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黄易

第五章 隔桌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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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婠婠像天上下凡不食任何人间烟火的仙女般袅袅婷婷的移到三人靠角的桌前,就在寇仲和跋锋寒间唯一的空椅子飘然坐下。

  比任何梦境更惹人遐思的美眸扫了三人一匝,最后目光落在跋锋寒脸上,巧俏的唇角逸出一丝比涟漪更轻柔自然的笑意,以她低沉性感的声音道:"跋锋寒你好吗?"跋锋寒虎目精芒爆闪,迎往其它食客痴痴迷迷的目光,暴喝道:"有什么好看的!"那些食客的耳鼓无不像被针刺般剧痛,怵然惊醒,垂下目光。

  本欲上来招呼婠婠的伙计亦吓得退了回去。

  跋锋寒这才瞅着婠婠,哈哈一笑道:"有美光临,我跋锋寒有何不好。只不知婠婠小姐是刚刚进城,还是莲驾早驻于此呢?"寇仲和徐子陵都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态,似乎一点不把婠婠寻上门来当作什么一回事。

  事实上当然是暗地全神贯注听她如何回答。

  要知在目前襄城这种城禁森严,高度戒备的情况下,除非懂得隐身术又或恃强硬闯,否则休想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城外偷窜进来。

  故此假若婠婠的答案是刚进城的话,那她便极可能与襄城主事者有勾结,而她亦有可能是刚才于城外暗中缀着他们的人。

  如是另一答案,则更令人头痛,就是她为何能未卜先知地先一步在这里等他们呢?

  婠婠清丽如仙的玉容静如止水,目光缓缓扫过寇仲和徐子陵,樱唇轻吐的道:"跋兄的问题真奇怪,先到后到在眼前的情况下有什么分别呢?而你们要面对的事实则只有一个,就是除非三位能飞天遁地,否则怎都飞不出奴家的手心。你们最该问的事,就是奴家为何尚有闲情和你们聊天呢?"寇仲笑嘻嘻道:"你为何会有这闲情,我们才没闲情要知道。哈!差点忘了告诉你,我们从来不怕虚言恫吓的,有本事便拿点手段给我们看吧!"婠婠"噗哧"娇笑,神态迷人至极,横了寇仲千娇百媚的一眼道:"你好象未听过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两句话……"跋锋寒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所有碗碟都跳起来,同时截断了她的说话。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骇人电芒,暴喝道:"其它人全给我滚出去,我要杀人了!"那些食客伙记与掌柜的都吓得屁滚尿流,一哄而散,转瞬走得干干净净,偌大的菜馆,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寇仲和徐子陵心知肚明跋锋寒是故意把事情闹大,由饭馆的人通知襄城官府,令婠婠方面的人难以肆无忌惮的攻击他们。

  婠婠显然想不到跋锋寒有此一着,凤目生寒,显是芳心震怒。

  跋锋寒一点不让的瞅着她道:"少说废话,便让我秤秤祝玉妍的得意弟子有多少斤两。"寇仲仰天呵呵大笑道:"假若我寇仲所料不差,刚才在城外就是婠妖女你像吊靴鬼般跟着我们。现在则是怕我们突然离城溜掉,所以才来施缓兵之计,皆因你的帮手尚未及时赶来,对吗?"婠婠回复无风无浪的平静神色,晶莹胜玉的皮肤泛起难以形容的奇异光泽,幽幽一叹道:"你们在找死!"三人立知她出手在即,正要抢先发动,整张桌子已打横向跋锋寒撞去。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感到婠婠台下的赤足,分往他们踢来。

  在桌沿撞上跋锋寒胸口那电光石火的眨眼光景中,跋锋寒右掌以令人难以相信的高速,劈在桌沿处。

  坚实的木桌中分而断。

  分作两半的桌面同时向内塌陷,可是向着婠婠的一边却被跋锋寒以巧劲迫得斜飞往上,切向婠婠的咽喉。

  "蓬!蓬!"

  两人分别挡了婠婠一脚。

  对婠婠变幻莫测的天魔功两人已深具戒心,故都留上余力,防止不测之变。

  婠婠一阵娇笑,娇躯连椅子仰后,半边桌面仅以毫厘之差在她鼻尖上飞过,无损她分毫。

  本在桌上的碗碟酒杯全往地上倾跌。

  啪啪连声,跋锋寒和寇仲同时运功震碎椅子,往后疾退,避过婠婠射来的两缕强劲凌厉的指风。

  徐子陵仍稳坐椅内,一拳隔空击出,暗里却趁桌子倒地前,以脚尖踢中其中一个下堕的碟子,螺旋劲发,碟子以惊人的高速旋转着斜割往婠婠双膝处。

  若给击中,保证婠婠膝骨再没有一块是完整的。

  这隔桌近距离之战,比之四人以往任何一场战斗更凶险百倍,既迅疾无伦,更是斗智斗力,瞬息万变。

  斩玄剑和井中月离鞘而出。

  婠婠冲天而起,足尖点在徐子陵踢来的碟子上,碟子立时改变方向,以更迅快的旋劲割向跋锋寒的脸门。

  徐子陵一声长笑,弹离椅子,凌空一个急翻,双腿闪电往似欲破瓦而出的婠婠踢去。

  寇仲亦斜冲而上,井中月化作一道黄芒,笔直朝婠婠射去。

  跋锋寒侧头避过破空而来的碟子,但终为此慢了一线,赶不上在半空中龙凤剧斗的盛会。

  婠婠冷哼一声,双掌像一对追逐的蝴蝶般在空中化出千百掌影,天魔功全力出手。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感到以婠婠为中心方圆丈许内的空间,像骤然塌陷了下去似的令人生出无处着力的感觉。

  若换了在山中十日苦修之前的日子,两人这刻必然手足无措,要像上趟在竟陵独霸庄花园之战般只求全身而退。

  可是经过了这十日与跋锋寒的切磋研究,两人无论在见识和功力上均大有长进,知道此时若退,运聚起天魔功的婠婠将全力扑击跋锋寒。

  徐子陵本已踢出的右腿疾收回来,从容自若地画了个小圆圈,动作完美至似若依天理而行,无任何斧凿之痕,令正与他以生死相搏的婠婠亦生出玄之又玄的感觉。

  螺旋劲像龙卷风般旋卷而出,但却旋往相反的方向,似塌陷了的空间忽又充实起来,被徐子陵发出的灼热气旋刺破,直捣向婠婠没有半分多余脂肪的小腹。

  徐子陵灵光一闪,明白自己凭着这毕生以来最具创意的一招,已试探出天魔神功的一项秘密。

  空间是不会塌陷的。

  因为天魔功有种能吸取对方功力为己用的特性,每当真气遇上婠婠的魔功,都像萎消了似的威力大减,才会生出空间塌陷的错觉。

  可是当徐子陵突然把全身功力,改以右脚发出,更改变了旋劲的方向。

  婠婠猝不及防下无法吸取他的劲气,遂给他破开了她已练至最高第四十九层阶段的天魔罩气,及身攻来。

  跋锋寒见状狂喝了一声"好"!斩玄剑像怒龙般激射而上,往婠婠攻去。

  就在徐子陵脚劲撞上婠婠前,寇仲的井中月亦生出变化,改直刺为横斩,劈向婠婠不盈一握的小蛮腰去。

  井中月在空中不住改变角度方向,以至乎极点的速度力道狂砍,就像与一个无形的敌人在虚空间角斗。

  这一刀也是寇仲生平力作。

  每一个变化,其目的亦在于要使婠婠无法掌握,因而不能削弱他的旋劲。

  婠婠却是夷然无惧,千百掌影重归于二,右掌封上徐子陵的脚劲,左手则缩入袖内,再一袖拂在寇仲劈来的井中月处。

  "蓬!"

  脚劲撞上婠婠那纤柔得似多用力点也会握碎的玉掌,劲力竟全给卸去,还改变方向,以更高的速度射向正疾冲上来的跋锋寒处。

  徐子陵骇然收劲,婠婠乘势推波助澜,加送出一股能摧心裂肺的天魔劲气,像十多根利针般混在徐子陵回收的螺旋劲气中,希望他能照单全收。

  "霍!"

  柔软的袖子像钢鞭般抽打在井中月的刀锋上。

  寇仲立时手臂欲裂,不但自己的劲气被带得往横泻去,最要命是婠婠还慷慨的送了他一股像毒蛇卷缠般的气劲,加重把他扯前和带横了的力道。

  婠婠裙底雪白的赤足同时飞出,只要寇仲被她成功的牵扯到那个位置,这一脚便可正中他胯下,破了他来自《长生诀》的超凡武功。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长生诀》的奇异功法。因为没有人比她与两人有更"亲密"的接触。

  亦只有她才明白两人的可怕处。

  假以时日,这两人终会变成似宁道奇、毕玄那级数的不世高手,要杀他们,早一日怎都比迟一日好一点。

  "蓬!"

  跋锋寒首先迎上婠婠借力杀人滑泻下来的螺旋气柱,闷哼一声,往横飞移。

  徐子陵右脚点出,本是回收的力道又改为前送,并变更了螺旋的方向。

  这一着连消带打实是妙至毫巅。

  婠婠失算处是忽略了徐子陵对自己的真气,就像身体的一部分,能立时生出感应,察觉到婠婠的阴毒手段,故悬崖勒马,改收为送。

  那十多道尖刺般的天魔针劲,原封不动的归还这美丽的魔女。

  寇仲则刀法一变,洒出一球刀光,每一刀都生出一股短而促的旋劲,硬是把婠婠的天魔卸劲化去,既守且攻,刀光雪花般投向婠婠左胁。

  此时跋锋寒横飞至婠婠背后那边距离战圈最远的墙壁,双脚一点墙身,炮弹般飞射回来,斩玄剑带出一道芒虹,直刺婠婠的粉背。

  婠婠立时陷进三面同时被攻的危局。

  剑气透背而来时,婠婠旋转起来,两袖缩卷至手肘处,露出赛雪欺霜的一对玉臂,再幻出无数闪现不定的臂影,活像千手观音在作天魔妙舞。

  她本已是晶莹如玉的纤纤玉臂亮起诡异光亮的色泽,使看者更是目眩神迷。

  劲气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剎那间,婠婠分别挡了一脚、一刀、一剑。

  最后是跋锋寒的一剑。

  寇仲和徐子陵先后被婠婠的天魔功震得往后拋跌时,跋锋寒无坚不摧的一剑,被婠婠一掌劈在剑锋稍侧处。

  劲气像山岩碎裂般在掌剑间激溅。

  婠婠以左手玉指点散了寇仲的刀球,右掌封挡了徐子陵的脚劲,实已施尽了浑身解数,而跋录寒论老辣、论功力都稍胜过寇徐两人,这一剑不但是他精气神凝炼而来的巅峰之作,更含有一往无前强横无匹的自信。

  婠婠这才明白为何跋锋寒会被誉为突厥继毕玄后最杰出的高手。

  纤柔的手掌劈中剑锋之侧的剎那,跋锋寒感到整个人都摇晃了一下,虚虚荡荡,难过得像是经脉尽裂,知道厉害,收回了一半功力护体,同时借力飞开。

  婠婠则喉头一甜,张开樱唇喷出了一口鲜血,但旋势不止,仍往上升起,撞破瓦顶,没在破口之外。

  "砰!"

  寇仲掉在一张椅子上,椅子四分五裂,使得他坐倒地上。徐子陵则撞在窗门处,连着破碎框子,跌出了菜馆外的后巷去。

  跋锋寒退得最轻松,安然降地,大喝道:"快走!别的麻烦来了。"爬起来的寇仲亦听到门外大街由远而近的急剧蹄音,知道若再不走,就会出现血战襄城的局面了。

  ※      ※      ※

  三人硬闯城墙,溜出城外,朝北疾驰,一口气奔了十多里路后,跋锋寒着他们在一处密林停下,道:"现在连我都要对子陵特异的感觉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子陵现在还有没有先前那种被人缀着的感觉呢?"徐子陵少有被跋锋寒如此衷心推许,俊脸微红的摇了摇头。

  跋锋寒欣然道:"那表示我们暂时摆脱了婠妖女,此女武功之高,确超越了边不负。"寇仲犹有余悸道:"刚才胜负之分,实是只差一线,幸好她是孤身一人,否则我们怕已遭殃哩!"跋锋寒倚树坐下,道:"先坐下休息一会,我们还有好一段路要赶呢。"待寇仲和徐子陵安坐两旁后,跋锋寒道:"魔门之人少有联手出动,皆因互相间缺乏信任,而他们修练的过程又被视为个人最高机密,故此惯于独自一人闯荡,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寇仲道:"幸好如此,更幸好我们在山中练了十天,使我们间有了默契,否则休想伤她。"徐子陵道:"不知会否因此把祝玉妍惹出来呢?"跋锋寒道:"那时我们该已抵达洛阳了,问题在应付'铁勒飞鹰'曲傲,这人如我般出身马贼,因而长于追踪之术,若我们没有点转移办法,早晚会给他追上来。"寇仲道:"有什么可行之计?"

  跋锋寒道:"跟踪之术不外察迹、嗅味、观远和听风四大法门,察迹就是找寻被跟踪者路过处所留下的痕迹,例如足印,折断的枝叶,踏践了的花草诸如此类。高明如曲傲者,又或我跋锋寒,不论昼夜,只须一眼看去,便可纤毫毕露,所有痕迹都无所遁形。"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暗忖难怪那趟跋锋寒和傅君瑜能一直追在他们背后。

  跋锋寒续道:"次是嗅味,人身的毛孔都是开放的,不断送出气味,历久不散,除非在流水之中,否则气味会附在途经处的花草树木上。跟踪之术高强者,嗅觉比狗儿更要灵敏,故一嗅便知。"寇仲不解道:"为何你不早点告诉我们,只要我们运功收缩毛孔,便体气不外泄,那便不用在这方面露出行踪了。"跋锋寒微笑道:"坦白说,非到不必要的时刻,我也不想把这方面的事告诉你们。因为难保有一天,我们会站在对立的位置,那时我若想跟踪你们,便难之又难了。"寇仲愕然道:"你倒够坦白,但为何现在又改变主意呢?"跋锋寒道:"道理很简单,因为现时太多敌人在找我们,阴癸派和曲傲是一组,李密、大江联则是另一组,还有毕玄派来的徒弟手下又是一组。任何一方皆有歼杀我们的实力,使我们穷于应付。所以绝不能暴露行藏,在这情况下,我焉能藏私。"徐子陵问道:"望远是否指登上高处,俯瞰远近?"跋锋寒道:"正是如此,听来简单,但却每收奇效,若人数足够的话,只要派人在各处山头放哨,敌人便很难避过追踪者耳目。所以我们若要有命到洛阳去,便须针对此三点定计,绝不能不顾一切的只知赶往洛阳去。"又道:"至于听风,则只在追近时才有用,施术者站在下风的位置,武功高强者可听到数里内衣衫拂动的声音,从而精确地把握到目标的位置。马贼不论武功强弱,都是听风的能手,只须辨别风势,便知敌人在何处。不过此法较合在平原大漠使用,像现在的情况便不适合。"寇仲道:"你是这方面的专家,现在该如何办呢?"跋锋寒微笑道:"照目前的情况,我们可能已成功摆脱了长白双凶那方的人,至少可远远把他们拋在后方,可以暂且不理。拓跋玉师兄妹的情况该与他们大同小异。所以目下最可虑的还是曲傲和阴癸派的人,若我所料无误,他们应在全速赶来此地途中。"徐子陵皱眉道:"我们刚才都不知撞断了多少树枝,踏践了多少花草,敌人岂非随时可循迹追来?我们还躲在这里干吗?"跋锋寒笑道:"若他们能这么快赶来,婠妖女刚才就不用施缓兵之计,以稳着我们了。"寇仲心切赶往洛阳,催道:"你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快点说出你的对策好吗?"跋锋寒道:"首先让我们定下两条路线,沿途像刚才般留下蛛丝马迹,教敌人能跟踪跟来,但却是兵分二路。然后到了某一点后,我们便收敛全身毛孔,不让体气外泄,又小心落脚点,专拣石头树梢又或河溪逃走,再在某处会合。那时敌人既实力分散,又骤然失去我们的行踪,必然手足无措。"寇仲拍腿道:"这确是妙计,但敌人明知我们要到洛阳去,只要在沿途高处放哨,我们岂非仍是无所遁形吗?"跋锋寒笑道:"观远之法只在白昼最有效,晚上便功效大失。且此法需大量人手,而敌人真正能在黑夜视物如同白昼的高手则没有多少个,像曲傲、长叔谋那级数的人,绝不会做个像呆头鸟般苦候山头的哨兵吧!所以只要我们昼伏夜出,白天乘机躲起来练功,养精蓄锐后晚上才出动,保证敌人连我们的影子都摸下着。"再哈哈一笑道:"闲话休提,现在让我们来研究一下兵分两路的逃走路线吧!记紧你们只可留下一个人的痕迹,那他们就更弄不清楚我们如何分路逃走了!"两人听得拍腿叫绝。
 
第六章 山头苦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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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将破晓。

  徐子陵和寇仲躺在洛阳东南方少室山脚一座小丘斜坡的疏林内,下方远处就是奔流而过的颖水支流。

  这是他们与跋锋寒约好会合的地方。在里许外处只有三人才明白的四枝短竹竿,以方位排列,指示出两人藏身的位置。

  可是跋锋寒仍未出现。

  寇仲仰望天上繁星,叹道:"换了个境况,整个天地都不同了。平时我们哪有这么全心全意去看天的,愈看便愈发现以前看天是多么粗心大意。"徐子陵指着天际一团光芒道:"那就是昂宿星团,是由七粒较明亮的主星组成,故又称七姊妹星团。"寇仲愕然道:"你怎会知晓这么深奥的名称?"徐子陵耸肩道:"都是从鲁先生的书上学来的。认识多两颗星儿不是挺有趣吗?"寇仲道:"可否传我两下子呢?那下次看天时,我便可在人前显点威风了!"徐子陵道:"一世人两兄弟,有什么不可以教你呢?"寇仲喜道:"这句话总是由我来说的。出自你口尚属破题儿第一趟。"徐子陵叹道:"说不说出来有什么分别呢?事实我们比亲兄弟还要亲。言归正傅,若要认星,首先要明白三垣二十八宿的分野。三垣就是紫微、太微和天巿,二十八宿则是东南西北各有七宿,加起上来就是二十八宿!"寇仲干笑道:"嘿!就先学那么多,下一课才记二十八宿的位置和名称吧。"接着岔往别处道:"日间和婠妖女一战,胜负就只一线之差,只要一下失手,负伤而逃和不知是否逃得了的就是我们而非婠妖女,真是危险。"徐子陵道:"若功力可以用秤来量度,婠妖女绝不及我们三个人加起来后的总和。但偏偏她能利用种种形势,加上层出不穷的魔功,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上,若非她错估了我,老跋那一剑亦未必可以伤她。"寇仲点头同意,道:"不过老跋那一剑确是不同凡响,婠妖女明明挡住了也要受创,唉!天快亮了,为何老跋还未到呢?"言罢坐了起来。

  徐子陵仍在全神观天,看得入迷。

  寇仲环目四顾,忽然全身一震,指着颖水上游的方向。

  徐子陵如梦初醒,坐起来时,寇仲已弹了起来,冲天而起,流星似的往颖水投去。

  徐子陵赶到岸旁时,寇仲抱着右手仍握着斩玄剑,脸色苍白如死人的跋锋寒从水里跃上来。

  徐子陵接过他的长剑,跋锋寒呻吟道:"快走!曲傲来了!"两人大吃一惊,抬着跋锋寒落荒逃去。

  ※      ※      ※

  寇仲和徐子陵轮流背着跋锋寒,一口气跑了三十多里路,他们专找密林深处钻进去,一方面可避人耳目,另一方面林中多溪涧,可供他们涉水而行,令敌人难以跟踪。

  到午后时分,他们实在走不动了,才找了个山洞休息,并输气替跋锋寒疗伤。《长生诀》的先天真气果是不凡,不到半个时辰,跋锋寒脸上回复了血色,吐出两口瘀血后,呼吸畅顺起来,叹道:"今趟真侥幸,若非你们及时把我从河里救起来,恐怕我已被淹死。"徐子陵关心道:"你现在情况如何呢?"

  跋锋寒冷哼道:"曲傲的凝真九变虽然厉害,仍要不了我的命。只要再有三个时辰,又有你们相助,我将可完全回复过来。"接着苦恼道:"我到现在仍不明白他为何能赶上我。不过他显然因赶路过急消耗了大量的真元,否则我便不能借跳崖拉远与他的距离,并借水遁走了。"寇仲道:"待会再说吧!现在我们只能求神拜佛,希望曲傲在这三个时辰内不要寻到这处来,否则就糟糕透哩!"※      ※      ※

  时间逐分逐分的过去。

  寇仲和徐子陵轮番为跋锋寒输气疗伤,另一人则到洞外放哨守护。

  到黄昏时分,轮到徐子陵到洞外把风,他选了附近一块可监视下方整个山区,又颇为隐蔽的嶙峋巨石,坐了下来。

  在夕阳西下的美景中,但见危崖耸峙,颖水在两山之间流过,河中水草茂盛,浓绿的水草把河水映成黛色,尤增丹山绿水的强烈对比。

  三艘帆船刚好进入他的视野内,流水潺湲,林木清翠,时间在这剎那似停顿了下来。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动的不是帆船,而是徐子陵和整个险峰罗列的山野,而流水则以另外一种速率运动着。

  徐子陵心中无忧无喜,恬静一片。

  他整个思感的领域扩阔开去,体内真气回旋澎湃,因赶路和为跋锋寒疗伤而来的劳累一扫而空。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太阳早没在西山之下,一阵晚风吹来,夹杂着衣袂破空拂动的声音。

  徐子陵心中没有丝毫惊惧,缓缓闭上眼睛。

  来人不断接近,只听其速度,便知若非曲傲,就是婠婠那种顶尖儿的高手。

  徐子陵一声长啸,腾身而起,落到下方野草杂树丛生的斜坡顶处,被誉为铁勒第一高手的"飞鹰"曲傲,刚好抵达斜坡脚处,倏然止步。

  曲傲个子又高又瘦,但却能予人笔挺硬朗的感觉。他的皮肤有种经长期曝晒而来的黝黑,长了个羊脸,但轮廓分明,像刀削般清楚有力,配上一对鹰隼似的锐目,确有不怒自威的慑人气概。

  只是一个照面,徐子陵便从他闪烁的眼神感到曲傲是那种既自负又自私成性,阴险狡诈的人,这类人,一切都会以自己作为中心,彷佛认为拥有老天爷给他的特权,可肆意横行。

  两人现在相隔了足有三丈的距离,可是不见曲傲如何作势,一股发自他身上的森寒杀气,已向徐子陵潮涌浪翻般卷来。

  徐子陵昂然傲立,暗提功力,抗衡着对方有莫之能御之势的气劲,淡然道:"你的儿子是我杀的,你要报仇就动手吧!"曲傲双目爆起精芒,讶然道:"小子你倒有视死如归的硬性子,你以为在我手底可走上多少招呢?"本来曲傲打算一上来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他击倒生擒,才从容收拾其它两人,然后再整治得三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泄爱儿被杀之恨。

  岂知徐子陵拦在上方,自有一股万夫莫敌,又无懈可击的气概。

  在这种情况下交手,即管以曲傲之能,亦不得不全力出手,那时生死相搏,杀之容易,要生擒之却是休想。

  曲傲乃一代武学大师,遂从心埋上瓦解徐子陵的气势,只要对方盘算究竟能挡自己多少招时,自然会生出不能力敌的心态,气势自会随而削减。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曲老这么一把年纪了,想法仍这么天真。我现在是养精蓄锐,又有援手在旁。曲老却是在赶了两天路后,又曾作舍命力战,成了疲兵,千万不要一时失手,累得辛苦建立的一世英名,尽付东流。"曲傲心中大懔,首次感到徐子陵的厉害。

  最令他不解的是对方精满神足,丝毫没有因日间苦战和跋涉奔走而消耗真元,以致力尽身疲的情况,这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他早前虽击伤了跋锋寒,但却胜之不易;还在跋锋寒的反扑下受了点内伤,又为了追敌而尚未复元,确如徐子陵所言,成了疲兵。

  徐子陵那番话最厉害处,就是点出了本身因为年纪尚经,声名又差他一大截,输了可不是什么一回事,而他则绝对输不起。

  顿然间,曲傲对徐子陵泛起莫测高深的感觉。

  以往每次对敌,他都能把对手看个通透,但今次却是例外。

  即使换了毕玄、宁道奇之辈,这时设身处地替换了他,亦会生同样烦恼疑惑。甚至徐子陵本人,也是对眼前情况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皆因《长生诀》乃千古不传之秘,暗合天人之理,一切出乎自然,来自老子所云"道可道、非常道"、"玄之又玄,至妙之门"的天道。

  适才徐子陵妙手偶得,嵌进了不能言传,无刻不在,偏又是常人瞧不见摸不着的天道中,身内精气与天地的精气浑成一体,顿悟般一下子把消耗得七七八八的真元补足,还更有精进,试问这么玄妙的道理谁能明白。

  曲傲本也生出说不过他的感觉,不过他成名数十载,心志刚毅如岩石,绝不会因而生出颓丧气馁之意,冷哼一声,闪电往斜坡顶的徐子陵冲上去。

  出乎曲傲意料之外,徐子陵亦斜冲而起,凌空朝曲傲扑去。

  曲傲本以为徐子陵会死守斜坡顶上,不让他越过雷池半步,免得他去对付躲起来的跋锋寒和寇仲。

  但现在徐子陵豁开一切,毫无顾忌的全力攻来,怎能不使他大感愕然。

  但此时岂容多想,曲傲十指箕张,脚尖用力,斜冲迎上,十指生出的强大气劲,把徐子陵的来势和去路都封个密不透风,好迫他力拚。

  徐子陵见曲傲的手爪玄奥莫测,伸缩不定,令人难以捉摸,又是封得严密无比,不过却因中途变招,变了以守为主;不由一声长笑,竟凌空翻身,硬是升高半丈,居高临下,双拳奋力痛打进曲傲的爪影去。

  劲气交击之声不住响起。

  在眨眼的工夫间,两人交换了十多招。

  闷哼声中,徐子陵飘回坡顶,一个跄踉后才站稳脚步,左腿侧裤管碎裂,现出两条血痕,鲜血涌出,嘴角亦逸出血丝。

  曲傲则笔立斜坡中段处,脸色铁青,双目凶光闪现。

  刚才他已是全力出手,岂知徐子陵奇招迭出,屡次化解了他必杀之着,怎教他不脸目无光。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早说曲老你累了呢!还要逞强出手,看招!"今趟连曲傲亦对他的豪勇心生敬意,刚才徐子陵可说是死里逃生,若非临危避过下胯要害受袭,改以腿侧挡了他那精妙的一爪,此时早躺在地上。

  现在鲜血未止,又卷土重来,顿使曲傲对他另眼相看,心中更动杀机。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已迎往徐子陵,笑道:"再接一招试试看!"徐子陵见他一掌斜斜劈来,身法步法中隐含无数后着变化,一下子把他完全笼罩在像波浪起伏和接踵而来的劲气里,知道曲傲是含怒下全力出手,那还敢硬架,倏退三步,然后一拳击在空处。

  以曲傲的修为,亦吃了一惊。

  这一拳在外人眼中全无道理,但却恰好封死了他的招式变化。

  假设他原封不动的继续依原来路线运掌攻去,势必在变招前被对方的锋锐拳劲挡个正着。

  如此奇招,他还是生平第一次遇上。

  若在平时最佳状态下,尽管来不及再生新劲,也有信心凭这一拳震得对方喷血跌退,可是现在身疲力竭,只能用上平时六、七成功力,如此勉强硬击,绝占不了多少便宜。

  曲傲怒叱一声,往横移开,侧腿向徐子陵右胁空门踢去。

  徐子陵见奇招奏效,精神大振,信心借增,两手幻出千百掌影,往曲傲狂攻而去。

  曲傲见这后生小辈竟借此机会,抢得主动强攻之势,差点给气疯了,连忙收摄心神,展开含着凝真神功的"鹰变十三式"。

  这"鹰变十三式"实是曲傲自创武功中的精粹,化繁为简,把复杂无比的掌、指、爪多式变化包含在十三式之内,配合着腾跃闪移的身法,变化无方,令人难以测度,如飞鹰在天,下扑猎物的准确精微。

  徐子陵只觉眼前一花,曲傲已飞临上方,向他展开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狂猛攻势。

  主动权反操在对方手上。

  徐子陵自知无论经验、武功、眼光,都差对方一截,只好咬紧牙龈,以闪躲为主,封架为辅,再加上奇招突出的奕剑法,苦苦抵着对力有若长江大河,倾泻而来的狂暴攻势。

  曲傲弹起又落下,活像飞鹰般向徐子陵发动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哗!"

  徐子陵喷血跌地,右脚则踼起,点在曲傲刺来的指尖上,形势危殆之极。

  曲傲再升上丈许高空,大喝道:"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双掌全力下按。

  徐子陵急滚下斜坡,原地立时塌陷下去,现出两个掌印。

  曲傲一口真气已尽,落在斜坡上。

  蓦地刀风、剑风,从后破空而至。

  "砰!"

  勉力站起来的徐子陵再掉在地上,爬不起来。

  在电光石火的光景里,曲傲已凭内察之术,知道刚才心切杀死徐子陵,施出了绝不宜在真元损耗的情况下妄用的"鹰变十三式",现在再无余力应付跋锋寒和寇仲的联手合击。

  当机立断下,曲傲横移开去,没入山野的黑暗处。

  跋锋寒和寇仲似是威风凛凛的现身在坡顶处,瞧着曲傲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望往下方想爬起来的徐子陵,然后对视苦笑,一起跪跌地上,除了喘气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第七章 巧遇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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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道人影,先后从一块高达三丈的大石跳下来,无一幸免的滚倒在长可及膝的青草堆中,喘着气爬不起来。

  徐子陵是全力苦战兼受伤,赶了近两个时辰的路,已接近油尽灯枯的境况。

  跋锋寒则是重伤初愈,再耗真元,疲不能兴。

  寇仲的情况亦好不了到那里去,早前为跋锋寒疗伤时,听到曲傲的笑声,心急下一鼓作气的加劲为跋锋寒打通闭塞了的经脉,过度损耗下,又赶了这么远的路,自也累得要命。

  寇仲勉强从草地仰起脸来,环目扫视,在星光月色下,尽是起伏不尽的山头野岭,苦笑道:"我们是否走错了方向,为何仍见不到洛阳城的影子呢?"跋锋寒喘着气道:"我是以天上的星辰来辨别方向的绝不会迷途,至不济都该抵达大河的南岸。"

  徐子陵低喝道:"起来练功!"

  寇仲和跋锋寒同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以身作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艰苦的坐起来,虽是摇摇晃晃,但声音却是肯定有力的道:"这是老跋说的,若练的是上乘武功,最忌在身疲力竭时放弃一切似的瘫痪下来,所以我们要把握这难得的机会,以钢铁意志和疲劳对抗,明白了吗?"跋锋寒苦笑道:"徐师傅教训得好。"学他般坐起来。

  寇仲也爬起身来,却是站直虎躯,昂然道:"站着对我是自然一点。"两人那有力气理会他,闭上眼睛,各自修行。

  他们都明白到,目下唯一求生之法,就是尽快使精神体力回复过来,那时要打要逃都可任随尊便。

  事实上这是一场功力体能的竞赛。

  本来是只有婠婠、曲傲等才能赶得上他们,其它人都给拋在后方。

  不过他们曾多次停下歇息疗伤,情况可能已改变了。

  ※      ※      ※

  临天明时,寇仲忽地大喝一声,徐子陵和跋锋寒猛睁开眼时,寇仲正跃上半空,井中月朝在上空飞过的一只怪鸟击去。

  两人刚从最深沉的调息中醒转过来,一时间都意识不到寇仲为何要这样做。

  怪鸟"呱"的一声,横掠开去,往左方一片疏林顶上投去。

  寇仲左手发出一股指风,击向怪鸟。

  鸟儿像长了眼睛似的振翼斜起,但仍被寇仲指风扫中左翼尖处,一声悲鸣,喝醉酒般没进林内。

  寇仲如临大敌的追进林内去。

  徐子陵迎上跋锋寒询问的目光,道:"我记起来了,这是沈落雁养的扁毛畜牲,专替她找寻敌踪,非常灵异。"跋锋寒色变道:"那表示李密的人已大约把握到我们的位置,所以才会放出怪鸟在这区域搜寻我们。"徐子陵默察体内情况,发觉回复了六、七成功力,劳累一扫而空,问道:"你情况如何?"跋锋寒哂道:"我在域外都不知曾受过多少次伤,比这更严重的至少有十多趟,算不了什么!"这时寇仲一脸怏怏不忿的走回来,狠狠道:"给它溜了,不过它绝飞不远,扁毛畜牲靠的就是两翼的平衡,伤了一边就像我们成了跛子般,哈!"两人为之莞尔。

  天亮了起来,三人都精神大振,颇有重获新生命的曼妙感觉。

  寇仲回刀鞘内,笑道:"怎么走?"

  跋锋寒双目寒芒电闪,望往北方道:"先抵大河,再设法找条船儿省省脚力吧!"※      ※      ※

  三人展开浑身解数,又以潜踪匿隐之术,望北奔出了数十里,太阳仍未抵中天。

  他们为了保留体力真元,缓下脚步,一边打量四周环境。跋锋寒指着西北方道:"洛阳和偃师该在那个方向,但若我们沿直线奔去,不投进某一批敌人的天罗地网才是怪事。"寇仲神色一动道:"不若我们先去偃师吧!"

  徐子陵当然知他到偃师去是为了找王世充,俾能献计对付李密。

  跋锋寒却微讶道:"你不是要赶着到洛阳去吗?"寇仲尴尬的道:"我到洛阳其中一个目的是找王世充,不过听李密说他率兵到了偃师城,横竖顺路,便去和他谈两句吧!"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不要胡诌了!你当我不知道你仲少是想借刀杀人吗?争天下的事我像子陵般根本没兴趣去管,但念在一场相识,我又闲着没事,陪你凑凑热闹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寇仲喜道:"想不到你这么够朋友。"

  此时三人步上一个小山丘,只见下方有条数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但却没有丝毫生气,竟是一条被废弃了的荒村。

  在这天下大乱的年代里,此类荒村随处可见,毫不稀奇。

  跋锋寒忽然止步,低声道:"村内有人!"

  寇仲和徐子陵随他停了下来,定神瞧去,只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屋宇残破剥落,与以前见过的荒村,在外观上没有什么大分别。

  徐子陵点头道:"我也感到有点不妥当,老跋你有什么发现呢?"跋锋寒沉声道:"我刚才看到其中一间屋的窗缝精光一闪,该是眼珠的反光,绝错不了。"寇仲抓头道:"会是谁呢?"

  徐子陵分析道:"可能是与我们完全无关的人也说不定,若是沈落雁又或阴癸派的人,何须这么闪闪缩缩呢?"寇仲道:"小陵说得有理。怎么样?我们是否该绕道走呢?"跋锋寒微笑道:"仲少为了争霸天下,却变得胆子小了,但小心一得一失,因绕道反碰上敌人,便太不值哩。"寇仲哈哈一笑道:"恁多废话,走便走吧!"

  领头奔下小坡。

  ※      ※      ※

  三人以漫步的悠闲姿态,油然进入村口。

  两排屋子左右延伸开去,静如鬼域。

  蓦地蹄声在村口另一边响起,且奔行甚速。

  跋锋寒倾耳一听,皱眉道:"若我们这般往前走去,刚好与来骑在村口外碰个正看,要不要找间屋躲起来,看看是什么一回事?"寇仲和徐子陵都生出好奇心,点头同意,三人遂加快脚步,来到村内,透窗看清楚其中一间屋内没有人后,扭断门锁,推门入内。

  寇仲和跋锋寒各自把向街的两扇窗门推开少许,往外窥看。

  此时蹄声愈是响亮,听来不出一盏热茶的工夫,骑队将抵达此处。

  跋锋寒皱眉道:"听蹄声来人怕有四、五十骑之众,都是精擅骑术的好手,蹄声整齐平匀,可知曾受过训练,又经长期合作,才有如此声势。"寇仲道:"最奇怪是刚才蹄声骤然响起,似是他们先待在某处,然后忽然发动,笔直朝这方向奔来,真是古怪,不知是否针对我们呢?"徐子陵此时走到后门处,推门看去,后面是个大天井,接着是后进的寝室,闻言心中一动道:"会否前面就是大河流经处,这批人马刚从船上下来呢?"跋锋寒和寇仲均觉有理,前者沉声道:"若确是如此,待会若须分散逃走,我们就在大河南岸以标志为记会合,再齐往偃师找老王去。"两人点头答应。

  就在此时,徐子陵听到后进的房子里传来仅可察觉的一下轻微呼吸声,好奇心起,道:"我到后面看看!"跋锋寒和寇仲正全神留意前面的情况,只是略作点头,徐子陵遂跨过门槛,步进天井去。

  凭着刚才的印象,徐子陵试推左边厢房的门,木门应手而开。

  徐子陵朝内看去,登时愕然,只见一个黑色劲装的健美女郎,大列列地躺在纱帐低垂的榻子上,双目紧闭,动也不动。

  透过纱帐的净化,此女皮肤如雪似玉,白得异乎寻常,黑衣白肤,明艳夺目。她如玄丝的双眉飞扬入鬓,乌黑的秀发在顶上结了个美人髻,一撮刘海轻柔地覆在额上,眼角朝上倾斜高挑,最使人印象深刻是她挺直的鼻梁,与稍微高起的颧骨匹配得无可挑剔,傲气十足但又不失风姿清雅。

  红润的嘴唇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动人神气,像正在梦境里碰上甜蜜的遭遇。

  徐子陵首先联想起婠婠,但却肯定认为眼前此姝不似阴癸派的妖女,因为此女与婠婠、旦梅又或白清儿有种迥然有异的开朗气质,绝不是那种令人心寒的诡艳。徐子陵愕然半晌后,才跨过门槛,移到榻前,伸手拨开纱帐。

  以他对女性的定力,亦不由心中赞叹。

  在劲服的紧里下,她苗条而玲珑浮凸的美好身段表露无遗,惹人遐想。

  没有纱帐的阻隔,五官的线条更清晰得令人有惊心动魄的感觉,美目深嵌在秀眉之下,两片洋溢着贵族气派的香唇紧闭着,呼吸轻柔得像春日朝阳初升下拂过的柔风。

  纵使她在沉睡中,徐子陵仍直觉感到她是个性格佻脱,活泼妩媚的女郎。

  她的艳色绝不逊于假寐时的婠婠。

  一时间,徐子陵连已来到荒村北面入口处的震天蹄音都忘掉了。

  美女的睫毛晃动了一下,接着张开眸子,朝他瞧来,还甜甜浅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美丽牙齿。

  ※      ※      ※

  外面小屋的跋锋寒和寇仲都察觉到徐子陵那方面的异样情况,但既没听到打斗的声音,来骑又已入村,遂仍把注意力集中在窗外。

  蹄声大作下,四十多骑拥进村来,个个劲装打扮,携有兵器。

  带头是个满脸横肉的高大壮汉,背插双刀,双目闪闪有神,显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其它人无不是强悍之辈,动作整齐划一,很有默契。

  带头壮汉勒马停定,其它人则散往四方,扼守村内所有信道。

  跋锋寒移到寇仲那边的窗子处,低声道:"此人叫'双刀'杜干木,我曾在洛阳见过他一面,好象是越王侗心腹大臣元文都的手下大将,乃吕梁派目下最杰出的高手,双刀使得相当不错。"寇仲暗忖若能被跋锋寒这心高气傲的人评为"相当不错",那就定有两下子。忽又感到吕梁派相当耳熟,想了想才记起秦叔宝暗恋的情人,正是吕梁派主的女儿,心想又会这么凑巧的。

  越王侗正是名义上坐镇洛阳的皇帝,王世充只是他的臣子。

  杜干木打出手势,众骑士纷纷下马,开始搜索全村。

  ※      ※      ※

  徐子陵接触到一对充满挑战性的漂亮明眸,心神轻颤时,女子向他伸出洁白纤柔的玉手,微笑道:"拉人家起来好吗?"徐子陵犹豫片晌,才抓起她纤巧尖长的玉掌,登时一阵暖腻柔软的感觉直透心坎,心中微荡。

  美女被他拉得坐直娇躯,低鬟浅笑的道了声"谢谢"后,移坐床沿去,拍拍旁边的空位道:"坐下来好吗?我们谈谈吧!"徐子陵皱眉道:"外面那些人是否来寻你的呢?你还有谈天的闲情吗?"美女作出侧耳倾听的迷人神态,咋舌道:"恶人又来捉奴家了!你定要救我,人家除了轻功外,其它的功夫都是稀松平常呢。"她的眸子宛若荡漾在一泓秋水里的两颗明星,极为引人。尤其是说话时眼神随着表情不住变化,似若泛起一个接一个的涟漪,谁能不为之心摇神动。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姑娘究竟是谁呢?外面那批恶人又是何方神圣?"美女长身而起,只比高挺的徐子陵矮上两寸许,身形优雅高佻。

  她毫不客气地坐入靠角的椅子内,螓首靠往椅背,闭目吁出一口香气道:"可真累死人呢!"旋又睁开美目,欣然道:"人家只看你们入村时显露出来的英雄气概,便知你们是行侠仗义的好汉子,绝不会对我这弱质纤纤的女子置而不顾的,对吗?噢!差点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叫董淑妮,王世充是我的大舅父。"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原来眼前此女,就是跋锋寒提过艳盖洛阳的董淑妮。
 
第八章 赶赴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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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来人快要破门入屋,寇仲和跋锋寒已作好应变准备。蓦地一阵蹄声从南面入口方向传来,以杜干木为首那批人立时停止搜索,全神戒备。

  寇仲皱眉道:"小陵似在后面和一个女子说话,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呢?"跋锋寒回头瞥了敞开的后门和空广的天井一眼,好整以暇道:"只要不是婠妖女又或祝玉妍,我们便不需为他担心吧!"南面蹄声忽盛,该是奔上刚才他们来此途经的山丘顶处,没有山峦阻隔,所以声音清楚多了,可听出后来这批人足有五十至六十骑之多。

  寇仲道:"来的说不定是寻找我们的敌人,最好和杜干木等一言不合先打一场,那我们就可坐收渔人之利。"跋锋寒从他的角度瞧出去,先一步比寇仲瞧到飞驰而至的来人,微笑道:"你的愿望该可实现哩!因为来的是瓦岗军。"此时来人已进入寇仲的视线,风姿姣秀的沈落雁映进他眼帘来。

  ※      ※      ※

  董淑妮娇媚地横了徐子陵一眼,有点羞涩地道:"你知人家是谁!你却尚未说出自己的名字呢?"徐子陵此时刚听到村南外传过来的蹄声,见她仍是一副娇痴的可人神态,像完全不把外面的情况放在心上,不由有些摸不着头脑,答道:"我叫徐子陵……"董淑妮美目亮了起来,喜孜孜道:"我听很多人提过你们,说你和寇仲是年青一辈中最有潜质的其中两个人,那在外面的当然有个是寇仲了。嘻!幸好我躲到这里来,你们定要负起保护人家的责任啊!"徐子陵啼笑皆非,不过纵使她非是王世充的甥女,他亦不能拒绝加以援手。便问道:"你若想我们保护你,首先要告诉我们究竟是谁要伤害你?而你又为何一个人逃到这里来?"董淑妮苦恼地蹙起黛眉,叹道:"他们是越王的人,越王要杀我大舅舅,给奴家知道了,越王便派人来追杀我,淑妮于是坐船逃走,岂知给追兵赶上。嘻!幸好奴家的轻功不错,于是溜到了这里来,又幸好遇上你们。"徐子陵愕然道:"越王为何要杀你大舅舅?他不是个只十多岁的小孩子吗?"董淑妮耸肩道:"功高震主兼奸人唆使,从古以来都是这样子的嘛。奴家现在要赶到偃师去见大舅舅,你们肯送奴家去吗?另外那个不像汉人的好看男子又是谁呢?"※      ※      ※

  沈落雁和另一大汉飞身下马,只从那大汉手持的双尖矛,便知他是与裴仁基并称两大虎将的另一虎将王伯当了。

  寇仲想起素素曾受其辱,右手探往背后,握紧刀柄。

  跋锋寒伸手轻按他肩头,着他不要轻举妄动,低声道:"情况有点不对头,先听听他们有什么话说。"杜干木迎上两人,道:"我们已依从沈军师的指示,从大河那边搜过来,仍发现不到她的踪影。"寇仲留心打量那王伯当。

  他把双尖矛漫不经意的扛在肩上,不论飞身下马的动作,又或举手投足,都显出豪放不的神态,似从不把别人对他的看法放在心上。

  当寇仲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却似生出感应,别头朝他们的方向瞧来,莘好两人知机,先一步避往窗侧处。

  沈落雁娇滴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杜将军请放心,我们已在周围五十里内布下天罗地网,任她轻功如何高明,也是插翼难飞。但要注意会有高手为她护驾,否则我的鸟儿就不会伤了左翼。"寇仲和跋锋寒对视一笑,一齐想到幸好那怪鸟不懂人言,否则就会泄出秘密。王伯当有点不满的道:"这么机密的事,为何会让那个只懂迷惑男人的董淑妮知悉呢?"跋锋寒和寇仲的目光不约而同瞟往后门天井的方向,心想又会这么巧的?

  杜干木苦恼地道:"正是朝中有人迷恋她的美色,想藉此讨她欢心,致泄了机密,幸好给我们及时发觉,现在只要把她抓起来,亡羊补牢,尚未为晚也。"跋锋寒和寇仲听到这里,已是智珠在握,猜了个大概出来。

  由于宇文化及率大军北归,越王侗乃与李密结成联盟,共抗大敌。李密还受越王侗封为魏国公。

  到得李密惨胜宇文化及,王世充见有机可乘,遂率精兵到偃师,想趁机攻打李密。

  岂知越王那阵营的人畏惧王世充远多于畏惧李密,故暗中勾结李密,阴谋对付王世充。那料事机不密,给董淑妮知道了,欲往偃师通知王世充,却被追兵伏击,连番追杀下只剩她一人凭着超卓的轻功逃抵此处。

  寇仲这时那还有兴趣听下去,与跋锋寒商议两句后,往后门掠去。

  ※      ※      ※

  "咿"!

  两扇门张了开来,跋锋寒大步踏出,伸了个懒腰,目光扫过正愕然瞧着他的沈落雁、王伯当、杜干木和双方以百计的手下,哈哈笑道:"如此机密之事,各位竟在光天化日下当街谈论,实是儿戏之极,可笑啊可笑!"杜干木色变道:"跋锋寒!"

  王伯当仰天长笑道:"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我们正奉命拏你,另两个小子在那里?"沈落雁却露出疑惑之色,打出手势,身旁立时拥出十多人来,扇形散开把卓立屋前的跋锋寒围着。

  跋锋寒从容一笑道:"我既敢站出来,自然有应付你们的把握。"沈落雁左侧一个相貌特别凶悍的大汉,倏地扑出,大刀往跋锋寒照头劈去。

  跋锋寒傲然一笑,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斩玄剑已来到左手上,头也不回地听风辨位,挑中敌刀,那人被震得手臂发麻,骇然疾退时,跋锋寒剑芒暴张。

  那凶悍大汉如被雷殛,胸口溅血,拋跌地上。

  包括王伯当在内,众人无不色变。

  事实上连跋锋寒都想不到自己的剑气变得如此厉害。

  那人已倒退出一丈开外,仍被剑气破胸而亡,是他以前难以办到的事。

  经过了山中苦修十天和连番血战,在不知不觉里,他的武功修为作出了梦寐以求的突破。

  在这剎那,他脑海中浮现出与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肝胆相照的交往过程,心中一阵温暖舒畅。在他这个对人际关系异常冷淡的人来说,此乃非常罕有的情绪。

  "锵!"

  跋锋寒还剑鞘内,冷然道:"我跋锋寒身经大小千百战,却从未有人能取我之命,且看你们能否捡得例外甜头。"王伯当神色变得无比凝重,双尖矛弹上半空,洒出一片芒光,旋又收归胸前,遥指跋锋寒。

  其它人纷纷跃上瓦背,更有人破窗进入跋锋寒背后的屋内,形成一重又一重的包围网。

  沈落雁踏前一步,娇叱道:"寇仲和徐子陵究竟到哪里去了?"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我负责杀人,他们负责放火,这样说沈军师清楚了吧?"沈落雁失声道:"不好!"

  跋锋寒大笑道:"太迟了!"

  拔剑出鞘,一式横扫千军,谁不惧他能杀人于寻丈之外的能耐,只觉无影无形的剑气迫人而来,无不吓得跄踉跌退。

  此时,村后密林多处起火,浓烟冲天而起。

  跋锋寒人剑合一,拔身而起,避过了王伯当的双尖矛和杜干木的两柄刀,登上瓦顶。又在给人截上时腾身而起,朝浓烟密布的村后密林投去,转瞬不见。

  ※      ※      ※

  寇仲蹲了下来,呻吟逍:"我的天,终于到了,娘!这就是大河!"滚滚黄河水,在矮崖下奔流而过。

  这段河道特别狭窄,但亦阔逾十丈,河水冲上两岸的岩石,浪翻水激,河水瞬息万变,惊涛裂岸,汹涌澎湃,极为壮观。对岸是延绵不尽的原始森林,怪石峥嵘。

  徐子陵亦心神激荡,移到岸沿处,凝视着河水冲上岸岩,再奔腾回荡而激起的一个接一个怒号狂驰的急转漩涡。

  跋锋寒来到徐子陵旁,赞叹道:"我第一次见到大河,是在陇西的黄河河段,其奔腾澎湃之势,有若自天上滚流而来,令我连呼吸都停顿了。"董淑妮一直以来,无论在那里,都是周围所有人的注意中心,即使王室贵胄,又或巨宦公子,都对她奉承备至。

  惟有眼前这救她出险境的三个人,都似有点不把她放在眼内似的。

  像现在对着大河的惊喜,便远胜见她时的惊异神态。

  心中既泛起新鲜奇异的感觉,亦有点怨愤不平,微嗔道:"追兵快来了!你们还在谈风说月的!"寇仲肃容凑下嘴巴,亲吻着大河岸旁的土地,跋锋寒回头微笑道:"小姐放心,太阳沉下西山后,我们便动程往偃师去,大家趁这机会休息一下,顺便欣赏大河落日的美景。"董淑妮感到他无论说话的声音、语气、神态,都有种令人甘于顺从的慑人魅力,竟不敢再吵下去,气鼓鼓走到一旁,找了块石头坐下,眼睛却瞪着徐子陵。

  对这潇洒飘逸,又卓尔不凡的年轻男子,她份外有好感。

  徐子陵却像一点都没留心到她的行止,只顾与跋锋寒谈对大河的感触。

  寇仲终长身而起,来到她旁边另一块石头坐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柔声道:"肚子饿吗?"董淑妮喜道:"终于有人来理淑妮了!我不是饿,而是饿得要命,有什么可以吃的?"寇仲看得眼前一亮,只觉此女既有种天真烂漫的动人神态,但一颦一笑,又有种妖媚入骨的风姿,欣然道:"老跋还有几片风干的免肉,是我亲手调味的,非常好吃,你要不要试试看?"董淑妮却一径摇头。

  寇仲奇道:"你不是饿得要命吗?"

  董淑妮凑到他耳旁低声道:"我不吃他的东西,他对人家很凶哩!"寇仲听得连耳朵都酥软了,失笑叫道:"老跋!你在什么地方开罪了人家董大小姐,累得她情愿饿着肚子也不吃你的东西?"跋丝寒哈哈一笑,走了过来,奉上以叶子包着的干免肉,洒然笑道:"董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请赏脸!"董淑妮显是大为受用,抿嘴低笑,俏脸微红,神态引人之极,接着迅快的取起一片风肉,撕着来吃道:"算你哩!这样子差不多。"跋锋寒摇头失笑,拍拍寇仲肩头,把风肉塞到他手上去,径自返回徐子陵身旁去了。

  寇仲见跋锋寒出奇地这么给自己面子,更知他是想到董淑妮对自己的重要性,心中不由一阵温暖,亦对他好感大增。

  跋锋寒的性子根本非是如此的。

  董淑妮吃得很快,取过第二片风肉,笑语道:"你的手艺相当不错。"此时跋锋寒走了过来,向他打个眼色,道:"我和子陵到高处看看,仲少你陪大小姐在这里好好歇息,待会还要赶路。"寇仲会意,两人去后,转入正题道:"究竟是谁想害你大舅舅呢?是否越王和元文都?"董淑妮津津有味的吃完第二片风肉后,蹙起秀眉,道:"他们凭什么来对付我大舅舅,当然是另有大后台在背后撑他们的腰哩!"寇仲愕然道:"你不是说李密吧!"

  董淑妮皱皱可爱的小鼻子道:"你猜错了!但究竟是谁我只会告诉大舅舅,大舅舅便常教我要分清楚那些事可以对人说,那些事是不可对人说的。咦!太阳下山了。"寇仲为之气结,又暗忖若我被你这么一个女娃子难倒,还怎么去与群雄争天下?

  搜索枯肠下,蓦地脑际灵光一闪,笑道:"你不说我也知是谁,定是独孤家的人,对吧!哈!"董淑妮不能相信的瞪大美目,单是表情已清楚告诉寇仲他是猜中了,她有点不依地嗔道:"你这人倒有点道行,难怪大舅舅那么注意你们的事,独孤家的人我没有一个欢喜的。"顿了顿又道:"尤其那个独孤峰,每次见到人家都从头看到脚,好象想用眼睛把人家的衣服脱掉似的,可厌之极。"这种说话从这样一个绝色娇娆的香唇吐出来,寇仲也不由听得心中一荡,但为了正事,绮念瞬即消去。问道:"洛阳现在的情况如何?是否已落进独孤家的手内哩?"董淑妮不屑道:"那轮得到他们,守城的郎奉叔叔和宋蒙秋叔叔都是大舅舅的心腹,只有皇宫的禁卫由独孤峰统辖,兵力不过五千,若非用阴谋手段,那是大舅舅的对手。"寇仲心想原来如此,换了自己是越王侗,也要定计杀王世充了。

  董淑妮忽然道:"和你说话很有趣!你这人很聪明,长得又好看。"寇仲啼笑皆非道:"你才是人间绝色,有倾国倾城的美貌,究竟你大舅舅将你许配了人家没有呢?"董淑妮道:"人家今年才十七岁嘛,才不想那么快嫁入呢。嘻!你想不想娶我呢?"寇仲愕然道:"你不但长得美,还非常特别,我还是第一趟听到漂亮的女孩子问我这问题。"董叔妮微嗔道:"说说不可以吗?又不是当真的。你们汉人的头脑真拘谨。"寇仲呆了一呆,抓头道:"难道你不是汉人吗?"董淑妮没好气道:"谁告诉你我是汉人呢?人人都知大舅舅不是汉人,就只你不知道。"寇仲细看她的如花玉容,试探道:"那你究竟是什么人?"董淑妮得意道:"你这么聪明,快猜猜看!"

  寇仲无言以对时,徐子陵和跋锋寒一阵风般赶回来,叫道:"快走!"
 
第九章 妙计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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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躲在一处山头,远处四面八方均见簇簇火把长龙的移动,而他们显已陷身重围之中。

  寇仲指着左方五里许处,各以一枝长达数丈的旗竿,高高挂起红、白、黄的三个大灯笼,狠狠道:"小陵,都是你的沈情人不好,若不是由她以灯笼指挥手下行动,我们怎会落到现今这个处境呢?"在徐子陵背后的董淑妮推了他一把,酸溜溜的道:"沈落雁是你的老相好吗?"徐子陵没好气道:"休要听仲少胡说,我和她没有半丝瓜葛。"董椒妮雀跃道:"那就真好!"

  三人见她神态率直,在这种四面楚歌的环境下仍似在争风呷醋,均摇头苦笑。跋锋寒冷哼道:"若我猜得不错,李密和长白双凶都来了。否则士气不会如此高昂。"寇仲和徐子陵都吃了一惊,论武功,在群雄中李密怎都可以列入前三名。而长白双凶则仅次于王薄,只是这三个人,已使他们穷于应付,更不要说其它人了,何况他们更要保护这个娇娇女。

  跋锋寒续道:"若非有符真这种擅长追踪的名家在主持大局,我们怎都不会陷进这种局面。"寇仲点头道:"我们已用了种种方法,仍甩不掉他们,反被他们布下的伏兵迫得进退不得,现在他们应大约把握到我们的位置,正逐渐收紧包围网,确是高明之极。"徐子陵指着东南力道:"偃师是否在那个方向?"跋锋寒道:"正是那里,不出三十里路。"

  董淑妮此时也知事态严重,低声道:"我们冲过去成吗?"寇仲道:"那是下下之策,敌人已清楚我们的实力,没有把握也不会蠢得来招惹我们。只点数火把光,可知对方至少也有二千至三千人,我们能杀多少个呢?"董淑妮下意识地挤进寇仲和徐子陵间,道:"那怎办好呢?快想办法吧!"跋锋寒冷然道:"我们不是在想办法吗?心慌意乱只会坏事。"董淑妮给他神光闪闪的锐目瞅了一眼,立即噤若寒蝉。

  徐子陵道:"有什么方法可惹起偃师方面的注意?使他们派人来援。照理王世充该派人在城外山头放哨,侦察周围情况的。"董淑妮听得精神大振,低声却兴奋地道:"淑妮背上有两个特制的烟花讯号炮,只要给我大舅舅的人见到,便知是自己人遇事了,这成了吗?"寇仲苦笑道:"问题是我们能否捱到援兵到来的时刻?"董淑妮颓然无语。

  因为若发出讯号炮,等若暴露了藏身位置,李密方必全力来攻,而当哨兵看到讯号,通过烽火之类的手法通知偃师,假设王世充又能当机立断,立即调兵遣将来援,至少也要一、两个时辰的光景,那时他们早完蛋大吉了。

  徐子陵四人一边说,一边留意四下的情况,此时见到一条火把长龙直往他们藏身处移过来,连忙又再逃走。

  跋锋寒领着他们摸黑奔下山丘,逃进山脚的疏林区,寻得一道小河,忙涉水而行,走了近两里路后,地势往上倾斜,源头处原来是一座山上的小瀑布,泉水从百隙飞出,注成一池清潭。

  此际月儿升上中天,映得潭水波光闪闪,景色极美,可惜四人都是无心欣赏。董淑妮叹了一口气道:"现在离偃师愈来愈远了。"没精打采地在潭旁坐下,露出一个心力交瘁,惹人爱怜的表情。

  寇仲点头道:"这正是敌人的计策,迫得我们不断南逃,好再从容收拾我们。"跋锋寒忽地凑近董淑妮,问道:"董小姐用的是什么香料。"寇仲和徐子陵同时一震,目光灼灼的朝董淑妮望过来。

  董淑妮不悦道:"那有这样问人家的。"

  寇仲恍然道:"这正是杜干木可轻易直追到荒村的原因,皆因他熟悉大小姐所用的香料。而现在亦因此而使我们无法甩掉敌人的追踪。"徐子陵道:"不知是否我们嗅惯了,反而觉不到什么。"跋锋寒微笑道:"清潭明月,董小姐何不在此作美人出浴,而我们则为你把风,保证不会有人窥看。"董淑妮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伸手便去解襟头的扣子,欣然道:"看又如何呢?只要不动手人家便不怕。唉!恐怕要连衣服也洗濯才行,我的衣服都是用香料熏过的。"即使在这风声鹤唳的情况下,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亦非好色之徒,但如此香艳诱人的话出自这绝色少女的檀口,三人也不由怦然心动。

  徐子陵忽然探手按着董淑妮的玉手,阻止她宽衣的动作,道:"我有个更好的办法。"跋锋寒和寇仲都不解的瞧着徐子陵。

  徐子陵沉吟道:"仲少!你记否在襄阳城外,我们为那小公子疗毒时,我曾把毒素吸到掌内吗?"寇仲一呆道:"但香气不同毒素,它是没有实质的气味。"董淑妮亦睁大秀目瞧着他,徐子陵按在她纤手的掌心灼热柔软,使身疲力累的她直舒服至心底里。赧然道:"若你的手掌真能吸取人家的香气,人家岂非要给你按遍身体的每寸地方吗?"三人均心跳加速,此美女说起这些诱人的话时仍是一派天真模样,毫无机心,但却比任何淫娃荡妇蓄意挑逗的言词更引人入胜。

  徐子陵下意识地收回抓着她玉手的右手,道:"在一般情况下,我确没有这种吸聚香气的本领。但现在只要淑妮整个人浸进潭水去,待全身湿透后,仲少再运功助淑妮把水份蒸发,那香气不是亦可随水气蒸发了吗?那时我就有把握吸取带着香味的水气,然后再把香气散播,引敌人循错误的路线追去。"跋锋寒拍腿叫绝道:"此计确是妙想天开,保证可令敌人中计。"董淑妮凑过去亲了徐子陵的脸,喜孜孜道:"你这人真是聪明绝顶,人家欢喜被你唤作淑妮啊!以后你们都这样唤人家好吗?"跋锋寒和寇仲对她大胆的作风早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异,反是徐子陵大感尴尬,俊脸红了起来。

  董淑妮娇笑道:"陵少比女儿家还要脸嫩,淑妮要下水了!""噗通"一声,她已像一条美人鱼般潜入水里,再在清潭另一边爬上岸。

  三人一看下,都心叫乖乖不得了。

  在月色斜照下,浑身湿透的董淑妮被半透明的湿衣紧贴身上,里面的亵衣短跨亦赫然可见,尽显玲珑浮凸的曼妙曲线。

  跋锋寒苦笑道:"你们去作法吧!但切勿监守自盗,我负责把风好了。"※      ※      ※

  四人离开水潭,登上小山顶处,最近的火龙已逼至里许开外。

  跋锋寒道:"我和子陵去后,你们须躲在潭水里,如此必可避过敌人耳目,万无一失。"董淑妮愕然道:"人家不懂得在水内换气哟!"寇仲微笑道:"这个由我教你。"

  接着对两人正容道:"你们得小心,千万要活着再相见。"跋锋寒哂道:"放心吧!我们岂是那么易被杀死的人。"向董淑妮要过那两枝烟花炮后,与徐子陵联袂去了。

  寇仲忙领着董淑妮,重返清潭。

  ※      ※      ※

  "砰!"

  讯号炮直冲二十多丈的天际,爆出十多朵血红的光芒,璀璨夺目。

  寇仲和董淑妮置身潭沿的浅水处,一起仰首瞧着不远处空际的人造奇景。

  董淑妮靠贴着他道:"你们为什么肯如此冒生命之险来帮助奴家呢?"寇仲微笑道:"因为我们都喜欢和爱钖你嘛!"董淑妮摇头道:"不!我看你们都是真正的英雄好汉。男人我见得多哩!个个见到人时都是色迷迷的样子。有些人能扮作道貌岸然,但骨子里仍是那德性。嘻!我最爱作弄他们。但你们却是不同的,不像一些人平时扮英雄、充好汉,遇上事时则变成怕事的胆小鬼。"寇仲嘻嘻笑道:"你再这么挨挨碰碰的,说不定我也会变成色鬼了。哈!"董淑妮凑过去亲他脸颊,低笑道:"淑妮才不怕你,因为奴家欢喜你呢。"寇仲迎上她像喷着情焰的眼睛,讶道:"小丫头你不是动了春心吧!告诉我!你究竟欢喜谁,刚才你也这么对小陵说的。"董淑妮侧头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但现在人家只感到你又好看又强壮,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人家,其它的事都不愿去想。"寇仲暗忖小姐你实在太多情了,就在此时,衣袂拂动之声在山腰处传来。

  寇仲心中大懔,知来者必是高手,否则不会到了如此接近的距离才被自己发觉,忙搂着董淑妮潜到潭底去,同时封上她丰润诱人的香唇,董淑妮早知会发生比事,忙张开小嘴,接着寇仲渡过来的内气,立时浑身舒泰。

  寇仲搂着她潜过水瀑,避进潭壁下的石隙缝中,此刻就算有人潜进水里来,除非迫近观察,否则亦难以发现他们。

  才藏好身体,董淑妮四肢像八爪鱼般缠上来,丰满动人的娇躯不住扭动,纵在冰凉的水里,也感到她如火的热情。

  寇仲一面欲火狂升,另一方面却是大吃一惊。

  虽说有水瀑的掩护,但如此在水底扭动,说不定对方可从水波的异常情况,察觉端倪,那就要功亏一篑。

  人急智生下,伸手在她背上写了个"不"字作警告。

  董淑妮果然乖乖停止,但缠得他更紧了。

  寇仲松了一口气,功聚双耳,细听上方的动静。

  不片刻上方传来足音人声。

  符真熟悉的声音传下来道:"密公!我肯定他们曾在此逗留过好一会工夫,所以这处的香气特别浓郁。"沈落雁的声音道:"他们在山顶发放讯号炮,显是已走投无路,所以才凭高传讯,希望有救兵来援,我们宜火速追去。"李密道:"这三个小贼都是狡猾多智的人,明知泄漏了行藏后,休想能带着董美人从容突围而去,说不定在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最有可能是在溪涧的隐秘处,那便可灭去她留下的气味,所以我们定要仔细搜查清楚。"潭底石隙中的寇仲泛起历史重演的古怪感觉。

  当年在翟让的龙头府,他和徐子陵、素素三人亦是这么躲起来,偷听李密和下属说话。

  符真、符彦领命率人去了。

  王伯当道:"今趟得沈军师精心策划,又有符老师负责追蹑,布下天罗地网,他们休想能逃出我们的掌心。"李密沉声道:"今趟事关重大,若被王世充闻得风声,我们兵不血刃夺取东都的大计便会好梦成空,所以绝不能让那小美人儿逃到偃师去。"王伯当邪笑道:"此女艳盖洛阳,确是人见人怜,待下属把她擒来献上密公吧!"李密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道:"此女已被我许了给独孤峰那色鬼,暂时不到我染指了。"潭下的寇仲听到这番话,又是另一番刺激感受。

  而正与自己颈交唇接的动人美女亦生出反应,呼吸急促起来,吓得他忙再画"不"字警告,若一旦气浊,或沉不住气,那就大事不好。

  符真此时来报道:"已发现了敌人留下的线索,他们该往南面逃了。""砰!"

  不用看,寇仲也知徐子陵和跋锋寒在另一山头发放了第二枚讯号炮。

  转眼间,上面的人走个一干二净。

  寇仲松了一口气时,忽然发觉李密口中的小美人儿香舌暗吐,娇躯扭动,脑际轰然一震,已迷失在那无比动人的天地里。
 
 
第十章 运筹帷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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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跋锋寒和徐子陵一先一后扑上一株高耸出林的大树上,环目一扫,前后四方都是火把长龙,把逃路完全封锁了。

  徐子陵叹道:"若非晚间春雾湿重,我们只要放一把火,制造点混乱,说不定可趁机溜脱。"跋锋寒冷哼道:"纵然我们力战而死,但寇仲和淑妮能成功离开,亦再无遗憾。"徐子陵剧震道:"若非此刻亲耳听到此话出于锋寒兄之口,我真不敢相信锋寒兄是这种义无反顾,视死如归的英雄豪杰。"跋锋寒苦笑道:"义无反顾只是溢美之词,视死如归亦仍差一点点。我只不过从不后悔自己作出的决定,只要随意之所之就行了。你两个小子对我那么有情有义,我又不是狼心狗肺的卑鄙之徒,现在只希望仲少将来能手刃李密为我们报仇吧。"徐子陵摇头道:"不!我定不能让李密把你杀死的。嘿!假若我们能摇身一变,成了李密的两名手下,是否会大增逃生的机会呢?"跋锋寒皱眉道:"你是否想抓得两个人来,换过他们的衣服,可是瓦岗军有名组织严密,军下有团,团下有营,营下又分若干小队,各有统属,加上我们换得了衫换不了脸,只会徒惹人嘲笑吧了!"徐子陵从怀里掏出一张假面具,递到跋锋寒手上道:"这是天下第一巧匠宗师鲁妙子先生的遗作,我们先换过脸孔,再设法更衣。"话完自己先戴上另一面具,登时变成了曾与四大寇交手的疤脸大侠。

  跋锋寒看得啧啧称奇,也在徐子陵协助下,戴上面具,摇身一变化身作一个眼陷、唇薄、鼓下巴的年轻壮汉。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这就大不相同了!来!我们先削些树枝作暗器,随我来吧!"※      ※      ※

  寇仲背着董淑妮,在山野间狂驰疾跃,掠出一片密林后,奔上一座小丘顶时己见洛水横亘前方,对岸有座灯火辉煌的大城。

  寇仲哈哈笑道:"终于到了!"停下脚步。

  董淑妮依依不舍地离开他宽厚温暖的虎背,见寇仲雄立如山,双目闪闪的瞧着五里外矗立平原上的偃师城,自有种不可一世的慑人气概,一阵心迷神颤,小鸟依人的挨进他怀内去,低声道:"我们的事,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啊!若大舅舅知到了,定会杀死你的。"寇仲低头瞧了一眼这动人的美女,脑海中不由回味起刚才发生的事。心想这就最理想了。否则若董淑妮因与自己有了肉体关系而迫他去向王世充提亲,便大大不炒。

  董淑妮微嗔道:"你为何不说话,是否已不欢喜人家哩!"寇仲大感头痛,探手挽着她纤软的小蛮腰,把她搂贴胸膛,深深一吻后,微笑道:"那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学刚才那样呢?"董淑妮媚笑道:"那要由我决定,有机会人家自会来找你。"寇仲可以肯定自己非是她第一个男人,因为在那事儿上董淑妮要比他更驾轻就熟。

  虽然无可否认她在各方面都胜过云玉真,但也像对云玉真那样,他只会抱着逢场作兴的心态,绝不会妄动真情。

  何况眼前还有那么多重要紧迫的事等待他去做。

  一路奔来,他大部份时间都在惦念徐子陵和跋锋寒的安危,少部份时间在想如何利用王世充来对付李密,却全没想过背上那动人的肉体,更没想到和她的将来。董淑妮猛拉他的手道:"去吧!"两人奔下山丘,朝洛水掠去。

  ※      ※      ※

  李密立在斜坡顶处,眉头深锁地瞧着手下把目标中广阔达两里的密林围个水泄不通,再由以符真、符彦两兄弟为首的数十名高手人材搜索,可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仍没有丝毫动静。

  左边的王伯当狠狠道:"这是没有可能的。那女娃子的香气怎会忽然消失了。"李密身后十多名将领,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右边的沈落雁美目凄迷,轻轻道:"我有很不妥当的感觉,照道理他们该是插翼难飞。"李密叹道:"若真有合理或不合理这回事,寇徐这两个小贼也早应死去数十趟了,但他们总能逃出险境,真教人难以理解。"王伯当沉声道:"假若他们真的成功把董淑妮送抵偃师,我们该怎办才好呢?"李密双目亮起寒光,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最好的方法,莫如立即攻打偃师,牵制王世充,使他难以回师洛阳,对付独孤阀和越王。但如此将会破坏我们整个策略,而我们因与宇文化及一战,损折甚重,元气未复,故仍是宜守不宜攻,所以只好另外设法。"接着向沈落雁道:"落雁有何提议?"

  沈落雁道:"另一对策,就是暗遣高手进入洛阳,策动独孤峰扫除王世充在洛阳的势力,教王世充只得孤城一座,后援断绝。那时我们要取王世充项上人头,就像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了。"王伯当皱眉道:"王世充的势力在洛阳蒂固根深,欲要将其连根拔起,恐非易事,必须有妥善布置才成。"李密断然道:"无论此计成与败,对我们都是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洛阳是愈乱愈好,最好独孤阀和王党拼个两败俱伤,那就更是理想。"转向沈落雁道:"我们必须与时光争竞,若让王世充先一步发动,他受的损害将愈是轻微,落雁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吗?"沈落雁点头道:"密公放心,此事交由落雁处理吧!必不负密公所托。"李密下令道:"此事以落雁为主,伯当为副,还要请得南海仙翁法驾,以增强实力,其它人手分配,你们瞧着办吧!"众人听得南海仙翁之名,都露出既敬且惧的神色。

  原来南海仙翁晃公错,乃宁道奇那种辈份的高手,是宗师级的人物,现今位于南海珠崖郡的南海派掌门梅洵,只属他的徒孙辈。

  据传宁道奇曾与晃公错决战于雷州半岛,到百招之外晃公错才败于宁道奇的压箱底绝技"散手八扑"之下,可说虽败犹荣。于此可见"南海仙翁"晃公错的高明。

  李密由于其父李宽曾有大恩于南海派,故李密起兵后,曾三番四次派专使请晃公错出山,但直至炀帝被宇文化及所弒后,晃公错才肯点头。并答允南海派尽全力助李密取天下,其中当然附有苛刻的条件。

  王伯当和沈落雁齐声领命。

  就在此时,守在密林南方的火把纷纷熄灭,惊喊之声不绝于耳。

  李密不怒反喜,领着众手下疾驰赶去。

  ※      ※      ※

  寇仲和董淑妮在守城兵将簇拥下,策骑驰入王世充在偃师的郑国公府去。

  董淑妮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敛起笑容,伸情肃穆,一派不容侵犯的圣洁样儿。

  才入府门,王世充已闻讯在十多个亲兵拥护下迎出大门。

  董淑妮飞身下马,哭着扑入王世充怀内。

  王世充神采依然,只是鬓边花斑,多了几根白发。

  他爱怜地拥着董淑妮,连声道:"小妮妮莫哭!一切有大舅舅作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边说边朝寇仲瞧来,眼神立即变得无比锐利。

  寇仲甩蹬下马,施礼微笑道:"以后是成是败,就要看尚书大人一念之间了!"王世充愕然不悦道:"若你想危言耸听,休怪我……"董淑妮打断他的话微嗔道:"大舅舅啊!他是好人来的,没有他小妮妮的遭遇就不堪设想了。"寇仲毕恭毕敬道:"王尚书可否借一步说话,此事必须当机立断,否则即使孙子再世,武侯复生,亦挽不回己成的败局。"王世充厉喝道:"寇仲!"

  寇仲躬身道:"寇仲在!"

  王世充狠狠盯了他好一会后,冷哼道:"随找来!但千万勿要在我面前耍花样。"※      ※      ※

  跋锋寒和徐子陵一口气奔出五十多里路,直抵洛阳的大河下游处,两人再支持不住,先后伏倒岸旁,前方就是滚流不休的黄河水。

  洛阳在远方的灯火,照亮了地平的天际。

  几经辛苦,他们终脱离险境,跋锋寒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王伯当脸对脸的瞧着我们,仍不知我们是谁。还喝令我们去堵截,幸好那时我能忍着笑,可不知憋得多么辛苦呢。"徐子陵摇头叹道:"李密这么劳师动众,却连我们的衫尾都摸不着,说出去,保证笑歪了天下人的口。"跋锋寒勉力爬起来,道:"趁离天光尚有少许时间,我们最好养精蓄锐,再以假脸目大摇大摆入城喝口热茶,在洛阳我有几个老相识,保证招呼周到。"徐子陵艰苦地坐直身体;道:"不知寇仲能否说得动王世充呢?"跋锋寒深吸一口气,回复冷静,微笑道:"王世充只是一头人扮的老虎,而寇仲则是一个老虎扮的人,胜负已昭然若揭,子陵何用担心呢?"※      ※      ※

  密室内。

  董淑妮一口气把事情和盘托出,但王世充的脸色却至少变了十几次。

  沉吟片晌,王世充沉声道:"淑妮你去好好休息一会,大舅舅自有主张。"董淑妮还想撒娇不依,见王世充表情严肃,脸上阴霾密布,不敢多言,瞥了坐在对面的寇仲一眼,乖乖去了。

  门关。

  偌大的密室,就只剩下王世充和寇仲两人。

  寇仲出奇地沉默。

  自进密室后,他没说过一句话。

  王世充沉吟片晌,低声道:"你们肯冒死救小妮妮,我王世充非常感激,说出你们的要求吧!"寇仲知他不信任自己,淡淡一笑道:"我的要求是扳倒李密。"王世充愕然瞧了他半晌,皱眉道:"现在我内忧外患,动辄腹背受敌,恐难助你完成这心愿。"寇仲胸有成竹道:"王尚书此言差矣。事实却是从没有一个似眼前更佳的时刻,能让贵方有粉碎瓦岗军的机会。"王世充不悦道:"我生平最恨人挟恩要胁,我王世充什么场面未见过,岂会听人摆布。"寇仲从容道:"王尚书今次出兵偃师,为的究竟是什么呢?"王世充双目神光闪动,冷然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我当务之急,就是回师洛阳,扫除奸党。"寇仲微笑道:"然后呢?"

  王世充傲然道:"安内后当然是攘外,我与李密势不两立。"寇仲哈哈一笑道:"王尚书今趟出兵,是看准李密虽打败宇文化及,但却元气大伤,故趁机痛加挞伐。现在却要先作安内,白白让机会溜走,予李密有休养生息的机会,岂非大大失算吗?"王世充怔怔的瞧了他好半晌,像首次认识清楚他般,肃容道:"那寇小兄是否认为该先收拾李密,再回师对付杨侗和独孤峰呢?"寇仲摇头道:"非也。就算东都无事,今次尚书若贸然兵攻李密,亦是必败无疑。"王世充本想试探寇仲是否别有用心,利用自己来对付大仇家李密,此刻听他这般说,大感意外,反虚心问道:"愿闻其详。"寇仲遂把李密那番对付王世充这次出兵的话说出来,当然是说得只像他寇仲本身的推测般。

  王世充脸色微变,好一会都没说话,显是被命中要害。

  过了好半晌,王世充叹道:"我本为西域人,因慕天朝文化,随父来隋,自幼便喜读史书,爱习兵法,官拜兵部侍郎,颇得杨广那昏君看重。与孟让一战,更使我名震天下,本以为天下再无用兵更胜我王世充者,岂知竟遇上李贼,处处受制,若非得寇小兄提醒,此仗实有败无胜,那我现在应否立即回师东都呢?"寇仲知他已方寸大乱,微笑道:"正如我刚才所言,要破瓦岗军,此实千载一时之机。原因有二,首先就是李密刻下确是元气大伤,兵疲将倦。其次则是李密仍在刚打败宇文化及的胜利心态中,对你难免有轻敌之意。"顿了顿,正容道:"不怕得罪一句,论军力,贵方实不及李密,且屡战屡败,更添李密轻视之心,所以只要王尚书你示敌以弱,又制造巧妙形势,引得李密倾巢而出,而我们则精心布局,设下陷阱,保证可令李密栽个大筋斗,从此无力凌迫东都。"王世充听得怦然心动,对寇仲疑虑大减,信任倍增,问道:"如何可示敌以弱呢?"寇仲道:"请问王尚书现今手上有多少可用之兵呢?"王世充犹豫了片刻,才下定决心,答道:"今趟我只带有二万人,但无一非训练优良的精锐。"寇仲拍案道:"那就成了。孙子有云:兵贵精不贵多。而因我们兵少,更能增李密轻敌之心,只要再令他误以为我们粮草不继,我才不信新胜的李密还可忍着不率军溺战。"王世充摇头道:"他大可等我们真的缺粮时才来攻击,此计可骗别人,但绝骗不倒老谋深算的李密。"寇仲笑道:"所以我说还要制造其它微妙的形势,才可迫李密不得不来打硬仗。"王世充讶道:"计将安出?"

  寇仲道:"事情可分两头进行,首先我们要营造出缺粮的假况,例如派人四出搜刮粮草,又扬言即要回师东都,李密不来截击才怪。"接着俯前低声道:"另一方面,我们则与北方势力绝不下于李密的窦建德修好,请他出兵夹击李密。当然啦!这一着必须巧妙地让李密知晓,那更不愁他不主动来攻了。"王世充虽自负将才,亦不由不拍案叫绝道:"果是妙计,不过其中细节,仍要斟酌。"双目旋即射出锐利的光芒,盯着寇仲道:"谁都知你寇仲雄心勃勃,弄得南方天翻地覆,现在如此助我,究竟有何目的?"寇仲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道:"因为我若不杀李密,李密便要杀我。谁当皇帝我不管,只要不是李密就成了,王尚书满意我这答案吗?"王世充沉声道:"你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你肯投附我,我王世充定不会薄待你。"寇仲欣然道:"多谢王尚书提携。不过一切仍待破掉瓦岗军再说。对付李密虽是重要,但东都却必须牢牢掌握在手里,只要能撑到李密出兵,我们便攻打越王的皇宫,把所有反对你的人连根拔起,那时王尚书便大可取越王之位而代之。而天下至少有一半已到了圣上你的口袋内了!"这番话直说进王世充的心坎里,使他忘了寇仲没有立即表示效忠,大喜道:"独孤峰在洛阳有不可忽视的实力,若我不在洛阳,恐怕难以镇压大局。"寇仲微笑道:"这正是示敌以弱的一个关键部份,尚书不妨精兵简骑回洛阳打个转,摆平洛阳的形势,然后再见机行事。只要李密有任何异动,尚书立即溜回来主持大局,那不就成了吗?"王世充呆了半晌,长长吁了一口气,摇头笑道:"舍此之外,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第十一章 千年古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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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雄踞黄河南岸,北屏邙山,南系洛水、东呼虎牢、西应函谷、四周群山环抱,中为洛阳平原,伊、洛、瀍、涧四水流贯其间,既是形势险要,又风光绮丽,土壤肥沃,气候适中,漕运便利。

  故自古以来,先后有夏、商、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隋等八朝建都于此。

  所谓河阳定鼎地,居中原而应四方,洛阳乃天下交通要冲,军事要塞。

  杨广即位后,于洛阳另选都址,建立新都。

  新皇城位于周王城和汉魏故城之间,东逾瀍水、南跨洛河、西临涧河,北依邙山,城周超过五十里,宏伟壮观。

  杨广又以洛阳为中心,开凿出一条南达杭州,北抵涿郡,纵贯南北的大运河,把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连接起来,洛阳更成天下交通商业的中心枢纽。

  这日天才微亮,城门开启,大批等候入城作买卖的商旅,与赶早市的农民鱼贯入城。

  戴着面具的跋锋寒和徐子陵混在人群里,大摇大摆的从容由南门入城。

  洛阳的规模果是非比一般小城,只南城门便开有三门,中间的城门名建国门,左为白虎门,右为长夏门,型制恢宏。

  此时两人身上穿的再不是瓦岗军的劲服,而是向两个农民购来的朴旧布衣,每人肩上各负一大捆新鲜割下来的菜蔬,随便报出顺口诌来的身份名字,守门的兵卫便毫不留难地放他们进城。

  甫进城门,初抵贵境的徐子陵顿然眼界大开。

  只见宽达百步贯通南北两门的大街"天街",在眼前笔直延伸开去,怕不有七、八里之长。

  街旁遍植樱桃、石榴、榆、柳等各式树木,中为供帝皇出巡的御道,际此春夏之交,桃红柳绿,景色如画,美不胜收。

  大道两旁店铺林立,里坊之间,各辟道路,与贯通各大城门的纵横各十街交错,井然有序。

  跋锋寒笑道:"洛阳有两大特色,不可不知。"徐子陵兴趣盎然的向他请教。

  跋锋寒道:"首先就是以南北为中轴,让洛水横贯全城,把洛阳分为南北两区,以四座大桥接连,而城内洛水又与其它伊、瀍、涧三水联接城内,使城内河道萦绕,把山水之秀移至城内,予人天造地设的浑成感觉。"此时前方忽现奇景,一艘帆船在隐蔽于房舍下方的洛水驶过,从他们的角度瞧去,只是帆顶移动,宛若陆地行舟。

  徐子陵欣然道:"我见惯江南的水乡城镇,多引江湖之水贯城而过,本没甚稀奇,但却少有如洛水般宽深笔直,使洛阳别具严整调谐的气象,而此城的规模,当然亦非水乡城市可比。另一特色又是什么呢?"此时天色大白,街上人车渐多。

  御道上不时有一队队甲胄鲜明的兵卫操过,作晨早的操练,使这美丽的皇城添上刁斗深严的气势。

  跋锋寒续道:"另一特色就是在外郭城的西墙外,因其天然环境设置西苑,西至新安,北抵邙山,南达伊阙诸山,周围二百余里,比得上古时汉武帝的上林苑,外郭城与西苑连在一起,令洛阳更具规模。"两人沿街而行,抵达洛水南岸。

  跋锋寒指着横跨洛水,连接南北的大桥道:"这座叫新中桥,只看此桥的规模,便具体而微地说明了杨广当年如何劳民伤财。据说为了使洛阳具都城之实,那昏君从全国各地迁来了数万户富商巨贾,又将河南三千多家工艺户安置到郭城东南隅的洛河南岸十二坊居住,所以眼前才有此气象。"又压低声音道:"这叫坏心肠作好事,异日不论谁人得到天下,将会享受到杨广的建设成果,只要管治上稍为得法,盛世可期。"徐子陵听得肃然起敬。跋锋寒虽专志武道,但对时局的看法却极有见地,且与众不同,际此人人都在编派杨广不是的时刻,他却能指出杨广的建都筑河,实对后世有很大的裨益。

  跋锋寒笑道:"我们好应找个地方医医肚子了。"徐子陵欣然应是。

  ※      ※      ※

  偃师城位于洛水北岸,大河之南,嵩高、少室等诸山之北,上游是洛阳,下游百里处为虎牢,乃翼护洛阳的战略要塞,亦是东拒李密的前线基地。

  若偃师失陷,会直接动摇洛阳的安稳。

  偃师之于洛阳,等若虎牢之于荥阳。

  现今王世充率兵至偃师,立即直接威胁到虎牢的存亡,故李密必须作出反应,或守或攻,绝不能不小心筹度。

  在十多名忠心可靠的统军将领与名家高手簇拥下,换上一身武官便服的寇仲与王世充、董淑妮登上泊在城外码头的战船,同行的尚有二千近卫军,坐满多艘战船。

  踏上甲板后,寇仲心中一动,把王世充拉到船尾处,指着洛水道:"我们必须作出些假像,才可令李密确信我们有出兵虎牢的决心。"王世充皱眉道:"我驻重兵于偃师,难道还不足够吗?"寇仲道:"那也可视作加强防守,且又不能予敌人放火烧粮的机会。我刚才研究过尚书给我的地理形势图,虎牢、荥阳皆位于洛水和大河之南,不若尚书着人在此城之东洛水两岸的适合河段设立浮桥,建立两、三座也不嫌多,然后在南岸设粮仓建军营,这种高姿态比任何军队调动更有显示力,亦免了李密要大动干戈攻城之苦。哈!此计如何?"王世充怔怔的瞧了他一会后,叹道:"如此妙计,教我怎能拒绝呢?"※      ※      ※

  徐子陵和跋锋寒挤进了一间闹哄哄的茶楼,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靠角的空桌子,要了糕饼点心,放怀大吃。

  徐子陵随口问道:"锋寒兄似乎对洛阳份外欣赏,对吗?"跋锋寒点头道:"中土的城市里,我对洛阳和长安特别有印象,皆因两城均有王者之气,非一般城市可比拟。"徐子陵问道:"江都又如何呢?"

  跋锋寒道:"我尚未到过江都,那是子陵你出身的地方,自然培养出深厚的感情,就像我对草原和大漠。"又微笑道:"不过相比之下,我都是比较欢喜北方的城市和山水,那种险峻雄奇,和南方的绮丽明媚,是完全不同的味道,且较合我的脾胃。"徐子陵点头道:"跋兄就像北方的大河峻岭,经得起风霜岁月的考验,不怕面对艰苦恶劣的环境。我和仲少毕竟是南方人,很易生出好逸恶劳之心,纵使练武,也没有什么严格规律,嘻!"跋锋寒笑道:"我看寇仲比较近似我,而你亦非好逸恶劳,只是本性不喜与人争斗,但假若有人惹得你动了真火,我也要为那人担心!"徐子陵微笑道:"我是那么可怕吗?"

  跋锋寒正容道:"我少有欣赏一个人,但你却是例外。平时你看来温文尔雅,好象事事都不放在心上,可是每到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你总能显出坚毅不拨之意志,并有却敌脱身之妙计,否则我们今早就不能在洛阳这里吃点心了。"徐子陵苦笑道:"我倒没想过自己这方面的事,是了!我们是否应设法与仲少取得联络呢?"跋锋寒沉吟道:"仲少和王世充的交易如何,现今该已成定局,我们实不宜介入闻问。最好由寇仲来找我们。而我们只须照原先的约定留下标志,使他知道我们在那里就成了。"徐子陵点头表示同意,却皱起了眉头道:"那我们眼前干什么好呢?"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子陵你太不习惯没有寇仲的日子了,告诉我,以前你和寇仲一起时,有没有想过要干什么或不干什么的心境?"徐子陵尴尬道:"真的似乎有点不习惯,不过凡事都有开始的,唉!待会……嘿!"跋锋寒捧腹狂笑,惹得附近几台的茶客都为之侧目。

  笑罢,跋锋寒淡淡道:"我们先去见一位我们都认识的美人儿,看看会否有你瑜姨的消息,顺便探听和氏璧的最新情况,子陵意下如何呢?"徐子陵愕然道:"我们都认识的美人儿?"

  跋锋寒现出个古怪的表情,微笑道:"东溟公主单琬晶大概可算其中之一吧。"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      ※      ※

  王世充和寇仲立在战船的看台处,凝望洛阳的方向。

  寇仲道:"尚书可知李密曾私访襄阳的钱独关,说动他供应人力粮草予他从南方攻打洛阳的部队吗?"王世充一震道:"钱独关难道不怕死?竟如此斗胆。"寇仲道:"李密一向以智计闻名,他故意策动四大寇与江淮军合作,攻陷竟陵,胁迫北方诸城,实是一石二鸟之计,既可使杜伏威无暇兼顾南方,亦使洛阳以南数城因畏惧江淮军而投向他。所以尚书若不及早击破瓦岗军,早晚会给他团团围困,那就悔之已晚。"王世充大讶道:"寇小兄为何能对南北形势如此清楚?"寇仲微笑道:"当然是为了对付李密,这老贼颁下的'蒲山公令',累得我两兄弟屡陷险境,几次险死还生,此獠岂能不灭。"王世充默然片晌后,忽道:"假若今仗胜不了李密,我是否应西联李渊?"寇仲本想答"此仗必胜",但念头一转,反问道:"李渊、李密两者,尚书以为谁更可怕点呢?"王世充苦笑道:"我本来从不把李渊放在眼内,甚至他起兵太原,渡龙门进关中,先后击溃宋老生和屈突通,我也以为只是一时之势。可是当李渊次子世民大败薛举、薛仁果父子的西秦军于扶风,并乘胜追击之直抵陇城,便不得不改变看法。因为关中再无西面之忧,便可全力东进,经略中原,构成对洛阳除李密外最大的威胁。"寇仲道:"尚书已很清楚李阀的形势,也该知李世民乃胸怀平定中原大志的人。所以除非尚书肯俯首称臣,否则如让李世民在关中再多取得几处立足据点,洛阳早晚要落到他手上去。"王世充叹道:"洛阳固是天下漕运交通的枢纽,但也因而陷于四面受敌的环境中,即使去掉李密,还要应付四方八面而来的攻击,非像李阀般进可攻退可守。"寇仲道:"所以去李密之胁后,尚书必须用兵关中,至不济也要制得李阀半步都踏不出潼关,而尚书则可挟胜李密的余威利用运河之便,逐步蚕食附近城镇,增加实力,舍此外再无他法。"王世充苦笑道:"我有点累了!想到舱内歇歇。"寇仲却是心中暗叹。

  王世充始终不是争天下的料子,绝比不上杜伏威,亦不及萧铣,当然更难与雄材大略如李世民、李密者争一日之短长。

  ※      ※      ※

  "津桥东北斗亭西,到此令人诗思迷;

  眉月晚生神女浦,脸波春傍窈娘堤;

  柳丝袅袅风缲出,草缕茸茸雨剪齐;

  报道前驱少呼喝,恐惊黄鸟不成啼;"

  两人步上横跨洛水的天津桥时,跋锋寒油然道:"天津晓月乃洛阳八景之首,最迷人是夜阑人静,明月挂空之时,掳美来此把臂同游,个中况味,当是一言难述。"徐子陵停了下来,道:"我忽然想起一事,恐怕难陪锋寒兄去见公主了!"跋锋寒笑道:"不知子陵兄有什么急事呢?"

  徐子陵苦笑道:"锋寒兄勿要以为我在找借口避见公主,而是心挂失散了的兄弟,所以想去试试寻找他们。"跋锋寒道:"你是指段玉成他们四人吗?"

  徐子陵道:"正是他们。"

  跋锋寒洒然道:"如此便不阻子陵了!"

  两人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后,就在闹市中分道扬镳。
 
第十二章 路遇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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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步下天津桥,回到城南区域,整个人轻松起来。

  他真的不想见单琬晶。

  此时洛阳城像苏醒过来般,车轿川流不息,热闹非常。行人中不少身穿胡服,显是来自西域的商旅。

  只看眼前的繁荣,谁都感受不到城外的世界战争连绵,生灵涂炭。

  更想不到洛阳正陷于内外交煎的地步,成为各大势力倾轧角力的轴心。

  他离开了人潮涌涌的天街,沿着洛水西行,宽达十多丈的河面,巨舟并列,以大缆维舟,铁锁钩连,蔚成奇景。

  回头朝天津桥望过去,跋锋寒已走得影踪不见。

  而天津桥南北对起四座高楼,更添桥梁的气势,极为壮观。

  离开了桥南的肆市后,道上行人疏落多了。

  徐子陵沿洛堤漫步,堤边杂植槐柳,树绿成荫,风景迷人。

  徐子陵收摄心神,不由想起跋锋寒和单琬晶间的关系。

  当日单琬晶和跋锋寒约定在九江相会,恐怕不是只关男女私情那么单纯。

  要知单琬晶乃东溟派新一代的领袖,在派内早选了那尚明作她的夫婿,所以她虽对李世民倾心,亦是有缘无份。

  以单琬晶刚烈的性格和行事的作风,既能克制自己对李世民的感情而不出乱子,照道理也不该情不自禁至要与跋锋寒来个秘密偷情。

  所以她与跋锋寒间,定有一些彼此合作的事情。

  徐子陵本不会想及这方面的事,可是因跋锋寒不但知悉单琬晶既身在洛阳,更清楚她落脚的地方,事情便大不简单。

  若两人只是男女之情,以跋锋寒不以儿女私情为重的作风,凭那趟单琬晶下不了手杀自己一事,已足可令跋锋寒对单琬晶永不回头。

  徐子陵苦笑摇头。

  吹绉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就在此时,前面一人匆匆而至,徐子陵定睛一看,登时呆了起来,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      ※

  寇仲凭窗外望,心内思潮起伏。

  争霸之路绝非一条康庄大道。

  不但前途渺茫难测,崎岖难行,随时有粉身碎骨之祸。最教人头痛的是歧路甚多,一个不小心,便错失直抵目标的机会。

  时机实具最关键的重要性。

  李世民便是最懂掌握时机的人,觑准机会,迫得他老子作反,起兵太原,趁关中精兵西出应付李密之际,渡河入关,夺得西都长安这坚强的固点,只须去了薛举父子这西面之患,便可遥看关中群雄逐鹿,乘鹬蚌相争,坐享渔人之利。

  而他现在才是刚起步。

  搞垮了李密,固然可使宋阀与瓦岗军结盟一事胎死腹中,但最得益的却是李世民而非他寇仲。

  所以现在仍未是杀李密的时刻,纵使李密引颈待割,他也不会杀害李密。

  唉!

  有小陵在就好了!至少有人可以谈谈心事。

  假若徐子陵遇害,他将会不顾一切的为他报仇,什么霸业鸿图都要摆到一旁去。

  "咯!咯!"

  寇仲愕然道:"进来!"

  一个小婢推门恭身施礼道:"小姐请寇公子到舱厅见面。"※      ※      ※

  徐子陵犹豫了片刻,才在那人擦身而过前把他拦着,沉声道:"李大哥!"竟是久违了的李靖。

  他之所以犹豫,皆因始终不能对素素之事释然,若非李靖薄情,素素就不会受王伯当之辱,更不会嫁给香玉山。

  李靖身穿便服,但仍是轩昴爽朗,眼神变得更锐利,显是在这几年间武功大有长进。

  他愕然止步,脸露疑惑之色,皱眉道:"这位兄台是否认错人哩?"徐子陵这才省起自己是以"疤脸大侠"的容貌示人,低声道:"我是徐子陵,现在只是戴上面具。"李靖先是虎躯一震,然后露出惊喜神色,挽着他穿过路旁的槐树,到了堤坡边沿处,大喜道:"我也风闻到你们会来洛阳的消息,想不到就这么遇上了,小仲呢?"徐子陵扯下面具,塞入怀里。

  李靖叹道:"你比我长得更高了。时光过得真快,不经不觉又这么多年,昔日的两个小子,已成了名动天下的人物,现在谁说起你们来,不是咬牙切齿,就要衷心夸赞?"又急忙问道:"小仲没出事吧?"

  徐子陵听出他真诚的关切之意,又想起素素,心中矛盾得要命,道:"小仲没有事,我们只是暂时分手,各有各行事罢了!"李靖松了一口气,道:"来!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再说!"※      ※      ※

  寇仲在小婢引领下,步进舱厅。

  董淑妮换上华服,还刻意打扮过。安坐椅内,更是艳光照人,眩人眼目,亦多添了几分成熟的迷人风韵。

  寇仲在她左旁的椅子坐下后,小婢退下,还为他们关上厅门。

  寇仲愣然道:"你不怕给大舅舅怪责吗?"

  董淑妮模仿王世充的语调老声老气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怎同呢?"接着忍不住花枝乱颤地娇笑起来,媚态毕露,诱人之极。

  寇仲心中恍然。

  董淑妮实在是王世充的秘密武器,利用她的美色来笼络有利用价值的人,又或刺探情报,否则今趟王世充可能死了仍不知堕入李密的彀中。

  王世充为了收服自己,现在则打出董淑妮这张牌。

  董淑妮甜甜一笑道:"你这人真本事,人家从未见过大舅舅这么看重一个人的,可是现在人家再不欢喜你了!"寇仲失声道:"什么?"

  ※      ※      ※

  房舍在洛河对岸往左右延展,不远处有座高起的钟楼,宏伟高耸,雄视把城巿一分为二的洛水。

  李靖叹道:"想不到当日一别,到此刻才有重逢之时。素妹真难得,若没有她,我李靖今天休想能坐在这里和你叙旧。所以听得李密造反,我便心知不妙,立即赶赴荥荥阳,才知你们已救走了她。"徐子陵一阵硬咽,差点掉下热泪,勉强忍住,沉声道:"李大哥当日为何肯让素姐回荥阳呢?难道不知荥阳大龙头府是险地吗?"李靖苦笑道:"素妹对我恩重如山,我李靖岂会是这种忘恩之人,可惜她去意甚决,又知我会拦阻,竟留书出走,悄悄离开。那时我内伤未愈,追她时更遇上风雨,大病一场后,才到荥阳找她。但素妹拒而不见,我只好先到洛阳,再入关中。现在于秦王手下办事。"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竟是有这么一回事!

  ※      ※      ※

  董淑妮容包转冷,淡淡道:"凡是大舅舅欢喜的人,我都不欢喜的。"见寇仲瞪大眼睛瞧着她,跺足嗔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家欢喜自己去选择也不成吗?大舅从来都不欢喜我爹,可是娘却比任何女人都快乐。娘常说以前她们都可在野火中会自由选择对象。"寇仲反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微笑道:"那现在我可滚出去了吗?"今次轮到董淑妮杏目圆睁道:"听到我不再欢喜你,你难道不伤心难过吗?"寇仲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朝舱门漫步而去,边行边道:"当然难过得要命,我现在就要回房中痛哭一场呢。哈……"寇仲转身接着董淑妮随手拿起朝他背脊掷来的名贵瓷瓶,笑嘻嘻道:"我也有个坏习惯,就是不欢喜给人摆布,吃软不吃硬,哈!"扬手便把瓷瓶拋回给董淑妮。

  董淑妮慌忙接着时,他已推门扬长去了。

  "砰!"

  花瓶再次摔出,掷在门上,撒得一地碎片。

  ※      ※      ※

  李靖关心地道:"素妹近况如何?"

  徐子陵听到自己的声音答道:"她在巴陵,已嫁了人。"李靖欣然道:"那真要为她高兴,究竟是谁家儿郎如此幸运?"徐子陵剧震一下,朝他瞧去。

  李靖不解道:"为何小陵你的神色如此古怪,难道素妹的夫婿有什么问题吗?"徐子陵奇道:"素姐嫁了给别人,李大哥不感失望吗?"李靖皱眉道:"素妹若有好归宿,我高兴还来不及,究竟是否这人有问题呢?"徐子陵瞧了李靖好半晌后,摇头道:"我也不敢肯定。"李靖笑道:"差点给你吓个半死。这人究竟是谁?巴陵不是萧铣的地头吗?"徐子陵点头道:"此人正是萧铣的手下,叫香玉山。"李靖色变道:"什么?"

  徐子陵吃了一惊道:"是否这人真有问题?"

  李靖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好一会才叹道:"这人是否本身有问题,我并不清楚,但却知道……唉!小陵请恕我有难言之隐,故不能畅所欲言。天啊!为什么这么巧的。"徐子陵心念电转,沉声道:"刚才李大哥说在秦王手下办事,秦王是否李渊次子李世民呢?"李靖点头道:"就是他了,他也很欣赏你们。你们不是很想创一番事业吗?他将会是个好皇帝。"徐子陵冷笑道:"他会当上皇帝吗?他只是秦王,但世子却是李建成。只听李大哥这句话,便知他们兄弟间嫌隙已生,李阀祸机将至,大乱必兴,李大哥仍要混这浑水吗?"李靖肃容道:"小陵你确长大了,识见大是不同。不过我李靖岂是见难而退的人。"顿了一顿,双目寒光闪闪,凝视着下方长流不休的洛水,缓缓道:"国家患难,今古相同,非得圣明君主,不能安治。且为国者岂拘小节,现今谁不知李阀的地盘是秦王打回来的,亦只有他才有造福万民的才能德行。小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徐子陵心中一片烦厌,胸口如被大石重压,长长吁出一口气,才舒服了点,道:"李大哥不在关中,却到此险地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李靖压低声音道:"我今次来洛阳,实有至关紧要的事,但现在却不可说出来。"接着扯了徐子陵站起来道:"快随我来,你嫂子该等得心焦哩!"徐子陵失声道:"嫂子?"
 
十三章 往事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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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世充换上戎装,卓立船头。

  寇仲和一众将领,分立身后。

  洛阳的外郭城已然在望,气象肃穆。

  四艘水师船加入护航行列,使船队更为壮观。

  王世充精神奕奕,看来心情大好,把寇仲召到身旁来,问道:"寇小兄到过洛阳吗?"寇仲恭敬答道:"尚是首次到洛阳。"

  王世充哈哈一笑,自豪地道:"我们下面这条洛水,把都城一分为二,成南北两部分。皇宫和皇城位于城西北部;街、坊、巿均分布在城南和东部。"寇仲道:"船队可直接驶进城内去吗?"

  王世充得意洋洋的道:"不但可驶进城内,还可抵达任何地方,若论内外水陆交通的便利,天下没有一个城巿可及得上东都。除洛水贯穿其中外,还有东瀍河、西谷水、北金水渠、南通津渠、通济渠、伊水、漕渠、道渠、重津渠、丹水渠与大街小巷纵横交错,车船相接方便无此。"水闸早已升起,船队沿洛水长驱入城。

  眼前忽地换上了城内繁华的景象,寇仲连呼吸都停止了,看得虎目圆睁。

  王世充凑到寇仲耳旁道:"若你助我东破李密,西克长安,我便封你为洛阳王,此城就是你的封邑,而小妮妮便是你的王妃!"寇仲收摄心神,深吸一口气道:"多谢圣上龙恩!"说完也觉心中好笑。

  但亦知不佯作奉承,王世充可能会随时反脸。

  王世充听到"圣上"两字,哈哈大笑,又低声道:"人传你两人知道'杨公宝库'的秘密,究竟是真是假?"寇仲心中暗骂,表面则摆出恭敬的神色,耳语道:"我们只有一些线索,能否找到仍是未知之数。"王世充道:"宝藏究竟是否在洛阳呢?"

  寇仲故作愕然道:"尚书真厉害!"

  王世充冷哼道:"昔年建设新都时,杨素曾积极参与,要弄个宝藏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寇仲心中大乐,暗忖你这么想就最好了。忽见船队朝横跨河面的大桥驶去,骇然道:"要撞桥哩!,"王世充和一众手下虽苦忍着笑,但已是忍得极苦。

  寇仲大惑不解时,大桥中分而开,朝两边仰起,露出足够的空间,让船队畅通无阻的鱼贯驶过。

  王世充欣然对仍驾讶得合不拢嘴的寇仲道:"这是我们中土第一座开合桥,出自天下巧艺大宗师鲁妙子的设计,寇小兄没有见过并不足怪。"又指着前方右岸道:"那就是皇宫,我们直接去见杨侗,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      ※

  徐子陵愕然道:"李大哥成亲了吗?"

  李靖老脸一红道:"已有多年了!当年我和素妹亡命北上,幸好遇上了她,得她义助,接回我一条断筋,否则你的李大哥已变成一个跛子。"剎那之间,徐子陵明白了整件事。

  正因李靖移情别恋,素素才被迫黯然离开李靖,从此不愿再提起他。

  李靖奇道:"小陵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难看?"徐子陵脸容转冷,一字一字地道:"由今天起,我们再非兄弟,李靖你走吧!"李靖剧震道:"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徐子陵冷然道:"你该清楚知道是什么一回事,枉素姐对你情深一片,你却移情别恋,把她拋弃。我们之间再没有什么话好说。"言罢转身便去。

  李靖大喝道:"小陵!"

  徐子陵展开脚法,瞬眼间离开堤岸区,没入一道横街的人流里。

  ※      ※      ※

  城内洛水之端,外郭城西北处,坐落着气魄宏大的东皇宫。

  皇宫分为皇城与宫城两部分。

  皇城围护在宫城的东、南、西三面,呈"凹"形,北面与宫城有城墙分隔。

  皇城城墙都是夹城,有两重城墙。北面则有三重,更增其防御能力。

  皇城内东西有四条横街,与南北三直道交错,中央大道居中轴线,什么省、府、寺、尉等官署分别排列在大道两侧的横冲,众星拱月般,不离皇宫左右。

  宫城则是杨侗这小皇帝的居处和接见群臣的地方。

  宫城之北,再有曜仪和圆壁两城,使宫城处于重重包围之中,防范严密处,更胜江都的皇城。

  船队在皇城外的码头缓缓靠岸,王世充笑道:"由于李密不知你和淑妮早已脱身,所以消息该尚未传返洛阳,只看现在杨侗全无防备,恐怕到现在仍未知我王世充已回来了。"寇仲道:"这叫以快打慢,只要我们能控制杨侗,独孤阀便失去最大的凭借,那时要杀要剐,再不由他们决定了。"王世充道:"独孤峰武功虽高,但仍未放在我心上,但那老婆子尤楚红却真是非同小可,我旗下虽高手如云,恐怕仍没有人拦得她住,若给她漏网逃去,会是个很大的祸患。"寇仲讶道:"为何尚书不提独孤凤呢?"

  王世充愕然道:"为何要提她?"

  寇仲心知不妙,沉声道:"吾友跋锋寒曾和独孤凤交手,差点便不能脱身。据说她的武功已超越了独孤峰,仅次于尤楚红,尚书怎会一无所知的?"王世充曾在彭城亲睹跋锋寒强绝一时的身手,闻言变色道:"若真有此事,那说不定独孤阀仍有其它隐藏起来的实力,用以伺机暗算我。"寇仲点头道:"定是如此,我们必须小心应付,否则一个不好,就要吃大亏。"船已泊定,王世充领头走下船去。

  ※      ※      ※

  徐子陵低头疾走了半条街后,心情才稍为平复。

  尤其道旁均满植树木,绿荫环护,天上则白云蓝天,春光明媚,遂勉力拋开李靖和素素间那不能挽回的恨事,把心神集中在洛阳城的建设上。

  自离开飞马牧场后,每有空间,他都取出鲁妙子的遗笈翻阅研究,对建筑之道已颇有心得,故此时能以专家的眼光,浏览这事先周密规划、顺应地势、精心布局的天下名都。

  徐子陵心境转趋开朗,漫步横街里巷,无论走到何处,街巷纵横,都是方格整齐,犹如棋盘。而民居则平均分布在棋格之中,秩序井然。

  一群小孩正在一处空地上玩耍,天真的欢笑声填满周遭的空间,不由使他想起与寇仲在扬州度过的童年岁月,他们好象从未试过如此这般地玩耍过,每天都为了温饱挣扎奋斗,以及应付别人的欺凌。

  想得入神时,身后风声响起。

  猛然回首。来者竟是窦建德手下的头号大将刘克闼。

  ※      ※      ※

  王世充踏上码头,一名中年大将迎了上来,施礼后道:"一切安排妥当,尚书请放心。"此人身量颇高,只比寇仲矮上寸许,生了一张马脸,留着一撮山羊须,两眼闪闪有神,显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王世充介绍道:"这是郎奉将军,我不在时,洛阳的事就由他和宋蒙秋将军两人负责。"寇仲心中恍然,原来是王世充的心腹。

  同时亦暗自懔然。

  只看现在一片平静的情形,便知王世充已通过特别的通讯渠道,指示郎奉和宋蒙秋两人暗中调集兵马,控制了皇城。

  所以别看王世充初听得情况不妙时似是手足无措,但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待得情绪平定下来后,便显出老辣厉害的本色。

  郎奉道:"尚书大人请!"

  王世充从容一笑,领头朝进入皇城的端门大步走去。
 
 
第十三卷
第一章 谁是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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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黑闼搭着徐子陵肩头,走进附近卖丝绸的店铺去。

  两个上了年纪的店伙都没迎上来招呼他们,像视而不见般,任他们长驱直闯,揭开分隔前后进的珠廉,穿过摆满布疋的小货仓,步出天井,原来另有两重房舍。

  四男一女正聚在天井说话,见到刘黑闼,都现出恭敬神色,齐叫"刘大哥!"刘黑闼点点头,领着徐子陵进入天井左侧的房舍去。

  那是个简朴的小厅堂,除了台、椅、几等必备的家俱外,连柜子都没一个,更不要说装饰的摆设了。

  两人坐好后,刘黑闼哈哈笑道:"真好!竟遇上你,我也不知多少趟听到你们的凶讯,想不到你们还是活得生龙活虎。寇仲究竟到那里去?"徐子陵道:"我和他失散了,但约定在这里会面的。"说罢心中暗叹,刘黑闼虽是条好汉子,但始终是窦建德的人,不宜向他透露太多事。

  刘黑闼皱眉道:"听说李密派人截击你们。要不要我遣人去找寻寇仲?"徐子陵感受到他真挚的热情,生出内疚的难过情绪,摇头道:"他自保该没有问题。事实上我们是故意分开,由我引走追兵,而他却负责做别的事情。"刘黑闼明白过来。此时刚才在外面和另外四名男子聊天的女孩子进来奉上香茗。

  徐子陵这才看到此女轮廓颇美,还透着一股清秀的气质。

  刘黑闼笑道,"她叫彤彤,一手飞刀玩得不错!"却没对徐子陵向彤彤作介绍。

  彤彤微微一笑,好奇地瞥了徐子陵两眼,才退出屋外。

  刘黑闼沉吟片晌,叹道,"刺杀任少名一役,不但使你们两人的名字无人不知,也改变了整个南方的形势,老哥真以你们为荣。"徐子陵怕他重提邀他们入伙的事,忙岔开话题道:"刘大哥今趟到洛阳来,有什么大事?"刘黑闼深深地瞧了他几眼后,沉声道:"此事可大可小,实质上只是小事一件,但却可能关系到谁能一统天下的问题。"徐子陵听得一头雾水,奇道:"是什么事竟有这样影响力?"刘黑闼不答反问道:"你们今趟到洛阳来,是否准备西入关中?"徐子陵明白刘黑闼人品很好,但绝非蠢人,而且精明厉害,绝不可以轻易将之瞒骗。

  他这样询问,等若间接问他是否想去发掘'杨公宝库'。假若他支吾以对,刘黑闼将势难对他推心置腹。

  在这群雄割据的时代,即使父子兄弟朋友,亦因各为其主而要保守某些事情的秘密。

  像李靖刚才便对他欲言又止,显似有所保留。

  徐子陵苦笑道:"事实上我们只知道宝藏在关内某处附近,其他便一无所知,所以今次只是去碰碰运气。"刘黑闼忠厚朴实的黑脸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点头道:"子陵说的话,我怎会不信。不过听说在'杨公宝库'之内,除了杨素多年搜刮得来的奇珍异宝外,尚有以万计的兵器等物。要在李阀的地头把这些东西运走,非有庞大的人力物力不可。你们若信得过我刘黑闼,我可全力支持你们,条件则是各取所需;你们去做大富豪,而我则去争天下,两全其美,皆大欢喜。"顿了顿又道:"据我得来的消息,'杨公宝库'共有七重,除第一重没有机关装置外,各重便一重比一重危险;若你知道设计这藏宝室的人乃天下第一巧匠鲁妙子,便知要取得宝藏绝不容易。照我所知,只罗刹女曾进入第一重,即知难而退。咦!你的神情为何如此古怪?"徐子陵听到鲁妙子之名,自是心头剧震,开始有点明白为何他把《机关学》的秘笈给予寇仲时,特别提醒他须凭此进入'杨公宝库'。

  但为何鲁妙子不直接告诉他们如何进入由他一手设计的'杨公宝库'呢?

  此确令人费解。

  刘黑闼又道:"杨素和鲁妙子乃至交好友;洛阳贯通南北的开合桥星津浮桥都是他设计的。此人在这方面的天资之高,当世实不作第二人想。"见徐子陵皱眉苦思,伸手友善地拍拍他肩头道:"你不必这么快答我。可先和寇仲商量一下,就算不合作,我刘黑闼亦不会怪你的。顺带说一句,诸葛德威对机关建筑颇有心得,对进入宝藏肯定有帮助。"徐子陵只好点头应诺。

  刘黑闼舒了一口气,轻松道:"坦白说,这番话我真不想说,好像我也像其他觊觎宝藏的人那么贪心,但为了大局,又不能不说。"徐子陵道:"这个我是明白的,刘大哥不用介怀。"刘黑闼欣然道:"我曾向夏王提起两位,夏王对你们亦非常欣赏,希望有机会可以见个面。"夏王就是窦建德。

  徐子陵夷然道:"有机会我们也想拜竭,还有,刚才刘大哥说什么有件事可大可小,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呢?"刘黑闼沉声道:"自然是与'杨公宝库'齐名的和氏璧有关哪!"※      ※      ※

  刚进皇城,聚在端门内的十多人迎了上来,除三人身穿武将甲胃外,其他人都是便装儒服。当中一人赫然是寇仲认识的欧阳希夷。

  欧阳希夷乃成名数十年的高手,在江湖上辈份极高,与大儒王通及王世充交情甚笃,不过多年来已不问世事,想不到竟会出来助王世充争天下。

  当年他以沉沙剑在彭城大战跋锋寒,虽于胜负未分之际罢手,但已在寇仲和徐子陵心中留下了不能磨灭的印象。

  除欧阳希夷外,另有两男一女,特别引起寇仲的注意。

  女的一个有如万绿丛中一点红般,极为惹人注目。

  那是个颇具姿色的年青少妇,娇小玲珑,背负长剑,神情却是出奇地严肃,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别有股冷艳的成熟韵味。既使人感到她凛然不可冒犯的孤傲,但又能令人暗中兴起假若能破开她那重保护自己的屏障,会是男人最大的成就。

  不过寇仲留心她的原因,却非因她的姿色,而是她那对精光闪闪的湛蓝眸子,使他不但知道她是武林高手,还非中土人士。

  另两个惹他注意的人是一老一少。

  老的身材矮胖,身穿道袍,手持尘拂,眼耳口鼻都朝肥脸的中央挤聚,看着本该惹笑,可是他半眯的细眼芒光烁闪,隐隐透出一种狠辣无情的味道,却绝无半分滑稽的感觉。

  少的是个二十七、八岁许的壮汉,身形雄伟,虽比不上寇仲与徐子陵、跋锋寒等的高挺俊拔,却是脸容古朴,肤黑扎实,自有一股强横悍霸的气度。武器是背上的双啄。

  看来除欧阳希夷外,众人中亦以这三人武功最高,直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欧阳希夷的目光首先落在寇仲身上,锐目掠过惊异之色,却没有说话。

  王世充此时已急步迎上,呵呵笑道,"得诸位及时赶来,我王世充还有何惧哉。"寇仲心中微懔,方知王世充于不动声息中,已调集了手上所有力量,用以应付眼前的危机。

  欧阳希夷等纷纷还礼谦让。

  其中一名武将道:"蒙秋已依尚书吩咐,做好一切安排。"寇仲这才知道此人乃朗奉外王世充另一心腹大将宋蒙秋。忙用心看了他一眼。此人容貌丑陋,脸上挂着矫揉和过份夸张了的忠义神情,予人戴着一副假面具的感觉,打第一眼寇仲便不欢喜他。

  此时王世充介绍寇仲与众人相识,那女子竟然名如其人,叫玲珑娇。胖道人则是可风道长,壮汉叫陈长林,其他则是来自不同门派的名家高手。

  欧阳希夷显然在这批人中最有地位,微笑道:"《长生诀》不愧四大奇书之一,否则也不能造就出寇兄弟这种人才。"寇仲连忙谦让。

  王世充再与各人客套几句后,收敛笑容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进宫去见那小昏君,看看独孤峰能耍什么花样出来。"※      ※      ※

  刘黑闼见徐子陵听到和氏璧之名,仍是一副无动于中的神态,微笑道:"假若子陵知多点关于和氏璧的事,说不定会生出兴趣来。"徐子陵想起寇仲,心中暗叹,勉强振起精神,问道:"和氏璧除了是当然的国玺、帝皇权力的象征外,还有什么身价和作为?"刘黑闼道:"说真的,这个我亦不大知道。但只从宁道奇也要向慈航静斋定下借璧三年之约,便可知和氏璧非只是一块珍贵的宝玉那么简单,否则怎能教宁道奇这类超凡脱俗的世外高人也为之心动。"徐子陵愕然道:"这么说,和氏璧岂非一直藏在慈航静斋吗?但刘大哥又从何晓得?"刘黑闼神秘地微微一笑,低声进:"这个请恕你刘大哥我要卖个关子了。皆因我答应了人不可说出来。你只要知道这消息是千真万确就成了。"徐子陵皱眉道:"若真有此事,那江湖中盛传宁道奇会在洛阳把和氏璧交回师妃暄之事便非是凭空捏造的事了,宁道奇和师妃暄如此张扬是否嫌天下还不够乱呢?"刘黑闼的黑脸透出笑意,淡淡道:"恰好相反,这正是慈航静斋答允借璧予宁道奇的条件,就是要他协助天下拨乱反正,造福万民。"徐子陵心中一动道:"这么说,宁道奇确在协助慈航静斋为未来君主造势了。"刘黑闼讶道:"听来你这猜想是虽不中亦不远矣。据窦公和我的推测,师妃暄于这非常时期踏足尘世,不但是要对付阴癸派,还负有更重要的使命,就是为万民找寻真主。试想想在现今的形势下,谁若能得到师妃暄的青睐,赐以和氏璧,那将会是怎样的一回事?"徐子陵立时大感头痛。

  他想到的问题是在于寇仲。

  在现时的情况下,无论师妃暄如何去拣选,亦绝不会拣上寇仲。

  正如刘黑闼所言,和氏璧本身只是小事,但师妃暄的拣选皇帝却是天下的大事。

  以师妃暄所代表的慈航静斋与宁道奇合起来的实力和威望,只要他们公开宣布把和氏璧赠予某人,天下群雄会怎么反应。

  所以寇仲绝不容许此事发生。

  以前寇仲说要去抢和氏璧,怕至少有一半是闹着玩的。

  但现在却是另一回事了。

  如若寇仲加入了和氏璧的争夺战,他徐子陵能置身事外吗?

  那岂非演变成他们要与师妃暄和宁道奇正面为敌。

  ※      ※      ※

  王世充偕寇仲与一众将领及名家高手飞身上马,在近千亲卫的护从下通过皇城,朝北面的宫城驰去。

  沿途尽是甲胃鲜明的兵士,显见皇城的控制权已全落入王世充军的手中。

  爆城周围九里,四面开有宫门。

  则天门位于南墙正中,南对端门,北对玄武门,与中央各殿的正门贯穿在一条中轴线上。

  蹄音轰鸣下,整个皇城也似在晃动起来。

  寇仲策骑于王世充左方,另一边就是欧阳希夷,前方由朗奉率三十骑开道,声势浩荡。

  则天门此时已清楚可见,门分两重,深达二十许步,左右连阙,被宽约十八步的城墙相接,城关高达十二丈,气象庄肃,令人望之生畏。

  此时则天门中门大开,但连半个门卫的影子都看不到,一派违反常理的教人莫测高深。

  王世充神态从容,一边策骑,一边向寇仲道:"则天门内尚有永泰门,接着就是主殿乾阳殿,乃为举行大典和接待外国使节专设。杨侗那家伙平时绝不到那里去。"寇仲奇道:"宫城的守卫怎么一个都不见?"

  后面不知谁接口道:"看是都给吓跑了。"却没有人为此话发笑。

  王世充沉声道:"独孤峰辖下的禁卫共分翊卫、骑卫、武卫、屯卫、御卫、侯卫等共十二卫,每卫约五百人,总兵力超过五千,实力不可轻侮。兼有坚城可守,以独孤峰的性格,绝不会不战而退,我们定要小心一点。"众人轰然应喏,声震皇城。

  转瞬先头部队已抵则天门前,正要长驱直进时,一人负手油然步出门外,大笑道:"尚书大人如此兵逼皇城,未知所为何事。"※      ※      ※

  刘黑闼叹了一口气道:"天下的形势早乱作一团,师妃暄若再插手其中,将使情况更为复杂。"徐子陵亦正为此头痛。

  师妃暄和涫涫分别为正邪两大宗派的代表传人,又均为两派罕有的超卓高手,而现在涫涫已成了他们的死敌,若再加上个师妃暄,那对他们可不是说着玩的。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师妃暄现在究竟在那里?"刘黑闼耸肩道:"听说十日前她曾在洛阳附近露过一面,但之后就不知所踪,怎么都查不到她半点踪影。只从这点看,便可见她高明至何等程度。"徐子陵想起涫涫,即可推想出师妃暄的厉害,再想到她或会成为他和寇仲的敌人,一时更欲语无言。

  就算他没答应寇仲于取得'杨公宝库'后才分手。他也不能在现今的情况下离开寇仲的。

  刘黑闼续道:"这正是我今趟到洛阳来的原因。若能从师妃暄手上取得和氏璧,等若有半边天下到了夏王手上。故这刻的洛阳可说盛况空前,凡欲得天下者,谁不想来碰碰机会。"徐子陵又想起李靖,他到洛阳来说不定也为了同样原因,就是为李世民争取和氏璧,问道:"照刘大哥估计,谁有机会夺得和氏璧呢?"刘黑闼哑然失笑道:"子陵这个'夺'字恐怕用得不大妥当。先不说有宁道奇在旁照拂,只是师妃暄本身登峰造极的剑法,已足可使人难起妄念,所以还是用'求'代替'夺'比较妥当。"徐子陵亦心中好笑,自己因为是代寇仲设想,所以竟不自觉用了个'夺'字,有点尴尬道:"那谁最有机会求得宝璧?"刘黑闼苦笑道:"我很想告诉你该是窦公。但事实却非是如此,至少有三个人与我们有同等机会,也是眼下最有资格一统天下的三个人。"顿了一顿续道:"若换了我是师妃暄,当必从其战绩、施政、声誉等各方面去衡量某人是否适合做未来的真命天子。所以第一个最有机会的人,必是李密无疑,碰巧他刚新胜宇文化及,过往又曾数次开仓赈民,声誉之佳,谁能媲美?"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若给李密得到和氏璧,自己和寇仲那还有跟他争锋的机会。

  刘黑闼又沉声道:"第二个则为王世充,只看洛阳的安定情况,便可见他管治有方,且其根据地乃中原的心脏地带,雄视四方,使人难以轻觑。"徐子陵点头道:"这两个确是可与夏王争锋的人,另一个人是否李渊呢?"刘黑闼道:"李渊可算其中一个。只是他本人既好声色,又依附突厥,故虽有实力,被师妃暄挑选的机会看来却不大。"徐子陵想起老爹,问道:"杜伏威是否全无入选的机会?"刘黑闼答道:"杜伏威声誉一向不佳,兼且最近又与铁勒人勾结,想得到和氏璧嘛!怕只余强抢一途。"徐子陵心中微懔,因他深悉阴癸派亦牵涉其中,而祝玉妍、涫涫、曲傲和杜伏威均是有资格挑战师妃暄的人,所以纵使后者有宁道奇支持,但由于敌手太强,故亦非是全无凶险。

  形势确是复杂异常。

  刘黑闼豪兴忽起,哈哈笑道:"天下虽是四分五裂,但不成气候者众,有资格称王者寡。现在大江以南不外萧铣、林士宏、沈法兴、宋阀四大势力。给你们宰了任少名后,目前以萧铣最具实力,可惜巴陵帮难脱贩卖人口的臭名,自难得师妃暄青睐。"顿了一顿,续道:"北方诸雄中,除刚才提及的三人,其他如薛举父子,刚被李世民所败,自保也成问题,可以不论。至于梁师都、刘武周两人,全赖胡人撑腰,才能有些声势,说出来都不馨香,师妃暄更看不上眼。而高开道、李子通、徐圆朗之辈,分别被我们、李密和杜伏威迫在一隅,难作寸进,均难成气候。勉强来说,尚有武威的李轨,可惜偏处西疆,事事要看胡人脸色,还有什么筹码可拿出来见人?"徐子陵皱眉道:"听刘大哥的语气,难道谁当皇帝一事,真个是操纵在师妃暄手上吗?"刘黑闼微笑道:"是否如此,还要看将来的发展才可确定。但观乎各方势力,都要派人到洛阳来见师妃暄,便可知对此事的重视,否则我那有空闲在这里和你说话。"接着避开徐子陵灼灼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的道:"令姐好吗?"徐子陵心中一痛,颓然道:"素姐嫁人了!"

  刘黑闼雄躯一震,呆了半晌,才乾咳一声道:"嘿!那要…唉…"徐子陵忽感不想面对刘黑闼,并走得愈远愈好,永远都不要再与人谈及素素的事。

  假若香玉山只是个卑鄙的人口贩子,他该怎办才好?

  刘黑闼见徐子陵站了起来,讶道:"子陵要走吗?"徐子陵惨然道:"我想一个人去灌两口酒,迟点再来找刘大哥吧!"
 
第二章 为君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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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定神一看,心中也不由暗忖有其子必有其父。

  此人长得与独孤策至少有七分相像,且年纪在外表看来像只差几岁,故仍异常英俊,但观其恢宏气度,则谁都可推想出他就是独孤阀之主独孤峰。

  他是个令人一眼看去便知是野心极大,要毁掉别人时毫不容情的人。

  他虽满脸笑意,但总带着杀气腾腾的样子,中等身材,但却有一种显示出非凡能力的气概。而且爽脆有力的举止,都在表现出他强大的信心。

  此时他那对与鹰勾鼻和坚毅的嘴角形成鲜明对照的锐利眼神,从王世充移到寇仲处去,寇仲立感到脸上一热,只此便知独孤峰不愧独狐阀之主,功力绝不在杜伏威、李密那级数的高手之下。

  众人勒马停定,前方开路兵将知机的散往两旁,好让主子能和对方在没有阻隔的情况下对话。

  王世充哈哈一笑道:"独孤总管言重了,近日风声鹤唳,听说有不少人要取我王世充项上人头,我王世充又一向贪生怕死,所以出入都要央人保护,这才多带几个人来;怎估得到会招来'兵逼宫城'的大罪?万望峰兄不要阻挡着宫门,让我进宫谒见皇泰主面禀军情,否则说不定会使王某怀疑峰兄已策动兵变,胁持了皇泰主,迫得我要挥军攻城,那时对大家都不会有什么好处!"寇仲这才知王世充的厉害,这番话连消带打,谁都难以招架。

  不过独孤峰亦非善男信女,只看他一人独挡宫门,摆出一副高不可测的格局,即可见一斑。

  果然独孤峰踏前一步,好整以暇的微笑道:"世充兄的欲加之罪才真的厉害,独孤峰怎担当得起。最好笑是我独孤峰本是诚心诚意,又见尚书大人忽然班师回朝,故特来迎迓,岂知竟给郑国公你误会了。"他这一番话中从"世充兄"、"尚书大人"到"郑国公",共换了三个名称,当然绝无半点诚意,还有种使人难以捉摸其心态,且冷嘲热讽,不把王世充看在眼内的意味。

  寇仲哑然失笑道:"既是特来迎接,为何早先独孤总管不说尚书大人班师回朝,却说兵逼宫城,现在却来改口?"独孤峰意带轻蔑地瞅了寇仲一眼,皮肉不动地阴恻恻笑道:"这位年青哥儿脸生得很,不知何时成了尚书大人的发言人?"王世充也是厉害,淡然自若道:"还未给总管引见我这位重金礼聘回来的寇仲先生,我王世充不在时,洛阳的事就交他掌理,以后你们多多亲热才是!"今趟连王世充方的郎奉等人都震动起来,想不到王世充如此看重寇仲。

  独孤峰愕然半晌,才道:"尚书大人虽有选贤任能之权,但如此重要的职位,当要…"王世充截断他道:"这正是本官要见皇泰主的其中一个原因,独孤总管是否仍要拦着宫门呢?"独孤峰哈哈一笑道:"怎会呢!怎会呢!尚书大人请!"竟退往门旁,作出恭请内进的夸张姿态。

  王世充和寇仲愣然相顾,一时间不知该作何种反应。

  深长的城门口,就像可吞噬任何闯进去的人的无底深洞。

  ※      ※      ※

  向刘黑闼告辞后,徐子陵在附近找了间酒馆,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饮了两口后,酒意上涌,差点要大哭一场。

  他从来不好杯中之物,即管凑寇仲的兴头,也是浅尝即止。

  但现在却想喝个不省人事,好忘记这残酷和不能改易的已发生了的现实。

  原因就在刘黑闼直指萧铣是人口贩子这句锥心说话。

  现在素素和香玉山米已成炊,还有了孩子,就算杀了香玉山也对素素无补于事。

  唉!

  徐子陵再灌一口,伏倒桌上,欲哭无泪。此时酒馆只有两桌坐有客人,而他又故意拣了处于一隅的位置,故不虞会惹来其他人的注意。

  说到底所有这些发生在素素身上的不幸,都是由李靖的寡情薄义而来。

  素姐有什么不好?他偏要移情别恋。

  足音渐近。

  徐子陵凭足音竟在心中浮起李世民龙行虎步之姿,猛地抬头。

  只见一人头顶竹笠,垂下遮阳幕,身穿灰布衣,正笔直朝他走来,脚步轻巧有力,自有一股迫人而来的气势,慑人之极。

  徐子陵收摄心神,沉声道:"秦王请坐。"

  那人微一愕然,才在他对面坐下,脱下竹笠,露出英伟的容颜,大讶道:"徐兄是否能看穿小弟的脸幕呢?"又举手唤伙计道:"拿酒来!"

  徐子陵迎上他似能洞穿任何人内心秘密的锐利眼神,淡淡道:"我只是认得世民兄的足音吧!"酒杯酒壶送上台来,李世民先为徐子陵添酒,才斟满自己的一杯,叹道:"徐兄不但有双灵耳,记性还好得教人吃惊。"然后举杯笑道:"这一杯是为我和徐兄久别重逢喝的。"徐子陵目光凝进望内清洌的酒中,伸指在杯沿轻弹一下,发出一响清音,徐徐道:"是否李靖教世民兄来找我的?"李世民微微一笑,放下酒杯,柔声道:"徐兄误会了你的李大哥!"徐子陵漠然道:"若世民兄此来只为说李靖的事,那我们的谈说就到此为止。"李世民微一错愕,接着哈哈一笑,举杯一饮而尽,以衣袖抹去嘴边的酒渍后,意态飞扬地道:"就依徐兄意思吧!况且这种男女间事,岂是我等局外人能管得了的?"徐子陵苦笑道:"你这两句话比直说还厉害,李世民不愧是李世民。"李世民双目爆起精光,仔细端详了他好一会后,叹道:"子陵兄真的变了很多,无论外貌、风度、气魄,均能教人心折。"徐子陵淡淡道:"世民兄不用夸奖我了,徐子陵不外一介山野莽夫,何如世民兄人中之龙,据关中之险以养势,徐观关外的风风雨雨,互相斯拼,自己则稳坐霸主之位。"今回轮到李世民苦笑以报,摇头道:"子陵兄莫要见笑我,我李世民顶多只是为父兄打天下的先锋将领,那说得到什么霸主之位?"徐子陵一对虎目射出锐利慑人的异芒,沉声道:"明珠始终是明珠,纵一时被禾草盖着,终有一天会露出它的光芒,世民兄岂是肯屈居人下之人。"李世民默然半晌,眼睛逐渐亮了起来,旋又透出哀伤不平的神色,低声道:"当日我助家严起兵太原,他曾答应我们兄弟中谁能攻下关中,就封其为世子。当时并曾私下亲口对我说:'此事全由你一力主张,大事若成,自然功归于你,故一定立你为世子'。"接着双目寒芒一闪,续道:"当时我答他:'炀帝无道,生灵涂炭,群雄并起,孩儿只愿助爹推翻暴君,解百姓倒悬之苦,其他非孩儿所敢妄想。'"徐子陵皱眉道:"世民兄既有此想法,为何刚才又流露出忿懑不平的神色呢?"李世民颓然道:"因为我怕大哥是另一个炀帝,那我就罪大恶极了,否则纵使家严因妇人之言而背诺。但自古以来便有'立嫡以长'的宗法,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徐子陵心中肃然起敬。因为凭敏锐的感觉告诉他,李世民说这番话时,是真情流露,显示出他悲天悯人的胸怀。

  李世民忽地探手抓着徐子陵的肩头,虎目深注的道:"这番话我一向只藏在心内,从没有向人倾吐,今天见到徐兄,却情不自禁说了出来,连自己都感到奇怪。或者是我心中一直当你和寇仲是我的最好朋友吧!"徐子陵心中一阵温暖,又是一阵寒冷。

  温暖是为了李世民的友情,寒冷的则是因想到寇仲终有一天要与李世民对阵沙场。

  蓦地有人低呼道:"说得好!"

  两人愕然瞧去,只见酒馆内只剩下一个客人,坐在相对最远的另一角落,正背对他们,独自一人自斟自饮。

  李世民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都掩不住心中的惊异。

  此人明显是刚来不久,可是两人都没有发觉他是何时进来。

  而两人说话时都在运功尽量压低和束聚声音,不使外散。而对方离他们至少有五、六丈的距离,若仍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只凭这点,便知对方是个顶级的高手。

  此人只是从背影便显得修长优雅,透出一股飘逸潇洒的味儿,束了一个文士髻的头发乌黑闪亮,非常引人。

  李世民扬声道:"兄台刚才的话,不知是否针对在下来说?"那人头也不回的淡淡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人,连伙计都给秦某人遣走了,李兄认为那句话是对谁说呢?"李世民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泛起高深难测的感觉。

  不过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却又非常悦耳,似乎并无恶意。

  要知李世民乃李阀最重要的人物,李渊现在的江山有九成是他打回来的。若泄露行藏,敌对的各大势力谁不欲得之而甘心。

  若非他信任徐子陵,绝不会现身来会,只从此点,便可知李世民真的当徐子陵是好朋友。

  徐子陵倾耳细听,发觉酒馆外并无异样情况,放下心来,淡淡道:"秦兄何不过来喝杯水酒?"那人从容答道:"徐兄客气,不过秦某一向孤僻成性,这般说话,反更自在。"李世民哈哈一笑道:"天下每多特立独行之士,请问秦兄怎么称呼?"那人徐徐道:"姓名只是人为的记号,两位便当我叫秦川吧!"两人愈来愈感到这人很不简单。

  徐子陵讶道:"请恕我多口,秦兄必是佛道中人,又或与佛道有缘,不知我有猜错吗?"李世民愕然瞧着徐子陵,完全摸不着头脑,为何徐子陵只见到对方背影,说不到几句话,便有这出人意表的猜测。

  秦川却丝毫不以为异,应道:"徐兄的感觉确是高明得异乎寻常,适才秦某若非趁徐兄伏台之时入来,恐怕亦瞒不过徐兄。"李世民一震道:"秦兄是尾随我而来的吗?"

  秦川淡然道:"正是如此。李兄当时心神全集中到徐兄身上,自然不会留意到我这闲人!"李世民和徐子陵愕然以对。

  先不说这人是有心跟李世民来此。只是以李世民的高明修为,却懵然不知有人贴身追随,便可知此人身手的不凡。

  秦川不待二人说话,接下去道:"言归正传,刚才李兄说及令兄之事,不知有何打算?"李世民苦笑道:"那番话入了秦兄之耳,已是不该,难道还要作公开讨论吗?"秦川耸肩道:"李兄有大批高手随来,大可在倾吐一番后,再遣人把秦某杀掉,如此便不虞会被第三者知晓。"李世民和徐子陵再脸脸相觑,那有人会教别人杀了自己来灭口的道理。

  不过他耸肩的动作非常好看,更使人难起杀伐之心。

  "砰!"李世民拍桌叹道:"我李世民岂是这种只顾已身利益,妄伤人命的人,秦兄说笑了!"秦川冷然道:"你不杀人,别人就来杀你。令兄比世民兄大上十岁,当年在太原起事时,他还在河东府,未曾参与大谋。一年之后,他却硬被立为太子。在平常时期,这倒没有什么问题,但值此天下群雄竞逐的时刻,世民兄在外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斩关夺隘,杀敌取城,而他却留在西京坐享其成。纵使世民兄心无异念,但令兄仅以年长而居正位,如何可令天下人心服,他难道不怕重演李密杀翟让的历史吗?"李世民脸容一沉,缓缓道:"秦兄究竟是什么人?竟能对我李家的事知道得如此清楚?"徐子陵亦听得心中惊异。但却与李世民着眼点不同,而在于此人语调铿锵有力,说理通透玲珑,掷地有声,教人无法辩驳。

  秦川油然道:"世民兄若不想谈这方面的事,不若让我们改个话题好吗?"徐子陵和李世民又再愕然相对。

  ※      ※      ※

  欧阳希夷呵呵一笑,拍马而出道:"便让老夫作个开路小卒吧!"寇仲急凑往王世充道:"硬闯乃下下之策!"

  王世充正拿不定主意,闻言忙以一阵大笑拖延时间,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欧阳希夷处回到他身上时,才故作好整以暇的道:"看来时间尚早,皇泰主该尚未离开他那张龙床,本官待会再来进谒好了!"一抽马鞭,掉头便走,再没瞧独孤峰半眼。

  寇仲等忙紧随离开。

  ※      ※      ※

  李世民奇道:"秦兄尚有什么话要说?"

  秦川缓缓道:"我想向世民兄请教为君之道。"徐子陵和李世民都给他耍得一头雾水。

  首先李世民非是什么君主,何况现在只是处于打天下的时期,就算李世民有心取李建成之位而代之,那这句话亦该由他向什么人请教,而不应反被别人来考较质问。

  徐子陵心中涌起一阵模糊的感觉,隐隐觉得自己该知此人的身份,偏又无法具体猜出来。

  李世民盯着他的背影,皱眉道:"秦兄若能说出问这个问题的道理,我李世民奉上答案又何妨。"秦川平静地道:"我做人从来都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很少会费神去想为何要怎么做。刚才我正是想起世民兄设有一个'天策府',专掌国之征讨,有长史、司马各一人,从事郎中二人、军谘祭酒二人,典签四人,录事二人,记室参军事二人,功、仓、兵、骑、铊、士六曹参军各二人,参军事六人、总共三十四人,俨如一个小朝廷,可见世民兄志不只在于区区征战之事,才有感而问。"李世民和徐子陵听他如数家珍般详列出"天策府"的组织细节,都听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秦川淡淡道:"这理由够充份吗?"

  李世民苦笑道:"我服了!若秦兄肯为我所用,我必会请秦兄负责侦察敌情。所以为君之道,首要懂得选贤任能,否则纵有最好的国策,但执行不得其人,施行时也将不得其法,一切都是徒然。"徐子陵心中暗赞,若换了是李密或杜伏威,见此人对自己的事了如指掌,不动杀机才怪。但李世民却谨遵诺言,从实地回答,又答得洒脱漂亮,只是这种胸襟,已非其他人能及。

  秦川沉声道:"大乱之后,如何实现大治?"

  李世民先向徐子陵微微一笑,才答道:"乱后易教,犹饥人易食,若为君者肯以身作则,针对前朝弊政,力行以静求治的去奢省费之道,偃革兴文,布德施惠,轻徭薄俺,必上下同心,人应如响,不疾而速,中土既安,远人自服。"秦川听得默然不语、好一会后才道:"徐兄以为世民兄之论如何?"徐子陵想不到他会忽然问起自己这旁人的意见来。哑然失笑道:"对为政小弟只是个门外汉,那有资格来评说世民兄。不过世民兄'静中求治'的四字真言,却非常切合我的个性。大乱之后,只有去奢省费,与民休养生息,不违农时,才能促进生产,使民衣食有余。"秦川仍是面对空壁,沉声道:"昔日文帝杨坚登基,不也是厉行德政,谁料两世而亡,世民兄对此又有何看法。"李世民叹道:"秦兄此句正问在最关键处,只此已可知秦兄识见高明,非同等闲。未知我两人可否移座与秦兄面对续谈呢?"秦川笑道:"尝闻世子爱结交天下奇人异士,当然亦有容纳各种奇举异行的胸襟。区区一向独来独往,这么交谈最合区区心意,假若世民兄坚持要换另一种形式,区区只好告辞!"李世民向徐子陵作了个耸肩的动作,表示出无可奈何之意,微笑道:"我只是想一睹秦兄神采,既是如此,便依秦兄之言吧!"秦川淡然道:"早知世民兄不会强人所难,这么就请世民兄回答刚才的问题好了。"李世民不解道:"秦兄为何像是要考较我当皇帝的本领似的呢?"此语一出,徐子陵心中剧震,已猜到了秦川的真正身份。

  事实上秦川的身份一直呼之欲出,除了师妃暄外,谁有兴趣来问李世民这类有关治国的问题?

  她正在决定谁该是和氏璧的得主。

  秦川油然道:"良禽择木而栖,这么说世民兄满意吗?"李世民目光投到徐子陵脸上,显然从他的眼神变化中,察觉到他的异样,向他打了个征询意见的神色。

  徐子陵想起寇仲,心中暗叹一口气,点头表示李世民该坦诚回答。

  李世民默想片刻后,正容道:"致安之本,惟在得人。隋室之有开皇之盛,皆因文帝勤劳思政,每旦听朝,日夜忘倦。人间痛苦,无不亲自临问,且务行节俭,奖惩严明。只可惜还差了一着,否则隋室将可千秋百世的传下去。"徐子陵不待"秦川"回答,长身而起道:"两位请续谈下去,在下告辞了!"李世民大感愕然。

  "秦川"则不见任何动静。

  徐子陵微一颔首,飘然去了。
 
第三章 东都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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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世充一边策骑朝自己的官署缓驰而去,一边皱眉问寇仲道:"若他摆的是空城计,我们这么不战而退,岂非惹天下人耻笑。"另一边的欧阳希夷、后面的郎奉和宋蒙秋都露出同意的神色。

  寇仲微笑道:"若我们真个挥军攻打宫城,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破城而入;一是伤亡惨重,坚持不下。而无论是那个可能性,都对我们有害无益。因为我们志不在此,只要能击溃李密,那还怕杨侗和独孤峰不乖乖屈服。刚才只要看独孤峰有恃无恐的姿态,便知他有李密在后面撑腰,根本不怕我们强攻。"欧阳希夷不解道:"如能控制宫城,尽除独孤一党,于我们又有何坏处?"寇仲恭敬答道:"前辈问得好,先不论破城的难易,假若洛阳重归稳定,李密岂还肯挥军西来。定会采观望态度,待等得另一有利形势后才来攻。那时胜败难测,那及得上现时的有利形势?"四周包括王世充在内的几个人都听得大为服气。

  要知以往王世充与李密交手,从没有赢过半场胜仗。而王世充之所以仍能立得这么稳,凭的就是洛阳这四面十二门,门门都是关口,内则层层设防,外则长堑围护,又有天然屏障的坚城。

  所以李密一旦晓得洛阳有事,必不肯错失良机,那他们就有乘虚机会。

  王世充仍有疑虑,问道:"独孤峰势力雄厚,他又非善男信女,加此一来,岂非把主动之势拱手让与他吗?"寇仲胸有成竹道:"当然不可如此,现时只要我们枕重兵在端门外,独孤峰便动弹不得,到李密来攻时,我们再把宫城所有出入口封闭,却不攻城,只截断内外的粮路、那时便可迫杨侗交人,何须浴血攻城呢?"欧阳希夷欣然笑道:"难怪小兄弟把南方闹得天翻地覆,果然非是只逞勇力之徒。不过我们定要小心对方高手的暗袭,若尤婆子亲自出手,恐怕不容易应付。"王世充冷笑道:"我王世充若是这么容易被杀,早死了十多遍。"寇仲嘻嘻笑道:"这个当然,嘿!我也要去找些人来助拳呢!"※      ※      ※

  徐子陵来到新中桥,跋锋寒早恭候多时,欣然迎上,笑道:"我刚才在数泊在桥东码头的船有多小艘,刚数到第三百八十三艘你就来了。这里的水道陆路交通真繁密,似乎天下的舟车都到了这里来填塞河道和街道。加上中外客商来推销他们的香料珍玩,锦绢丝绸,又或粮食茶叶等货品,使洛阳成了中外货物的集散中心,非其他城市所能媲美。"徐子陵环目一看,桥上桥下确是挤得水泄不通,万人云集,旅店、酒食店鳞次栉比,将洛水南北的市集连成一片,热闹非常,微笑道:"我还以为会比锋寒兄早到呢!"跋锋寒和他随着人潮步下新中桥,过市不入,沿街而行道:"琬晶想见你一面,不知子陵意下如何?"徐子陵吓了一跳,皱眉道:"她为何要见我?"跋锋寒微笑道:"她竟通过我来传话,为的当然不会是儿女私情,子陵放心好了。至于是什么事,她倒没说出来。"徐子陵欲言又止,跋锋寒笑道:"你是否奇怪我和琬晶的关系?要怎么说你才会明白?或者可以这样说,在某一段时间内,我们很有机会发展为情侣,不过我们都任由这机会溜掉,我是心有所属…"大力一拍背上的斩玄剑,续道:"她却是身有所属。"徐子陵洒然笑道:"说不定有一天你两人回想起来时,会深感可惜!"跋锋寒摇头道:"我是不会为这种事后悔的,你说我无情也好,什么都好。总言之男女间事缺乏了一种永恒的价值。对我来说,男女亦是可作知己朋友般相处。"这时一群体形彪悍的武装大汉迎面而来,狠狠盯着两人,可是给跋锋寒锐目一扫,全都不敌地避开目光。

  徐子陵微笑道:"锋寒兄和公主似乎不止知已朋友那么简单吧?"跋锋寒耸肩道:"有些东溟派不方便做的事,便由我去做,例如收账、又或找人算账,否则我何以为生,陵少满意了吗?"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少有见你这么随和风趣的,可见锋寒兄见过佳人后,心情大佳呢!"跋锋寒讶道:"此事真奇怪,人说君子好逑,世上像公主那种美女肯定罕有之极,连我见了都为之心动。偏是你徐子陵半点都不把她放在心上,这是什么一回事?"徐子陵随着跋锋寒转入通往东门的大街,那是他们约定寇仲留下标记的地方。

  由于两人各具独特形相,这般并肩而行,自是惹得行人瞩目,女孩子则频抛媚眼。

  徐子陵却对别人的注意和美女的青睐视若无睹,淡然自若道:"自古以来,多少男女为了爱情而不顾一切,锋寒兄可否告诉我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怀?"跋锋寒伸手按着徐子陵的肩头,苦笑道:"恐怕我、你及寇仲都是最没有资格谈这个问题的人。或者人生在世,会自然而然去追求某些事物,例如功名富贵、娇妻美妾,只有通过这追求的过程,人生才有意义。"徐子陵想起寇仲,点头道:"说得好!最有趣的只是追求的过程和成功的刹那,接着便要开始另一个追求。"跋锋寒有感而发的叹道:"所以没有结果的爱情反是最完美的。这说法似乎很悲观灰暗,却是千古不移的真理。唉!任何爱上我们的女子,都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想想也教人神伤。"又道:"你尚未答我肯不肯去见琬晶一面呢?"徐子陵苦笑道:"饶了我好吗?别忘了她曾刺我一剑,当时我已立下决定,以后都不再想与她有任何瓜葛。"跋锋寒默然片晌,走了十多步后,才点头道:"这该是明智之举!以后我不再在你面前提起琬晶的事好了!"瞥了他一眼后续道:"你知否我们这样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着,等若向我们所有的敌人宣战和挑引。"徐子陵笑道:"我倒没想过这问题,不过现在洛阳各路人马齐集,互相牵制下,反便宜了我们。我才不相信谁敢肆无忌惮的聚众围攻我们。"跋锋寒嘴角逸出一丝森寒的笑意,若无其事道:"所以现在正是我们趁机反击的好机会,今晚我们就去收一笔烂账,看看对方肯否欠债还钱。"听他这么说,徐子陵立知跋锋寒从单琬晶处得到了情报,微笑道:"这个欠我们债的究竟是何方神圣?"跋锋寒淡淡道:"此人乃阴癸派内长老级的人物,只要能抓住他,便不愁不清楚你瑜姨的情况。"徐子陵愕然道:"阴癸派的人出名行藏隐秘,但听你的口气却像可轻易找上他的样子!"跋锋寒解释道:"此人表面上另有身份,谁都不知他实是阴癸派的重要人物,且是阴癸派在北方主理情报消息的最高负责人。你该知是谁告诉我这重要的消息吧!因为我答应了你不再在你面前提起她的名字。"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耍我!说便说吧!我也想找个人来问问玉成他们的行踪,只是苦于投问无门吧!"跋锋寒在离东城中门数百步许处停下脚步,指着对街的一间面食馆道:"这就是我们和寇仲约定留下标记的地方,这食馆最出色是川面,你若像我般无辣不欢,定会大快朵颐。"徐子陵欣然道:"那就试试他们的担担面吧!今趟由我请客。"两人正要横过街道,忽然一辆马车在两人前面停下,刚好拦着他们的去路。

  他们愕然止步,定神瞧去。

  车窗布廉低垂,透出一股神秘的味儿。

  驾车者是个脸目陌生的壮汉,此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沉声道:"两位爷儿要到那里去,让小人送两位一程!你们的仇家这么多,随处闲逛怕不太妥当吧!"他一开腔,两人立即认出他是寇仲,笑骂声中,欣然登车,分别挤坐到寇仲两旁去。

  寇仲夸张地一声叱喝,操控着拉车的两匹健马往南拐了一个弯,转入另一条与城墙平衡的大街去。又一手扯下面具,塞入怀内哈哈笑道:"终于来到洛阳了!我们的敌人有难矣!"※      ※      ※

  徐子陵和跋锋寒今趟在马车御位处居高临下瞧着阔敞无尽的长街,街上往来频繁的车马,两边道上熙攘的行人、又是另一番感受。

  寇仲兴致极高,蹄起蹄落间,一口气把先后与王世充和独孤峰"交手"的经过如盘奉上,显然对跋锋寒的信任大大增多。

  跋锋寒听罢微笑道:"那我们现在更要打醒十二个精神,尤婆子或仍不屑出手,但独孤凤却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女人干起刺客,会比男人更不择手段的。"寇仲信心十足道:"我们的山中十日岂是白练的,而且来此途上的一番历练,令我们三人都不断作出突破,正不知该到那处找些真正高手来试刀,他们肯送上门来,就最好不过。嘿!不过我们由现在起最好不要分开。"两人听他最后一句终露出了尾巴,差点为之喷饭。

  寇仲大感尴尬,忙岔开话题道:"你们两个家伙又斡过什么来呢?"跋锋寒耸肩道:"我与单琬晶碰过头,收集了一些有关阴癸派的消息,就是这么多了。"寇仲失声道:"什么?你两人一起去见过东溟公主?"徐子陵心中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

  未和跋锋寒相处前,总觉得他冷酷无情,但其实他也有感情充沛的一面。

  跋锋寒笑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更何况琬晶名份已定,一起见她又有什么问题?不过事实上陵少临阵退缩,自己逛街去了。"寇仲向徐子陵道:"有到约定处找过玉成他们吗?"徐子陵摇头表示没有,然后轻描淡写道:"我只见过四个人,依次序是李靖、刘黑闼、李世民和师妃暄。"两人齐齐失声叫道:"什么?"

  惹得街上的人都朝他们沿道缓驰的车子瞧来。

  ※      ※      ※

  天津御柳碧遥遥,轩骑相从半下朝。

  寇仲策着马车,转入贯通皇城南端门和定鼎门的天街,槐柳成荫的大街两旁万家楼阁林立,钟楼鼓楼遥遥相望,举目都是客店、皮店、竹竿行、羊毛行、杂货店、纸张店、棉花肆、鲜果行等竞相设立,盛极一时。

  街道上自是行人如鲫,车轿川流不息,一派繁华大都会的热闹情况。

  这时徐子陵刚把今早的事交待出来。两人都同意秦川有很大可能是师妃暄。

  马车望着天津桥驰去,由于道上人车众多,故行速颇缓。

  在南北对起四楼的衬托下,天津桥益显其万千气象。

  桥南就是今早徐跋享茗的董家酒楼。

  跋锋寒皱眉道:"有一事非常奇怪,子陵刚才说从这个可能是师妃暄的秦川身上感应到一种玄之又玄的宁静感觉,故出言问他是否佛道中人,对吗?"徐子陵点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寇仲双目寒光闪闪,却没有作声。

  跋锋寒道:"那种感觉是否很强烈呢?"

  徐子陵沉吟片晌,答道:"不能说是强烈,但却非常清楚。"跋锋寒拍腿叹道:"这就对了。若秦川真是师妃暄,以她的高明,绝不会透露出本身的任何讯息,所以和氏璧定是在她身上,而少陵感应到的只是她身上的和氏璧,而传说中的和氏璧正有镇定心神的妙用。"两人均觉有理,并对跋锋寒的智慧大为佩服。

  寇仲吁出一口长气道:"这么说,这秦川定是师妃暄了。"跋锋寒沉声道:"也有可能是宁道奇本人。"

  徐子陵吓了一跳道:"我的娘!"

  寇仲策车越过了前面由四名健仆抬着的华丽大轿,苦笑道:"无论秦川是师婆娘,又或宁老头,我都要把和氏璧明偷暗抢弄到手中,否则若给李小子得了,我就要回乡下耕田了!"两人倒抽一口凉气,哑然无语。
 
 
第四章 明偷暗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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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正值午漫时刻,董家酒楼下层座无虚席,人头涌涌,插针难下。

  寇仲自有他的一套,找来伙计亮出郎奉的朵儿,伙计立时变得毕恭毕敬,把他们领到三楼的厢房雅座。

  寇仲靠窗而坐,瞧着下面船去舟来的洛水,叹道:"这就是权势的好处,只沾上点边儿已可以高人一等。"跋锋寒笑道:"无论你如何自鸣清高,但不能否认清高本身也须有权势支持,否则如何清高得起来。"寇仲见徐子陵不悦地瞪着他,忙投降道:"我只是利用权势来得点方便,绝不会以之欺压别人,还会设法拿它来主持公道,哈!"跋锋寒笑道:"比起上来我和仲少都是现实庸俗一些,不似子陵般超然于物外。"徐子陵苦笑无语。

  寇仲精神一振道:"现在王世充和杨侗的斗争正处于拉锯的状态,暂时可以放到一旁不理。嘿!至于和氏璧,哈!子陵你定要助我。"跋锋寒奇道:"你为何只问子陵而不问我?"

  寇仲愕然道:"老跋你与此事毫无关系,为何却要为我拿性命来博?我正为当你是兄弟,才不想你牵连进去,你的烦恼仍不嫌多吗?"徐子陵亦不解地瞧着跋锋寒。

  无论宁道奇或师妃暄,都是无人敢惹的劲敌,寇仲若非在这种成败关键的形势下,亦绝不会去触犯他们。

  现在却是别无选择。

  跋锋寒默然半晌,又扫了两人一眼后,锐目射出充满着一种情怀的异芒,徐徐道:"我之所以爱和你两个小子厮混,而且愈混愈觉精采刺激、过瘾有趣,皆因我们都有一个悲苦的出身和童年岁月,我最看不顺眼就是那些高门大阀的人,更不屑自以为至高无上的江湖门派。所以那天才助你们对付长叔谋,皆因不服他们那种自以为是的权霸姿态。"顿了一顿续道:"我最佩服就是从一无所有创造出不世功业的真豪杰,假设让李世民设身处地与你们换了位置,他能有你们的成绩吗?这类事我最看不过眼。哈!挑战宁道奇又或师妃暄,正好亦是我想做的事,我跋锋寒焉能错过此等良机。"寇仲大喜道:"有跋兄相助,我两兄弟就如虎添翼。"徐子陵苦笑道:"我总觉有点不妥当,说到底师妃暄只是为造福天下而努力…"跋锋寒冷然道:"子陵太固执了。只问那么几句话,怎能决定某人是否能做个好皇帝?而我认为只有贫苦出身人,才有资格当好皇帝,盖因深明民间疾苦,也热心解除民间疾苦。"寇仲拍案叫绝道:"寒少说得好,秦皇汉高便是个好例子,前者出身王侯,后者出身布衣,谁是好皇帝,乃不争之史实。哈!"徐子陵没好气的瞅着地道:"那你定是好皇帝吧?"寇仲反问道:"你说呢?"

  徐子陵为之哑口无言。

  寇仲双目闪闪生辉道:"这事已到了明知是送死也不能回头的阶段,要争天下,就要无所不用其极。正如寒少说的纵使天皇老子、太上老君、如来佛祖挡在路前,也要一脚把他踢走。和氏璧我们是志在必得,否则若落到李小子手上,等于迫他造他老爹和老哥的反。"跋锋寒道:"最好师妃暄已把和氏璧给了李世民,抢起来会容易一些。"寇仲盯着徐子陵道:"你究竟肯否全力助我,别忘了,嘻!一世人两兄弟呢!"徐子陵除了苦笑外,还能说什么。

  跋锋寒道:"现在我们首先须查清楚和氏璧是否到了李世民手上,才能行动。"寇仲道:"这个简单之极,若李世民取得和氏璧,必立即秘密离开洛阳,所以我们只要旁观他的动静,便可得端倪。"跋锋寒双目寒芒烁动道:"听说李世民已得李渊真传,颇有两下子,且手下能人众多,若我们拦途截劫,绝占不到便宜。所以应以偷为上策,抢则显非良方。"徐子陵松了一口气续道:"若不用从师妃暄处抢玉璧,我们尚有成功的希望。"寇仲挨过来搂着他的肩头大乐道:"陵少这句话真令我胸怀大慰,照我看十有九成师妃暄会看中李世民,这小子只是卖相已可赛赢发长似鬼的李密,又或老奸巨猾如王世充,只可惜我尚未冒出头来,令李小子在全无威胁下独占魁首。"跋锋寒哑然失笑道:"若论自吹自擂,天下确无人可出你之右。好了!闲话休提,监视李世民之责包在我身上,他和东溟派必有联系,今晚酉戌之交我们再聚首,然后决定如何行动。"此时伙计端上酒菜来,跋锋寒取了一个馒头,便迳自去了。

  寇仲一边大吃大喝,一边笑道:"想不到跋小子这么够朋友,真令人意想不到。"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尚未找到玉成他们,你难道不担心吗?"寇仲放下一粒饭都没剩下的空碗,苦笑道:"这种事担心来有屁用,幸好他们四人都得我们真传,定会吉人天相。说不定待会下楼时便见到他们在吃饭。待会到约定的地方看他们是否在那里就有分晓。"徐子陵道:"还记得那叫虚行之的人吗?你不是约了他在洛阳见面吗?"寇仲点头道:"当然记得。这人是天生的军帅人材。我已在约定地点留下标记,他明早看到后、便会在指定处等我。我仲少办事,陵少放心好了。"又道:"我对李小子没有什么感情,反脸动手亦没怎样。可是和李靖终曾做过兄弟,这就教人头痛。"徐子陵默然半晌,暗忖无论如何不满李靖,终难对他狠下心肠,颓然道:"只要你肯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全力助你得到和氏璧。"寇仲戒备地道:"只要合情合理,我怎会不答应。此事你怎也要帮我,若李小子连和氏璧也保不住,必可令师妃暄和宁道奇对他印象大改。"徐子陵不悦道:"你千万不要轻敌,李小子文武全才,无论任何一方面都比我们只高不低,就只不及你狡猾。一个不小心我们便要阴沟里翻船。"寇仲微笑道:"他和我一样那么狡猾,但可能及不上我们的灵活变通。以有心算无心,尤其这是王世充的地头,王世充目前更与我像蜜蜂和蜜糖的关系,只要我动个指头,李小子休想有命离开洛阳。"接着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沉声道:"没有李世民的李阀,就像没有利爪利牙的老虎,怎都凶不起来,你明白吗?"徐子陵苦笑道:"这正是我的条件,李小子是因我而暴露行综,所以你绝不能利用这次机会杀他,要杀他就待下趟好了。"寇仲愕然片晌,叹道:"一世人两兄弟,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好吧!我将来就和他在沙场上见个真章,谁输了都没得怨人。"接着从怀内掏出一卷帛图,挪开桌上碗筷等物,摊开来道:"给你看这宝贝,若占良和奉义他们到了关中后能给我依样葫芦的再绘一张,便最好不过。"斑占良、牛奉义、查杰三人是他们所创双龙帮的内三堂堂主,依照计划早一步潜往长安,为发掘'杨公宝库'作准备功夫。

  徐子陵定神细看,原来是一幅洛阳的城市图,所有街道、里坊、河桥、城楼无不详细的描绘出来。

  讶道:"王世充倒很信任你。"

  寇仲微笑道:"他不是信任我,而是想故示信任来收买我,而我又装出对董淑妮情根深种的情种样儿。事实上王世充这人面懵心精,老奸巨猾,表面一套,暗里又是一套,且能不动声息,布置好一切后才会让你知道。"徐子陵凝神细看宫城与皇城的关系时,心中一动道:"李世民今趟来洛阳,除了和氏璧外,会否还另有原因呢?可记得老跋曾说过,李小子的老子李渊想纳董淑妮为妃吗?此事若成,等若李渊和王世充结成联盟,你利用王世充来对付李世民的如意算盘便再打不响!"寇仲笑道:"你放心好了!董淑妮这妞儿反叛成性,凡是由王世充安排给她的男人,她都不会接受,只要好好利用她这心态,说不定可破坏李渊和王世充的关系。"接着苦思道:"有什么方法既可偷得和氏璧,又不教人知道是我们干的呢。哈!有了!差点忘记你是疤脸大侠,而我则是你的拍档麻脸巨盗。""笃!笃!"

  两人愕然瞧着被敲响的房门,大为惊懔,只凭此人来到门后仍能瞒过他们的耳朵,便知来人绝非平凡之辈。

  寇仲喝道:"请进来!"

  门外全无反应。

  寇仲跳将起来,一个箭步标前,把门拉开。

  其他厢房猜拳闹酒的声音,立时潮水般涌过来,可是门外和长廊连伙计都不见一个。

  寇仲缩回探看着两边的大头,关上房门,色变道:"今次糟了!"徐子陵亦感心寒,沉声道:"莫非是宁道奇又或师妃暄,躲在门外偷听了我们的对话?"寇仲回到他身旁坐下吐出一口凉气道:"这个可以放心。唉!我只是指他在门外偷听一事。因为走廊处一直人来人往,只有刚才的一刻才没有人,而他就趁此一刻来向我们作警告,可知他一直在注意和监视着我们。"徐子陵禁不住头皮发麻,低声道:"此人至少在轻功上胜过我们,问题是若对方是师妃暄或宁道奇,你的盗宝大计就注定要惨淡收场。"寇仲摇头道:"我敢肯定此人偷听不到我们的说话。皆因有你陵少在,谁能避过你的灵觉,其次是这家酒楼的木材质地极佳,能高度隔音,我们又蓄意低声交谈…""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就像上趟般先前绝无半点声息和足音。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我们必须以出奇制胜的手法,才能争回主动之势,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嘿!扮扮胆小鬼如何呢?"徐子陵与他心意相通,交换个眼色后,放下银两,收起帛图,同时哈哈一笑,两溜烟般穿窗而出,先登上楼顶的瓦面,再横过十多丈的空间,落到桥旁里巷密集的居处,几个起落便已去远。

  此时一位长得千娇百媚,娇小玲珑的妙龄女郎现身瓦顶处,狠狠瞪着两人溜失的方向,猛一跺足,咬牙切齿的道:"看你们能逃到那里去,和氏璧落到你们手上时,就是你们死期到的一刻。"寇仲领着徐子陵穿过刻有"洛阳坊"三字的门楼,后面就是横贯洛阳东西的洛水,得意的道:"这一着果令对方跟无可跟,照我看敲门的人当非师妃暄或宁道奇,因为他们都是禅道之人,讲求'点到即止',怎会连敲两次门那么低招。"徐子陵点头同意,道:"不过此人绝不容易应付,最厉害是我们连他是男是女都不晓得。他在暗我们在明,使我们完全陷在挨打的局面中。"寇仲伸手搭上他肩头,笑嘻嘻道:"我们刚才用足老跋教下的方法,在闹市左躲右避了大半个时辰,若仍不能把他甩掉,我两兄弟就认命好啦!"两人走入一条深长的里巷中,徐子陵皱眉道:"你究竟要带我到那里去?"寇仲欣然道:"当然是回家!"

  徐子陵愕然道:"回家?"

  寇仲边行边察看两旁房舍的屋中动静,笑嘻嘻道:"我们两人乃双龙帮帮主,怎可连秘巢都没有一个?哈!对了,就是这里,进来吧!"徐子陵眼光光的瞧着寇仲越墙而入,才醒悟过来。

  当日他们和高占良等分头北上前,寇仲和手下们商量了多天,其中一项当然包括了在洛阳布置这个巢穴。而寇仲刚才则从高占良等人的暗记里,知悉此处的方位地址,所以现在寻到这里来。

  想到这里,也不由不佩服寇仲思虑的周详。这秘巢的最大好处,就是让帮内的人知道若抵达洛阳,该到何处去碰头会面。

  寇仲舒适地挨坐椅内,举手挺足的伸了个大懒腰,叹道:"这房子不错吧?"徐子陵在他对面坐下,望往窗外阳光漫天下的小院子,讶道:"这屋子为何能如此一尘不染、井井有条,连院内的花草都修剪整齐,究竟是什么人在打扫呢?"寇仲想当然的道:"不要以为占良只是粗汉一名,其实他办事极为细心,只有如此才不会教人生疑,照我猜想他是雇了人定期打扫,或三天一趟,又或六天一次。"徐子陵摇头道:"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妥当。"

  就在此时,两人心中同时生出警兆。

  涫涫柔美低沉的声音在大门外响起道:"子陵猜得对!是人家因等你们闲得发慌时,只好为你们打扫房子来消磨时间吧了!"两人同时色变。
 
 
第五章 心理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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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听到涫涫的声音,首先担心的却非本身的安危,而是担心段玉成四人的境况。

  涫涫之所以能在这里守候他们,定是从段玉成四人处迫问出联络标记的事,才可以做到;以此推之,段玉成他们自是凶多吉少。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均从对方眼中找到忧骇之色。

  今趟不比从前,乃敌人蓄势以待,精心布局来对付他们,以涫涫的才智和实力,绝不会教他们再有逃生的机会。

  涫涫娇甜的声音又在外面响起,不过改了位置,从西窗的方向传过来,柔声道:"子陵兄和仲少爷不是骇得脚软吧!为何还不学以前般做两头落荒之犬呢?"她的声调虽是无比温柔,但内容却流露出对两人切齿的痛恨。

  寇仲向徐子陵打了个眼色,嘿然道:"凡是敌人欢喜的,我仲少都一力反对。而且谁都有权留在自己温暖的家中享受宝贵的生命吧!啊!请恕小弟没兴趣逃走!"徐子陵会意,明白死守屋内,可能尚有一线生机,长身而起,立在厅心,功聚双耳,监听四面八方的动静。

  刹那间,他忘记了生死,精神全集中到听觉那奇异的天地里去。

  然后他感到了除涫涫外另一个人的存在。

  那是无法解释的感觉。

  事实上对方没有发出半点声息,但徐子陵却清楚知道他正在后院里。

  而此人肯定若非是曲傲本人,亦是曲傲那般级数的顶尖高手。

  此时寇仲刚把话说完,涫涫"噗哧"一笑道:"这房子是人家租的嘛!涫涫又未曾嫁给你,你却来个鹊巢鸠占,算那码子的道理?"今次她的声音又到了东窗外,使人心中泛起怪异莫名的感觉。好像她能化身千万,同时存在于不同的地方,把房子重重包围,再通过不同位置的化身跟他们说话。

  来自《天魔秘》的天魔妙法,果是不同凡响。

  寇仲心中大是懔然,朝徐子陵瞧去,只见他神色平静如无纹的湖水,正向自己打出手势,表示后院尚有一个人。

  寇仲沉声道:"我的四名手下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理你是魔教妖女,又或天王老子,总之我定要血债血偿。"涫涫的娇笑声像轻风般送进他们耳内道:"人自出娘胎后,便营营役役,至死方休。既然早晚要死,那早死岂非可省了很多活罪吗?你的四名手下便比你们幸运多了!能早一步躺下来休息,我本着让他们好生安息的心意,为他们在后院筑了四座新坟,趁你尚有一口气时,何不出来拜祭他们。"寇仲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愤怒、仇恨全排出脑海之外。

  今趟可说他们出道以来最有机会丢命的一刻。而他们唯一求存之道,就是要凭真功夫保命,所以现在他就拿出真功夫来,进入井中月那空灵玄妙的境界。

  后院的人绝不会是曲傲,因为对杀子的大仇人,他不会有这种耐性。

  心中一动,寇仲放松一切似的挨到椅背处,道:"边不负你既来此处,为何却要鬼鬼祟祟,做其缩头乌龟?"涫涫的声音透过瓦顶传来道:"算你这小子有点道行,不过边师叔不喜与外人说话,你怎么说他都不会有兴趣答你的。"寇仲哈哈一笑道:"你在外面走来走去,既可笑又累坏腿子,何不进来喝口热茶!"厅子的前门、后门同时无风自动的张了开来,令整个地方立时弥漫着阴森的鬼气。

  徐子陵凝望寇仲,露出一丝笑意,眼睛透出深刻的感情,打出要他逃走的手势。

  寇仲虎躯剧震。

  徐子陵决定牺牲自己,让自己能逃出去,既可继续做争霸天下的美梦,更可为他报仇。

  "锵!"

  井中月离背而出。

  寇仲同时长身而起,仰天长笑道:"我两兄弟今天一是相偕携手离开,一是双双战死于此,再没有第二个可能性。"衣袂飘响,美得不可方物,一身素白,赤着双足的涫涫现身正门处,笑意盈盈的道:"涫涫最欣赏的就是你两个小子的英雄气概,因为杀起来时份外痛快。若是普通的凡夫俗子,纵使伸长颈项,奴家也没兴趣劈下去!"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涫妖女怕是色厉内荏吧!有那一次对着我们你是没有受点伤或吃些亏的?而我们则一趟比一趟厉害,你今趟肯来助我们练功,我们真的求之不得。"寇仲眼尾都没瞧往涫涫,全神审视手上的"井中月",叹道:"小陵啊!我这生人还是首次感到你动了真怒,生出杀机呢!"涫涫微耸肩胛,作了一个能使任何男人动心的娇娆神态,迳自在两人间穿过。到了后门旁的茶几处,像妻子对丈夫般情深款款的道:"忘了告诉两位!人家特别为你们预备了一壶别离茶,趁热喝好吗?"两人讶然互望,心中同时想到一个问题:涫涫岂非故意让出任他们逃生之路来吗?

  接着又一起醒悟过来。

  涫涫现在用的是一种精神战术,只要他们由此生出逃走之念,视死如归的气势和强大的信心,便会立即土崩瓦解。

  那时就是涫涫出手的一刻。

  此女果不愧是能比得上祝玉妍的魔教传人,明白到《长生诀》的奇功最重精神境界,故要从这方面入手攻破他们的诀法。

  刀身反映着窗外的阳光,金光灿然。

  刹那间,寇仲晋入井中月的境界。

  这是给迫出来的。可是这正证实了只要他们能保留在长生诀的境界中,连涫涫也要顾忌几分,所以到现在尚未动手。

  无论她说的是已杀了段玉成等四人,又或像现在般故意让出逃路,都是为了攻破他们的诀法。

  就在此刻,寇仲亦像徐子陵般感应到边不负的位置。

  他已到了瓦面上去。

  寇仲心中涌起怪异无伦的感觉,因为就在此一刹那,他真正明白到"奕剑之术"的奥理。

  以前他的奕剑术,只是针对棋子的攻守而发,但却忽略了全局。

  棋盘就是眼前可直接见到或间接感觉到的空间,棋子就是自己、徐子陵、边不负和涫涫这两组敌对的对手。

  无论那只棋子移动,都会影响到全局。

  自己既为其中之一,那自己若动,敌棋必亦相应。

  例如自己移往正门,装作要逃走的样子,敌人会怎样反应?

  如果自己能料到敌人的反应,不正吻合"以人奕剑、以剑奕敌"的精神吗?

  想到这里,寇仲对奕剑术豁然贯通,心中涌起强大无伦的信心和斗志,先朝徐子陵凭目寄意,接着笑嘻嘻道:"除非你那杯是合欢茶,否则就请涫小姐自己好好享用吧!啊!我忘了买点东西,要出去一转,由小陵侍候你好吗?"大步朝正门走去。

  徐子陵知他出手在即,微微一笑,蓄势以待。

  对天魔功他已有深入的认识,正是千变万化,令人无从捉摸。

  涫涫正为四个空杯子斟茶,背着两人淡淡道:"不若我们来个商量好吗?只要你们肯告诉涫涫'杨公宝库'所在,我们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以后大家河水不犯井水,两位尊意如何?"徐子陵从容自若道:"不知涫小姐是否肯相信,你们早错过了杀死我们的时间和机会,所以现在无论你在言语上如何施展下乘狡计,亦将徒劳无功。"涫涫虽被徐子陵一语戳破,却丝毫不为所动,捧起放着四个清茶的圆盘,以一个妙至难以形容的姿态,旋身面对静立如山的徐子陵和正要走出大门的寇仲的背影,秀额微蹙的道:"人家句句发自真心,你却那样看待人家,奴家的心给你伤透了。"她的声音充盈着一种强烈的真诚和惹人爱怜的味道,连寇仲也差点被诱得要停步回顾。

  徐子陵朝她望去,淡然笑道:"涫小姐莫要枉费心机了,《长生诀》与《天魔秘》一正一邪,天性相克,如此口舌言语的雕虫小技,怎能奏效?"此时正门外响起边不负的声音道:"涫儿啊!你买的芍药开了五朵花哪!"寇仲刚跨出大门的门槛,只见阳光普照的门前空地处,高颀潇洒的边不负一身文士装束,正负手观阅摆在外院门旁的盘栽。

  寇仲心中涌起曼妙的感觉,体会到自己已完全把握到奕剑术的精要。

  假设自己不是料到边不负会在前方院门处拦截,此刻必会停下步来,再决定进攻退守之道。

  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井中月搁到左肩处,步伐不停,笑嘻嘻的道:"老边你原来除了为老不尊外,还是贪花之人,难怪要采摘你涫师侄女这朵鲜花哩!"边不负和涫涫同时心中一震。

  要知此事乃边不负和涫涫两人间见不得光的隐秘事,寇仲却随口道破,怎不教两人在猝不及防下心神受扰。

  在边不负来说,得到涫涫是心底里的渴望,但直至此刻仍未能达到,登时给勾起心事。

  涫涫则在思索寇仲如何能晓得这秘密,迅即想到那晚在小谷内潭水旁与边不负的对话。不用说寇仲等那时正躲在一旁,而自己却未能觉察,竟然错失了毙敌的良机。

  换句话说,寇仲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恰好使两人心神波动,露出绝不该露的心灵空隙。

  敌对两方的人,打一开始便以种种心理精神战术务求扰乱对方无隙可寻的心境,最后终由寇仲、徐子陵一方占了上风。

  如此机会,两人焉肯放过。

  寇仲大喝一声,井中月从肩头弹起,化作一道黄芒,朝边不负砍去。

  徐子陵身子一晃,到了涫涫左侧处。

  边不负和寇仲首先交上手。

  眼见寇仲井中月来势凌厉,边不负却是夷然不惧,收摄心神,右手洒然挥迎。

  他的宽袍大袖滑了下来,露出右手扣着直径约尺半、银光闪闪的圆铁环,晃动间完全封死了井中月的进攻路线。

  寇仲此刀蓄势已久,见边不负落于守势,那肯错过如此良机。

  "当!"

  刀环相击。

  两人分别错开两步。

  表面看虽似是平分春色,但寇仲却心知肚明自己既是蓄势而发,又是在主攻的情况下,仍不能多占便宜,立知在功力上这魔头至少要胜上自己两、三筹。

  正如跋锋寒所言,此人只可以智取,绝不可力敌。

  井中月这一招并未奏功。

  屋内的徐子陵和涫涫,亦到了动辄分出生死胜负的危险境况。

  就在徐子陵移往涫涫去时,心念电转间,他已想通了一个问题。

  以往数次遇上涫涫,此女都像对'杨公宝库'只字不提。唯独今次却偏要提起,可见她从段玉成等人身上,逼出了他们要到关中起出'杨公宝库'的秘密,所以才起了觊觎之心。

  这资料极为有用,也解释了为何涫涫要以种种心理战术,来瓦解他们的斗志和信心,皆因其目的是要活擒他们,好以魔教秘法问出宝藏所在。

  此念既起,徐子陵扭腰一拳朝涫涫击去。

  涫涫别过俏脸,泛起幽怨动人的神情,茶盘一摆,边缘处刚好撞上徐子陵的拳头。

  狂猛的螺旋劲道,吹得她衣衫卷拂,秀发飞扬。

  徐子陵像早知她会施此一招般,冷笑一声道:"你中计了!"拳头忽地变得似是轻飘无力的,轻轻与茶盘握缘撞了一记。

  以涫涫的高明,亦要骇然一惊。

  她已全力施展天魔功,欲以茶盘为媒,尽吸徐子陵的螺旋拳劲后,然后趁机抢回主动之势,务求在十招八招内击杀徐子陵,再出手助边不负活擒寇仲。

  今趟他们来对付寇徐两人,并没有知会曲傲,原因是自问能稳胜两人,更重要是希望能独得'杨公宝库'的秘密。

  但令她和边不负意想不到的是:在阔别数日后,两人无论在智计、武功任何一方面,都比以前提升了。

  当拳头迎上茶盘时,涫涫才发觉徐子陵针对的不是自己,而是盘上的茶杯,但已失去先机。

  徐子陵灵台一片清明,所有精神意志全集中到送入茶盘的拳劲去。

  就在这刹那,他感到精神与内气合成一体,再无分彼此。

  以往他只能发出拳劲,最多也只是能控制发劲的轻重。

  但今趟却是完全不同。

  首先他感到全身经脉真气发动和流动的详细状况和每一个窍穴内所积存的气劲,就像守城战的统帅,清楚到城中每一个仓库、每一枝兵员和每一座城楼的实力。

  那是曼妙无伦的感觉。

  他让真气生生不息的从右足涌泉穴贯入,周游全身,再积聚在丹田气海处,然后通过任督二脉,提供战斗所需的真气。

  多少和快慢全在他控制之下。

  故而才能临时变化,击出这连涫涫也意想不到的一招。

  至此才深明为何跋锋寒要转战天下,以磨练意志和功力。

  若非曾数次受伤后强抗伤疲,他们的意志力绝不会强大至连这两个魔教的顶尖人物亦不能动摇其分毫。

  若非有涫涫和边不负的压力,使他们抛开一切生出拚死之决心,亦绝不能突破至这种修武者梦寐难求的境界。

  螺旋劲由快转慢,送入了四个茶杯去。

  徐子陵一个筋斗,翻到涫涫上方。

  茶杯先是斜倾,内中的香茗化作四股水箭,朝涫涫美绝人寰的玉容激射而去。

  "叮!"

  边不负一向引以为傲的绝技"魔心连环",像送上门去般让寇仲劈个正着。

  魔门的功法专讲"损人利己",边不负走的路子亦不例外。

  他的"魔心连环"仅次于祝玉妍和涫涫的"天魔大法",能借劲发力,连绵不绝,狠毒厉害。

  像早先他硬挡了寇仲一刀后,手中银环回旋一匝,既化了寇仲的螺旋真劲,同时亦借劲反攻,趁敌人旧劲衰竭,新力未生之际,疾施还击,抢回主动。

  然后再以连环招数,似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环法,直接收拾敌人。

  岂知寇仲以料敌如神的一刀,粉碎了他的如意算盘。

  银盘汤开。

  寇仲笑嘻嘻道:"老边你不去寻女儿吗?"

  横移一步,左掌撮指成刀,运聚功力,硬劈在边不负接踵而来的左手环上。

  "蓬!"的一声,以边不负之能,亦因失去主动之势被他迫得蹬退一步。

  寇仲知道今次自己两兄弟是生是死,已完全操控在自己手上。

  要知无论徐子陵进步了多少,亦绝非涫涫对手,只能拖延点时间。

  所以刻下唯一生路,就是用以命搏命的方法,击伤边不负,再回头与徐子陵应付涫涫,那时要打要逃,就有把握多了。

  此念刚起,寇仲整个人的精气神立时提升至前所未达的颠峰状态,目光如电,罩定对手。

  他感到自己似能把边不负的里里外外全部看个通透,更清楚知道当自己提起东溟公主时,边不负生出轻微的情绪波动。

  对边不负这种顶级高手来说,在心灵上必须严防坚守、不能露出丝毫破绽与疏忽。

  斑手相争,往往就是这毫厘之差,便可分出胜负。

  寇仲见有可乘之机,那会客气,退了小半步后,就再往前跨,挟着森寒彻骨的强大气势,汤开的刀已回收而来,顺势攻出,直如石破天惊,有无人能抗、君临天下的威风。

  边不负这才真正大吃一惊,知道自己刚才实是过于轻敌,致屡失先机。

  怒叱一声,手中一对银环,舞出漫天银影,并抢前迎战,免得寇仲能使足刀劲。

  寇仲哈哈一笑,招式变化,老老实实的改直劈为横斩。

  取的竟是环势最强的中心点。

  茶盘上抛,涫涫闪电横移,又发出十缕指风,袭向空中的徐子陵,避过了四柱水箭。

  徐子陵临危不乱,冷然哂道:"你又中计了!"足点茶盘,"砰!"的一声撞破瓦顶,到了外面去。

  涫涫一向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亦气得脸现怒容。

  若讲真功夫,她有信心在十招至二十招内把徐子陵收拾。但动手至今,她却一直处于下风,皆因为寇仲说话所累,分了心神。

  而徐子陵却是妙招横生,使她无法扳回主动,到底被他脱身而去。

  正要赶往前院先收抬寇仲时,千百块瓦片盖头激射而来,令她欲离难走。

  "轰!"

  环影消散。

  威猛无伦的螺旋劲道,硬生生把边不负劈退了两尺。

  寇仲终在这面对生死的情况下,掌握到鲁妙子所言的"遁去的一"。

  像边不负这级数的高手,无论举手投足,均无破绽可寻。

  但任何招式,必有攻击力最强的一点,若此点被破,一切后劲变化均会被截断,无以为继。

  寇仲正是把握到这最强的一点,集中全力,故一刀就把边不负虚实难分的漫天环影化去,不过若他刀上带的非是古怪至极的螺旋劲道,边不负亦不会这么容易被他震退。

  寇仲那会犹豫,跨步上前,配合可令三军劈易的强大气势,井中月再次挥出。

  此时徐子陵的长笑凌空而至,大笑道:"我宰了涫涫哩!"边不负眼中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但徐子陵却真的是全无损伤的从屋顶斜冲而来,心神剧震下,井中月当胸搠至。

  心神失守下,边不负那敢硬挡,急往后移,撞得木门炸成碎屑,消没不见。

  徐子陵落在寇仲之旁,摇头叹道:"只有魔门中人,才会如此自私自利。"两人回头瞧往屋内。
 
 
第六章 救人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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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涫涫像幽灵般俏立在大门处,秀眸射出令人难解的异样光芒,盯着两人。

  寇仲踏前一步,以井中月遥指涫涫道:"你的边师叔已弃你而去,今天我们顺便把双方间的旧账新仇,一并算个清楚。"涫涫黛眉蹙聚,神情楚楚动人,配上她修美婀娜的体态,带着无人可及,只此一家的诡美秘艳,纵使徐子陵与寇仲和她站在敌对的立场,亦不得不承认她非常动人。

  寇仲的杀气不由也减了三分。

  涫涫像怜惜他们的无知般轻叹一声,油然道:"边师叔岂是那么容易被骗的人,只是见你们锐气极盛,故暂作回避吧!现下则是奴家教他不要露脸,好让奴家能和你们先闲聊几句而已!"接着"噗哧"娇笑道:"想不到你们竟想学人去争霸天下呢!"寇仲皱眉道:"除非你立即放回玉成他们,否则一切休谈。我们就在拳脚刀剑上决一生死好了。"涫涫缓缓移动,来到两人身前半丈许处,盈盈浅笑道:"假若我们能衷诚合作,放回那四个小子只是小事一件。"徐子陵想起飞马牧场被她杀害的商鹏、商鹤等人,断然摇头道:"你似是不知我们间已结下解不开的深仇,而解决的方法只能以其中一方完全被歼灭作了结。即管把你的边师叔再唤出来吧!否则莫怪我们两个对付你一个。"涫涫若无其事的望往寇仲,淡淡道:"你怎样说?"寇仲讶道:"我兄弟的说话,就等若我的说话,涫小姐不是到今天才知道吧?"涫涫点头道:"那我明白了,而终有一天,我会教你们后悔这番话。奴家要走了!"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向她扑去。

  涫涫一阵娇笑,右袖内发出丝带,分别拂中寇仲的井中月和徐子陵拍来的一掌。

  涫涫借力飞起,像一阵风般到了屋顶处。

  寇仲哈哈笑道:"你日前不是夸下海口,说要在七天内干掉我们吗?现在快七十天啦!为何你的说话仍未兑现。"两人均知道纵使联手,要杀死涫涫仍是难比登天,她要走就更留她不住,但为了段玉成四人,又怎能让她溜走?

  徐子陵亦道:"别忘了要在下次杀我们,会比今次更是困难。"涫涫千娇百媚地甜甜一笑,美目深注的道:"师尊说过:若我们今趟仍不能除去你们,她将会亲自出手。以师尊的惯例,到时必会教你们尝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给点耐性好吗?"寇仲和徐子陵都心中一寒。

  涫涫已厉害至此,那祝玉妍岂非更不得了。

  涫涫忽又幽幽一叹道:"寇仲啊!若你肯和奴家师门合作,天下还不是你囊中之物吗?何必还斤斤计较于几条人命?大丈夫行事处世,岂能拘于小节。更何况两方相争,必有人受伤或送命!"寇仲叹道:"明明是看上我的宝藏,竟说是看上我的人,涫妖女你还是回去和你的边师叔睡觉好了。"涫涫一对美眸闪过杀机,旋又被另一种更复杂的神色替代,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倏地飘退,消没在瓦背之后。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看出对方心情沉重。

  敌人实在太难缠。

  寇仲大力嗦了一下,低声道:"你嗅到什么没有?"徐子陵点头道:"是一种很奇怪的香气,说到底涫妖女总是女人。"寇仲嘻嘻一笑道:"玉成他们能否逃过此劫,就要看老跋教下的追踪大法是否灵光了。"两人分别变作疤脸大侠和麻脸巨盗,换过了平常武林人物的劲装,坐在一座茶寮里,一边品茗,一边留神瞧着斜对面位于新中桥口的宏伟府第。

  寇仲指着该宅,问伙计道:"那是谁人的宅院,倒有点气派。"伙计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定是初到洛阳的,连洛阳帮大龙头的府第都不知道。"伙计去招呼别台客人时,寇仲凑过去对徐子陵道:"今晚我们与老跋会合后,就到这里来救人,你没意见吧?"徐子陵沉吟片晌,压低声音道:"我怕涫妖女盛怒下会立即把玉成他们处决,你认为这可能性大吗?"寇仲道:"这叫关心则乱,你注意到吗?刚才那答我们的伙计溜了出去,说不定是通知洛阳帮的人说我们在踩盘子。"徐子陵道:"洛阳帮是否名列八帮十会的大帮会呢?若能弄清楚实际上上官龙是靠向那一方,我们或可利用洛阳现时微妙的斗争形势来对付他。"寇仲道:"我回去找王世充问个清楚明白,顺道看看他和独孤峰有什么发展,待会在与老跋约定的地方见吧!唉!我真舍不得离开你。"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去你的!当我是你的妞儿吗?快滚!"寇仲走后,徐子陵想到很多问题。

  跋锋寒曾提过阴癸派在洛阳有个人,表面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暗里却是阴癸派在北方武林的"卧底",专责情报收集工作。

  这或者解释了段玉成四人为何逃不过涫涫的魔掌。

  想到这里,足音响起,五名体型彪悍、武装劲服的蓝衣大汉步入茶寮,目光很快就落在他身上,笔直走过来。

  徐子陵眼尾都不看他们,继续喝茶。

  其他茶客见状,纷纷结账离开,连伙计都躲起来。

  到了徐子陵前,两个人站到他身后,另两个则上前挨着他这点子,并拉了椅子朝着他的方向坐下,形成包围之势。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约四十许间、唇上留着两撇胡子的汉子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目露凶光的道:"小弟陈朗,乃洛阳帮玄武堂香主,听说朋友在查探我们的事。请问朋友是那条线上的人?"徐子陵悠闲地一口呻尽热气升腾的香茗,淡淡瞅了他一眼,微笑道:"陈兄是否有点小题大做。我只是见贵帮主的府第卖相特别,才顺口问一句。如此何罪之有,是否因此就要动手相拚?"陈朗见他神色镇定,愕了一愕,皱眉道:"事非皆因多开口,朋友不是连这点都不知道吧?现时洛阳正值非常时期,若朋友非是居心不良,就报上门派姓名,如果只是一场误会,我们绝不会留难。"这番话在一向横行洛阳一带的洛阳帮人来说,已是非常客气。皆因徐子陵一派高手风范,所以陈朗才以这番话好让双方均容易下台。

  若徐子陵是以本来面目出现,这刻定会借机鸣金收兵,以免闹起事来打草惊蛇。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的目光落到他背上的长刀去,从容一笑道:"我今天心情不大好,陈兄可否借佩刀一用,好让本人可借之大开杀戒。"陈朗和四名手下同时勃然色变时,徐子陵已缓缓朝陈朗的咽喉探手抓去。

  两旁的大汉大怒扑来,岂知桌子分然中断,变成两半,分别朝他们疾撞过去。

  后面两人拔刀朝徐子陵后脑猛劈,徐子陵微微一笑,坐着的椅子炮弹般由身下向后弹出,剧撞在两八腿侧处,登时人仰马翻。

  此时徐子陵和陈朗间已毫无阻隔,当茶壶茶杯掉到地上前,给徐子陵以脚尖闪电挑起,安然落到邻桌处,就像伙计为客人细心摆置般,用劲之巧,教人叹为观止。

  陈朗此时已是苦不堪言。

  表面上徐子陵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手抓来,但事实上对方指法精妙,又透出五缕凌厉指风,把他逃躲之路完全封死。

  最厉害是对方身上生出一股无可抗衡的森寒杀气,令他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全身血液像凝固了似的,身体不能动弹分毫。

  忽然间,徐子陵明白到自己经过了过去个多月来的惊涛骇浪后,在武道上已作出全面的突破。

  连涫涫也在一时失神和猝不及防下,被他节节占了上风。

  而他的进步,可分两方面来说。

  首先是精神方面。

  经历了不断的危险和激战后,他培养出钢铁般的意志和信心,对任何事物都一无所惧。

  而更重要的是他练就了先知先觉的奇异本领。

  每逢与敌手相搏时,他往往能先一步掌握到对手进攻退守的招数变化。

  这是无法解释的事,只能归功于长生诀的妙用。

  另一方面是在武道上。

  由于他和寇仲的武功招数根本没有成法,所以也不受成法所囿限。

  每与敌人交手一次,他们的武技便精进一层,到了现在,每招每式,都是针对当时形势,随心所欲的发挥出来,即使以涫涫那级数的高手,亦感难于捉摸,穷于应付。

  而最大的突破,就是他已能控制螺旋劲道的快慢强弱。

  这使他有信心巧妙地运用这奇异的气劲,使人觉察不到他劲道里螺旋变化的情况。

  这对隐藏身份极为有利。

  救人如救火,他已没耐性等到今晚。

  "啊!"

  陈朗惨哼一声,喉咙给他叉住,整个人给提得双脚离地达半尺。

  徐子陵哈哈一笑,就那么提着陈朗从后门去了。

  ※      ※      ※

  寇仲回复本来面目,来到皇城端门外,只见门禁森严,守卫重重,一片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到皇城内,更见一队队兵员推着攻城的檑木、云梯、挡箭车等工具,朝宫城推进。

  郎奉正在忙得不可开交,见寇仲回来,只说王世充在尚书府等他,便迳自去了。

  在十多名城卫的簇护下,寇仲在尚书府守卫森严的密室见到容光焕发的王世充。

  坐好后,王世充冷笑道:"我已把皇城所有出入口封锁起来,迫杨侗交出元文都和卢达两人,现在宫城全赖独孤家在支持,只要能除去独孤峰,宫城将不攻自溃,不怕杨侗不屈服。"寇仲沉声道:"若截断宫城的粮草,他们可支持多少天呢?"王世充道:"宫城一向储藏了大批粮草,加上独孤峰有心和我对抗,恐怕两、三个月也不会有问题。"寇仲问道:"李密那方面又有没有动静?"

  王世充答道:"李密表面虽似按兵不动,但暗里却在调集粮秣军马,看来你的诱敌之计经已奏效。"寇仲欣然道:"李密成功烧掉我们假粮仓之日,就是他出兵之时,那时我们须以奇兵破之,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派人侦查偃师附近的形势,研究他的行军路线。"王世充开怀道:"李密一向以用奇兵和诱敌之计闻名天下,今次我们若能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定痛快非常。"接着话题一转道:"洛阳这十天来到了很多江湖人物,我们因为要专心对付独孤阀,所以难以分神,你有什么消息或看法?"寇仲暗骂"老狐狸",口上应道:"我刚才找到我两个兄弟徐子陵和跋锋寒,并使他们四处踩盘子探消息,现在最重要是你的安危,只要尚书大人安然无恙,这一仗胜的只会是我们。"王世充笑道:"我那方面你不用担心,但有一件事却要请你去办理。"寇仲愕然道:"是什么事呢?"

  ※      ※      ※

  "砰!"

  陈朗的背背撞在院墙处,贴墙滑倒地上昏了过去。

  徐子陵仰首望天,心中悲愤。

  罢才他以令陈朗血气逆行的雷霆手段,迫问出有关段玉成四人的遭遇。

  他们在六天前抵达洛阳,那晚便给上官龙率领好手聚众围攻。

  四人显是武技大进,与上官龙等展开激烈的战斗。

  结果石介和麻贵当场战死,包志复重伤被擒,只有段玉成一人负伤逃出。

  比起来,包志复比壮烈牺牲的石介和麻贵两人遭遇更惨,被上官龙以酷刑拷问出一切后,上官龙亲手捏碎喉咙而死,经过了一段同甘共苦的日子,徐子陵已对段玉成等生出感情,现今乍闻他们凄惨的下场,怎能不怒火填膺,说到底,包志复三人是为他们而送命的。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完全压制下去,才离开小巷,才离开小巷,朝上官龙的府第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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