于是他带着玛格丽特逃出了美术馆,又把她带到了这间老屋里。
  难道此刻她就在阁楼下面?
  不,林海猛然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油画里的人物怎么可能跑出来呢?美术馆里怎么可能有幽灵呢?他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大腿,认定昨晚的一切只不过是场梦,是睡在阁楼木床上做的一场恶梦而已。
  看来也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什么玛格丽特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说她只存在于四百多年前的法国。
  林海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紧张的身体轻松了下来,缓缓爬下了阁楼的扶梯。
  “Bonjour!”
  一个轻柔的女声从身后响起,这是个法语单词,意思是“你好”。
  林海吓得几乎跳了起来,急忙回过头来,见到一双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
  这是一场真实的梦。
  玛格丽特正微笑地看着他,头发披在身体一侧,如丝绸发出黑色的光泽,那条天鹅绒的披肩已经放下了,露出了衣裙上光滑的肌肤。
  看着她的眼睛,林海不敢再欺骗自己了。现实是多么残酷,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活生生的玛格丽特正站在自己跟前。
  他傻站了一会儿,总算挤出一句法语:“昨晚上还好吗?”
  “谢谢你,我睡得很好。”
  林海心里想,原来她还真的需要睡觉啊,可能在油画里也有白天与黑夜的分别吧。他不知道再该说什么好,眼前的玛格丽特真的妩媚动人,根本不是这个人间所能有的——对,她本来就不是这个人间的嘛,她是四百年前的美丽幽灵,是画家笔下创造的神奇尤物。恐怕历史上真正的玛格丽特也没这么美吧?许多著名的油画中的人物,其实都带有画家“再创造”的成分。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脸还没洗呢,不过昨晚他已经在便利店里买了毛斤了,他有些害羞地躲进了卫生间,发觉已经有了使用过的痕迹。匆忙洗漱完毕之后,林海便跑了出去,临行前关照玛格丽特乖乖地等他。
  原来他是出去买早点的,玛格丽特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吧,但出于礼貌还是买了两份,而且是西方人习惯的牛奶和蛋糕。
  回到老屋以后,林海把早餐端到了玛格丽特面前,试探着说:“我不知道你是否需要这些东西,如果不需要就告诉我。”
  玛格丽特看着眼前的早点,轻声说:“我可不是什么仙女。”
  既然不是仙女,那就是幽灵了。
  她是公元十六世纪出生的,就算活到现在的话,也该有四百五十多岁了,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吗?
  不过,虽然是幽灵,但只要来到了人间,那就要拥有与人类相同的欲望,自然也包括食欲。
  玛格丽特缓缓拿起牛奶,很文雅地喝了下去。
  林海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忽然想到《聊斋志异》的故事里,那些来到人间的美丽女鬼们,她们隐瞒着自己真实的身份,与心爱的男子共同生活着,往往在许多年以后,愚蠢的男子们才会发现真相。
  幸好林海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她吃早点的动作很优雅,一定是四百多年前的宫廷礼仪,只是与这老屋实在太不相称。林海终于也撑不住了,也坐在她对面吃起了早点,想起自己祖宗几辈都没做过大官,如今却和一个公主加王后面对面吃饭,只觉得还是像一场梦。
  早饭吃完后,林海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一,上午学校里还有课呢。如果现在去学校的话,那玛格丽特该怎么办呢?中午是肯定赶不回来的,于是林海又跑了出去,买了很多长条的法式面包,还有一些生活必需品和水回来。
  他把面包放到桌子上说:“如果你想要吃东西的话,可以吃这个,我想你不会感到陌生的。记住,千万不要离开这里,我现在要去学校上课了,在我回来之前也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玛格丽特连忙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而且,诺查丹玛斯也一定在找我们,我怎么敢跑出去,万一又被他抓到该怎么办?”
  又是那个“诺查丹玛斯”?他在玛格丽特口中竟然是如此可怕,那究竟是什么个人物呢?林海来不及了多想,又关照了她几句,拎起书包就匆匆离开了。
  低着头跑出弄堂,周围似乎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更不会有人想到,会有一个四百多年前的法国王后,就藏在他们的房子中间。
  一个小时后,林海回到了学校里。
 
上午的课是法国文学,讲课的还是法籍老师温格先生,他那头粟色头发潇洒如故,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时而夹杂着几句中文,据说他来到中国已经好几年了。
  这堂课说的是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当迟到的林海踏入课堂时,温格老师已经讲到《恶之花》诗集的出版了,这首诗集在当时倍受争议,一出版就遭攻击和诽谤,甚至受到法院制裁。


  温格缓缓地说:“诗集分为好几部分,《忧郁与理想》描写诗人物质上的匮乏和精神上的痛苦;《巴黎风光》把目光从内心转向外部,静观巴黎的花花世界;《酒》,酒杯里的天堂是多么虚幻啊;《恶之花》,深入到罪恶中体验快感和痛苦,得到的却是绝望和对自己的痛恨;《叛逆》,因为对周围充满厌恶,而使诗人质问上帝;《死亡》,表达了诗人最后到死亡中寻求安慰和解脱。”
  如果在平时,林海很快就会沉浸到温格先生的讲课中,但现在脑子里全是玛格丽特,就算波德莱尔亲自从坟墓里爬出来朗读《恶之花》,都无法使他集中起思想。
  下课后,正当林海要离开时,却被温格老师却叫住了。
  温格微笑着说:“林,你最近几天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心事。”
  啊,果然被他看出来了,林海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不敢把事实说出来,因为他知道没人会信这种事,准会把他当成精神病人。
  林海想了半晌,终于想出了个迂回的话题:“温格老师,我最近看了《玛戈王后》这部电影,你看过吗?”
  “当然看过,这是法国人的电影嘛,而且小说原著是大仲马,女主角还是阿佳妮呢。”
  这时课堂里已没什么人了,最后一个和温格打招呼的女生也离开了,林海点了点头说:“嗯,我对玛格丽特王后这个人很感兴趣,历史上的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温格老师有些疑惑:“怎么问起玛格丽特来了?那可是个历史上倍受争议的人物啊,她的父亲是法国国王,母后来自大名鼎鼎的意大利美第奇家族,她的三个兄长先后继承了法国王后,但全都是短命鬼,在瓦卢瓦家族所有的男人死光之后,只能由玛格丽特的丈夫——纳瓦尔国王亨利继承了法国王位。”
  “亨利也是波旁王朝的开国之君吧?”
  “是的,历史上称他为亨利四世,也是法国历史上一位有名的君主,他统一了分裂的国家,发布‘南特敕令’,保证新教徒的信仰自由。还记得大仲马的《三剑客》吗,里面有位懦弱的国王路易十三,他就是亨利四世的儿子。”
  林海忽然有些疑惑:“既然玛格丽特是亨利四世的王后,那么她也是路易十三的母亲了?”
  “不,玛格丽特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她的丈夫,事实上她从婚后就一直看不起亨利,两人长期分居,早已形同陌路,更没有生下过儿女。在亨利四世继承法国王位之后,玛格丽特就被她的夫君抛弃了,她失去了法国王后之尊,带着一个黄金圣体匣在圣母院修行,最后病死在了圣母院里。”

  现在林海明白了,玛格丽特始终爱爬永疵挥辛粝露暮蟀肷枪露蓝嗖业摹馐且桓龊浜淞伊依吹绞郎希从帜尬爬肟思涞钠媾印?/p>   “亨利四世在抛弃了玛格丽特之后,一定又再婚了吧?”
  “对,但令人不解的是,亨利四世的第二任妻子,竟是他的仇敌美第奇家族的玛丽·美第奇。”温格老师又摇了摇头,缓缓地说:“不过话说回来,玛格丽特身上也有美第奇家族的血统。亨利四世和他的新王后生下一子,就是后来继承王位的路易十三。不过与他的政治对手一样,亨利四世同样也没有善终,他于1610年被刺身亡,享年57岁。”
  在和学生说话的时候,温格总是尽量放慢语速,让他们都能听清他的发音。不过林海的法语水平相当好,即便说得很快也没问题,他想了想说:“这段历史实在太复杂了,恐怕就连法国人自己也很难搞清楚吧。”
  “是的。不过我觉得在所有这些人里,最可怜的是玛格丽特的母亲——凯萨琳王太后,虽然她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接一个死去。最有戏剧性的一个例子是:她要用带有毒药的书毒死玛格丽特的丈夫,却不料那本书被国王查理九世看了去,结果女婿没有被毒死,反而毒死了自己的儿子。最后的结局具有莫大的讽刺意义,当凯萨琳王太后的儿子们全部死光,法兰西王位的宝座,只能落到她的仇敌也是她的女婿——玛格丽特的丈夫亨利头上。”
  “温格老师,能再谈谈玛格丽特吗?为什么她是历史上很有争议的女人,她真的像电影里拍的那样吗?”
  问到这里,林海想起了老屋里的玛格丽特,她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呢?
  温格老师神秘地笑了笑说:“你是指她年轻时的放荡生活吧?那只是人们传说中的事情,过去的历史书都是男人们写的,他们宁愿相信玛格丽特是个荡妇。而我们今天看到的玛格丽特,其实都是小说和电影里的那个她,而未必是历史上真正的她。”
  “但至少她和拉莫尔的故事是真的。”
  温格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谁知道呢?除非她从坟墓里爬出来告诉你。”
  林海听到这句话不禁心里一颤——她已经爬出来了,不是从坟墓里,而是油画中。
 
他暗暗苦笑了一下,忽然联想到了电视机里爬出来的贞子。林海摇了摇头说:“温格老师,那么说来你也不了解她吗?”
  “是的,事实上没有人了解玛格丽特,即便在她那个年代里,她也是一个很神秘的女人,就算她的丈夫也未必真正了解她。”


  “很神秘的女人?这是什么意思?”
  “对,据说玛格丽特是当时全法国,乃至整个欧洲最美丽的女人,当时许多人都私底下传言,她的美丽来自于她母亲的巫术。”
  “你是说她的母亲——凯萨琳王太后?”
  温格微微点了点头说:“没错,王太后出自意大利美第奇家族,这是一个历史悠久实力雄厚的家族,在当时的欧洲政坛举足轻重。据说凯萨琳王太后迷恋于巫术,常与吉普赛女巫或阿拉伯魔法师秘密交往,甚至还会学会了某种神秘的魔法,用以消灭她的政治敌人。”
  “女巫?魔法师?”林海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幽灵——会是他吗?于是他脱口而出,“有没有一个叫诺查丹玛斯的人?”
  “诺查丹玛斯?”温格点了点头,饶有兴趣地说,“这个人太有名了,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诸世纪》这本书吗?”
  “好像听说过,是很有名的未来预言书,有点像刘伯温《烧饼歌》的性质。”
  温格当然不知道刘伯温是谁,只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诺查丹玛斯就是十六世纪的法国人,据说当时他能够准确地预言法国的政治事件,更重要的是他还预言到了王室成员的生死,这引起了凯萨琳王太后的关注,她把诺查丹玛斯召集到了巴黎,秘密地向他学习预言术和各种魔法。”
  “那么玛格丽特也一定认识诺查丹玛斯了?”
  “是这样的吧,据传说诺查丹玛斯晚年多次出入宫廷,而那时候玛格丽特还是法国的公主。”温格忽然抬腕看了看表,拍着林海的肩膀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林海感到很不好意思了,低着头回答:“对不起,温格老师,打扰了你这么长时间。”
  在温格老师离开大教室后,林海一个人呆坐了很久——昨晚那个叫“诺查丹玛斯”的幽灵,竟然是奇书《诸世纪》的作者,举世闻名的大预言家。而林海不过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如何斗得过大名鼎鼎的诺查丹玛斯呢?
  在学校里度日如年般地挨过了整个下午,林海心里总想着昨晚的事,还有老屋里的玛格丽特,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
  还不到四点钟,林海就小跑着离开了学校,跑到对面的肯德基买了两份套餐,外加明天早上的早餐。
  回老屋的公车是最新型的巴士,是有车载移动电视的那种,林海好不容易抢了个座位,正好对着后门的电视屏幕。
  电视屏幕上播放了一条新闻,标题叫“美术馆里发生怪事,法国名画奇异变形”。林海的心立刻吊了起来,他抓紧了栏杆看着屏幕——只见西洋美术馆进入了新闻画面中,镜头随着记者深入珍宝展览室,在这间密室里出现了一幅画框,正是十六世纪的法国油画《玛格丽特》。
  但新闻画面里不可思议的是,油画中间本来应该是玛格丽特的位置,现在却变成了一团黑色,大致可以看出是个人影的轮廓,而这团黑色的外沿,正好是原来油画里玛格丽特的轮廓。就好像原本有个人坐在镜头里,现在那个人起身离开了,镜头里只剩下了一片阴影。
  没错,油画里当然不可能再有玛格丽特了,因为她此刻正在林海的老屋里。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若干位专家模样的人,他们也对油画上的离奇现象啧啧称奇,并且还出现了一些争论,似乎没有一个人能解释——油画里的玛格丽特究竟到哪里去了?
  这条新闻到此就被切换掉了,但在林海的脑子里,还在不断回放着刚才的一幕。他忽然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手掌,那行红色的“Aider moi”依然在那里。
  这时公车停到了老屋附近的站头,林海急匆匆地跳下车,拎着肯德基套餐跑回老屋。
  天色正好暗了下来,他在下面看了看老屋的窗户,玛格丽特会不会在窗前盼望他归来呢?
  回到老屋的门前,他并没有敲门,而是掏出了钥匙。在开门的时候,他忽然害怕了起来,玛格丽特会不会又消失了?又回到了油画里面去?或者——“诺查丹玛斯”正在屋子里等着他......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杞人忧天,玛格丽特正在窗前等着他呢。
  林海忽然有些激动起来,他靠近了这个美丽的画中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玛格丽特紧张地回过头来,像森林里一只受惊的小鹿,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脑子里搜出了一句法语:“你在害怕什么?”
  “我怕你就此离我而去,不再回到我身边来了。”
  她的语气就像是受了委屈似的,任谁听了心都会软。
  “不会的,既然是我把你从画里救了出来,那我就要保护你的安全,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这时林海看了看桌子,法式面包已经不见了。他把肯德基套餐放到桌子上,轻声说:“我不知道你吃不吃这些东西。”
  “这是什么?”
  四百年前的法国人当然吃不到肯德基,玛格丽特看了看汉堡包说:“这是面包吗?”
 
“也算是吧,有时候我饿了会吃这个东西。”
  其实林海并不喜欢洋快餐,但如果是中餐的话,恐怕玛格丽特会更不习惯。
  即便生活在四百年前,但说到底还是个洋人,玛格丽特已经拿起汉堡包来吃了,她看起来不会使用脉管,就把盖子掀掉了喝饮料。看着她身上四百年前的打扮,再看看她吃汉堡包
和鸡翅膀的样子,林海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洋快餐广告创意。
  “merci!”
  玛格丽特说了个“谢谢”,她已经全部吃完了,看起来胃口还不错,林海想她该不是四百多年都藏在油画里没吃吧?
  “对不起,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当你在油画的时候,有没有饮食和睡眠呢?”
  其实,这个问题简而言之就是:油画里的玛格丽特是否也需要吃喝拉撒?
  “当然,你以为我只是一个画像吗?不,我是法兰西的公主,是国王的妹妹,我只是被我的母后和诺查丹玛斯施了魔法,他们强迫我留在卢浮宫的一个房间里,让我永远面对一面镜子。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直到我再也算不清时间了,一开始我还能见到母后,但后来我就什么人都见不到了,只有一个幽灵总是监视着我,他就是诺查丹玛斯。”
  “真难以置信,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说吃饭和睡觉吗?每当我感到饿的时候,诺查丹玛斯就会送给我吃的,当我感到困的时候,我就会在镜子后面的大床上睡觉。”
  但林海又想到了今天在学校里,温格老师所告诉他的玛格丽特的生平,似乎并不是这个样子啊,他摇了摇头说:“告诉我,你结婚了没有?”
  “是的,我的丈夫是那瓦尔国王亨利。”玛格丽特低下了头,幽幽地说,“可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他,而他也从来没有碰过我的身体,因为我不允许他靠近我。”
  “你说你被软禁在卢浮宫里,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耶酥诞生后第1574年的5月1日。”
  “公元1574年5月1日?”
  林海立刻想到了《红与黑》——就在这个日子的前一天:1574年4月30日,玛格丽特的情人德.拉莫尔被斩首了,当晚玛格丽特亲手捧着爱人的头颅去埋葬,所以《红与黑》里的玛蒂尔德小姐,才会在每年的4月30日穿戴重孝。
  也就是说:玛格丽特是在情人死后的第二天被囚禁起来的。
  可是,历史上的玛格丽特并没有在1574年以后销声匿迹,此后她仍然是那瓦尔国王亨利的王后。在十几年以后,他的丈夫登上了法国王位,她才遭到了丈夫的抛弃,独自在圣母院中死去。
  那么1574年以后的那个玛格丽特又是谁?
  林海已经被这段复杂的历史弄得头晕了,坐在椅子上愣了半天,直到玛格丽特轻轻拍了他一下:“你在想什么?就像个傻子一样。”
  “也许我就是个傻子。”林海摇了摇头,看着她翡翠色的眼睛说,“你不知道你在历史上的后半生吗?”
  玛格丽特摇了摇头说:“不,你不是诺查丹玛斯,你不可能预测未来的。”
  “对你来说是自己的未来,但对于我这个世界的人来说,那是四百多年前的历史。”
  然后,林海把今天从温格老师嘴里听来的玛格丽特的后半生都告诉了她。
  看着眼前这个中国青年讲述自己未来的人生,玛格丽特半信半疑地瞪着眼睛,最后摇了摇头说:“我真的活得有那么长吗?可是,我已经忘记了时间,不知道在那间屋子里过了多少年。”
  “今年是公元2005年,从1574年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431年。”
  “我已经被囚禁了431个年头?”但玛格丽特随即摇了摇头,“不,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幽灵,我的肉体早已经在四百多年前毁灭了。从1574年5月1日那天起,我的灵魂就被囚禁在卢浮宫里,你们在历史上看到的那以后的我,只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她并不是真正的玛格丽特,真正的我只能在油画中被你们看到。”
  虽然还是没有完全弄明白,但林海已经隐隐猜到一些了,也许真的存在两个世界——现实世界与画中世界,每个人都有可能生存在画中世界,而玛格丽特的画中世界,就是卢浮宫的一间密室。而对于被囚禁在密室里的玛格丽特来说,油画的画框仅仅相当于一面镜子,她可以从这面镜子窥视油画外的世界——也就是现实世界。玛格丽特之所以从油画里走出来,只不过是跳出了这面镜子,或者说是跳出了一面窗户,而窗外正是2005年上海的西洋美术观。
  但林海还是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无法解释了,也许我们永远都无法真正弄清楚。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两个人就这么坐着聊天,玛格丽特显然对2005年的世界非常好奇,对所见到的一切现代文明也充满了问题。林海只能尽可能地回答,幸好他掌握的法语词汇量相当大,还一直随身携带着法语辞典。倒是他说出的许多现代法语单词,是来自十六世纪的玛格丽特所不能理解的,还需要林海解释给她听。
  玛格丽特似乎越来越对这个世界感兴趣了,林海索性打开了电视机,并教会了她使用遥控器的办法。面对着电视里出现的画面,对玛格丽特来说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这神奇的电视屏幕让她无比惊讶,林海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还好,玛格丽特的兴趣很快就转到了电视的内容上来了,林海给她调到了新闻频道。这里面的信息实在太多了,林海根本就来不及解释,而她对电视里出现的一切都有浓厚兴趣,就像一个乡下人初次来到大都市。他们就这样一直聊到了深更半夜,林海觉得把这当作口语训练也不错。
 
子夜时分,玛格丽特才露出了倦容,幽幽地说:“如果你在午夜来到美术馆,会看到油画里的我是闭着眼睛的,那时候我正在休息呢,直到清晨我才会睁开眼睛——似乎几百年来,从没人发现过油画里的这个秘密。”
  林海怔怔地说:“其实,我从看见那幅油画的第一眼起,就觉得画里隐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


  玛格丽特的眼皮忽然一跳,冷冷地说:“什么秘密?”
  “我也不知道,也许那个秘密就是你,也许还有更大的秘密?”林海摇了摇头说,“别说了,你早点休息吧。”
  林海又回到了他的小阁楼上,看着老虎窗里射下来的月色,躺在床上许久都睡不着。
  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他又悄悄地爬下了木床,打开小阁楼的门向下望去。
  虽然卧室里的灯关掉了,但窗外的光线还是射进来几缕,依稀照出了床上的轮廓。玛格丽特正裹在被子里,看起来已经睡熟了,林海呆呆地趴在阁楼门口,暗暗咒骂了自己一句,便又爬回到了木床上。
  2005年4月11日 巴黎
  (略)我将羊皮书交给了奥尔良教授,之后在塞纳河畔认识了一个神秘的朋友......
  2005年4月12日 上海
  今天林海醒得很早,不到清晨六点,就悄悄走下了阁楼。玛格丽特依然睡在床上,被子刚好盖住头颈,长长的黑发散在枕头上,也许昨晚已经洗过头了。
  他缓缓地走到玛格丽特身边,清晨的光线射在她眼皮上,白皙的皮肤如玻璃般剔透,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睡美人的传说。
  能唤醒她的只是一个吻吗?
  林海的心跳又加快了,他赶紧扼制住自己心里的念头,让它快点断绝吧。
  眼前的玛格丽特究竟是人还是幽灵呢?她的肉身在四百多年前就老去了,变成了一堆枯骨躺在法兰西的泥土里。可是,如果说现在她只是一个幽灵的话,又如何解释她的吃饭睡觉等行为呢?
  也许,她的灵魂早在1574年的4月30日,随着心爱的拉莫尔的人头落地而死了,剩下的躯体只是行尸走肉,伴随着她的丈夫在数年后走向了死亡。但她的母亲凯萨琳王太后依然是爱她的,不愿意见到爱女变成没有灵魂的人,于是太后通过掌握魔法的诺查丹玛斯的力量,重新召回了玛格丽特的灵魂,并将她囚禁在了卢浮宫的密室里。
  也就是说——玛格丽特在1574年4月30日就已经死了,至少在精神上彻底死亡了,但她随后又在诺查丹玛斯魔法的召唤下复活了,或者说是她的另一个自我——为了不与那个行尸走肉的玛格丽特发生冲突,真正具有灵魂的她只能被囚禁在卢浮宫的密室里。而这个所谓的“密室”,其实就是《玛格丽特》这幅油画。
  正如人生具有无数种可能性的分岔,对于玛格丽特的人生来说,她在1574年4月30日之后具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变成彻底“死心”的玛格丽特王后,第二种是被永远囚禁在卢浮宫的密室里。我们在历史书上看到的是她第一种可能性,而第二种可能性也确实存在,只是我们平常人看不到,或者只有通过油画才能发现。而此时此刻我所见到的她,就是这个第二种可能性里的玛格丽特。
  如果从外部世界来看,玛格丽特确实是被囚禁在了油画里,但从玛格丽特自身来看,她又是被囚禁在卢浮宫的密室里。在这个神秘的油画(密室)的空间里,时间是永远停滞的,这让林海想起了光速旅行的时间理论——当太空中光速旅行的宇航员回到地球时,发现地球时间已经过去了数百年,而飞船上仅仅用去了几小时,地球上他的子孙都已经繁衍好几代了,而他自己仍然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这恐怕也是人间虽然已过去了四百多年,但油画(密室)里的玛格丽特依然保持着美丽青春的原因。
  在玛格丽特的油画(密室)世界与我们的现实世界之间,存在着一个可以相互见到的窗口,这个窗口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油画的画框,对于玛格丽特来说就是密室里的镜子。她可以从密室的镜子里见到我们这些欣赏油画的人,而我们欣赏油画的人也可以从画框里见到玛格丽特本人。通过这面画框(镜子),油画(密室)里的玛格丽特,与我们现实世界的人可以互相窥视。
  至于玛格丽特为什么能离开油画(密室),从她的镜子里跨出画框,从她那个世界进入四百多年后的人间世界?林海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这时候玛格丽特终于醒来了,她睁开翡翠色的眼睛,嘴里似乎在呢喃着什么。林海听不清她说的话,不禁把头低下来靠近了她:“你在说什么?”
  但她立刻呡住了嘴,摇着头什么话都不说了。
  忽然,林海意识到自己不该站在一个女孩子的床前,他识相地退到了老屋的外间,出门去买早点和午餐了。
  当他带着吃的东西回来时,玛格丽特已经洗梳完毕了,头发似乎被挽了起来,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工具,很随意地做成了一个发型。
  在吃早点的时候,玛格丽特轻声地说:“刚才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因为——”林海踌躇了好一会儿,总算大着胆子说了出来,“你非常迷人。”
  虽然,普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喜欢这句话,但玛格丽特的表情却任何没有变化,她淡淡地说:“我好像记得在佷久很久以前,许多男人都曾经对我说过这句话。”
 
她的回答一下子让林海呆住了,没错,历史上的玛格丽特美艳动人,裙下拜倒过无数王公贵族,不知流传过多少风流韵事,刚才那句话对她而言实在是太平常不过了。
  林海心里一沉,只感到自惭形秽,虽然他在学校里,也是个许多女生暗暗喜欢的小帅哥,但他只要一想起十六世纪的法国宫廷,想起那部叫《玛戈王后》的法国电影,就会感到无地自容,在那段宏大而浪漫的历史舞台上,玛格丽特是动人的女主角,而林海根本连群众演
员都挨不上边。
  忽然有一只手抬起了林海的下巴,那是玛格丽特温柔的手,她的手指如水晶般冰凉,轻轻地托在他的颌下,让这中国少年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的话伤害到你了吗?”她口中的呼吸吹到了林海的脸上,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的话让我回忆起了某些往事——天哪,我差不多都要忘记那些人了,我那几位哥哥、吉斯公爵,还有——”
  她的话突然停住了,眼眶颤抖了几下,似乎有什么古老的液体要涌出来了。这让林海很意外,她一定想起了什么人吧?
  林海取出手娟塞给她,却被她摇着头拒绝了。玛格丽特似乎在痛苦地忍耐着,泪珠却缓缓流了下来。
  这是林海第一次看到玛格丽特流泪,她是那样的楚楚可人,她究竟是在为谁而伤心?林海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
  他不想再打扰玛格丽特了,便把午饭放在桌子上,轻声说:“现在我去学校,下午再回来看你。”
  林海离开老屋,心里忽然有些酸涩起来。
  一个小时后,他回到大学,正好遇上几个室友,问他这些天到哪去了,林海只能敷衍着说:去郊区照顾爸爸了。
  上午有两节大课,都是林海不喜欢的,如梦游般听了三个小时,便赶去食堂吃中饭了。
  午饭后他回到寝室里,打开那台很久没用过了的电脑,上网进入GOOGL搜索引擎。
  他搜索的关键字是“诺查丹玛斯”。
  是的,林海要查一下玛格丽特所说的这个幽灵,这个施展了某种手段让玛格丽特囚禁在油画(密室)中的人,这个以神秘的预言家而闻名于历史的人。
  他搜索了许多中文网站,还进入了法国的网站搜索,得到了更多的法文资料,诺查丹玛斯——这个十六世纪法国的神秘人物,终于渐渐浮出了水面。
  诺查丹玛斯本名米歇尔·德·诺斯特罗达姆,“诺查丹玛斯”是其拉丁语风格的名字。1503年12月14日,诺查丹玛斯出生于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据说其祖上曾经做过宫廷医生。
  诺查丹玛斯从小就有非凡的才能,年轻时成为一名医生,因为受到宗教法庭的惩罚,他有六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并开始显露出预言能力——有个贵族指着两头小猪,请诺查丹玛斯预言其命运。诺查丹玛斯预言黑色的猪将成为盘中餐,白色的猪将被狼吃掉。领主下令杀掉白猪作晚餐,没想到一条狼趁人不备偷吃了白猪肉,仆人只得杀了黑猪做成菜肴。领主说白猪已在餐桌上了,诺查丹玛斯则坚持说是黑猪,最后叫来仆人才发现了真相。
  1555年,诺查丹玛斯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预言集《诸世纪》,时间跨度是从他生活的时代直至世界未日。他原计划写一千首诗,编成十部预言集,但第七部没有完稿。《诸世纪》诗集以晦涩的中古文体写成,有法语、普罗旺斯方言、拉丁语、意大利语以及希腊语,时间顺序被故意打乱,书中所隐藏的秘密,只有专家才能解读。
  《诸世纪》出版后,诺查丹玛斯的名字震动了整个欧洲,特别在宫廷引起了巨大反响,因为其中一句预言了国王之死。1556年,凯萨琳王后在巴黎召见了诺查丹玛斯,王后询问了暗示国王之死的四行诗。1559年,国王果然驾崩,事实验证了预言。于是在凯萨琳王后漫长的一生中,始终对诺查丹玛斯的预言深信不疑。
  1564年,凯萨琳王太后率王室巡游全国,在普罗旺斯再次会见了诺查丹玛斯。王太后的随从中有一名少年,诺查丹玛斯想要看他身上的痣,但被少年拒绝了。次日,诺查丹玛斯趁少年熟睡时,偷看了一眼便预言:“这少年未来将成为法兰西国王。”当时谁都不相信,因为这少年是那瓦尔的亨利,王太后的几个儿子都健在,根本轮不到他继承王位。但多年后,诺查丹玛斯的预言竟真的应验,当初那少年成为了玛格丽特的丈夫,在政治敌人全部死光之后,终于登上法国的王位,他就是亨利四世。
  1566年,诺查丹玛斯离开人世,当人们发现他的遗体时,正如他本人的预言:“僵硬地躺在椅子与床之间”。
  看到这里林海深呼吸了一口,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美术馆里那恐怖的脚步声——是的,那就是诺查丹玛斯,一个可怕的魔法幽灵。
  但根据历史记载,诺查丹玛斯在1566年就死了,到玛格丽特被囚禁的1574年,他已经死了有8年了。林海只想到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1574年的诺查丹玛斯已经是一个幽灵了;第二种可能:1566年死去的只是诺查丹玛斯的替身,真正的魔法师诺查丹玛斯并没有死(或者说他的生命已变成另一种特殊的形式),他被凯萨琳王太后秘密召入了巴黎的王宫,成为了王太后对付政治敌人的重要工具。
 
或许,诺查丹玛斯是不是幽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黑暗里永生不死,在油画(密室)中的某个隐蔽角落里,陪伴玛格丽特度过了四百多个年头。
  而现在玛格丽特已经逃出了油画(密室)的囚笼,诺查丹玛斯负有看守她的责任,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呢?也许他很快就会追过来了,在黑暗中响起那可怕的脚步声......


  林海的后背心已经冒冷汗了,他关闭了有关诺查丹玛斯的一切网页,不敢再去想那位巫师般的大预言家了。
  沉默了大半分钟,林海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人。
  很惭愧,那个人就是我。
  对,林海想到了身在巴黎的我,他立刻查出了我的EMAIL地址,在键盘上给我敲了一封电子邮件。
  邮件的内容,就是他最近两天遭遇的事情,从前天晚上林海进入西洋美术馆,晕倒后被锁在厕所里,然后救出了画中的玛格丽特,再到现在所面临的种种迷团和困惑,全都写在了邮件里。
  林海写完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其实他也很想知道我在巴黎的进展。
  下午只上了一堂课,他就离开学校,急匆匆地赶回了老屋。
  打开老屋的房门,却没有见到玛格丽特,林海的心跳立刻加快了,里间依然没有她的踪影,而桌子上的午饭已经吃完了。
  难道她已经被诺查丹玛斯抓走了?
  不,林海紧紧捂着胸口,心脏几乎都要跳出嗓子了,他大声地叫了起来:“Margueritte!Margueritte!”
  “我在上面。”
  阁楼上传来了玛格丽特的声音,总算让林海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赶紧爬上了阁楼,果然见到了玛格丽特,她正站在小木床上,把头探出了老虎窗。林海也爬到了老虎窗边上,和她一起看着窗外的天空,轻声地问:“为什么到阁楼上来?”
  “我想看看天空,我记得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过天空了。”
  玛格丽特的眼睛盯着蓝天,不停地深呼吸,似乎就连屋顶上的瓦片也是芬芳的。
  他们并排着站在窗口,狭窄的窗户里只能容纳两个人的脑袋,他们的头发几乎紧紧贴在一起,林海也轻轻叹了一声:“是啊,你已经在油画里被关了四百多年了。”
  “我想飞——我想获得自由,这是我从小的梦想。”
  林海点了点头,他能理解玛格丽特的忧伤,从小生在帝王家也自有烦恼,被关在密室里四百多年,更是人间所没有的痛苦。
  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忽然轻声说:“我陪你出去走走吧,整天关在这间老屋里,和被囚禁在油画里四百年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我害怕——”
  “害怕什么?是诺查丹玛斯吗?玛格丽特,看着我的眼睛。”
  玛格丽特果然转过头来,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林海想要给她以安全感,诚恳地说:“我会保护你的,永远保护你!”
  “那好吧,我们现在就出发?”
  几分钟后,林海带着玛格丽特离开了老屋。
  这一回玛格丽特终于被人们发现了,但她用一块纱巾蒙着脸庞,所以没有人看出她是外国人,但她那身四百多年前的“奇装异服”,确实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林海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她带到了淮海路上。首先サ比皇欠暗炅耍扛雠硕枷不堵蛞路陌倌昵暗姆ü鞯比灰膊焕狻T诼飞纤涂粗辛艘环肮愀妫鞘歉龃┳排W锌愕慕鸱⑴伞A趾:芸彀锼虻搅苏馓滓路甭旮窭鎏刈叱鍪砸录洌趾<负跻丫喜怀鏊耍巧砉⒎卧缫巡患《氖歉褡用薏汲纳篮团W锌恪?/p>   玛格丽特很喜欢这身衣服,在镜子前照了好一会儿,看来这是女人的天性啊。这套衣服立刻激起了她购物的欲望,她是四百年前的法国公主,从来不用考虑钱袋子的问题,便拉着林海冲进了商场里。这架势让林海心惊肉跳了起来,难道今天要成为她的ATM了吗?
  幸好林海已经带好了信用卡,虽然只是个大学生,但法语是中国市场上稀缺的语种,法文翻译往往能赚到更多的钱,最近一年来林海常在外边打工,帮人家翻译法文合同,所以也积攒了不少外快。
  对于来自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来说,上海就宛如一个外星球的天堂,幸好昨晚已经在电视里见识过了,但还是有许多东西看不明白,需要林海来为她解释。更要命的是,林海的信用卡里很快就烧掉了四位数,玛格丽特又买了好几套衣服和鞋子,当然也有女孩子的内衣,从头到脚把自己“武装”了起来——看来她已经成为一个21世纪的女人了。
  然后他们拎着大包小包,跑到红房子西餐厅吃了一顿晚饭,虽然林海并不喜欢西餐,但很合适玛格丽特的“法国胃”。
  晚餐后她又拉着林海在淮海路上走了起来,这条路上的洋人多如牛毛,再加上她已经完全改变了形象,不会再有人盯着她看了。
  这是上海的夜晚,所有的灯光都亮了起来,玛格丽特仰头看着这花花世界,周围时尚的小资男女们涌过,仿佛回到了梦幻般的“圣巴托罗缪之夜”。
  就当林海也有些得意忘形的时候,玛格丽特忽然抓紧了他的手腕,在他耳边颤抖着说:“天哪,他来了。”
 
后退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