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黄易

第三章 名楼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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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家酒楼有楼梯分于东南角和西北角贯通底下三层,而通往顶层的楼梯却设在正中的位置,须经过第三层的走道始可由此登上四楼。

  梯井围以雕花木栏干,四周是个广阔达三丈的空间,连接起通往各厅房的廊道,感觉上既有气势亦见通爽。

  当寇仲等从南廊拥到梯井时,四条廊道外均挤满人,李世民、突利和一众手下打横排开在北廊之外,人人虎视眈眈正卓立于栏干旁负手俯视梯井下层尽处的伏骞。

  邢漠飞、王薄和一众吐谷浑高手则散布在伏骞身后丈许处,都是脸露冷笑,颇有剑拔弩张的味儿,针对的应是李世民和突利的一方。

  东廊处看热闹的人群中,寇仲等认得的有"多情公子"侯希白和云玉真,其它的该只是适逢其会的客人。

  寇仲等循伏骞目光下望,可见一人正伏身在两层中间的阶台上,动也不动,生死未卜,观其服饰,该是随突利而来的突厥高手。

  寇仲凑到宋玉致小耳旁低声道:"好致致,那个是否荣凤祥呢?"宋玉致秀眉轻蹙,似是有点受不住他带点刻意的亲热,但却没有挪开,皆因另一边已紧靠柳菁,微一点头,算是回答。

  寇仲指的是立在王薄身旁一个保养得很好的中年男子,脸瘦身高长得颇像王薄,但神情严肃,一副难得露出笑容的样子,却能予人冷静自若的感觉。

  他的目光锐利,鼻子高挺而直,嘴巴在比例上大了少许,额角高隆,确有大老板的格局。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伏骞身上,此君却无丝毫不自在的神态,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蔑视神色,冷然道:"突利你若要动手,何须遣手下先来送死?"李世民踏前一步,淡淡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请问伏兄慕铁雄生死如何?其它一切可迟一步再说。"伏骞讶然朝李世民瞧去,眼中掠过惊异警惕的神色,皱眉道:"阁下何人?为何要代突利发言?"突利冷哼道:"伏骞你连威震天下的秦王李世民都有眼不识泰山,却仍到中原来淌这混水,小弟也要为你抹一把冷汗。"众人虽仍未清楚伏骞为何会在此与"悍狮"慕铁雄打斗,但看突利现在的语态,均猜到是突利遗慕铁雄故意挑拨生事,而惨遭"教训"。

  至于突利为何如此不智,则除当事者外其它人都大惑不解。

  伏骞发出一阵长笑,道:"久闻秦王之名,今日在此得见,果是人中之龙,伏骞有礼了。"他无论谈笑举止,均有种睥睨天下的豪雄气概,慑人之极。

  最难得是他满脸虬髯,相格粗豪,仍能令人感到他思虑精到细密,没有犷汉粗心疏忽的缺点。

  李世民含笑回礼,泱泱大度地谦虚答道:"伏兄过奖,世民愧不敢当,假若伏兄不反对,世民要派人去看视慕将军的情况。"伏骞哂然笑道:"不必多此一举。慕兄躺一会便可自行起身。世民兄勿要怪小弟对这些下人狠施辣手,非是如此,亦难以把各位引出来。"接着环目一扫,当眼光来到寇仲等人处时,竟微笑颔首为礼,神态从容不迫,极有风度。

  王薄于此时插入道:"请容王某说句公道话,慕将军拦路之举,已属无礼,还公然辱及王子及族人,王子出手,亦合乎情理。"突利点头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所谓合乎情理,大抵如是。但王老当知中原现时形势,实没有什么情理可言,伏王子既敢率众东来,自然知道此非是游山玩水的好时机。"董方此时不知从那处钻出来,道:"各位有话好说,能否给老朽一点薄面!"他话尚未已,荣凤祥介入道:"董老板可知此事非只一般江湖争斗,贵楼有任何损失,一概由荣某人负责。"此人说起话来霸气十足,不留半点予人辩说的余地。

  董方乃圆滑之极的人,那还敢多言干涉,求助的瞥了宋鲁一眼,口上却道:"有荣老板的一句话便够。就算把敝楼拆了,我董方也可重建另一座。"他的语气卑中显亢,显是不满荣凤祥大石压死蟹的气势。

  宋鲁排众而出,寇仲、徐子陵、宋玉致和柳菁自然紧随其后,登时惹起一阵混乱。待宋鲁来到南廊人堆的最外围处,这位宋阀的元老高手发出一阵含蕴内劲的震耳长笑,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

  宋鲁这才抱拳道:"在下岭南宋鲁,有些许愚见,望为各位接纳。"先不说他刚才凭笑声显露的深厚功力,又或他"银龙"宋鲁的威望,只是有寇仲和徐子陵这两颗像彗星般崛起于武林的新贵陪侍在侧,已使他的话掷地有声,教人不敢忽视。

  伏骞的目光扫过他们,落在宋玉致身上时候地亮起清晰无比的赞赏神色,最后才回到宋鲁处,欣然道:"宋老誉满天下,乃真正侠义中人,伏某当然要听命。"当他的目光凝定在宋玉致如花玉容上时,在她旁的寇仲感到她外表虽然没有什么,但心跳脉膊都生出加速的反应,心中不由泛起苦涩的味儿。知道宋玉致对这来自吐谷浑的皇族高手,非是能毫不在意。

  宋鲁双目电芒烁闪,扫过李世民、突利等人后,转到荣凤祥处,微笑道:"荣老板请勿见怪,我们这些惯走江湖的人,自爱畅意恩仇,只求痛快。但董老板曾为这楼子下过一番心血,若在这里动手始终有煮鹤焚琴,大杀风景之感,我们何不移师楼下广场,再作计较?"只听他这番说话,便知他并不卖荣凤祥的面子,但又教对方难以反驳。

  荣凤祥出奇地没有动气,只淡淡道:"宋兄教训得好。小弟怎会有意见呢?"寇仲和徐子陵却是心中暗懔,此人能屈能伸,说话大方得体,确是个人物。

  伏骞欣然笑道:"在那处动手也没有问题,就算在这里,伏某也可保证能不损片木块瓦,但对手的情况如何,就非我可控制。"众人一阵起哄,这等若伏骞自我限制了出手的方式。

  一声长笑,来自李世民的阵营中,只见英伟挺拔的庞玉大步走出,微笑道:"伏王子此言,惹得庞玉心痒难熬,忍不住要领教高明。不若我们订下规则,谁若失手损毁任何对象,便算输了如何?"若庞玉是来自突利的一方,众人绝不会有丝毫奇怪。皆因突厥近年声势日盛,实行对四邻侵略的扩张国策,故一向与吐谷浑结有深仇。

  但出言着竟是李世民天策府的一级高手,便使人知道事情非是一般争执那么简单,而是牵涉到争霸天下的大业。

  吐谷浑一方高手立时跃跃欲试,欲替伏骞出战,却给伏骞打手势阻止,铜铃般的巨目透出笑意,朝李世民道:"若庞兄一时失手,败给在下,秦王是否亲自下场?"旁观者立时止哄,变得鸦雀无声,看李世民如何应付伏骞的挑战。

  李世民双目寒芒闪闪,锐利如刀刃的眼神与伏骞毫不相让的对视了令人心弦紧扯的片晌后,哑然失笑道:"王子果是豪气迫人,既是如此,不若小弟和王子先玩一场,免得给旁人说我李世民使的是车轮战术。"连寇仲也对李世民的胆包风度深为倾倒。

  这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要知从没有人见过伏骞出手,不过只看他敢挑战曲傲,"悍狮"慕铁雄则仍躺在梯阶之间,便知此人非是好惹。李世民敢亲身犯险,与这高深莫测的伏骞交手,岂是懦夫敢为的事。

  旁观者采声四起,显都为李世民心折。

  善玩言语手段的突利竟没有插嘴,一派坐山观虎斗的暧昧神态。

  李世民一方的尉迟敬德等人,却没有露出丝毫不安之色,似是对李世民信心十足。

  伏骞颔首赞许,负手从容道:"秦王不必有此顾虑,本人自创的'伏养气功',专讲潜藏生息之法,一人十人都不会有多大分别,若与庞兄一战侥幸胜出,反有热身作用,占便宜的实是小弟而非世民兄。"这番说话出口,立时惹来一阵哗然。

  表面听是谦虚非常,骨子里却是傲气凌人,隐有不可一世的豪气。

  庞玉哈哈一笑,踏前三步,离伏骞只有丈许距离,施礼道:"王子既有此豪语,请恕庞玉大胆冒犯,请王子赐教。"这天策府的高手长得如玉树临风,锋芒四射,予人好感。

  李世民笑道:"既是如此,世民自乐得在旁欣赏!"大局已定,伏骞与庞玉一战势在必行。

  突利此时长笑道:"如确有机缘,下一场秦王可否让给我这对王子心仪已久的仰慕者?"此着登时为手下被辱的突利挽回所有颜面。

  谁都想不到董家酒楼顶层的梯井处,突然间会成各方领袖争霸决胜的场所。

  假若伏骞或突利任何一方败北,势将声势大挫,动辄还有难以全身而退的惨淡收场。

  就在李世民和伏骞尚未作出反应的一刻,寇仲大笑道:"真有意思,既是为此,王子可否把与秦王的一场比拚让予小弟呢?"徐子陵心中剧震,知道寇仲下了决心,绝不让李世民生离此地。

  而李世民亦很难拒绝寇仲的挑战。

  李世民方面的高手人人脸色微变,目光齐集中到寇仲身上,显是对他甚为忌惮。

  宋玉致亦芳心颤震,正是寇仲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气概,令她对他既爱且恨,六神无主。

  由刺杀"青蛟"任少名开始,直至在老虎头上动土的盗取和氏璧,他表现的便是这种无畏的精神。

  "咦"!

  一把女子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接着有人道:"慕将军给何人以先天气劲封闭六脉,躺在这里呢?"事实上在下层亦围满了观着,只是没有人敢接近梯阶,此女于这要紧时刻走到慕铁雄旁,又出言截住李世民对寇仲的响应,无不深合兵法之道;不但使李世民对寇仲的挑战有缓冲之机,也削弱了寇仲的气势。

  众人不由拥前数步,往下瞧去,刚好见到一位气质独特的美女,伸脚轻踢了伏身阶台的慕铁雄一记。

  慕铁雄应脚剧颤呻吟,茫然坐起。

  伏骞双目奇光连闪,脸上掠过难以掩饰的讶异神情,问道:"姑娘能看破在下手法,确是非凡,可否赐示芳名。"美女仰起悄脸,右掌则迅快无匹地在慕铁雄背上连拍十多掌,后者两眼倏地回复神采,并闭目运功。

  众人均心生惊异,才知刚才此女一脚并没有全解慕铁雄被封的经穴,只能令他坐起半身,但已尽收先声夺人的效应。

  兼之她现在目注上方,右手却如有目助般准确命中慕铁雄后背要穴,只是这一手更教人折服。

  美女一点不让地与高高在上的伏骞对视,冷然自若道:"妾身的过去已死,变成无名无姓的人,王子称呼妾身作红拂女又或李夫人,均悉从尊意。"未待伏骞答话,紧接娇叱道:"寇仲你我刚才一战尚未竟全功,你凭什么向秦王挑战?"寇仲望向李世民苦笑道:"小弟服了,就收回刚才的说话,嫂子也请放小子一马吧。"他说话的内容语调均似示弱之极,但却没有人认为他是怕了红拂女。连不知情者也猜到他是由于某些原因而不想与这美女动手。

  徐子陵心中暗叹,亦只有他最明白寇仲的心情,尽管他们有恨李靖的理由,但兄弟情义始终难以一把抹去,怎能对他的娇妻痛下杀手。而对着红拂女这种高手,想手下留情可跟自尽没有多大分别。

  伏骞摇头叹道:"女中豪杰,令人敬佩,李夫人请上!"红拂女脸容静如止水的拾级而上,到她归回李世民一伙时,伏骞脱掉外袍,露出慑人的雄伟躯干,长笑道:"不知庞兄用的是什么兵器。"庞玉淡然道:"兵器乃不祥之物,不宜在此地施用,何不让我们玩两手拳脚,王子意下如何?"此子不愧名震关中的人物,话里暗藏锋刃,抢制先机,操握主动。

  伏骞微笑道:"祥与不祥,只在一念之间,庞兄既有此雅兴,那伏某人另有一个提议。"众人只觉奇峰突出,均静心聆听。

  寇仲凑到宋玉致小耳旁道:"上战伐心,下战伐力,好致致有否为此人动心呢?""哎!"

  宋玉致一肘重重撞在寇仲胁下,没有睬他。

  伏骞的目光应声射到两人处,露出莞薾神色,寇仲则报以苦笑。

  庞玉的眼神却没有片刻离开伏骞,沉声道:"王子请赐示。"众人忙侧耳恭听。
 
 
第四章 一拳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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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骞在万众期待下,好整以暇的道:"我们何不以栏干作战场,谁被逼下栏干来,便作负论。"众人一阵哗然,旋又屏息静气,看庞玉如何回答。

  庞玉却是心内暗笑。

  他本身虽擅于使剑,但在拳脚上却下过一番苦功,创出"太虚错手",将剑招融进其内,与使剑没有什么分别,所以才有刚才的提议。

  这作"凹"字形的木栏干是用上等楠木制成,总长度约有五丈,宽达半尺,栏身虽缕雕花饰,但却非常坚实,纵使不谙武功的人,只要手足灵活,在栏上亦可走动自如,对他们这种精于平衡的高手,与站在平地没有多大分别。唯一是限制了他们活动的范围,让彼此能更准确把握对方的挪移。

  庞玉的"太虚错手"远近俱宜,假若能预测对方变量,威力之大,将更是惊人,所以他对伏骞的提议欢迎还来不及,那会拒绝。

  此人极富智计,深悉兵不厌诈之道,表面却故意微露犹豫神色,才皱眉道:"此法确可保不致因一时失手损毁东西,在下只好舍命陪君子。"伏骞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道:"庞兄请!"话刚尽时两人同时腾起,稳然落在栏干上。

  旁观着多人发出采声,因两人身法均快如电闪,最难得是不见半点提气作势的形迹。更使人惊异处是他们并非先跃往栏干子的上空,再降下去,而是斜冲掠上,然后像钉子般钉在栏干上,不见丝毫晃动。

  只是这收发由心,要停便停的身法,便非是一般江湖好手所能企及。

  寇仲早预估伏骞身负绝学,故毫不奇怪,但庞玉厉害至此,却非他所能料及,不由忆起李靖的警告。

  此际庞玉单足柱立栏上,左腿翘起贴在右腿后,摆出金鸡独立的姿式,却比别人双足立地更稳固安全。尤其是他的立点是一边栏端至尽处,于稳中又见其险,形成一种非常特别的气势。

  伏骞则定若泰山般兀然卓立于栏干的中段,两脚微分数寸,由于栏干离地约有五尺的高度,在靠外的四面梯井都是深下去的空间衬托下,他便仿如立在崇山之颠,雄伟的体型,更使人有高山仰止的奇异感。

  他面向庞玉,从容笑道:"小弟到中原后,尚是首次正式与人交手,不过我例不作主攻,所以庞兄不须因小弟是客而多礼,庞兄请!"他言谈举止虽是谦彬有礼,但自有一股凌人气度,压得人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更益显高深莫测,便人心生畏慑。

  庞玉心中暗笑,要知高手过招有若下棋,先手极为重要,如若功力相若,谁抢得先手主动,往往成为决定胜败的因素。

  若在平地上,纵使失先手,也可藉退避闪躲来部署反攻,但若活动被局限在这长不过五丈阔不过半尺的曲形栏干上,而又不准触地,那么先手一失,几乎肯定有败无胜。

  旁观者中登时发出一阵嗡嗡议论声,暗评伏骞不智。

  寇仲又凑到宋玉致的晶莹如玉的小耳旁,低声道:"若争天下也是轮流在栏干动手,小陵必可坐上皇帝小儿的宝座。"宋玉致心底同意,若论在窄小的范围内作近身搏击,真没多少人是徐子陵的手脚。

  她却挪开少许,才狠盯寇仲道:"你是否故意吹气进人家的耳朵里?"寇仲老脸微红,幸好此时庞玉一声"冒犯",登时气劲作响,宋玉致再不理他,让这小子逃过此窘。

  庞玉像在脚底装上轮轴般,以一泻千里之势,滑过丈许的栏干,来到伏骞的左侧,两手撮指成剑,左劈右刺,攻向伏骞,登时劲气狂涌,声势骇人。

  场内立时生出一种惨冽的气氛,庞玉用的虽是赤手,竟能使人生出剑刺的感觉。

  徐子陵偷空观察邢漠飞等一众吐谷浑的高手,见到他们全神观战,但却没有人露出紧张或不安的神色,似对主子信心十足。禁不住心中微凛。

  以庞玉目下表现的功力,即使换了自己在伏骞的位置,亦要应付得非常吃力。就在此时,场上再生变化。

  庞玉竟纵身跃起,像鹰隼般凌空下扑,两手撮指为剑的招式原封不动,只变得改攻向伏骞的脸门。

  现在连盲子都知道庞玉是要速战速决,务要迫使伏骞在数招内离开栏干。

  伏骞哈哈一笑,到敌招临头,才往后仰身,其仰幅之人,就像他忽然变成了一把弯弓,而右拳则以劲箭般往正面斜上方的庞玉射去。

  全场人立时生出灼热烦躁的可怕感觉,更骇人是感觉不到丝毫拳风劲气,便似人人忽然聋了,且皮肤亦失去知觉,又或如在噩梦里,骤见电闪,却总听不到雷声。

  伏骞这无声无息的一拳,比之什么拳劲掌风更使人心生寒意。

  无人不看得目瞪口呆,出乎料外。

  李世民、突利等人同时现出惊异神色。

  身在局中的庞玉更是苦不堪言,若在平地之上,他尚可在接招后退往远处,但此刻只能退往栏干上其中一点。

  所谓行家一出手,立知有没有。

  伏骞这种能收敛风声的拳劲,庞玉连想都未曾想过。

  拳风并非真的没有,而是集束成柱,只集中到自己身上。

  他似在一个别人感不到摸不着的风暴中,逆风而下,难受至极点。

  至此才知中计。

  伏骞此种高度集中的功法,显属先天真气的一种,实有无可抗御之势。

  掌锋先后刺中伏骞的右拳。

  在旁人眼中,还以为是庞玉故意变招封刺对手这惊天动地的一拳,只有庞玉和像徐子陵、李世民、红拂女那般级数的高手才看出伏骞这简单的一拳,竟能封死庞玉掌剑攻势的所有变化。

  庞玉便像给万斤大石轰中两手,全身如遭雷殛,差点便要给冲得直弹上天,若撞破瓦顶,这笔"砸破东西"的胡涂账恐怕谁都不知道该入庞玉的账,还是归伏骞的数。

  庞玉临危不乱,猛提一口真气,逆改下射为腾冲之势,此时伏骞的拳头倏地扩大,直迫脸门。

  原来他的雄躯像弹簧般从弯变直,故拳势加速,从封挡变成反击。

  庞玉心叫不妙,忙两手交叠成剪,险险架着对方铁拳。

  "蓬"!

  气劲交击之音,像闷雷般响澈整个空间,震得人人耳鼓生鸣,连正调气养息的慕铁雄也忍不住睁眼从下方梯间翘首仰望。

  庞玉整个人像被狂风拂叶般吹起,直至中梁处伸脚一点,才再疾射向仍在栏上稳立如山的伏骞。

  虽说伏骞所提的条件只是不准触地,而没说不可碰及梁柱或瓦顶,但人人都感到庞玉该以输论。

  不过却没有人敢小觑庞玉。

  伏骞一拳之威,便震慑全场,显示出足可向宁道奇那般级数高手挑战的惊人实力。庞玉能硬挡他此一拳而毫无损伤,亦是难能可卖。

  李世民大喝道:"住手!"

  伏骞哈哈一笑道:"领教了!"

  竟拳化为掌,作出相迎之状。

  灼热翳闷的压迫感剎间去得无影无踪,人人都有回复轻松的感觉。

  庞玉亦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英雄人物,立即化去攻势,改为与伏骞来个握手为礼,并借其力一起飘落楼板。

  李世民叹道:"佩服佩服,此仗是我方败了,王子有没有兴趣和在下玩一场呢?"众人虽知他这个秦王神勇盖世,纵横战阵所向无敌,却从未见过他以武林人士的身份方式跟人动手过招。

  此刻他在见过伏骞显示出来深不可测的奇功后,仍敢搦战,登时都要对他作出新估计。

  徐子陵和寇仲则脸脸相觑,同时心想换了自己是李世民,怕亦会犹豫该否动手。

  伏骞放开庞玉的手,让他返回本阵,正要说话,突利已大步踏出,双目神光迸射,注在伏骞身上,肃容道:"难怪王子近年能声名鹊起,尤胜乃父,果非幸至。世民兄这一场不如让给兄弟好吗?"全场静至落针可闻,静待伏骞的抉择。

  这来自吐谷浑豪迈过人的高手仰天长笑道:"痛快!痛快!我伏骞这些年来正为对手难求而引憾,忽然间竟遇到这么多好对像,确是难得。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处实非宜于放手格斗的战场,两位可另有提议?"这番话直有不可一世之概,但自他口中道出,却没有人感到他是恃势凌人,又或气焰高张;反有理所当然,坦白率真的味儿。

  王薄干咳一声,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后,微笑道:"来日方长,不若我们先行各自回去喝酒,迟些时再作计较如何?"若论在江湖上的辈份身份,连杜伏威、李子通等都曾是他手下的王薄,在此实是无人能及,他这么提议,谁都要卖点面子给他,否则就可能先要应付他被誉为天下无双的鞭法。

  荣凤祥附和道:"明晚就是老夫寿宴之时,届时再作较量如何?"李世民欣然道:"两位前辈的话,谁敢不从。"他的仪范风度,总是那么恰到得体,教人心折。

  当众人都以为事情至此会告一段落时,有人柔声道:"晚辈用的也是鞭,难得有此机会,希望王老能指点一二如何。"诸人循声瞧去,原来是李世民天策府的高手尉迟敬德。

  他说得虽然客气,但谁都知与正式搦战没有分别。

  在天策府的高手里,论声名尉迟敬德更在庞玉之上,与长孙无忌齐名。

  若尉迟敬德更胜庞玉,那谁都不敢怀疑他挑战鞭王的资格。

  王薄眼中杀机一闪即逝,换上微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王某和尉迟小弟终有再见机会的。"哈哈一笑,拂袖回厅房去也。

  伏骞亦忙施礼告退,他的手下自追随其后。

  李世民的目光从伏骞的厚背移到寇仲和徐子陵处,颔首浅笑后,再向宋鲁等告退,才偕突利返厅房。

  寇仲和李世民目光交战时,宋玉致却感到有对能令她心生异样的目光正对自己灼灼而视,转眼瞧去,不由芳心微颤,心想世间竟有如此俊秀潇洒的男子,比之徐子陵的飘逸出尘亦毫不逊色。然后才发觉到他身旁的云玉真,忙向她微笑招呼。

  侯希白还以为宋玉致对他的刘桢平视作出正面响应,立以微笑回报。

  宋鲁此时转身举步,宋玉致知对方误会,可是这种事怎可纠正解释,只好啼笑皆非又芳心忐忑的随乃叔去了。

  ※      ※      ※

  寇仲和徐子陵一卧一坐,在洛堤的青草岸树荫下享受午后懒洋洋的平和气氛。这处不但成了他们约好碰头的地点,更是思索、聊天的好地方。

  后方虽有路人经过,但因远隔垂柳,宛若两个不同的世界。

  前方洛水舟船频繁,右方遥处跨河的天津桥则车马行人不绝,亦有河水不犯井水的安宁感觉。

  漫天阳光下,对岸房舍的人字瓦顶熠熠生辉,造成人工与天然合力营造的灿烂肌理。

  当盘膝安坐的徐子陵以为寇仲睡了过去时,这小子突然叹道:"老跋走得太早哩!若给他见到虬髯小子那一拳,保证他会抢在李突两小子前挑战,世间竟有这样的武功,婠妖女和师仙姑怕都不那么容易赢得他。"徐子陵莞尔道:"什么师仙姑,说得她像七老八十的样子。"寇仲"哈"的笑道:"这么快便抢着为她说话,可见你这小子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乌呼哀哉,哈!"徐子陵没好气地不答他。

  寇仲见师老无功,不能惹起徐子陵的反应,只好改变话题道:"你何不躺下来合合眼儿,我们这几晚加起来都睡不够两个时辰,做人真是辛苦。"徐子陵却掏出鲁妙子赠他的天星学兴趣盎然地翻阅着,咕哝道:"你这小子在宋三小姐处碰足钉子,于是满腔怨气睡不着,却来扰我的清静。若再胡言乱语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自修行。"寇仲连忙投降。但不到片刻又忍不住道:"你看的是什么东西?说来听听行不行?"徐子陵气道:"我在看测定一年长短的方法,你会想听吗?"寇仲愕然道:"这也可以测量的吗?是否在唬我?"徐子陵叹道:"这就叫前人智能留下的瑰宝,若要我此时去想,恐怕想一万年都想不到。但现在我只需看三页纸,便清楚明白。"寇仲忙坐起来,精神大振道:"教训得好,以后我都要勤力点儿。究竟是怎样测定的。"徐子陵以心悦诚服的语气道:"就是靠一根插在地上的直立杆子,名之为土圭,当正午太阳投到这杆子时,我们的祖先便作出量度。"寇仲一呆道:"这有什么稀奇?"

  徐子陵有感而发道:"大道至简至易,愈平凡的事物,其中自有愈不平凡之处,只是我们因习惯而忽略了。原来太阳正午的位置没有一日是相同的,当太阳走到最北而位置最高时,杆影最短,便是夏至;当太阳移至南方最低点时,杆影最长,冬至是也。前人就是从杆影长短的变化周期中,测到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日,明白了没有。"寇仲抓头道:"哗!古人真厉害,白老夫子都要靠边站。"又躺回堤坡上,掏出鲁妙子的手抄本,用神观看。

  徐子陵放下书本,凝视一艘驶过的风帆,脑海中幻出宋师道陪着沉睡的美女傅君瑜扬帆北返高丽的情景,叹道:"你是否定要作宋阀的女婿呢?"寇仲用书本子覆盖脸上,苦笑道:"致致使得我既感罪过,又意趣阑珊,不用你说我也想放弃了。何况现在就算没有宋阀的支持,我也有信心闯出天下来,先决条件是必须起出宝藏。"徐子陵点头道:"你以后最好不要再惹玉致,我实在不忍心见到她为你而伤心的日子。"寇仲道:"你说的话我怎敢不听。不过我对她并非如你想象的全无感觉和诚意,有时真想把她搂进怀里悉心呵护,只不过她不肯合作吧了!"徐子陵失笑道:"不要笑死我了!那个美女你不想搂到怀里亲热一番的。"寇仲又坐起来道:"不要再提这些令人苦恼的事好吗,告诉我,伏骞来中原究竟为的是什么?"徐子陵皱眉道:"你自己不会猜吗?"

  寇仲央求道:"这种事还是你在行些,你每能想到我想不到的窍要。"徐子陵露出思索的神情,沉声道:"他到中原是要观察形势,看看有什么人可供他利用,再看该选那种手段,来达致他的目的。"寇仲拍腿叹道:"这叫英雄所见,定必相同。这小子野心极大,只要觉得我汉人有机可乘,势将大举入侵,以扩张领土。假若无机可趁,便与未来的真命天子修好,攀上交情,以对付突厥和铁勒人,这实是个非同小可的超卓人物。"两人默默坐了半晌,寇仲道:"我约了宋金刚,你要否一道去见个面。"今回轮到徐子陵躺回堤坡去,闭目道:"我要睡觉了!回来时唤醒我吧!"寇仲拿他没法,只好自行去了。
 
第五章 诡幻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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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解开缚在树旁的马儿后,策骑赶赴宋金刚的约曾。

  街上景况依然,但他已有点意兴阑珊的感觉。

  王世充终是成不了大器的人,只可做个地方性的霸主,而不像李密、李世民之辈,乃争天下的人物。比之杜伏威,他亦远未能及。自己虽算无遗策,但始终因他的窝囊难以畅展抱负。

  李密现在有千百个理由须来攻打洛阳,但以他的忍功,只要知道王世充仍能控制大局,他就不肯犯险。

  否则纵使战胜,李世民大军由关西掩来时,便是为李密敲响丧钟的一刻。故李密宁愿让王世充多风光一会,好为他挡着李世民,而手下大军将尽量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并补充军员,好恢复元气。

  难道对付李密的大计就这么功亏一篑?那种得而复失的感觉,就等若明知手中的牌可稳赢时,对手却忽然掷牌不赌般令人遗憾。

  洛阳现时的形势每刻都在变化中,谁都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幻变。

  铁勒人的撤退,独孤霸的被杀,会令独孤阀产生什么新部署呢?

  忽然间寇仲脑际灵光一闪,豁然而悟。

  以沈落雁对李密的忠心耿耿,绝不会因私怨而杀死独孤霸。

  只看独孤霸亲自到铁勒人的巢穴,便知独孤霸纵非在独孤阀内的亲铁勒派,至少也该是负责穿针引线的接头人。

  沈落雁杀他,正是要破坏独孤阀和铁勒人的关系。

  跋锋寒迫走曲傲,实是帮了李密一个大忙。

  假设能让独孤阀的人知道杀独孤霸的真凶是谁,会有怎么样的后果?思索至此。旋又大感颓然,心知独孤阀绝不会信他的话。

  马儿此时来到天津桥的最高处,往下踱去。

  街上虽满是行人车马,但寇仲却感到无比的孤独,就像彼此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他的思潮转到李世民身上去。

  他的实力确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强大,天策府的高手无不是智勇双全之辈,随便点几个出来都要叫人吃不完兜着走。

  现在跋锋寒走了,他两人实力大减,虽解决了师妃暄的问题,但却补出个令他同样头痛的李世民,使他觉得随时会有杀身之祸。

  在这种情况下,应否立即撤走,趁李世民未返关中之前,起出'杨公宝库'。抵洛阳后,他还是初次心萌退意。

  想到这里,猛一咬牙,掉转马头,下决心先往皇城设法找虚行之,连宋金刚的约会都置诸脑后。

  ※      ※      ※

  "徐子陵!"

  徐子陵把秘本合起,纳入怀里,头也不回的冷冷道:"今趟又要怎样害我们呢?"沈落雁来到他旁,盈盈坐下,叹气道:"苍天为何如此作弄人,将你和我安排在敌对的立场上?"她一身素白,消瘦了的玉容于清丽中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楚楚动人的风韵。

  徐子陵忽地怒气全消。

  她说得对,际此天下大乱之际,不同立场的人拚智斗力,无所不用其极,等若在赌桌上的人每个都竭尽全力想把所有钱都赢到自己袋里去。这有什么可怪别人的。

  沈落雁淡淡道:"走吧!王世充气数已尽,迟点你们连走都走不了。"徐子陵仍回味着刚才从鲁妙子的钜着中得到的天文知识,心中一片宁和,思虑清明。从容道:"告诉我,我怎样才可分辨你的提议是恶意还是善意?"沈落雁幽幽道:"让我告诉你一件事,独孤霸的尸身已被发现,从他身上的伤痕,几可肯定是你和跋锋寒下手的。"徐子陵微一愕然,旋即醒悟过来,苦笑道:"好一条嫁祸的妙计!"沈落雁对他没有勃然震怒大感奇怪,好半晌才垂首低声道:"每趟要害你时,我心中的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你明白吗?你还是走吧!"徐子陵大感不妥,偏又不知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沈落雁若非有把握在这场东都之争中有必胜的把握,是不会以这种语调神态和自己说话的。

  他直觉感到她是经过内心的一番挣扎,才来劝自己离开,还透露了绝不该让他知道的阴谋。

  独孤阀若不顾一切为独孤霸报仇,又在他们全无准备下,他和寇仲的小命确是危如累卵。

  沈落雁抬头美目深注的瞧着他道:"要说的话已说了!连不该说的都说出来,大丈夫能屈能伸。子陵保重!"最后一句声细如蚊蚋,说罢沈落雁便似要逃命的走了。

  徐子陵霍地站起,深吸一口气。

  他现在唯一该做的事,就是找到寇仲,看看应如何应付盛怒下的独孤阀。

  ※      ※      ※

  寇仲正思量着如何可以不惹人注意的找到虚行之,宋蒙秋在后面叫着他道:"寇兄弟,尚书大人正要找你。"寇仲在尚书府入门的台阶上停下,转身施礼道:"宋将军这两天定是很忙,否则我怎会有像很久没见过宋将军的感觉?"宋蒙秋来到他旁,挽着他的手朝内走去,入门后才停下来道:"这些日子我们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所以连尚书大人都要找些东西来松弛一下。"寇仲从开始便对这人没有好印像,总觉得他圆滑虚伪,口不对心。不过为了找虚行之,心想从他入手怎都好过直接问王世充,不得不先敷衍道;"我真想不到有什么事情可令我们这些没一觉好睡的人能忘忧无虑。"宋蒙秋故作神秘的凑在他耳边道:"当然是女人,还得是最标致的美人儿,声色艺俱全,美得能令人连老爹姓什么都忘掉。"寇仲差点忘掉虚行之,大奇道:"谁家美人儿有这种魅力和威力。"宋蒙秋欣然道:"当然是有天下第一名妓之称的尚秀芳,除了她谁还配称声、色、艺俱全呢?"寇仲忖道原来是她。

  伏骞第一次约战曲傲于曼清院时,王薄本请了她来当众献艺的,却给他和徐子陵、跋锋寒三人破坏了。而他们亦因要带走上官龙,致和她缘悭一面,对她是否有过表演都弄不清楚,想想都觉得好笑。

  宋蒙秋得意道:"王大人知她明晚唱完荣凤祥那台戏后便要入关中,所以千方百计把她请来,还摆了两桌酒席,所以嘱我们找你去趁热闹。"寇仲摸着肚子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刚刚饮饱食醉,想塞多半个包子都无能为力。"宋蒙秋那知他是想趁王世充不暇分身之际去找虚行之,哑然失笑道:"寇兄弟是否在说笑,醉翁之意,岂在酒菜?尚美人出名爱睡午觉,所以若要约她,只能在未时之后,来吧!"寇仲陪他走了两步,停下来道:"我要先去方便一下。免得入席后看得精采之时却欲离难离就不妙之极了。哈!"宋蒙秋只好点头道:"那待会见吧!"

  寇仲暗叫天助我也,脱身而去。

  ※      ※      ※

  徐子陵来到马儿旁,一边怜爱地抚弄马儿的颈子,一边思索该如何着手去找寇仲。

  要找寇仲,首先要弄清楚宋金刚现下在洛阳的落脚地点,此事惟有联络青蛇帮的任恩,在洛阳他总比自己有办法。

  正要飞身上马,有人迅快接近。

  徐子陵别头望去,只见一个作仆役打扮的年青瘦小子,从远处迎面走过来,眉清目秀的,颇为眼熟,却一时省不起曾在那里见过。

  那青年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待来到他身旁才道:"徐爷不认得彤彤了吗?那天徐爷和刘帅见面时,人家还给你斟茶哩!"徐子陵这才记起是与刘黑闼重逢后在他落脚处见到的清秀女子彤彤,她现在改穿男装,所以一时想不起来,否则以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怎会忘记。

  论艳色,她当然及不上沈落雁、宋玉致那种有倾国之色的美女,但胜在单纯秀丽,爽朗可人,令人感到易于亲近。另有一股独特气质。

  微笑道:"你的装扮术是否诸葛德威兄亲传?一点没有女扮男装的破绽。我还记得刘大哥赞你的飞刀了得呢。"彤彤一对明秀的美目亮了起来,欣然道:"想不到徐爷这么没有架子,初见你时,人家还有点怕你哩!"徐子陵一呆道:"我有什么可怕的。"

  彤彤兴奋地道:"不是真的怕,只是觉得徐爷是那种不爱说话,永远都要和别人保持一段距离那副样子的人。你知啦!徐爷的名气又那么大。"徐子陵见她神态天真,给勾起童心,笑道:"那只是我装出来唬小女孩的。"接着皱眉道:"你没有随刘大哥北返吗?这样留你下来太危险了。"彤彤此时才彷佛记起什么以的,环目一扫,道:"此处太露形迹,徐爷可否随彤彤到别处说话?"徐子陵一来有点不忍心拒绝这清秀的美女,二来心想说不定可从她处探得宋金刚的住处,点头道:"没有问题,不过我有要事须处理,所以不能花太多时间。"彤彤雀跃道:"只一会使成。马儿可留在这里,我们自有人为你看管。"听她这么说,徐子陵立知她并非一个人留在洛阳,欣然随她去了。

  ※      ※      ※

  寇仲来到尚书府设宴的正厅入门处,心中暗叹,才跨门内进。

  门卫肃然致敬。

  刚才他东闯西撞,差点问遍所遇见的人,最后才从一位俏婢口中得知虚行之亦是有份参加这迟来午宴的座上客。

  换了从前,他必会因虚行之益受王世充重视而欣悦,现在因心中已打响退堂鼓,这情况只能平添烦恼。

  就算有方法通知虚行之他作好的决定,两人同时或先后借故离席均是不很妥当的。

  厅内果是筵开两席,此时差点坐满人,并列于厅堂南端。

  在这华丽大厅东侧处,十多位乐师模样的男女肃坐恭候,显是为尚秀芳伴奏的班子。

  加上侍候的婢仆,全厅虽接近五十人,但大多数人都是严守安静,纵席间有人谈笑,也小心翼翼,有种官式应酬的味儿。

  寇仲的来临,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居于主席的王世充哈哈笑道:"寇先生请到这里来!"寇仲似乎尚是首次给人称作先生,立时浑身翌起鸡皮。在诈作和各人打招呼时,目光迅速与位于另一席的虚行之传递了个不知他能否明白的讯息,才朝王世充的一席走去。

  坐在主席的八成是熟人,只有两名男子是不认识的,却不见尚秀芳,也没有董淑妮。

  王世充吩咐下人拉开与他隔着一张空椅子的座位,打趣道:"还以为你会错过这个盛会,见你这么有缘,就赐你坐这凤座旁的龙位,近水楼台,打后就要看你的造化!"除了玲珑娇外,席上所有男人都发出暧昧的笑声,连欧阳希夷都不例外。

  王世充此举可说给足寇仲面子。不过因他屡建奇功,又是客卿身份,兼之近来在洛阳声威大振,谁都不会认为王世充这安排不妥当。

  寇仲甫坐下便故意埋怨道:"看来王公仍非那么够朋友,若王公肯在今早告诉我约得尚小姐,那即使独孤峰合家老少拦在皇城入口,我也要打进来哩!"他的说话登时惹起一阵哄笑,打破先前严肃的气氛。

  王世充不知如何心情极佳,故意叹气道:"小仲你有所不知了,秀芳姑娘是直至个许时辰前才通知我肯来赴宴,你说我今早能通知你什么呢?"众人附和的笑声下,坐在寇仲对面的王玄应欣然道:"爹现在的面子比天还大,本来秀芳小姐今趟到东都来是只肯唱两台的,其它一概拒绝。今次破例,肯定会招来很多人的羡慕哩!"寇仲这才知道尚秀芳的架子这么大,不由也生出要一睹芳容的好奇心。

  王世充听了儿子的奉承老怀大慰,道;"顾着说话,差点忘了给寇先生引见。"在他介绍下,原来那两人分别为显洲总管田瓒和管州总管杨庆,乃王世充驻守洛阳外围城巿的得力手下。

  这两人当然不会专为听曲而来,可见王世充正不断招回手下,作出部署。

  席上其它人还有王玄恕、王弘烈、王行本、玲珑娇、杨公卿和郎奉。加上未到的尚秀芳,刚好是十二人。

  却不见可风道长和张镇周。

  前者大概不愿出席这种声色场合,而后者则可能离开东都,往某处负责某一军事行动。

  另一席是较次级的官员和像虚行之那类幕僚,寇仲对其中数人曾点头打过招呼。

  坐在寇仲旁的欧阳希夷见王世充与旁座的杨公卿密语,凑近少许道:"仲小兄该怎样谢我?"寇仲一呆道:"前辈为小子做了什么好事呢?"欧阳希夷笑道;"你的座位是老夫特别让出来给你的,你说该否谢我?"寇仲心中一阵感激,这前辈高手对自己实在呵护备至,连忙道谢。

  乐队忽地弦管并奏,悠扬的乐韵,绕梁回荡。

  尚秀芳终于来了。

  ※      ※      ※

  徐子陵和彤彤穿过外铺,重回当日与刘黑闼聚晤的房子。

  坐下后,彤彤奉上香茗,坐在他旁道:"独孤霸是否徐爷下手的呢?"徐子陵苦笑道:"我本想般他,但下手的却是另有其人,但现在怎都脱不了关系。"彤彤若无其事道:"独孤霸臭名远播,他的死讯只会大快人心。但此事最奇怪处,就是不觉独孤峰似有什么显著行动,令我反更为徐爷担心。"徐子陵心中不妥当的感觉更强烈了。

  究竟是什么理由,可使火爆暴躁如尤楚红着控捺得住?若看不透敌人的部署,他和寇仲可能要一败涂地。

  沉声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独孤霸尸身的?"彤彤答道:"该是昨天三更时份,他的尸体被巡更的人发现,吊在天津桥。"徐子陵心中一震,沈落雁这嫁祸之法确是非常毒辣,任谁都会想到是他们故意悬尸于此,好报复较早前在桥上被围攻的仇怨。

  彤彤续道:"有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徐爷和寇爷最好先发制人,否则必会吃亏。"徐子陵苦笑道:"我正要找寇仲商量此事,你知否宋金刚落脚的地点?"彤彤点头,并爽快说出地点。

  徐子陵讶道:"你的消息倒灵通。"

  彤彤喜孜孜的道:"这正是我们留在此处的任务。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须知会徐爷,照我们猜测,王世充的阵营中该有一个与独孤峰暗中勾结的内奸。"徐子陵愕然道:"何有此言?"

  彤彤肃容道:"这是从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出来的。坦白说,宫城内也有我们的眼线,例如杨侗的大臣元文都一向贪生怕死,可是即管王世充枕重兵于皇城,他仍是照样风花雪月,谈话间不但显得毫无忌惮,还曾说过晓得王世充的整盘计划。"顿了顿续道:"只看独孤阀要不择手段地对付寇爷,便知独孤峰清楚是寇爷为王世充运筹帷幄了!"徐子陵终于色变。

  若事实如此,那不但他和寇仲陷身险境,连翟娇等人也随时有杀身大祸,甚至可牵连到宋鲁和宋玉致等人。

  徐子陵倏地立起,断然道:"我要立即去找寇仲。"
 
第六章 绝世名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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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尚秀芳像从梦境中的深邃幽谷来到凡间的仙子般出现于众人眼前时,整个大厅之内,不论男女,目光都不能从这颠倒众生的名妓稍稍离开。

  她令寇仲同时想到师妃暄和婠婠。

  尚秀芳既能令人想起前者清雅如仙的天生丽质;同时亦拥有后者那种迷迷蒙蒙的神秘美,合而形成另一种毫不逊色于她两人的特异风姿。

  最使人倾倒的除了她那修长匀称的身段,仪态万千的举止神情外,更动人的是她那对能勾魂摄魄的翦水双瞳,其含情脉脉配合着唇角略带羞涩的盈盈浅笑,确是没有男人能抵挡得住的。

  寇仲瞧得差点连此行的目的都忘了。

  此时乐音忽变,一身素黄罗衣,浅绿披肩的尚秀芳,就那么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载歌载舞起来。

  寇仲此时才看清楚她玉脸没施半点脂粉,可是眉目如昼,比之任何浓妆艳抹都要好看上千百倍。更不知她是否刚从浴池走出来,没有任何簪饰就那么随意挽在头上的秀发,仍隐见水光,纯净美洁得令人心醉。

  只听她唱道:"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当初姊妹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与他。仔细思量着,淡薄知闻解好么。"她唱腔透出一种放任、慵懒而暗透凄幽的味儿,别有一番无人能及的清绮情味,声腔技巧均没半点可供挑剔的瑕疵,配合动人的表情,谁能不为之动容。

  "洞房深,空悄悄,虚抱身心生寂廖。待来时,须祈求,休恋狂花年少。

  淡匀妆,周旋少,只为五陵正渺渺。胸上雪,从君咬,恐犯千金买笑。"歌声把在场诸人引进了一个音乐的奇异境域里,她那婉转诱人的嗓音,透过不同的唱功腔调,呈现出某种丰富多姿,又令人难以捉摸的深越味道,低回处伤情感怀,彷如澎湃的海潮般把所有人心灵的大地全淹至没顶。

  但最使寇仲不能自己的,仍是她那种"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不经意地流露出来放任自然的美态。

  一曲既终。

  乐声倏止。

  隔了好半晌后,全场才发出如雷掌声,不自觉地纷致颂赞欢辞。

  王世充赞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不知小姐此曲是出自何人手笔。"尚秀芳轻垂螓首,显露出如天鹅般优美的修长粉项,柔声答道:"尚书大人请勿见笑,此曲乃妾身所创。"王世充欣然道:"我早便猜到,只是要由小姐亲口证实吧!果是名不虚传,尚小姐请入席。"除玲珑娇和欧阳希夷外,众男土纷纷离席少许,待这天生丽质,才艺双全的绝色佳丽坐好后,始敢重新入席坐下,以示尊敬。

  给她坐在伸手可及的旁席,寇仲也不由心跳加速。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她身上,可是却没有人敢露出色迷迷的样子,一来是被她高贵的气质所慑,更怕是被她看不起;那就永远失去讨她欢心的机会。

  王世充首先介绍她与各人认识,轮到寇仲时,尚秀芳美目滴溜溜的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娇笑道:"尚书大人不用介绍哩!那晚秀芳还为寇公子担心了好一阵子。幸好他终大展神威,把奸邪活擒而去。"她不但口齿伶俐,嘴角生风,且深懂讨人欢喜之道,捧赞得亲切而不着痕迹,不愧走遍大江南北的名妓。

  寇仲在近处观之,更觉她像朵盛放的鲜花,幽香袭人。而最动人是她的风姿,无论是甜美的声线,抑扬顿挫的语调,至乎眉梢眼角的细致表情,都有种醉人的风情,使人意乱神迷。

  旁边的欧阳希夷忽然发出一声低沉得只有寇仲才听到的叹息。

  寇仲登时清醒过来,连带记起此行的目的,随口应道:"若早知小姐的歌声比天籁更好听,那晚定要先听饱小姐的仙曲才动手。哈!"尚秀芳见寇仲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心中大讶。

  她今年虽只芳华二十一,可是自十三岁便满师出来卖艺,什么男人未见过?尤其像寇仲那年纪的男子,鲜有见到她而不神魂颠倒的。

  这时王玄应为了表现识见,竟跟尚秀芳讨论起当时流行的燕乐来。寇仲乘机凑往欧阳希夷细声问道:"前辈因何事叹息呢?"欧阳希夷眼中射出伤感神色,低回道:"太相以了!太相以了!"※      ※      ※

  徐子陵以脚代马快奔抵目的地时,宋金刚那座房舍有位威武的大汉刚推门而出,两人打个照脸,同时大喜。

  此君赫然是云玉真的副手卜天志。

  徐子陵忙道:"原来是卜副帮主,寇仲是否在里面?"卜天志皱眉道:"寇爷并没有依约前来,我正想找他。"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暗忖难道他出了事?

  卜天志低声道:"徐爷,我们可否找个地方说两句话。"徐子陵见他神情严肃,虽心切寇仲的安危,只好点头道:"卜兄唤我作子陵便可以,万勿再称作什么徐爷的。"卜天志欣然道:"子陵虽已名满天下,可是情性态度仍和以前全无分别,只是这点便没有多少人及得上。"徐子陵把寇仲的事暂拋一旁,心想他自有能力应付危险。与卜天志并肩朝里坊出口的方向走去,淡淡道:"名是虚名,有什么可凭恃的。卜兄不是和云帮主一道的吗?"卜天志默然片晌,才摇头道:"帮主要陪心上人,怎有暇分身,只命我在宋金刚处等候寇爷,看看结果如何。"徐子陵讶然瞥他一眼,道:"听卜兄的语气,似乎对云帮主心存不满。"卜天志沉声道:"子陵和寇爷都是我卜天志心中佩服和信任的人,所以也不想瞒你们。我对云玉真的不满,已非今日始,帮中有这意念的更非只是我一个人。"徐子陵为之愕然无语。

  卜天志指着对街一间小酒铺道:"不若我们到里面稍坐再说。"※      ※      ※

  尚秀芳随口答王应玄道:"所谓潮流,就是以新为美,以奇为佳。胡乐本身未必胜过我们中土源远流长的音乐,但却可供我们借镜。如天竺、龟兹、疏勒、安国、高丽、高昌和康国的音乐都各有特色异采,尤以龟兹乐境界最高。在北朝齐、周时传入,便出现不少把胡乐变化改编成带有浓厚外族色彩的佳作。"她以内行人的身份说出在行的话,登时惹起一阵由衷赞美之声。

  玲珑娇乃龟兹人,见尚秀芳对自己的音乐评价甚高,大生好感。

  可是尚秀芳的心神却暗系在寇仲身上,他和欧阳希夷却是席上两个没有用神在她身上的人。

  欧阳希夷已是饱历沧桑,年龄近百的老人,对她无动于中毫不为奇;而看来像风流种子的寇仲对她视若无睹,她却既不服气也生出对他的好奇心。

  寇仲此时正感受着欧阳希夷那浓得化不开的伤怀情绪,思忖着这令人尊敬的前辈高手,正因尚秀芳某一酷肖旧情人的特质和神态,致勾起满腔伤心往事。同时也记起石青璇传自乃娘碧秀心的动人箫曲,比之尚秀芳的曲艺亦毫不逊色。

  就在此时,尚秀芳甜美的声音传来道:"寇公子对胡乐有什么看法?"这个问题换了要徐子陵来答,必是坦白地自认无知。可是寇仲惯了胡诌,顺口答道:"当然是很好哩!"王玄应见尚秀芳主动逗寇仲说话,妒念大作,追问道:"好在那里呢?"寇仲登时语塞。眼角瞥见尚秀芳正期待地瞧着自己,心中叫槽,只好继续胡说道:"音乐和舞蹈,都是心中感受的抒发。只要想想边疆外广阔的草原、沙漠和雪山,遍地的牛羊鹿马,塞外民族驰马追逐的豪迈气氛,便知从这种种不同环境发展出来的乐舞,必是非常精采。"接着还怕王玄应继续迫害他,忙扯到正杏目异彩涟涟瞧着她的玲珑娇处,笑嘻嘻道:"娇小姐究竟是那里人,照我看娇小姐便像是个乐舞的第一流高手。"先前说那番话时,他是想着"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尚武游侠的跋锋寒和他对塞外的描述来说的,不由也勾起几分别绪离情。

  尚秀芳却听得芳心微颤,点头道:"寇公子这番话极有见地,秀芳尚是初次听到有人会从这么广阔的角度去评说胡乐。"王玄应却差点给气死了,心中不由对寇仲生出既恨且妒的意念。

  王世充笑道:"寇先生总能令人惊异,请问各位,谁想得到他对胡乐认识如此之深呢?"寇仲暗叫惭愧时,玲珑娇轻轻道:"奴家是龟兹人,对乐舞只是九流低手,以后不要再乱说了!"她的说话表面虽带有责怪之意。但实际上对寇仲的态度已有颇大的转变,至少肯告诉他自己是那一国的人。

  尚秀芳娇笑道:"原来娇小姐是龟兹人,真想不到哩!幸好秀芳没有班门弄斧,否则定要惹姐姐发噱。"欧阳希夷从深刻痛苦的回忆挣扎出来,接口向玲珑娇道:"听说贵国有种吹管乐器叫筚篥,以木或竹制成,上有九个按指孔,管口处插有芦哨,音色嘹喨凄怨,在草原上吹奏更如泣如诉,顿挫抑扬,圆转不断。不知娇小姐懂否吹奏?"寇仲暗忖这才叫懂得胡乐。

  玲珑娇不知想起什么心事,以要回答,旋又摇头道:"晚辈不懂。"杨公卿乃老江湖,只看玲珑娇的神情,便知别有内情,非是真不懂得。

  岔开话题问尚秀芳道:"近百年来,自外域传入的乐器,不知凡几,除夷老刚才所说的外,广为流传者尚有琵琶、五弦、笙篌、笛、胡茄、角、羯鼓等,秀芳大家认为比之我们的琴、瑟、笙、钟、方响、拍板分别在什么地方呢?"寇仲心想幸好问的是尚秀芳,若要自己去答,便立即当场出丑。

  尚秀芳谦虚道:"秀芳怎当得大家之称,杨大将军太客气了。大抵一种乐器的产生,均在某一程度反映该民族的生活习惯和特性。西域各民族大都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因而影响到乐器的形制。首先要携带方便,故形体较小;其次是由于多在荒野旷地吹奏,故响亮清越,音可远传。比之我国形体大而不便、变化较少的乐具,便显得特别新鲜活泼和狂野。"包括寇仲在内,众人瞿然动容。

  此女识见高超,实非一般名妓可以比拟。

  寇仲此时正绞尽脑汁,想找出与虚行之一道离开又不启王世充疑窦的妙计,尚秀芳觑得众人对乐器各抒己见,议论纷弦的空档子,凑近寇仲低声道:"寇公子是否心有所属,正惦念着别位女子呢?"这种有点近似打情骂俏的话,对尚秀芳这惯于与各式男人打交道应酬的名妓,实是平常不过的事。但落在寇仲耳内,却有高度的挑逗意味。

  坦白说,尚秀芳的风情万种,确是寇仲平生首遇,对他有庞大的诱惑力。不过由于他现在心神全集中在如何速离洛阳的事上,又给她勾起对李秀宁的思忆,想到两女名字中间都嵌有一个"秀"字,给逗得灼热起来的心又冷却下去,答道:"是正想着小姐你哩!"尚秀芳兴趣盎然的道:"妾身有什么好想的?"芳心暗笑原来你和其它好色的男人并没有分别。

  寇仲笑嘻嘻道:"人不是挺奇怪吗?小姐来此之前,我们还是陌不相识,现在却成了可以交谈的朋友,还可逐渐认识对方,哈!以下我可不知该怎么说了。"尚秀芳默然不语,显是因他的话惹起感触。

  寇仲忽然在众目睽睽下凑到她耳旁道:"我要走了!但小姐的曲艺声色,我寇仲此生都不会忘记。"接着寇仲长身而起,施礼告退。

  王世充讶道:"寇先生有什么天大重要的急事呢?"尚秀芳则垂下头去,隐隐捕捉到寇仲离去之意,非只是离开宴会场所那么简单,心中竟浮起对她来说罕有为男人而生出的惆怅情绪。

  寇仲向王世充打个暧昧的眼色,道:"王公忘了吗?我约了人哩!"王世充只好充作明白。

  寇仲再敷衍各人几句,转往另一席打个招呼,乘机到虚行之背后,熟络地搭上他的肩头,暗曲尾指写了个"走"字,虚行之登时会意,立起道:"让在下代主人送寇先生一程吧!"※      ※      ※

  卜天志浅尝一口后,把酒放下,压低声音道:"近年来,我们帮中兄弟大部份人都对云帮主很多作为非常不满,其中一项就是做了巴陵帮的走狗。"徐子陵不解道:"贵帮不是一向靠出卖情报赚取金钱吗?但巴陵帮本身便拥有天下间最完善庞大的情报网,何处用得着你们呢?"卜天志道:"他是看上我们日益壮大的船队,且在长江沿岸所有城镇均有立足据点,自海沙帮式微,大江会和水龙帮又声势下挫,我们的势力正默默拓展,萧铣怎敢轻视。"徐子陵仍是不解,问道:"现在天下大小帮会,无不依附各方势力,萧铣的梁国目下隐为南方第一大势力,声势尚在宋阀之上,为何卜兄对依附他们这么反感?"卜天志冷笑道:"我才不信萧铣是可成大器的人。若说玩弄阴谋手段,确没有多少人比得上他这个伪君子。什么都不说,只看他因惧怕杜伏威而不作北图,便知他大业难成。"接着叹道:"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徐子陵连忙追问,他关心的当然是素素。

  卜天志颓然道:"谁愿意和人口贩子同流合污呢?"徐子陵色变道:"他们仍有干贩卖妇女的勾当吗?"卜天志冷哼道:"现在当然不会明着来做,可是由于这会带来他们数之不尽的好处,以萧铣那么实际势利的人,怎肯轻易放弃。"顿了顿续道:"起始时,云玉真向我们保证与巴陵帮的合作只是权宜之计,岂知她和香玉山有一手后,便……"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卜天志忙道:"那是香玉山娶素素姑娘前的事了!后来他们有否往来,我便不太清楚。"徐子陵的脸色有那么难看就变得那么难看。恨不得能胁生双翼,飞返南方看看素素的情况。

  卜天志脸上阴霾密布,叹道:"帮主不知为何自认识了独孤策这小子后,便变得非常厉害,若不是我们看在她有大功于本帮,早把她废了。现在她整天周旋在各式男人之间,武功退步不在话下,连帮务都懒于料理,这样下去怎么行。"这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何尝不是因素素的事心烦意乱,六神无主,偏又无法有所作为。徐子陵苦笑道:"你们有什么打算?"卜天志道:"在这乱世之中,谁不希望闯出一番功业来。众兄弟曾多次商议,均认为寇爷和子陵你们最令我们心悦诚服,所以想请你两人领导我们。"徐子陵吓了一跳,道:"那云帮主岂非要恨我们入骨,卜兄有否和寇仲说过?"卜天志正容道:"这是全体兄弟的意思,那到她来左右。我已约了寇爷待会见面,但怕他贵人事忙忘记了,所以特在宋金刚处等他。这宋金刚智勇双全,名震北疆。但连他都对寇爷和子陵你推崇备至,更坚定我们的信心,两位切勿推却。"徐子陵苦笑道:"此事最好先由卜兄和寇仲从长计议,我们和贵帮主始终曾有过一段情谊。而我则对名利争斗看得很淡,寇仲才是你们要求的人选。"卜天志笑道:"我们那会不知子陵你的性情,但无论如何,你都会站在寇爷这一方的,对吗?"徐子陵苦笑不语。

  卜天志沉声道:"你实不必为云玉真操心,倘若不是她和萧环两人怂恿香玉山,香玉山亦未必会追求令姐。"徐子陵蓦地暴喝道:"什么?"

  那坐在一角的打瞌睡的唯一伙计给吓得扎醒过来,幸好此时铺内没有其它客人,否则会更令人侧目。

  卜天志叹道:"当时我们都很看不过眼。就算要笼络两位爷门,也不须用这种害了人家姑娘终生幸福的手段吧!"徐子陵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森寒杀机,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若香玉山有半点薄待素姐,我会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第七章 长桥说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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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尚未走出府门,寇仲已扼要地把必须立即离开洛阳的理由说出来。

  虚行之扯着他来到无人的偏厅处,从容道:"寇爷万不可于此时离开,否则将无望争天下。"寇仲苦笑道:"我岂是临阵退缩的人,只不过明知不可为而为,只会白白把我们三条小命一起送掉。"虚行之思索片刻,沉声道:"现在形势相当奇怪,表面上我们似是占尽上风。但看敌人的动静,却是好整以暇,成竹在胸,独孤峰和杨侗,凭什么能面对我们优势的军力仍是有恃无恐?"寇仲一震道:"你说得对,若只凭刺杀,成败尚是未知之数,难道李密的大军已以奇兵姿态秘密潜至,正准备里应外合,杀进城来。"虚行之笑道:"若是如此,杨侗和独孤峰就是大笨蛋,前门驱虎,后门进狼了。"寇仲苦思道:"那他们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呢?"虚行之双目闪耀着智能的光芒,低声道:"所谓推己及人,我们之所以心生惧意,皆因对敌人异乎寻常的情况摸不清看不透。反过来说,敌人之所以能若有所恃,该是对我们的虚实智珠在握,了如指掌,以致不怕我们。"寇仲色变道:"你是否指我们中藏有内奸,你提醒过王世充没有呢?"虚行之摇头道:"这只是凭空猜测,兼之我又是初来甫到,妒忌者众,怎敢在没有证据前鲁莽说出来。"寇仲有点六神无主的道:"现在该怎办才好?"虚行之不答反问道:"晃公错来此已多天,为何尚毫无动静呢?"寇仲皱眉道:"当然是等待时机。"

  虚行之摇头道:"不能掌握主动,岂是智者如沈落雁之所为?这更证实了我的猜测,就是敌人已知悉我们明晚的诱敌之计,故准备将计就计,趁机击杀王世充,那时我们就真的完蛋了。"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假设明晚我们仍找不到那内奸,就要王世充取消赴宴一事,然后全力攻打皇宫,回复以前与李密对峙的局面;而我们这才施施然离开,以后就看王世充自己的造化了。"接着一震道:"糟了!翟娇的事岂非已被内奸知晓?"虚行之从容道:"寇爷放心,沈落雁绝不会于行刺王世充未成事前,先打草惊蛇,所以只要寇爷明晚之前有所布置,将可保他们无事。"寇仲断然道:"我要立即找青蛇帮的人帮手,通知翟娇。你则快回去,否则会令人怀疑。"虚行之低声道:"寇爷小心。"

  语后匆匆回厅寇仲则离府策骑出城。

  ※      ※      ※

  徐子陵转入天街,颇有人海茫茫,何处寻觅寇仲的颓丧感觉。

  素素和香玉山的事已铸成大错,现在连儿子也生了,无论他和寇仲是如何厉害,亦已回天乏力。

  他对云玉真一向没有好印象,现在更是深恶痛绝,心生卑视。

  水性杨花的女人始终是水性杨花,不会改变。

  他和寇仲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可是她却屡以最卑劣的阴谋来算计他们,还累及无辜的素素。

  归根究底,仍该从李靖的负情算起。

  不知不觉间,来到天津桥顶。

  徐子陵凭栏俯视洛河,对身后熙来攘往的车马人流,浑然不理。

  他是否该立即折返巴陵,看看素素的状况,可是深心处却又害怕回去,矛盾得想仰天大叫,以渲泄抑郁悲痛。

  为何世上总有那么多恩将仇报的人,无论对香玉山或云玉真,他们都是有施恩而无结怨的。

  这叫我不犯人,人却犯我。所以寇仲要主动出击去争霸天下,亦非全无道理。现在摆明是强权便是一切,根本没有道德理性可存身之地。

  就在此时,身旁忽然多了个人出来,与他一起朝洛河看望,柔声道;"徐兄为何愁思难解,一脸悲愤神情呢?"只从她仙体散发出的芳香气息,便知是雅淡如仙的师妃暄。这绝世美女仍作男装打扮,说不尽的俊秀儒雅。

  徐子陵没有别过来瞧她,苦笑道:"我现在明白为何有人要出家了,因为众生皆苦,一旦给卷进这人世内,便纠缠不清,只能至死方休。惟有斩断世情,才可四大皆空。不过小弟现在已是泥足深陷,欲罢不能。"师妃暄玉容不见半丝波动,淡淡道:"徐兄肯听妃暄说个故事吗?"徐子陵默然无语。

  师妃暄油然道:"寒山惟白云,寂寂绝埃尘。草座山家有,孤灯明月轮。石床临碧沼,鹿虎每为邻。自羡幽居乐,长为世外人。"她柔美如天籁的声音,以一种带有音乐般的动人语调,于这闹巿之中娓娓诵来,实具有无与伦比的感染力。

  诗文不住惹起徐子陵的联想,似乎寒山白云,孤灯明月,都因出自她的香唇而有了新的意义,展现出俗世里而超乎俗世的意象境界、那感觉美得令人屏息。

  两人的目光虽没有接触,但因同是凝注着下方流动不休的河水,又藉之微妙地联结起来。

  此时太阳渐下,余晖染红了城巿西方的空际。

  徐子陵沉吟道:"这不像一个故事!"

  师妃暄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淡淡道:"这只是故事的前奏,亦只是想培养徐兄听故事的情绪气氛。否则对牛弹琴,枉自浪费言词。"徐子陵忽然岔往别处道:"是否真有来生果报这回事?"师妃暄答道:"徐兄既非计较功利的人,何须像世俗人般要看紧这种事?"徐子陵一震朝她瞧去,奇道:"你好象对我很清楚呢!"师妃暄没有答他,也没有以美目迎接他的眼神,只秀眸深注地凝视着下方的流水。

  她侧脸的轮廓美得令人呼吸顿止,彷若天地灵秀,尽萃于她脸庞完美的线条上。

  徐子陵尽管愁肠百结,但心神仍不由被她深深吸引,像在战火漫天的悲惨世界中寻找到避开乱世的桃花源。

  师妃暄似是一点不介意被他在不足两尺的近距离欣赏,玉容静如止水,轻轻道:"有人问和尚道:'和尚修道,还用功否!'和尚答道;'用功。'又问:'如何用功?'和尚答:'饥来吃饭,困来即眠。'于是问者大奇道;'一切总如是,同是用功否?'和尚答道:'当然不同,他们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思索,千般计较,所以不同也'。"接着澄明深遂的眼神迎上他的目光,柔声道:"这故事有趣吗?"徐子陵深深瞧着她,感受着她一尘不染的平静心境,点头道:"小姐的故事深含至理,不过首要条件却需把自身从众人的凄苦中完全抽离,始能达到这类无欲无求的情况,进而探讨人生存在的问题。这也是极端解放和自由的境界,类似庄周老子的自然无为,本来无事的追求。可是除非能像小姐般割断世情,否则怎能无情呢?"师妃暄秀目闪过讶异神色,旋又回复平静,轻柔地道:"徐兄果然是具有大智慧的人,难怪可掌握〈长生诀〉的窍要,又破解开和氏璧深埋千古的秘密。徐兄刚才的问题,只在不明白本身的真识真性,本来具足的至道。徐兄想听另一个故事吗?"徐子陵苦笑道:"我现在根本没有听故事的心情,不过小姐的故事实在太动听了,使我也变得难以自拔,只好身不由主的洗耳恭听。"师妃暄移开目光,重投在下方的流水中。瞧着一艘小舟,载着男女老幼一家大小,在夕照的彩霞下逐渐远去。

  徐子陵亦循她目光观望,波动的心情缓缓平复。

  身后原是频繁的交通人流渐趋稀疏,喧哗稍减。

  天津桥乃游人到洛阳必访之地,故两人并肩凭栏,乃常见不过的事情,不会惹人注目。

  徐子陵此时才想到师妃暄今日方见过自己,现在又忽现仙踪,其中必有自己不明白的深意。

  师妃暄的声音传入耳内道:"有位道家的仙长,开炉练丹,万事俱备,独欠一个守炉的道僮。"徐子陵讶道:"我还以为小姐说的会是另一个佛门的故事。"师妃暄微笑道:"佛门道家有什么分别?正如你和我,都只是人吧了!"徐子陵不解道:"人是每个都不同的,否则为何你叫师妃暄,而我则唤徐子陵?"师妃暄从容不迫的答道:"即心即佛,也非心非佛。既不是心,不是佛,也非是物。人就是人,自我只是障翳和阻碍,所以才会吃饭不知吃饭哩!"徐子陵直至今天才是初次接触禅道高人,无论了空又或师妃暄的说话,表面虽浅白易明,但内中总深藏令人难解的玄机,只好谦虚地道:"我要仔细想想才行,小姐请继续那故事,我不会再打岔的了!"※      ※      ※

  寇仲把马儿寄在董家酒楼的马厩后,始展开脚程,朝青蛇帮设在码头的总坛走去。

  他因怕被人跟踪,致发现他和任恩的关系,故甫离大街,便展开脚法,忽然奔掠于横巷,忽而串房过屋,又以种种反追踪法肯定没有人吊在身后时,才全速朝目的地驰去。

  在斜阳的眷顾下,连绵的房舍与绿树繁花互为衬托,而随处可见的庙顶塔剎,则争写天上之奇姿。可惜寇仲视而不见,只在盘算如何教翟娇等避过杀身大祸。

  寇仲舍正门而从屋顶翻下去,尚未着地已脸色剧变。

  ※      ※      ※

  师妃暄不徐不疾地娓娓说道:"终于有人来应征作守炉的道僮,那道长说:'你若能由现在开始不作一言,便可作我的道僮。肯尝试吗?'那人坚定地点头,接着天旋地转,堕进无数世轮回之中,但不论富贵贫贱,王侯将相,贩夫走卒,他都能坚持不语,每趟由生至死,都是不作一言的哑巴。"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这故事有着仙道玄奇怪诞的色彩,却不知与刚才的话题,有什么关连。

  师妃暄续道:"最后他在某世变成一妇,嫁夫生子,岂知儿子出世后尚未弥月,贼人来了。"徐子陵给引起好奇心,愕然道:"那怎办才好?"师妃暄道:"贼人在她眼前杀她丈夫,又把她污辱,她仍能坚持不作声,到最后贼人要把婴孩也般掉,她终于忘记了轮迥的目的,狂叫阻止。"徐子陵虎躯剧震,明白过来。

  师妃暄淡淡道:"于是他从轮迥中醒转过来,发觉自己仍立在丹房之中,一切都没有改变,只多了一脸热泪。仙长叹道:'罢了!你仍是舍割不下母子之情。'"接着轻轻道:"寇仲来了!妃暄别矣了。"

  ※      ※      ※

  寇仲和徐子陵坐在洛堤土坡处,位置与今早大致相同,但心情却有天渊之别。寇仲出奇地沉着冷静,低声道:"行凶者肯定只有一人,但青蛇帮总坛内二十五人却无一幸免,可见其行事的快、狠、准,至少接近婠婠那个级数。但肯定不是阴癸派的人干的。"徐子陵心中狂涌起为青蛇帮帮主任恩和其手下复仇的炽热情绪,语气却是非常平静,淡淡道:"凭什么你能那么肯定?"寇仲狠狠道:"因为从各人的死相和伤势,都不像是天魔功所为。任恩等表面毫无伤痕,但五脏俱碎,显是一种刚中含柔、霸道至极的劈空拳掌之劲。"徐子陵倒吸一口凉气道:"任恩等人的武功虽不算高明,可是若要我在没有人逃出屋外前尽杀坛内之人,恐怕亦办不到。所以此人武功当在我们之上。这样的高手在江湖上当屈指可数,究竟会是谁呢?"这时夜幕刚垂,华灯初上,那繁盛升平的气氛,与他们灰黯无光的心情相比,似带着浓重冷嘲的味儿。

  寇仲颓然道:"坦白说,我当时真想大哭一场,以渲泄心中的悲苦和痛楚。但却知万万不可如此,还要更坚定地去应付反击。我现在满脑子是他们尸横坛内的凄惨景象,你可否给我分析一下。"徐子陵的心情当然不会比他好,可能还更沉重,深吸一口气,道:"首先是对方如何知道我们和青蛇帮的关系?毁掉青蛇帮对他又有何好处?且此人为何要单独出手?只要想通其中一点,便可推测出是那一方的人干的。"寇仲叹道:"最大嫌疑的仍是阴癸派,但我总觉得非是他们干的。"徐子陵点头道:"该不会是阴癸派,行凶者若和洛阳其中一个地方帮会有联系,应很容易查出青蛇帮这两日来为我们奔走出力。而阴癸派失去洛阳帮后,等若断去所有眼线。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独孤阀,但细想却又有点不对。"接着把沈落雁将独孤霸之死嫁祸给他们一事说出来。

  寇仲虽恨得牙废痒的,仍断然摇头道:"独孤阀成竹在胸,绝不会小下忍而乱大谋,因为过了明晚,他们便可为所欲为,难道这么一天半晚都等不了吗?"顺便把疑有内奸的事告诉徐子陵。

  徐子陵亦把彤彤供给的情报和盘托出,却暂时隐瞒了云玉真出卖素素的事,以免再困扰寇仲,也没提起师妃暄曾找他说话。

  两人苦思半晌,仍是茫无头绪之际,寇仲苦恼道:"怎办才好呢?我本想找任恩遣人送个信给翟娇,教她小心李密,现在谁能助我?"徐子陵剧震道:"我猜到是谁下的毒手了。"

  寇仲一呆道:"这跟送信给翟娇有什么关联?"徐子陵双目闪过浓烈的杀机,沉声道:"告诉我,除了你外,谁还知道翟娇到了那里去?"寇仲道:"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会轻易告诉任何人?"徐子陵点头道:"好了!告诉我,假若你全不知道内奸的事,现在见到任恩和二十多名手下惨被屠杀,会有怎样的反应?"寇仲开始有点明白,恨得咬牙切齿道:"此计果是毒辣,我当然会提醒所有明里暗里曾助过我的人要提高警惕。因为此人若连任恩与我们的秘密关系都了如指掌,翟娇恐也不能幸免。"徐子陵拍腿叹道:"这正是关键之处,而顺理成章地,你很有可能请王世充为你派人联络翟娇,那势将泄出她藏身的地点。告诉我,谁人会如此处心积虑去杀翟娇呢?"寇仲呆了半晌,才大骂道:"沈落雁那婆娘实是猪狗不如,否则怎会那么巧她到这里来向你警告,而那边却已死了人。出手的定是晃公错那般千刀的死老鬼。去了翟娇这心腹之患,她的老板以后便可高枕无忧了。"旋又皱眉道:"你这推测该十有九准。不过我若根本下去知会翟娇,沈落雁岂非只会打草惊蛇?"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自己骗自己了!我们定因过份关心翟娇的安危,怎都会设法示警。沈落雁太明白我们哩。"接着冷然道:"若我们能将计就计,定可把元凶引出来。"寇仲摇头道:"王世充才是沈落雁的头号目标。但我却可故布疑阵,使她完全摸错翟娇藏身的处所。"徐子陵点头道:"你可应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明的由王世充去办,暗的则请卜天志弄妥当。"寇仲失声道:"我全忘了卜天志的约会。咦!你怎会忽然提起他而非云玉真。这女人我始终不大信任她。"徐子陵扯着他站起来道:"边走边说吧!你现在去找王世充,并请他代办任帮主等人的后事。而我则联络卜天志,现在不用你说服我,我也会竭尽全力对付李密。"寇仲低声道:"若找不出内奸,此仗就算你肯助我,亦必败无疑。"徐子陵默然片晌,道:"那你和我一道去见卜天志,然后再见王世充吧!"
 
第八章 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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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与卜天志商议妥当后,卜天志先离开,而两人则留在酒肆内。

  铺内只有三台客人,但由于都在猜拳或行酒令,输了的还擘大喉咙大叫大嚷,甚至高歌一曲,吵得屋梁都颤震起来。

  这种喧哗的环境,反给他们商议秘密提供了掩护。

  寇仲沉吟道:"卜天志和一众巨鲲帮兄弟这么看得起小弟,想随我寇仲打天下,本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只是心中总觉得对不起美人儿师傅。"徐子陵冷哼道:"你怕我会反对才这么说而已!放心好了,此事我绝不会阻止你的。"寇仲一震道:"究竟是什么回事?这并不像你陵少的风格。"徐子陵叹道:"早前卜天志告诉我很多事,包括素姐的婚姻,实是香玉山、萧环和云玉真深谋远虑下的布置,目的是为了我们的'杨公宝库'。"寇仲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实在太天真了,很容易便相信别人的话。现在大错已成,累得素姐把终生幸福断送在奸邪之手。"寇仲霍地立起,掠往门去。

  徐子陵大吃一惊,放下酒资,全速追出。

  寇仲背着他呆立路旁,街上虽人来人往,他雄伟的身型却显得无比的孤独。

  徐子陵移到他旁,赫然发觉寇仲满脸泪珠,从虎目滚滚流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也是心中恻然,想起师妃暄说的仙长炼丹的故事,硬咽道:"不要哭了!"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自傅君婥香消玉殒后,素素使成了他们唯一的亲人。在某一程度上代替了傅君婥。无论他们如何成为叱天下的风云人物,在素素跟前都会变回那对没有机心的大男孩。其中深切真挚的感情,外人是难以明白的。

  寇仲以衣袖拭泪,沉声道:"我要把云玉真杀掉,谁都不能阻止我。"徐子陵胸口剧烈地起伏,摇头道:"此岂是智者所为,现在我们等若有人质落在香玉山手上,必须投鼠忌器,谋定后动。否则素姐的遭遇将更不堪。"寇仲双目忽晴忽暗,好一会后软弱地道:"小陵!你教我该怎办好呢?我现在不但恨他们,也恨自己。若不是我们要和香玉山那小奸贼合力对付宇文化及,素姐就不会这么的被人害了。"徐子陵道:"现在我们先要应付眼前的危机,然后去把'杨公宝库'起出来,诸事妥当后,我将返巴陵,把素姐母子带走。而你则专志于你争天下的大业。"寇仲一呆道:"我怎放得心下,萧铣是老狐狸,香玉山则是小狐狸,兼之那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我……"徐子陵苦笑道:"就算你领着千军万马去找他们,又有什么作用。此事我自有计算,有信心可办得妥贴稳当。"寇仲颓然道:"此刻我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真想放弃一切,然后……"徐子陵截断他道:"不要胡思乱想了!首先是任恩帮主之仇,我们不能不报。其次是翟娇正等待你的好消息。而你双龙帮的一众兄弟,亦在关中等候你去起出'杨公宝库'。此外还有其它人呢?这种事开始了便欲罢不能。现时唯一该做的事,就是振奋起来,为己为人勇敢迎敌,再无他途。"寇仲急速地喘了几口气,好半晌才平复了点,道:"那现在我们是否该去见王世充?"徐子陵抓着他的臂弯沿街缓行,低声道:"若你把内奸的事通知王世充,他会有什么反应呢?"寇仲清醒过来,动容道:"想来确是什么好处都没有,首先他将不肯以身犯险,然后怀疑身旁每一个人,等若平白向敌人露出形迹。"徐子陵道:"谁人晓得翟娇的事?"

  寇仲道:"能参与王世充机密的人,除了他的儿子和两个皇亲国戚外,亲信手下则有张镇周、杨公卿、郎奉和宋蒙秋四人。另外还有几位贴身保护他的名家高手。照我看,宋蒙秋最靠不住。"徐子陵道:"你不欢喜他是一件事,他会否背叛王世充则是另一回事。撇开将来的发展不说,现时的形势显是王世充较强,宋蒙秋若勾结外人来砸自己的饭碗,对他有何好处?独孤峰和杨侗难道真会重用一名叛将吗?"寇仲登时语塞,尴尬道:"我此刻心如鹿撞,六神无主,还是你比较清醒点。"徐子陵露出哭笑难分的表情,骂道:"亏你在这种情况下,仍要逗我开心,'心如鹿撞'一般是描述女子对心仪男仕心动的情景。那能用得到在你身上。告诉我,那些名家高手是何方神圣。"寇仲道:"吃饭的当然有一大批,但可与闻秘密的就只欧阳希夷,可风道人,还有一个叫'铁钩'陈长林的小子和来自以乐舞名闻天下的龟兹美人儿玲珑娇。此女一向对我不太友善,故反不似是内奸;欧阳希夷更无问题,而可风道人则对我爱护有加,咦!"两人同时四目交投。

  因为若照寇仲的推理,对他特别友善的人反更有可能是内奸。

  寇仲旋又摇头道:"我们怕是疑心生暗鬼吧?这人看来仙风道骨,且是方外之人,视名利钱财如粪土,怎会是叛徒?反是那陈长林血气方刚,沈落雁或独孤凤只要略施色诱,他在爬秀榻前恐怕连祖宗出卖了亦毫不在乎哩!"徐子陵哂道:"若论仙风道骨,可风是否及得上辟尘?"寇仲一震道:"当然尚差一截。不知辟尘练的是什么邪功,邪得来竟像仙人下凡的出尘模样。"徐子陵道:"郎奉或宋蒙秋若投靠敌人,王世充恐怕连城门口都进不了,所以可肯定他们都没有问题。反是张镇周和杨公卿长期镇守外地,说不定因见李密势大,投向他也很合道理。"寇仲忽然反手拉着徐子陵,转入一道横巷去,低声道:"可风真有可能是奸细。昨晚我们被人在天津桥围攻时,他正是力主支持的人。而绝非奸细的欧阳希夷则大力反对。"徐子陵苦笑道:"问题是我们不能据此作实。他究竟是个什么家伙?为何王世充那么信任他。"寇仲道:"他好象是来自洛阳附近某一道派的人。欧阳希夷还说这个道派的人罕有插手江湖的事,今趟王世充是有天大的面子。所以我看他该不会是奸细。不若集中注意力在陈长林那小子身上,看他会否忍不住去和沈落雁幽会。"徐子陵忽地剧震道:"他是否来自邙山翠云峰之巅的老君观?"寇仲目瞪口呆道:"你怎么会知道?"

  徐子陵断然道:"我们立即去见王世充。可以肯定内奸就是可风妖道。时间无多,我们边行边说。"※      ※      ※

  密室内,王世充听罢色变道:"竟有此事?老君庙的主持避尘仙长乃我多年的朋友,可风怎会害我?"今回轮到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失声叫道:"辟尘?"王世充愕然道:"有什么不妥?"

  寇仲道:"避尘的真名是辟尘;乃阴癸派外另一邪派的教主,至于怎样邪法我便不清楚。但了空既亲口告诉小陵老君庙为奸人所把持,而我们又知辟尘的底细。可风是奸细一事,将再无任何疑问。别忘了昨晚他是一力主战的人呢。"王世充显是心绪大乱,问道:"了空怎会平白无端的向子陵透露这消息的?"徐子陵逐把今早往见师妃暄的经过道出。当然瞒起和氏璧曾被他们取到手这一秘密。

  王世充终被说服,道:"现在该怎么办?"

  寇仲兴奋起来,道:"此事现在只可你知、我知和小陵知。然后我们才可巧施计中之计,保证今趟沈落雁要阴沟里翻船,吃个大亏。"※      ※      ※

  两人踏出尚书府门时,心情已大是不同,至少眼前目标明确,让他们有了奋斗的方向。

  侍卫牵来马儿。

  两人正要上马,可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道:"两位小兄请留步。"寇仲转身施礼道:"道长是否有什么急事?此刻我正赶着送敝友出城。"可风来至两人身前,微笑道:"这位定是寇小兄的好拍档子陵小兄了。贫道只是过来打个招呼吧!"接着漫不经意的道:"徐小兄要往那里去?"

  徐子陵装作无心下冲口而出道:"是要到淮阳去。"寇仲脸色立时变得很不自然,煞有介事的压低声音道:"此事连王公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道长请帮个忙,千万不可泄露出去。"可风肃容道:"究竟是什么事这般严重,徐小兄需立即出城,有没有什么需贫道帮手之处?"徐子陵摆出说漏了口的尴尬神情,嗫嚅道:"因这事牵涉到一些朋友的安危,道长只要严守秘密,我们便感激不尽。"可风皱眉道:"那徐小兄明天岂非不能参与我们的行动?"寇仲苦笑道:"这件事来得非常突然,小陵却是不得不立即赶往那地方。"可风点头道:"如此贫道再不敢浪费徐小兄的时间,至紧要事事小心,贵友必能逢凶化吉的。"两人策骑离开皇城,朝东门急驰而去,到城门时递上由王世充亲发的令牌,加上守城的兵头又认得寇仲,立即放行。

  出城后两人装模作样的在山野间赶了近十里路,才在一处山头歇下来休息,让马儿可松一口气。

  两人在丘顶远眺半晌后,寇仲道:"该没有人敢衔尾跟来吧?"徐子陵迎着清凉的夜风深吸一口气,没好气道:"敌人自会以飞鸽传书一类方法,通知淮阳的同党,张开罗网待我前去。当我和翟娇见面时,他们将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把我们解决,以绝后患。何须这么辛苦来跟踪我们呢?"寇仲抓头道:"我的脑筋仍是不太清醒,唉!想起素姐我便想痛哭一场了。"徐子陵冷然道:"你哭过了,以后都不要再哭。现在我们唯一该做的事,就是坚强地面对所有已发生的不幸事,并竭尽全力去应付眼前的危机。可风该已被我们骗倒。接着就轮到沈落雁,然后是李密。时间差不多哩!你最好赶快回城,免令人怀疑。"寇仲道:"你可小心点!"

  徐子陵点头道:"你也是!"

  ※      ※      ※

  门开,把门的宋阀好手愕然道:"原来是寇爷,请问是要找七叔还是三小姐?"寇仲跨过院门,道:"三小姐若然未睡,我是想请她出来说两句话。"那人领他朝主宅走去,另有其它人过来替他牵马,当然还有人飞报内院的宋玉致,无不是神态恭敬得以能为他服务为荣。

  到大厅坐下时,那领路叫宋杰的年轻人亲自奉上香茗,歉然道:"婢子都躲到后院休息,谁猜得到寇爷会忽然大驾光临呢?"寇仲暗忖宋阀不愧南方首屈一指的大家族,随便一个看门的小头领,非但武功不错,且说话应对得体。微笑道:"那里那里?宋兄无须客气才是。"接过香茗,叩了一口后,道:"宋兄何不坐下聊聊?"宋杰微笑道:"这不合规矩,寇爷请随便下问。幸好寇爷要见的是三小姐,因为七叔仍赴宴未返。"寇仲再叩一口热茶,动容道:"什么茶这么香的?"宋玉致的声音传来答道:"这是西湖的龙井茶,若能以当地的虎跑泉水冲泡,更是香清味洌,生津止渴,号为双绝。"寇仲朝她瞧去,登时眼前一亮。

  她穿的是以真丝织成纯白色的素衣棠,领、胸、袖、裈脚等部位都恰到好处地配以梅花彩绣。花形清丽,色泽悦目,虚实对比,层次分明。加上衣质柔软飘逸,轻盈软滑,穿在这美女身上,真是有那么动人就那么动人。

  宋杰连忙告退。

  宋玉致没有半丝表情地在他对面靠窗的椅子坐下,彼此隔了整个厅子近两丈半的远距离。

  寇仲叹道:"实不相瞒,刚才我见到三小姐,差点立即要开小差逃亡。因为我给三小姐像天上明月的艳光照射下,忽然生出自惭形秽的强烈感觉。"宋玉致没好气地道:"你就最懂哄人,最擅讲些口不对心的话。现在是什么时候哩?"寇仲笑嘻嘻道:"这正是我想问的话,现在是什么时候呢?三小姐为何尚未就寝。"宋玉致显然拿他没法,气道:"不跟你胡扯,再不说出你深夜来此所为何事,我便不理你了。"寇仲一本正经的道:"我来此是希望能借宿一宵。"宋玉致杏目圆睁的失声道:"什么?"

  寇仲翘起二郎腿,摆出流氓无赖的样儿,好整以暇的道:"今晚剩下小弟孤家寡人一个,又没有小陵和我睡在街头时轮流守夜。我想睡个好觉,唯有来求三小姐收留。唉!温柔乡是英雄冢,天涯何处是吾家?"听到他最后两句不伦不类的胡言乱语,虽明知这小子顺便调侃自己,宋玉致仍忍俊不住,只好苦忍着笑道:"快给我滚。找王世充收留你这流浪汉吧!"寇仲长身而起,伸个懒腰道:"三小姐的闺房在那里?若没地方过夜,只好将就点借三小姐的香闺一用,哈!三小姐的香闺该是特别香喷喷的。"就那么朝内进走去。

  宋玉致吓了一大跳,又气又嗔的追上去,伸指便点往他背脊要穴。

  这一指含"恨"出手,果是不同凡招。

  岂知寇仲应指便倒。

  宋玉致那想得到他不闪不避,连忙抢前扶着。

  寇仲瘫痪了似的倒进她香怀内,还发出浓浊的鼻鼾声。

  宋玉致才知道中了奸人之计。
 
第九章 霸刀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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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阴。

  城门才启,徐子陵戴上面具,换过蓝色长袍,立即摇身变成盗取和氏璧时那副模样,凭正式的通行证,缓步入城。

  他并没有故意佝偻起高拔的身躯,带点蓬散的苍苍白发,配上清矍而威严的脸容,他这老人予人的形像颇为引人注目。

  他腰上还挂有长刀,一副仆仆风尘的老江湖形相。

  因离开与寇仲约好见面的时间仍有两个时辰之久。逐随意在城内蹓跶,不知不觉间,又走上熟悉的天津桥。

  桥上人车渐多,徐子陵想起昨夜在此听师妃暄说故事的情景,心中涌起既动人而又略带惆怅的难言滋味。

  她为何会忽然离开静修的禅院前来找他呢?又或者她是在办其它事时忽然碰上自己。总言之她的行事每每出人意表,暗含玄机,教人难以测度。

  步下天津桥,心神转到跋锋寒处。

  这位曾与他同生共死的超卓突厥剑手,并非像他外表摆出来般无情,至少他便对芭黛儿心存疚意,须千方百计避而不见。

  就在此时,他看到两个熟人。

  而天上乌云疾走,暴雨将至。

  ※      ※      ※

  雨点洒在屋檐窗际,由稀转密,瞬眼间房子外整个天地都充满淅沥的雨声,彷如大自然的妙手奏起最曼妙的乐章。

  拥着香洁的被铺正作元龙高卧的寇仲,先想起露宿荒野的徐子陵,接着是尚秀芳令人百听不厌的动人歌声,然后是倚在宋玉致怀内那温柔得可使人溶化的醉心感受,鼻孔里似仍充盈着她如兰的体香。

  这对自己又爱又恨的美人儿出乎意料之外地没有把他摔往地上,竟还把他抱起"掷"到长椅处,才命手下将他抬进这客房来,真教他受宠若惊。

  若说自己对她没有好感和爱意,便是自己骗自己的,至少有她在旁时,他从不感到寂寞,时间溜走的速度也快了很多。

  自竟陵战败后,他从未试过睡得这么香甜的滋味。

  外面的雨声,尤使他感到房内的安全和写意。

  李秀宁的印象忽地模糊起来,代之是宋玉致喜嗔交集的动人风姿。

  足音响起。

  "砰"的一声,房门洞开。

  接着是关上窗子的声音。

  寇仲不用看也嗅出来者是宋玉致,心中讶然。这种该由婢仆做侍奉漱洗的事,何用劳烦她三小姐的一对娇贵玉手。

  这个意念仍在脑海中盘旋,宋玉致来到帐外,娇喝道:"睡够了吗?还不滚起来!"寇仲伸个懒腰,把手探出帐外,道:"三小姐拉我起来好吗?""啪"!

  宋玉致狠狠朝他摊开的手掌重重赏了一记,气道:"你若再胡闹,我便把你掷到门外去。"寇仲雪雪呼痛的坐了起来,抱怨道:"轻点打不行吗?"宋玉致气得背转娇躯,怒道:"无赖!"

  寇仲把双脚探出帐外,离床而起,刚好站在她粉背后,笑嘻嘻道:"三小姐昨夜仗义收留的大恩大德,我寇仲差点便永志不忘。"宋玉致一呆道:"什么差点?"

  寇仲凑到她香肩上的小耳旁,柔声道:"若三小姐肯以自己的香闺招待我,那就真的永志不忘。"宋玉致移前一步,转身挥掌。

  "啪"!

  寇仲脸上立时呈现五道血痕,瞬又散去。

  宋玉致愕然道:"你为何不避?"

  寇仲捧脸涎笑道:"我令三小姐这么气恼,理该受罚的。"宋玉致眼中射出复杂的神色,叹道:"寇仲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呢?"寇仲颓然坐倒床沿处,素素的事涌上心头,眼中射出沉痛的神色,低声道:"三小姐除非是心甘情愿嫁我,否则我绝不会逼你。"宋玉致玉容平静下来,缓缓移往靠园的窗旁,轻轻道:"既是如此,你以后就不要再在玉致眼前出现好了。"寇仲一呆道:"三小姐若有此意,我寇仲定必遵从。唉!想不到竟是我自作多情,真个好笑!"宋玉致旋风般转过身来,狠狠盯着他道:"你心里根本没有我,还说什么自作多情,再说我便杀了你。"寇仲愕然道:"我心里怎会没有你?昨晚我还梦见在三小姐的香闺内和三小姐,嘿!那真是个令小弟毕生难忘的美梦。"宋玉致俏脸飞红,差点便要拔出佩剑,失去了平静的跺足大嗔道:"狗口长不出象牙的大无赖,占人家的便宜还占得不够吗?"寇仲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昨晚确是占了三小姐颇大的便宜,那是人世间最香甜的美事。"宋玉致拿他没法,生气的坐倒在窗旁的椅子上,一时说不出话来。

  寇仲赤脚来到她椅旁,单膝跪地,两手抓着椅柄,仰头打量这正鼓起香腮的美女,柔声道:"我敢向着苍天打报告,寇仲心里绝对有宋玉致。"宋玉致迎上他的目光,哂道:"当然有啦!因为我是你去争天下的其中一块踏脚石嘛。"寇仲摇头道:"起始时我确是带点功利之心。但到昨晚,我才发觉自己难以自拔的想着玉致你。"昨晚他回城后,因任恩等被惨杀和听到素素的不幸而致苦痛难堪,不知如何竟忽地很想见宋玉致,故才登门找她。

  宋玉致玉容出奇地静若无波止水,徐徐道:"寇仲你须谨记大丈夫言出如山,你刚才答应了以后再不会来烦玉致,现在怎能反悔?我不理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我的心无法把你容纳,言尽于此,你走吧!"寇仲的心像给万斤大铁锤重击一下,疼痛得差些翻倒地上。

  忽然间,他清楚知道由于自己起始时摆出的不当姿态,已深深触怒了宋玉致,令她无法再接受自己。

  她肯定对他寇仲有深切爱意,但恨意亦是同样深切。

  现在已是错恨难返。

  他除了脸色转白外,表面的神态并没有显露出内心的感受。

  他长身而起,深深瞧了她一眼后,颓然道:"玉致珍重!"就那么赤足的回到风雨漫天的户外去。

  ※      ※      ※

  徐子陵打着刚买的伞子,蹑在郑淑明和白清儿两女的身后。

  郑淑明乃长江联的女当家,由于丈夫死在跋锋寒手上,于竟陵外率联盟旗下的清江派、苍梧派、江南会、明阳帮、田东派等组成的联军,围攻跋锋寒,却给自己和寇仲凑巧碰上,破坏其事。后来郑淑明含恨之下和钱独关、恶僧、艳尼等联手,在城内伏击他们。待两人脱身突围之后,便撇下了郑淑明。想不到她此时会到洛阳来。

  这新寡文君美艳如昔,与白清儿共撑一伞,言笑晏晏的,在天街的胭脂水粉铺流连出入,似乎浑忘了丧夫之痛。

  徐子陵横竖闲来无事,更希望能由白清儿身上得到点阴癸派的线索,逐随她们走了一个街口。

  在滂沱大雨掩护下,跟踪起来也易于隐蔽形迹。

  就在此时,有人来至他身旁,低声道:"这位老丈,可否借一步说话。"徐子陵可以肯定从未听过这人的声音,没有朝来人瞧去,沙哑着嗓子冷笑道:"老夫没有兴趣和任何人说话,给我滚开。"那人怒哼道:"这叫敬酒不喝喝罚酒,让郑某人看你有多大道行。"指风袭至。

  徐子陵移形换位,只一闪身便到了另一位置,跟施袭者隔了两堆共七、八个其他躲在屋檐下避雨的人。

  那人咦了一声,显因徐子陵的高明而大感意外。

  徐子陵猜到对方应是"河南狂士"郑石如,心知肚明自己跟踪两女的事已被发觉,逐打着伞子快步转入一条横巷去。

  地上的低洼处此时积满雨水,雨点仍不住洒下,屋檐地上水花激溅,各具奇姿异态,织出这伟大城巿的雨景。

  郑石如在后方追上来,狂喝道:"止步!"

  徐子陵手按刀柄立定,冷冷道:"老夫已有数十年没动刀子杀人,你最好不要迫老夫破戒。"郑石如沉声道:"老丈高姓大名?"

  徐子陵不屑地哂道:"你明知老夫不会说出姓名,仍要出口相问,岂非多余之极。"戴上这个连发的假面具,徐子陵便感到代入了另一个身份中,变成个非常霸道冷酷的老者。

  郑石如哈哈笑道:"不用你说出来,我郑石如也猜出你的身份,四十年前名震陕北的'霸刀'岳山,何时变得如此藏头露尾了?"徐子陵心中好笑,有机曾定要查查这"霸刀"岳山是什么人,闷哼一声,朝前续行。

  郑石如竟不敢追来,只叫道:"岳老师今趟出山,当是要一雪前耻,但现在时势已变,个人之力实难展抱负,岳老师请三思,石如稍后再拜会。"徐子陵头也不回的走了一段路,肯定没有人跟踪后,才闪到一角,换上"刀疤大侠"的面具。

  心想这"霸刀"岳山必曾是威震一方的高手,后因某种挫折,故归隐不出达数十年之久。只看以郑石如这级数的一流高手,仍对他心存畏敬,又大力招揽,便知其武功非同小可。

  但这时已无暇多想,匆匆往会寇仲。

  ※      ※      ※

  寇仲湿淋淋的跨过福成绸缎庄的防水闸,踏进这洛阳最著名店子广阔的前进大堂时,老板李福成正向郑淑明和白清儿推介手上的货式道:"这是正宗的鲁锦,特别在织造前须预先染色,故色泽多而鲜艳,图案变化万端。由打棉、捻布芯、纺线、染色、上浆、络线、经纱、穿综、上机织布、整理,到最后的严格检验,所有工序一丝不苟。我现在手上这幅唤作万人迷,若:咦!"到这刻,他才发觉白清儿和郑淑明的两对美目望到了别处去。

  事实上店内的五名伙计和其它三组客人的目光正全集中在寇仲,和从他身上泻滴而下沾湿了大片地板的水渍上。

  寇仲似丝毫不知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而若非他体型标悍,兼背负长刀,早便给人轰出门外。

  他一边从怀里掏出以防水绢包好的秘本、钱袋等物,边嚷道:"我不要女人穿的万人迷,只要一套现成的男装,另加一对马靴,这里若没有就给我到别处弄回来,我当照付双倍价钱。唉!真难受!"郑淑明美目射出森寒的杀机,声如冰雪的从玉齿缝处吐出来轻叱道;"寇仲是你!""寇仲"两字甫出,李福成和众伙计立时露出敬畏之色。

  李福成随手拋下给他赞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鲁锦,躬身道:"原来是寇爷,失敬失敬,尚书大人是福成的老朋友,请到里面坐下先喝口热茶,一切自会为寇爷办得妥妥贴贴。"寇仲暗忖洛阳不但是天下交通总汇,还是消息传递得最快的大都会,欣然道:"待我先和老朋友交待两句,老板要不要为我量度尺寸,小弟比较欢喜较松身的衣里,哈!"李福成像忘记了两女似的,连忙接过伙计递来的软尺,又不顾寇仲湿透的身子,便在他身前忙碌起来。

  寇仲向正对他怒目而视的郑淑明眨眨眼睛,笑道:"小弟并非跋锋寒,那样瞪着我干吗?淑女和君子同级,所以君子动口时,淑女也不可动手。迟些我订桌酒席向女当家赔罪好吗?"白清儿"噗哧"娇笑,挽着郑淑明的臂弯道:"姐姐不要睬他,我们到别处玩儿,眼不见为净。"寇仲怎肯放过她,微笑道:"彼此彼此,别忘了通知婠妖女,早晚我定会旧恨新仇一并跟她算账。"白清儿嘟起红彤彤的美丽小嘴,若无其事的道:"我根本不知你在说什么,我们走。"郑淑明却疑惑的道:"什么婠妖女?"

  话尚未完,已被白清儿拉得朝街外走去。

  寇仲高呼道:"除了阴癸派的妖女外,那里还有妖女呢?哈!唉!"想起宋玉致,他笑的心情立时消失。

  ※      ※      ※

  徐子陵的疤脸大侠撑着伞子在街上徐徐漫步。

  脱掉外袍后变成一身劲装疾服,再没有先前"霸刀"岳山的影子。

  即管没有郑石如的事发生,他也准备好改装换脸,好令进城的老人家彻底消失,不留任何可供人追寻的痕迹。

  行人道与车马道间的渠道变成两条小溪河,加上从两旁瓦顶屋檐像帘幕般倾泻而下的雨水,似生力军般不断注往街上,颇有冲奔之势。幸好洛阳的去水系统发挥功能,否则势成泽国。

  地上雨花处处,远近视野模糊,街上人车稀疏,徐子陵不由生出天地间独我一人的奇异感觉。

  假若师妃暄正陪他在此豪雨中漫步,听她娓娓动人的故事,嗅着她身体传来的芳香,会是怎样的一番感受。

  他记起了这淡雅如仙的美女从桥栏处凝视洛水的侧面,表情是如此地专注,似完全感觉不到他瞥视的目光,只沉醉在某一神奇的思维空间里,与他像活在两个不同的天地间。

  师妃暄出人意表的相会,不但令他难忘,且是令他寻味无穷。

  他从来没有体验过像师妃暄予他的震撼和感受,犹如一股无名的力量把他带进一个从未曾踏足,但又是直至这刻也难以相信其确实发生了梦幻般的境界去。

  这令人倾倒的美女,她内心深处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假若他徐子陵以强而有力的双臂把她拥入怀内,她那对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深邃美眸,会生出怎样的变化呢?

  徐子陵嘴角飘出一丝苦笑。

  自修练〈长生诀〉后,他对男女之情日渐淡泊。过去亦从来没有这种渴望,但不知是否这场突来的豪雨,却使他生出这使人黯然神伤的驰想。

  说到底她终是方外之人,且修为甚深,追求的是崇高的理想而非是男女情欲,任何对她的痴心妄想到头来只是镜花水月,空留残怨。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万念化作一念,一念转作无念。

  所有恼人的思想立时一去成空,心平气和的朝目的地走去。
 
 
第十章 会师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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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金刚把寇仲迎入厅内,笑道:"寇兄肯来已是信人,其它的事何须解释?"寇仲坐下接过宋金刚手下奉上的香茗,望往窗外,若有所思的道:"雨停哩!"宋金刚挨在椅背处,与他一起把目光投往窗外,点头道:"洛阳以前只有夏季才见这种雨势,今趟是来早了!"寇仲把茶杯放在两人间的几子上,像警醒过来般注视宋金刚道:"宋兄究竟想与小弟在那方面合作呢?"宋金刚却是漫不经意地道:"我想你去救李子通。"话毕才别过头来瞧对方反应。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真要我去行刺杜伏威吧?"心忖若答案乃"是"的话,只有断然拒绝。他若真要杀杜伏威,必须是在千军万马对垒中明刀明枪去干,而非采取暗算的手段。对杜伏威,他绝无半丝恶感,反真有一点类似儿子对父亲的孺慕和敬意。

  宋金刚从容笑道:"这只是下下之策,且难以办到。我只想请寇兄去为李子通守稳江都,另二方面则攻打竟陵,逼杜伏威退兵,那沈法兴便难有作为。而同一时间,萧铣亦会渡过长江作出姿态,使杜伏威不敢妄动。"寇仲这才明白为何云玉真会替宋金刚穿针引线。

  宋金刚确是雄才大略的人,在密谋攻打李阀的同时,丝毫不忽略天下的军事形势。

  假若李密与王世充两败俱伤,杜伏威北进失败,而宋金刚又能攻下太原,那刘武周的势力便可轻易伸至黄河南北这关键的区域,成为最强大的霸主。

  寇仲皱眉道:"但这事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宋金刚道:"只有保住李子通,杜伏威才会因受牵制而不敢进攻飞马牧场和受其保护的两个大城,那时只要寇兄攻下竟陵和襄阳,我们便可在洛阳会师,到时是敌是友,又或平分天下,成其两朝之局,可再从长计议。"寇仲哑然失笑道:"从长来计议是敌是友,小弟尚是初次得闻。且宋兄以乎太过推崇小弟了!李子通亦未必肯听我的话。"宋金刚淡然道:"寇兄既能说服王世充这老狐狸,区区一个李子通算得什么。更何况敝主与李子通关系一向不错,你又有只凭残军坚守竟陵十天的辉煌纪录,而李子通现正身处绝境,那轮得他去从容考虑。"寇仲苦笑道:"宋兄可能是继苏秦张仪后最好的说客。不过这等烦事我定要和我兄弟商量一下才成,你可否多等几天?"宋金刚道:"我现在要立即离开,但会留下联络之人,只要寇兄点头,便会为你们安排一切。"寇仲与他研究了联络的方法,又谈过有关江都的情况后,才告辞离开。

  ※      ※      ※

  城西宣风坊一座靠通津渠而建的小巧楼院内,徐子陵独坐厅内,等候寇仲。

  这是王世充提供予他们的秘巢,用以避人耳目。

  此时寇仲来了,颓然在他左方椅子坐下,一反常态的没有像平时般口若悬河地说个不休。

  徐子陵淡淡道:"发生什么事?"

  寇仲意气消沉的道:"我和玉致正式分手了,再没有挽回的希望。"徐子陵奇道:"怎会弄成这样子?凭你仲少三寸不烂之舌,白可成黑,鹿可为马,有什么是不能挽回的。"寇仲叹道:"还说是兄弟,我现在这么惨,仍要耍我。唉!我的问题是这时才真的对她生出爱意,所以不烂之舌也无用武之地。"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在说笑吧。"

  寇仲失声道:"说笑?"

  旋又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直勾勾地瞧着刚买来穿上的新靴子道:"我答应了不再在她面前出现后,苦恼得就那像赤足走在风雨中。那时整个人虚乏无力,呼吸不畅,眼前模糊,心就像铁匠的大锤子砸在铁砧上一样砰砰地响,越来越重,雷鸣般轰得脑子发胀,差点走火入魔。"徐子陵难以置信地呆瞪着他好一会才道:"你忘了李秀宁吗?"寇仲凄然道:"今早起床时,我真的忘了她,心中只有宋玉致。唉!今趟比那次失恋更惨,整个人好象浸溺在海水深处,压得心口闷翳痛楚。"徐子陵道:"让我去和三小姐说说吧?"

  寇仲断然道:"万万不可,是我兄弟的就让它过去。我寇仲要争天下,何须靠姻亲的关系?哼!但愿玉致她没有我仍可以得到幸福。"徐子陵苦笑道:"不要以为她没有你就不能有幸福。这样也好,否则我们怎对得起宋师道。"寇仲怒道:"你仍不信我对三小姐是真心的吗?"徐子陵伸手过来抓着他肩头,摇晃两下,叹道:"你可以忘记李秀宁,自亦可以忘记宋玉致,留点精神干别的事吧!"寇仲默然片刻,感受着徐子陵对他的安慰和关怀,点头道:"我正有要事须和你商量。"※      ※      ※

  徐子陵听罢沉声道:"萧铣终于要北上了!"

  寇仲亦一震道:"有道理!而且这是一石三鸟之计,萧铣和香玉山都不愧是阴谋家。"徐子陵叹道:"亏他们想得出来。可见刘武周要会师的非是你这没有资格的小子,而是萧铣。当他们会师关外,便可先陷洛阳,再攻打关中。两个老小子一个偏南,另一个偏北,只有如此合作,才有机会平分天下。"寇仲早便想过这问题。

  要知寇仲现在无将无兵,飞马牧场更非他的下属。刘武周这种雄霸一方,又有突厥作后援的霸主怎会看得起他,充其量寇仲在他眼里只是一只非常有用的棋子。由于萧铣等人对他有较深认识,所以这奸计必是萧铣等精心构思出来的。

  假若他中计,并运用影响力令飞马牧场和竟陵城旧部全力攻打竟陵,那时萧铣便可乘虚而入,攻下飞马牧场和附近的两座大城。最厉害是商秀珣等纵使明知巴陵军渡江北来,仍误以为只是联合军事行动的一部份。到成为无援孤军时,除了投降外便再无其它选择。

  那时萧铣将取得长江以北大片土地,而杜伏威则在江都泥足深陷,坐看萧铣蚕食他西面的领土。

  此时萧铣可挥军北上洛阳,完成与刘武周会师的美梦。

  寇仲道:"小陵你教教我该怎么办?"

  徐子陵狠狠道:"由于有素姐在萧铣手上,我们现在是投鼠忌器。且无论任何军事行动,必有其确定目标。但我们却是既不能公然和萧铣反目,又要保存飞马牧场,且更不可让老爹得逞,有这么多矛盾牵制和难以并全的情况纠缠在一起,你说我该怎样教你?"寇仲的眼睛亮了起来,道:"上兵伐谋,只要我们能保住江都,又不使老爹太伤元气,而商美人则是装模作样佯攻竟陵,暗则对付萧铣,当可解决眼前的危机。"旋又苦恼道:"但有什么法子可既保全江都,又不太伤老爹的实力,这根本是没有可能办到的。"徐子陵道:"总有办法的,但须到江都掌握形势后,才能随机应变,现在不若先想想今晚的事情好了。"寇仲默然片晌,望向徐子陵的疤脸,笑道:"马车早恭候多时,请问疤脸将军我们该起程了吗?"※      ※      ※

  当寇仲和徐子陵随着王世充等人抵达荣府门外时,也为其热闹的情景吓了一跳。

  荣凤祥这洛阳首富的府第,建于城东北一座小丘之上,占地极广,规模宏大。一眼瞧去,林木间房舍星罗棋布,气象万千。

  就在入门处的广场正中,搭架起庞大的鳌山,高结彩栅,遍悬奇巧花灯,不下万盏之多,辉煌炫目,照得内外明如白昼。

  到贺的宾客车马不绝,四处挤满锦衣绣裳的仕女,在鞭炮震耳,硝烟弥漫中,喧笑玩闹,尤胜过年的气氛。

  府内处处张灯结彩,婢仆全体出动,招呼来客。

  王世充的车队亦是阵容鼎盛,近百名精选出来的卫士,护着八辆马车,徐徐进入荣府。

  徐子陵、寇仲和欧阳希夷共乘一车,后者看到两人好奇地挤向车窗外望,微笑道:"老夫少年时也像你们般爱凑热闹,现在对热闹场所则是避之为吉。"徐子陵改戴另一面具,变成个相貌平凡的汉子,毫不起眼。此时心中一动,问道:"前辈有听过'霸刀'岳山此人吗?"寇仲奇道:"这人只听名字便霸道非常,你在那里遇上他呢?"欧阳希夷是王世充外唯一知悉徐子陵身份的人,为了可尽力为他掩饰身份。闻言露出紧张的神色,道:"徐小弟是否真的遇上他?"徐子陵道:"晚辈只是听人提起他的名字,所以生出好奇心吧!"欧阳希夷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岳山乃我们那一辈横行一时的邪派高手,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当时声威尤在祝玉妍之上。后来被'天刀'宋缺所败,才失去影踪。宋缺当时只有二十多岁,就是此役奠立了他天下第一刀法大家的声威。"此时马车停下,欧阳希夷似乎不大想谈论这人,催他们下车。

  寇仲才钻出车厢,香气立即袭鼻而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翠儿迎上来道:"欢迎欢迎,寇公子大驾光临,实为荣府的光荣。"寇仲愕然道:"曼清院今天不用营业吗?为何翠儿你竟到了这里来作迎宾。"翠儿挨过来亲热地挽着他手臂,媚笑道:"荣大老板有命,休息一天也不行吗?何况所有贵客都到了这里来,我们曼清院的姑娘只好也改到这里来了!那么简单的事,聪明的寇公子还故意要问奴家。"寇仲一边享受着她酥胸的挤碰,一边留意四方的动静。

  停车处显然是早经安排的地点,故没有其它的马车。王世充等纷纷下车,由荣凤祥亲自招呼。

  欧阳希夷和徐子陵下车后便移到王世充附近,与包括内奸可风在内的其它高手和将士负起保护之责。

  郎奉、宋蒙秋和杨公卿三人均没有出席这盛会,前两人是负责城防和监视杨侗方面的动静,而杨公卿则统率驻在皇城的军队。

  至于董淑妮,由于与荣姣姣的关系,午前时份已到了荣府凑热闹。

  此时荣凤祥和王世充正互相酬酢,翠儿凑到寇仲耳边嗔怨道:"公子累得奴家很惨!该怎样赔偿呢?"有些宾客无意间往这边走来,都给王世充的近卫客气和有礼的劝阻回转头。

  寇仲正瞧着可风往徐子陵移去,显是想摸摸这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的底子,随口应道:"我做过什么害苦翠儿的事情呢?"翠儿几乎是咬着他耳朵道:"昨晚明明说好让清菊、清莲和清萍来陪你们的嘛,你又私自溜走,人家差点要给怨死了。"翠儿的软语纠缠,四周的鞭炮声和喧闹声,辉煌炫目的灯火,王世充与荣凤祥的寒暄,可风对徐子陵的探问,如临大敌的近卫更提醒他即将会来临的刺杀,所有这种种正在进行着的事像小溪汇聚成河般涌进寇仲的意识里,令他生出极端奇异的感觉。

  那便像在一个永远不会醒过来的梦境中,吵闹的顶点反令人只看到动作而听不到声音。且不知是否由于多天的期待,眼前一切有种似曾经历过诡异得令人毛发悚然的感觉。

  一切都放缓放慢,当他瞧着可风靠近徐子陵,以他一贯慈和长者的姿态开口之际,他竟可清楚把握到两人对答时两唇的嗡动至乎身体肌肉所有最细微的变化动作。

  接着是欧阳希夷为徐子陵解围,然后王世充和荣凤祥在婢仆和近卫簇拥下,并肩朝大门走去,宾客纷纷让路。

  翠儿的声音似从万水千山的遥远处传来,萦绕回旋耳内。

  "你说哩!该怎样赔偿人家!"

  步过身旁的龟兹美女玲珑娇狠狠盯他一眼,对他投以隐含嗔怪的目光。

  寇仲倏地回复过来,敷衍道:"过两天小弟空闲些时,便到曼清院来赔偿你们好了。"心中却是无比的震荡。

  经过多日来的连番恶斗锻练,他终于在武技上作出突破,踏足更上一层楼的境界。

  接着便从翠儿热情如火的纠缠下轻柔地脱身出来,追在王玄应和王玄恕两人身后,进入鼓乐喧天的大堂去。

  ※      ※      ※

  荣凤祥不负洛阳首富之名,只是由三进组成的主宅便尽显奢华富贵的能事。

  前堂不仅面积大,空间高,装饰华丽,其气势更比得上宫内的殿宇。中央六根沥粉蟋龙金柱直上屋顶,天花布满纹雕,中央的藻井是二龙争珠立体浮雕。其它家具、挂饰均非常讲究。

  此时堂内摆设了近二十桌酒席,又聚了百多名宾客,仍没有予人挤迫的感觉。随王世充进来的近卫只有八个人,其它都留在门外。纵是如此,加上寇仲等人,这一行仍是声势浩大实力雄厚。

  一个是洛阳掌权的政客,一个是首富兼寿星公,所过处自是颂祝之声阵阵响起。

  在王世充和荣凤祥的领头下,他们没有停留的穿堂越廊,直抵只接待最重要贵宾的后堂。

  与前堂同样宽敞的空间,只设十席,其中四席居中,六席平均靠边分布两旁,突显出堂中四席的尊贵位置。

  能被安排到内堂的宾客若非是洛阳最有头脸的人物,就是像李世民、突利那类身份尊贵的外来客人,不够斤两的只能在其它两堂参宴。

  寇仲环目一扫,首先入目的是装扮得像彩雀般眩人眼目的董淑妮,正与另一姿色与她难分轩轻却别具一格的美丽少女,在一群七、八个贵介公子簇拥下言笑甚欢。

  此女当然是与董淑妮并称"洛阳双艳"的荣姣姣,确是天生丽质,美貌诱人。顾盼间双目艳光流转,夺魄勾魂,以是脉脉含情,又若含羞答答。举止更是娇巧伶俐,仪态万千。比董淑妮要高出少许,亭亭玉立,冰肌雪肤,谁能不神为之夺。

  董淑妮只瞥了他们一眼,便撅撅小嘴,摆出不屑神态,再不看他们。像由于寇仲的缘故,连王世充都恼在一块儿。

  反是荣姣姣的妙目在寇仲身上打了几个转,才抿嘴浅笑,垂下螓首,使寇仲的心跳亦为她动人的神态加速了少许。

  入门处的左方有一队十八人的女妓,均头梳低螺髻,窄袖上衣,束衣裙,披巾,分三排站立演奏。

  从箜篌、琵琶、横笛、腰鼓、贝等传送出回响全场的欢乐悠扬音韵。

  在席间的空地处聚着十多组人,认识的有突利、李世民、王薄、伏骞等和他们的手下亲信。

  宋鲁也来了,正与王薄和七、八个人在谈笑。却不见宋玉致,不知是否为了避开寇仲,故不来参宴。

  步入后堂,众卫首先散往一旁,只由欧阳希夷、可风、陈长林和徐子陵陪在王世充之侧,在荣凤祥引领下与众宾客逐一招呼。

  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寇仲在瞧着王玄应两兄弟挤到董淑妮、荣姣姣那组人趁热闹时,身边只剩下玲珑娇一人。

  玲珑娇目注徐子陵潇洒的背影,沉声道:"此人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夷公从何处把他请出来的。为何事前完全没听提起?"寇仲为了迁就她娇巧玲珑的身段,俯头凑在她耳边道:"他是我的兄弟徐子陵乔扮的,这是一着厉害的棋子,迟些姑娘自会明白。"或者是因寇仲的坦白和毫不隐瞒,使玲珑娇出奇地没有挪开,反迎住他的目光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何要瞒着我们?"寇仲一边在近距离饱餐秀色,一边道:"因为我们怀疑尚书大人身边中有人是内鬼,姑娘明白吗?"玲珑娇露出震动的神色,然后垂下头轻轻道:"你敢肯定我不是内奸吗?"寇仲柔声道:"当然肯定,姑娘秀外慧中,旷达豪迈,是那种绝不会干卑鄙勾当的人。"玲珑娇俏脸微红,以蚊蚋般的低声道:"我开始有点喜欢你哩!假若你能少去点曼清院,我曾对你更有好感。"言罢横他一眼,才朝王世充走去。
 
 
第十一章 荣府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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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跟陈长林隔远站开,只留意王世充四周的变化。他虽然没可能改变高度,但头上却刻意地扎上红色的武士巾,身上的武士服亦使他看来臃肿些。除非是有心人,否则该看不出破绽,尤其是各方均以为他早离城去了。

  不过要待到李世民和突利过来和王世充应对时,他才能放下心来,因为连随在李世民身旁的李靖亦只看了他一眼便没再留意他。

  他没有注意他们在说什么,更不担心沈落雁会于此时发动攻击。郎奉负责在所有通往荣府道路上设置关卡哨站,若敌人大举来攻,只会遭到迎头痛击。

  由于可风的情报,沈落雁定会将计就计,于王世充返回皇城的途中才进行刺杀,所以在宴会场地时反是最安全的。

  聊不上几句后,这群掌握万民生死的政治军事家和巨富,便三句不离本行地谈起货币的问题,可见此实有关天下民生经济的首要之务。

  只听有人道:"现在人人私铸,以代替旧朝五铢钱,但新币质劣,逐形成米、布等日用品价格大涨,令人束手无策。"王世充道:"若是出自官炉的钱币,品质上绝没有问题;问题是出在民间的私炉钱上,这些劣钱连钱上的字样都模糊不清,简直只得一个轮廓。"李世民旁的长孙无忌叹道:"官炉钱却产生另外的问题,自汉以来,金银铜铁铅汞等矿产,已渐归官营。但旧朝为了保证有足够的铢钱流通市面,同时更要保持质素,故必须大量开矿。杨广便曾在武陵等十二个县内开辟二十多个金场,役民达六十万,死伤无数,却只采得五十多两黄金,废地百里。采矿之官,变成戕民之贼,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他可以肯定寇仲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只有像王世充、李世民这类长期管政治民的人才会思索到这方面的问题。这长孙无忌不负智士之名,说出来的话发人深省。

  他同时留意到突利亦非常用心聆听,脑际灵光一闪,顿时体会到突厥人为何只通过由他控制下的中士人来进行侵略,因为要治理这么广阔的一片土地,实非以游牧起家的民族所能胜任。所以突厥人一方面掠夺中原的财物子女,另一方面则支持有作为的义军。

  李世民插入道:"现在的所谓新币,不外是把旧朝的五铢钱熔掉改铸;而民间的劣币,则是于在熔掉的五铢钱内加上其它铁质杂物,于是一文钱可化为几文钱,在有利可图下,更禁之不绝。唯一解决的方法,就是天下重归一统,通过一个强大有力的中央,杜绝此风。像现今的情况,谁都一筹莫展。"徐子陵听得心中佩服,若非寇仲是自己兄弟,在任他拣选一人的情况下,怕亦只有选择李世民作为未来治理万民的君主。

  这想法使他感到很不舒服。

  李寇两人无论谁胜谁负,另一方都只有被杀命运,此事该如何了局?

  ※      ※      ※

  寇仲还想调侃这一向对他冷若冰霜的龟兹美女几句,岂知她已翩然去了。伏骞、邢漠飞和两名吐谷浑美女则朝他迎来,却不知玲珑娇的离开是否为了避开他们。在伏骞引见下,才知两女较高的芳名莉安,另一叫花娜。都是充满异国风情,更带点中土美女罕有的野性和大胆,瞧寇仲时比他看她们的眼光更要肆无忌惮。

  尤其是花娜,波浪形的栗色秀发就那么自然写意的披在肩上,粉红色的香唇,棕色的美眸,眼角朝上斜倾,配着高隆的颧骨,如丝细眉,温软而富弹性的肌肤,加上眉宇间诱人的风情,愈看便愈有味道,实不逊色于沈落雁、宋玉致那级数的美女。

  寇仲不知两女和伏骞究竟是什么关系,避开了两女充满挑逗性的目光,向伏骞笑道:"今晚以乎不宜动手呢!"伏骞目扫全场,最后凝定在李世民、突利、王世充、荣凤祥那组人处,随口应道:"要动手什么地方都可以动手,荣老板该亦不会介意。不过我尚是初次参加你们汉人的盛宴,不想破坏现在那和平热闹的气氛。"寇仲感到他这漫不经意的几句话,似乎另有暗示,语含玄机,笑道:"所以若在擂台之上,又或战火连绵之地,王子就可大展所长了。对吗?"伏骞微微一笑,岔开道:"李世民旁那个正瞧着你的人是何方神圣?"寇仲一看苦笑道:"这人叫李靖,乃红拂女的夫婿。"伏骞点头道:"此人确是非凡,难怪可入红拂女的慧眼,红拂女为何没有来呢?"花娜娇笑道:"王子何'勃'直'则'问他呢?奴家猜他要过来了!"她的语音不纯,"不"和"接"两字说成"勃"和"则",但却别有种逗人的味儿。

  李靖果然缓缓朝他们走来,步履稳定有力,自有一股逼人而来之势。

  伏骞赞叹道:"此人可作将相之才。"

  寇仲愕然道:"王子只凭看看便知道吗?那李世民又如何?"伏骞淡淡道:"我最擅观人于微之术。他见我们在谈论他,不但没有丝毫不安之状,反主动来会,兼且步伐间信心十足,可知乃是果敢有为之士,非是平凡之辈。"邢漠飞插入道:"李世民肯重用的人,该不会差到那里去。"此时李靖来到五人前,施礼道:"李靖见过伏骞王子。"接着望向寇仲道:"可否借一步说几句话?"

  伏骞哈哈笑道:"李兄可否先答本人一个问题呢?"李靖目不斜视的迎上伏骞锐如利箭的眼神,从容道:"王子请赐问。"伏骞仰天长笑,登时吸引了大堂内所有人的注意,才朗声道:"贵主若幸得天下,会否似杨广的好大喜功,向西域炫耀示威,扩展国土?"厅内立时肃静,连侍候众客的婢仆都停止走动,只余乐音悠悠,可见这几句话的镇慑力。

  寇仲暗叫厉害,即使突利、王世充也要侧耳恭聆,看看李靖如何回答。

  这问题本该由李世民亲自回答最妥当。但问题是李世民并非太子,若抢着回答,就摆明他要与乃兄李建成争夺皇位的继承权。

  而且这更牵涉到李世民的抱负,李靖答与不答,都同样不妥当,若言词闪缩的话,只会令伏骞瞧不起他。

  伏骞终出招试探。

  李靖从容一笑道:"不论谁得天下,也该明白汉胡之别,是在于地域习惯风土之殊,其情实一也。人主者只患德泽不加,而不必猜忌异类;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成一家,猜忌多,骨肉也不免为仇雠。伏王子以为然否?"这番话连消带打,众人都听得由衷赞许。

  伏骞再发出一阵笑声,连叫了三声"好",才压下声音向李寇两人欣然道:"两位请自便!"※      ※      ※

  寇仲与李靖绕过酒席,从侧门离厅,来到靠厅而筑的游廊石栏处。

  今早的大雨虽停了,但天气仍未好转,星月无光。栏外是个堆有假石山的鱼池,池旁遍植牡丹花,却因大雨而残落,花瓣浮在池面,随水飘荡。

  李靖沉声道:"小陵昨夜出城到了那里去?"

  寇仲很想讽刺他是否派了人十二个时辰的监视着城门出入口,但念起终曾做过兄弟,按下性子道:"他因急事去了找朋友。"李靖叹了一口气道:"唉!为何竟会弄至如此难以收拾的地步?"寇仲凝望池内游鱼,淡淡道:"说得好!昨天我便差点给嫂子的红拂扫得连小命都送掉。"李靖一震朗他瞧来道:"什么?"

  寇仲耸肩道:"没有什么?我也不会怪她,这叫爱夫情切吗?"李靖无语良久,好一会才有点难以启齿的道:"你们何时会返回南方?"寇仲露出一个苦涩辛酸的表情,只要想起不幸的素姐,他便感觉到所有的成就,均是虚浮不实,没有任何可足炫耀之处,满腹无奈无处诉的道:"你不要再理素姐的事好吗?现在我们连怪责你的力气都消失了。"李靖色变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你今晚总有点萎靡不振的颓唐神态。"寇仲思前想后,差点要大哭一场,一咬牙挥手便去。

  李靖探手抓着他的臂膀,喝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寇仲呜咽道:"素姐一生人最大的错事,就是认识了我们三个人,够了吗?"甩脱他的掌握,跄踉入厅。

  ※      ※      ※

  寇仲刚冲进厅内,迎面撞上一人,对方一把扯着他道:"正要找你!"寇仲此刻那有心情陪人说话,没好气的道:"侯兄有何贵干?"赫然是"多情公子"侯希白。

  追到身后的李靖见他和人说话,叹了一口气,怅然走开。

  其它宾客开始入席,只余下李世民、王世充等几组人仍在谈笑闲聊。

  荣凤祥则和伏骞寒暄,一片欢腾热闹的气氛。

  云玉真也来了,与宋鲁和柳菁喁喁细语,不知在说什么。新增的宾客尚有白清儿、郑淑明和郑石如。

  乐队暂停演奏,鞭炮声、劝酒和说笑的戏谑声,少年男女嬉玩的喧叫,不断从前两堂和后园里传来,比起来内堂的气氛便严肃多了。

  侯希白把寇仲扯到一角,低声问道:"子陵兄呢?他为何不来凑热闹?我昨天见过妃暄,她说已解决了和氏璧的事。"寇仲道:"小陵他有事不能来,你究竟有什么事?"侯希白的俊目朝已入席并排而坐的董淑妮、荣姣姣瞥了一眼。那一席是设在中央四主席之一,差不多坐满人,包括王玄应、王玄恕两兄弟在内,全是年轻一辈,人人抢着向两女大献殷勤。但两女的目光却不时朝寇仲和侯希白飘来,显示对他们很有兴趣。

  侯希白道:"锋寒兄和子陵兄有向你提过我曾跟踪阴癸派妖女的事吗?,"寇仲这才省起徐子陵曾向他说过,勉强振起精神,道:"怎么样?究竟是谁?"侯希白凑近些许道:"就是那穿云南蜡染的绝世美人儿。全场只得她一人穿这种衣服,显是非常爱出风头。"寇仲从来不大留意女孩子穿什么衣服,只凭直觉感到她是否好看。皱眉道:"你是对女孩子的专家,我却是一窍不通,不说那么深奥行吗?"侯希白哑然失笑道:"我不方便指点她出来,因为全场的年轻女子都在对我们虎视眈眈。腊染的特色就是在浸染的过程中因腊角裂,被染料沿裂隙渗入,逐成千差万化的冰炸纹,变化自然,毫无定式,色调素雅而变化万千。"寇仲这才发觉董淑妮的彩衣正是那个样儿,一震道:"你不是说那衣作蓝红间色的刁蛮女吧?"侯希白喜道:"寇兄果是一点便明,正是此女,绝对错不了,她是谁?"寇仲倒吸一口凉气道:"竟非荣姣姣而是她,真令人意想不到,不过她的轻身功夫确非常好,只是不知她亦深谙武技而已。"侯希白催道:"她是谁?"

  寇仲苦笑道:"她就是王世充的外甥女,但应不会是阴癸派的妖女。"心忖我还和她有过一段香火缘。此女的高明处是自认轻功了得,而武功平常,而他们则从未怀疑过她的话,因为她实在没有说谎的理由。

  侯希白愕然道:"你敢肯定吗?"

  寇仲道:"若她真是阴癸派的妖女,我和小陵早完蛋哩!还怎能和你在此说话。"荣凤祥的笑声打断了各人的谈话,接着他情意殷勤的招呼众宾客入席。
 
第十二章 鞭道争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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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碍于他目下扮演的角式,徐子陵只能坐往靠边的东三席之一去,幸好不是与李靖同台,否则便很易露出马脚。

  他和陈长林分坐于玲珑娇左右两旁,对面是邢漠飞和那两位眼睛像会说话的吐谷浑美女,其它经自我介绍后都是坐于主席者的子女或亲信等。

  能与荣凤祥同席者当然都是有份量的人,包括李世民、突利、王薄、宋鲁、柳菁、伏骞、欧阳希夷,可风道人和另三位洛阳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不见荣凤祥的夫人。

  寇仲被安排与云玉真、侯希白同席,幸好他和云玉真间隔着郑石如,不便说话,否则他说不定曾藏不住心中怒火,与她席前反目。

  白清儿和郑淑明坐在他对面,本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但出奇地郑淑明像当他不存在般,只和白清儿浅谈轻笑。

  当各人坐好后,寇仲才发觉右旁的席位空了出来,问侍候的小婢,小婢只说是依管家的吩咐,其它一概不知,令他摸不着头脑。

  郑石如和他敷衍两句后,便向侯希白和云玉真搭讪,没再理他,而他亦乐得耳根清净,游目四顾。

  此时荣凤祥长身而起,欣然举杯道:"今天是荣某人五十贱降的日子,难得各位贵宾大驾光临,其中更不乏远自千里而来的好友,令荣某人备受荣宠,谨借一杯水酒,聊表敬谢各位的心意。"众人纷纷起立回敬,气氛登时热烈起来,恭维与斗酒之声不绝于耳。

  好一会后众人才坐回原位。

  荣凤祥神秘一笑道:"在菜肴上桌前,荣某人先送给各位贵宾一点惊喜,有请尚秀芳小姐。"众人一齐哗然叫好声中,乐队起劲地吹奏起来,厅内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氛。侯希白更是目射奇光,聚精会神的等待这名妓出场献艺。

  尚秀芳甫一登场,登时令董淑妮、荣姣姣、云玉真这等美女也失去点颜色。

  若论容光艳态,众女是各有特色,颇难判别高下,可是尚秀芳那种别具一格的风韵仪态,却把诸女比了下去。

  她显然比较擅长哀怨缠绵的小调,所以今次演唱欢乐的贺寿歌曲,虽仍是非常出色动听,寇仲总觉得稍逊于昨天在尚书府中的表演。

  不过自她开腔后,大厅中几乎人人听得如痴如醉,徐子陵和寇仲却是例外的两个。

  他们两人现在的心情,都对欢悦的调子感到抗拒。

  徐子陵乘机从容观察四桌主席中一众人等的反应,神情最投入的是侯希白,差点便要闻歌起舞的样儿。李世民和伏骞虽全神聆听,却仍是神态从容冷静。其它人则形神不一,但都为尚秀芳简直如天簌仙音的曲艺与优美妙曼的舞姿而动容,突利更是目射奇光,似恨不得骨嘟一声把这活色生香的红伶一口吞掉。

  尚秀芳那对勾魂摄魄的剪水双瞳,配合着身段表情滴溜溜的转动,不住朝席上扫去,弄得把持力稍弱的年青一辈更是神魂颠倒。一曲既罢,立时掌声如雷,采声震耳。

  余音仍是萦耳不去之际,荣凤祥亲自离座迎迓,把尚秀芳送至寇仲身旁的空位去,在一众男士起立欢迎下,荣凤祥向寇仲打了个暧昧的眼色,笑道:"寇兄弟给老夫好好招呼芳小姐。"这么一说,席上各人均知尚秀芳坐于寇仲之侧,非是随意的安排。

  介绍过后,尚秀芳坐下,荣凤祥这才离开。郑石如尚未坐稳便视寇仲如无物般向尚秀芳不停口地赞美她的色艺。

  侯希白虽含笑瞧着尚秀芳,却丝毫没有急色之态,风度极佳。

  此席不知是否蓄意的安排,占了大半均为女宾,只有寇仲、郑石如、侯希白和另两个洛阳权贵世家的公子哥儿得叨陪末席。

  菜肴此时不断端上,而由前、中两堂进来敬酒的人群则川流不息,把宴会的气氛推上高峰。

  荣凤祥酒量极佳,来者不拒,只间中要席上诸人代喝,代喝得最多的一个当然是他身旁的王世充。

  徐子陵把所有情景都看在眼内,暗忖荣凤祥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竟有点像要灌醉王世充的样子。不过王世充功力深厚,又是老江湖,自该有他的分寸。

  正思索时,玲珑娇凑近他道:"你刚才为何对尚秀芳的演唱漫不经心呢?是嫌她唱得不好,还是不爱好乐曲?"徐子陵呆了一呆,始知她一直在留心自己,有点尴尬的道:"我只是比较爱听情调幽怨的调子。"心中不由忆起石青璇感人至深的箫声。

  玲珑娇悠然神往的道:"昆仑山南月欲斜,牧人向月吹胡茄。胡茄羌笛,声最悲切,有机会公子定要一听。"那边的尚秀芳也终找到和寇仲说话的机会,低声道:"妾身住在曼清院,假若明天有空,可否找点时间来见见妾身呢?后天秀芳便要到关中去了!"寇仲想不到她如此大瞻,微一点头,算是答应。

  然后发觉郑淑明、白清儿和云玉真都紧盯着他们。只好希望因人多喧闹,使三女听不到尚秀芳对他的邀约,那种唯恐人知的心理连他自己都不大明白。

  就在此时,门官高唱道:"禁卫统领右武侯大将军独孤峰到!"众皆愕然。

  ※      ※      ※

  一身官服的独孤峰在四名内侍臣的簇拥下,昂然进入大厅,高声道:"独孤峰奉皇泰主钦命,特来为荣老板贺寿,并代皇泰主赐赠玉树。"对王世充他却视如不见,眼中似是只得荣凤祥一人。

  在此颁赐时刻,李世民等外人均依例纷纷避往一旁,而所有被杨侗管治的臣下,包括荣凤祥在内,无不下跪迎接由杨侗恩赐的礼物。只余王世充和一众从人,不知如何是好。

  要知名义上,王世充仍是奉杨侗为主,甚至兵逼皇宫,也只是号称要擒拿元文都和卢达两个"奸臣",而非公然谋反。

  际此与李密对抗的紧急存亡之秋,假若他公开表明真正的立场,势将名不正言不顺,说不定会失去部份洛阳军民的支持,有害无利。

  若要废杨侗,必须先有部署,待时机成熟始可付诸实行,而现在无论如何盘算,都要受此一辱。

  想到这里,王世充长身而起,跪伏荣凤祥之旁。

  王玄应和王玄恕等只好照办。

  寇仲等是客卿身份,故只须避席,也不会令人侧目。

  独孤峰大为得意,高呼道:"诸位平身!"

  王世充一肚气的站起来。

  寇仲和徐子陵则心叫厉害,沈落雁是看准了他们"示敌以弱"之计,才以这种手段,挫折他们的士气和锐气。

  独孤峰从内侍手中接过锦盒,送到再跪倒接礼的荣凤祥手上,仪式这才告毕。荣凤祥手捧锦盒,笑道:"独孤大人务要留下喝杯水酒。"独孤峰顾盼自豪的哈哈笑道:"小弟有皇命在身,不宜久留,各位请了!"不待王世充有任何还击机会,就那么傲岸走了。荣凤祥慌忙相送。

  众人再度入座后,王薄忽然发出一阵笑声,向李世民道:"贵属尉迟仁兄不是想和老夫玩两手吗?何不趁此机会让老夫领教一下。"大厅内喧声立止。

  谁都想不到王薄会主动挑战,显是以尉迟敬德对他的"不敬"非常介怀。

  李世民尚未答话,坐于旁席的尉迟敬德霍地立起,抱拳道:"王公请不吝指点后学!"说罢大步走至主席与大堂间的空广处,神态威猛至极。

  众人对他的豪勇均肃然起敬,要知王薄声名之盛,尤在李密、杜伏威等人之上,手中"定世鞭",更被誉为天下第一鞭,故只是尉迟敬德不畏强敌的胆量,已是非同等闲。

  王薄微微一笑,从容离座,朝尉迟敬德走去,欣然道:"今天乃荣兄人喜的日子,所以我们的比试只是助兴性质,点倒即止,尉迟仁兄以为如何?"这番话从他口中悠然道出,益发衬托出他的大家风范和尊崇的身份。

  尉迟敬德施礼道:"请前辈手下留情。"

  他的答话更是得体。谁都知他只是礼貌上的客气话,并非真的怕被对方所伤。但却能对王薄生出很大的心理压力,明示你胜原是应当,输了势将声名扫地。

  寇仲特别留意李世民的神情,只见他仍保持一贯的冷静,没有丝毫紧张的情状,不由心中暗懔。

  尉迟敬德之所以敢先挑起战端,当然要李世民点头才成,而他为何如此针对王薄,其中必有深意。

  尉迟敬德虎目如炬,迫视着在十步许外立定的王薄,喝道:"得罪了!"往左腰一抹,长鞭在手。

  王薄的目光落在他鞭上,淡淡道:"此鞭何名?"尉迟敬德执着绕了数圈的鞭子的右手往上扬起,鞭子像变魔术似的倏地蹬得笔直,斜上直达王薄头顶上,朗声道:"此鞭名归藏,长两丈三尺,前辈请不吝赐教。"他并没有抖回鞭子,轻轻松松地像持着一根两丈多长的黝黑铁棍,教人无法相信那本是一条长鞭,只是这份持恒的内力,已令在座不乏宗师级高手的旁观者刮目相看。

  在灯火照射下,映得鞭身满布吸盘以的突出小圆点,诡异莫名。

  王薄哈哈笑道:"好鞭!"

  接着突然迅移,宛如流水行云般迫近对手,右手中指疾点,攻向尉迟敬德大露的空门,竟没掣出仗之成名的定世鞭。

  变化蓦生。

  本是斜挺半空的归藏鞭忽地变成在尉迟敬德顶上盘旋数匝的鞭圈,然后移往胸前,一圈接一圈的往王薄攻来的中指迎去,神乎其技至极点。

  众人早猜到他鞭法高明,否则怎敢应王薄之挑战,但仍想不到他那手鞭法如此出神入化,简直到了随心所之的大家境界。

  寇仲忍不住和正朝他瞧来的徐子陵交换个眼色,都看出对方心内的惊异。难怪李靖要劝他们走了。

  王薄脸上现出凝重之色,原来他发出的指风,刺进尉迟敬德第一个迎来的鞭圈时,竟给鞭圈生出的劲气削减近半,到透入第四个圈子时,指风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以他的老练深沉,也不由骇然而惊,试探到对方功底之深,已到了能与自己抗衡的地步。纵稍有不如,亦所差非远。

  这是完全出乎他料外的事。

  王薄大喝一声,脚踏奇步,倏忽间闪到对手右侧,右手猛缩,同时袖内飞出一截白色的影子,以波浪似的怪异路线,点向尉迟敬德的右颈侧,迅若灵蛇,且像可随时改变方向,含蕴着诡毒奇幻,莫可抗御的霸道威势。

  一时劲气侵迫,寒意大作。

  这扬名数十年的鞭王,终于亮出他仗之成名的定世鞭。

  厅内爆起一阵如雷采声。

  此着确是出人意表,以尉迟敬德之能,亦因这前辈高手的步法、手法和惊人的先天劲气结合而成的凌厉反攻,一时间找不到硬架之法。连忙侧身一闪,归藏鞭尖梢像长了眼睛般,先往下潜,触地时再斜标而上,点往王薄小腹处,竟是以攻对攻的狠辣招数。

  两人交手不过两招,但众人都有看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王薄冷笑一声,定世鞭灵蛇般缩回袖内,左手撮指成刀,又狠又准和疾快无伦的下劈在对方攻来的鞭梢处。

  气劲交击,发出如雷的一下闷响。

  尉迟敬德浑身一震,往后退小半步,双目威棱四射,长鞭化作万千鞭影,像骤雨狂风般向王薄罩去,务要强占攻势,威猛无俦,一点没有因功力稍逊而被挫。

  寇仲等无不看得点头称许,只有着着进攻,才可克制王薄那种神出鬼没,教人防不胜防的鞭法。

  王薄哈哈一笑,在对手纵横飞舞的鞭势中有如珠走玉盘,以行云流水的身法,细腻玄奥的指招,右手中指连续戳了六、七下,每一指均准确无误的点中敌鞭,而一指强胜一指,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非是浪得虚名之辈。

  但尉迟敬德能迫得他全力施展浑身解数,已足可名动天下。

  尉迟敬德又再一声暴喝,鞭势再变,右手同时执着鞭把和梢端,功贯鞭身,加上左手把持,登时像挥舞着一根长达丈许的软铁棍般,向对手施出一套可刚可柔的奇异棍法招式。

  王薄心中震骇莫名。

  他乃鞭法的大行家,无论对方的鞭招如何诡变莫测,他也可在眨眼的功夫内看透对方的后着变化。故交手至此,心中已有胜算,岂知对方竟然会以鞭作棍,其变化已非是鞭法的范筹,登时使他重新摸索,好梦成空。

  此时他更清楚这年轻的对手才智非凡,绝非可欺之人。

  他也被迫作出应变,双手同出,忽劈忽拍,劲风急疾震耳,以强绝一时的掌劲,应付对手排山倒海的攻击。

  荣凤祥于此时回抵内堂,负手立在入门处观战,没有露出半点惊讶模样,反似是早知必会如此的神色。

  "噗"!

  王薄一掌重劈在鞭棍上,真劲透棍而入,整根鞭棍竟弯曲起来,尉迟敬德则往后跌退。

  各人正为他担心时,王薄的定世鞭竟从左袖飞出,觑准对方咽喉,疾点过去。惊呼声起。

  尉迟敬德的鞭悄弹离右手,点在刺来的鞭梢处。交手迄今,两鞭尚是首次交锋。
 
 
第十八卷
第一章 语惊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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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鞭梢交击,发出一下清脆激响。

  王薄长笑声中,左袖射出长达丈许的一截长鞭,似乎被对手的反震力撞得变成一条九弯十曲的长蛇,但波动的幅度大得不合常理;因为以他刚才表现出的功力,该可稳胜尉迟敬德一筹的。

  反是这年青高手的归藏鞭,像是气势如虹,回转绕至,恶龙般往敌手噬去。

  变化倏生。

  王薄迅往左移,细如人指的定世鞭以肉眼难以看清楚的高速,作螺旋形的前进,电光石火般一下子便把归藏鞭缠个结实,接着往后疾退,不但避过鞭梢的进击,还把对方的鞭子拉个笔直。

  同一时间,另一条定性鞭从袖内钻出,先溜到地上,再窜往对手,到离敌双脚五尺许处时,有如毒蛇昂首吐舌般,电疾的朝尉迟敬德小腹戳去。那种把细软长鞭控制得像活了过来、随心所欲的境界,确教人叹为观止。

  今趟连李世民都要脸色微变。王薄功力之高,实力之强,确是名不虚传。

  尉迟敬德却是夷然不惧,闪电横移后仰,借着两鞭缠拉的力度,就以王薄为中心,陀螺般转了半个大圈,接着竟往王薄疾冲过去。

  纠缠约两鞭立时生起不断扩大的波浪纹样。

  王薄冷哼了一声。

  他已借鞭子向对方攻出十多重内劲,震得敌人血气翻腾,但尉迟敬德力之强,亦出他意料之外,使他心中萌生杀机。

  假以时日,总有一天尉迟敬德会超越于他,成为新一代的鞭王。

  右定性鞭缩回袖内。

  王薄坐马沉腰,定世鞭再次抖直,气贯鞭梢,立时把尉迟敬德硬"推"回去。正要催劲施展杀手时,尉迟敬德的归藏鞭随着急退的步势,倏地与他的鞭子分离,变回十多个鞭圈的握在手上,人刚好退到荣凤祥之旁。拱手施礼道:"王公的鞭法确是独步江湖,天下无出其右。敬德今晚获益匪浅,他日有成,实拜王公之赐。"王薄暗叫可惜,表面只有装出豁达大度的模样,鞭收袖内,呵呵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王某老啦!"采声雷动中,荣凤祥摆出主人家的身份,殷勤侍候两人归席。侯希白却于此时到了外面的园子去。

  此时荣蛟蛟、董淑妮等一众年轻小辈拥到荣凤祥那席处,向寿星公敬酒,欢腾热烈的气氛,代替了早先的鞭风掌影。

  轮翻敬酒后,荣凤祥在一众小辈的簇拥下,往前两堂应酬去了。

  ※      ※      ※

  郑石如仍隔着寇仲向尚秀芳表现他的才情,不过他确是博学多才,从讲唱文学如变文、经文、词文、诗、书、赋等到乐舞、百戏、酒令伎艺,以至乎曲词的创作,传奇的兴起,叙事诗的发展,随手拈来,均说得生动入微而有见地。

  寇仲虽对他心存敌意,如他与阴癸派有密切的关系,亦不得不承认他在这方面的识见可稳作白老夫子的师公,即是他寇仲太师公的级数。

  更令他惊异的是尚秀芳在对答上一点不逊色于对方,显示出她在各方面的识见均不下于这"河南狂士"郑石如,又有意无意把问题带出,让席上各仕女参加讨论,令座上气氛更为炽烈。

  寇仲却半句话都插不上口。

  他特别留意白清儿的反应,发觉她对郑石如向尚秀芳的殷勤讨好不但没有妒忌,还不时助上一臂之力,使寇仲对他两人间的关系更感扑朔迷离。

  郑淑明和云玉真都较少发言,只是不时拿俏目来瞧寇仲,看得他颇为不自在。此时尚秀芳身旁一位叫凌伟的年轻公子,正畅论当时开始流行的"绮罗人物画"。此子是北方米行社邑长凌谋的公子,他的老爹与荣凤祥同席,由此可见其地位身份。

  行业性的结社,是商业发展的产品,同行业者多结成社邑、义邑、义社等自发性的民间组织,藉以壮大声势和影响力。同时厘定统一价钱,避免恶性竞争。

  像米、绢、帛、盐这类大社邑,组织更为严密,入社有一定的资格审定和手续,而一经入社,往往不许轻易退社,甚至有父死子继的规定。

  能当上社长邑长者,除了出色当行外,还要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人缘够广。没有这些社邑的支持,任何政权都难以站稳,像荣凤祥便是北方赌业的社长,连洛阳帮都要找他出来代上官龙作老大,可见他德望之高。

  只听凌伟道:"前代仕女图,多为烈女或孝女,寓有教诫之意。现今仕女的绘画却不拘一格,游春、捣练、揽照、凭拦、下棋,甚至出浴都可入画。小弟曾慕西蜀'川样美人'之名,亲往搜罗,喜得三画,无不画功精细,所采'琴丝描'法,细劲有力,温软动人,使画中美女呼之欲出。秀芳小姐若明天有空,能到在下寒舍鉴赏,在下必倒履相迎。"寇仲心中暗笑,看来郑石如遇上另一个公开追求者了。

  这米行大豪之子生得仪容俊伟,风度翩翩,谈吐不俗。虽不及侯希白那级数,却是同一类型能轻易讨得女性欢心的男子。

  不知是否因约了寇仲,尚秀芳对他的邀请毫不动心,黛眉轻蹙地"嗳哟"一声道:"凌公子真个客气和赏脸,不过要待我下趟到洛阳才行哩!"郑石如不待凌伟有机会再下水磨功夫,笑道:"寇兄对'绮罗人物'画又有甚么高见呢?"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寇仲身上,皆因自开始谈文论艺后,他便像变了个哑巴般,没作半声。

  寇仲心内连郑石如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齐,心中此时只能想起侯希白笔下的扇面美女,却摆出从容不迫的神态,微笑道:"我对书画是门外汉,那会有什么卓论高见。只知好的画下笔必须像用刀般力求准确,不多一分,不少半毫,笔到像成,刻划入微,此番管见,谅要贻笑方家呢!"尚秀芳动容道:"寇公子说这番话时,既透露出一种深刻的感情,又是见解独特,岂是外行人的说话。"寇仲尚未来得及沾沾自喜,白清儿抿嘴一笑,娇声嗲气的道:"原来寇公子是鉴画的大家,不知寇公子对用色方面又有什么高见?"寇仲心知肚明她是要助郑石如一臂之力,好让自己在尚秀芳面前出丑,而他连色彩用什么材料制成或在绘画能起什么作用,都一无所知。最糟是他唯一认识的只出自侯希白妙手绘成的美人画,却全是水墨作品,半点色彩都欠奉,简直评无可评,说无可说。

  幸好若论急才,他却是一等一的高手,硬架不行,便来一招卸诀,故意肃容道:"只听清儿夫人这番话,便知夫人乃丹青高手,不知小弟有否猜错?"白清儿微一愕然,那想得到寇仲不但曾到过她的画室,还曾偷偷躲进她放画纸的大柜去,好一会才大惑不解道:"妾身确曾习画,却非是什么高手,寇公子是凭那一方面作出如此猜测?"寇仲见连郑淑明都瞪大乌溜溜的眼睛瞧自己,心中好笑。先向尚秀芳和云玉真各赠一个灿烂的笑容,才好整以暇的道:"这道理是简单非常,就像爱好剑术的人,才会对如何用剑的窍诀生出兴趣。坦白说,我对什么娘!噢!不是什么娘,而是对绘画只止于欣赏而已。愚见以为,无须用色而生出色彩缤纷效果的画才是画道最高的意境,不信的话可请侯兄把他的折扇打开来看看。哈!一说曹操,曹操就来了。"众人循他目光瞧去,果见侯希白潇洒的身形映入眼帘。

  ※      ※      ※

  玲珑娇返回座位,凑近徐子陵低声道:"王公有话,待会荣老板敬酒回来时,我们立即离开。"徐子陵点头表示知道,又把此事转告另一边的陈长林。

  对面的邢漠飞正对他用神打量,此时微笑道:"为何小弟总觉秦兄有点儿眼熟?是否在那里曾碰过面?"徐子陵现在用的化名是秦节原,虽是随手拈来的名字,却以师妃暄的秦川为姓,事后想起也有些异样的感觉。

  那两位吐谷浑美女娜安和花莉两对大眼睛亦不住朝他瞧来,看来是他那百中无一的英伟身型,即使欠上一张俊脸,也可令这对异族美女生出兴趣。

  徐子陵如前运功改变嗓子,以微笑回报道:"说不定曾在某处街头与邢兄碰过头吧,那时尚未相识,所以现在才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邢漠飞哈哈笑道:"秦兄之言隐含深理,可见绝非平凡之辈。偏是小弟从未听过秦兄大名,此事确是奇怪。"玲珑娇冷冷道:"中原地大人多,邢兄尚是初抵中原,未听过秦兄弟之名何奇怪之有?"邢漠飞并没有因她的针锋相对露出不悦神色,从容道:"小弟来此之前,曾下过一番苦功,自问对中土各派名家高人所知颇详,所以才对秦兄生出好奇之心吧。只不知秦兄是属阿派的高人?"徐子陵淡淡道:"请恕小弟要卖个关子。此乃尚书大人的吩咐,请邢兄见谅。"邢漠飞点头一笑,不再追问。

  ※      ※      ※

  "什"!

  侯希白的折扇张开少许,露出一位跃然于扇上的美女图像,气清兰麝馥,肤润玉肌丰,虽只是水墨之作,但果如寇仲所言,不着半点颜色而自具五彩之艳。最难得是把美女那"身轻委回雪,罗薄透凝脂"的惊人美态,表现得淋漓尽致,又恰到好处。

  尚秀芳"啊"的一声愕然道:"侯公子何时将妾身写到扇上去?秀芳蒲柳之姿,怕会污了公子的宝扇。"谁都从尚秀芳的神情看出她被侯希白的画艺深深打动,而事实上席上男女亦无不为侯希白妙绝天下的画笔动容。

  云玉真秀眸射出妒嫉的神色,但又无可奈何,打开始她便清楚侯希白这种到处"留情"的性情。

  包括郑淑明和白清儿在内,各女都艳羡难禁。

  独是寇仲则有解脱出来的感觉。

  远是李秀宁,近则宋玉致,先后两次发生在不同时空的感情打击,加上更曾与他有肉体关系的云玉真和董淑妮,都在暗中算他害他,使得他对于所谓爱情心淡之极。故国色天香的尚秀芳虽似是对他青睐有加,他却提不起任何兴趣,反觉得是不必要的烦恼。

  倘尚秀芳把目标转到侯希白身上,他只会高兴而不会妒忌失落。

  郑石如却因横里杀出这么强劲的对手,一时慌了手脚,招架乏力。

  侯希白收起折扇,轻吟道:"粉胸绣臆谁家女,香拨星星共春语。芳姑娘有倾国倾城之色,颠倒众生之艺,希白拜服。"此人文采风流,措词优雅,谁个女子不为之心动。

  寇仲哈哈笑道:"小弟对绮罗画的认识,就是从侯兄扇上活色生香的美人儿而来。现在有侯兄在,各位就不用再听小弟的胡诌哩!"尚秀芳白他一眼,心中奇怪,暗忖难道此人心胸广阔至全不会妒忌的境界。

  她走遍大江南北,见惯众生之相。像寇仲这类有资格向她追求的男子,在她面前总是力求表现,设法压倒其它对手,像孔雀开屏般以博得她的垂注。

  只有寇仲这特别的人是反其道而行,大力表扬其它人。

  想到这里,侯希白予她的震撼,不由减弱几分。

  此时宋鲁驾临,和众人打个招呼后,同寇仲道:"来!我想和你说两句话。"寇仲赔罪后,随地步出侧门外的半廊处。

  阵阵喧闹声,从前两堂的方向传来。宋鲁凭栏而立,凝望鱼池,沉声道:"你是否开罪了致致?"寇仲苦笑道:"她可是走了哩?"

  宋鲁点头道:"她连我的话都不听,就那么走了。"寇仲深深叹气,说不出话来。

  完了!

  他和宋玉致是彻底的完了,再没有挽回的希望。却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自己。

  宋鲁忽然道:"你有什么打算?"

  寇仲颓然道:"鲁叔指的是那方面呢?"

  宋鲁叹道:"我也有点弄不清楚,其实那方面都行。我只想知道你心中究竟有什么计划。刚才在席上,表面上各人都客客气气,其实敌意甚浓,话里有话。"接着目光移到他脸上,沉声道:"你要小心王薄,适才他向王世充多次暗示你是个很有野心的人,手段卑劣。"寇仲苦笑无言。

  一旦卷入这争霸天下的洪流去,千种万样的烦恼危险亦随之而来,教人防不胜防。

  宋鲁低声道:"你对起出'杨公宝库',究竟有多少成把握。照我看李世民对此正虎视眈眈,绝不容许你成功,免得破坏了目前对他有利的形势。"寇仲只好道:"这仍是未知之数。唉!玉致走时,有说过些什么呢?"宋鲁道:"你该清楚她的性格,什么事都只会藏在心内。她的事不必放在心上,说不定迟些她下了气,便会回心转意。"跟着拍拍他肩头道:"放手去干吧!我会为你说好话的。幸好你是南方人,大家比较亲近一点。"寇仲愕然道:"鲁叔的意思是……"

  宋鲁目光落在鱼池旁的一丛牡丹花上,冷哼道:"北方'虏姓'诸族,一直力图摧折我们南方血统和文化纯正的士族。杨坚之辈,虽争习南风,意图恢复我汉族王朝的正统,骨子里还不是胡人吗?假若你能以南人统治北方,我们宋家定会大力支持,你明白吗?"寇仲精神大振道:"明白了!"

  堂内人声喧沸。

  荣凤祥终应酬回来了。
 
第二章 始料难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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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队开出大门。

  寇仲等一众高手,都以马代车,与百多名近卫队形整齐的护着王世充的马车,离开仍是热闹喧腾的荣府。

  转入另一条大街时,为王世充作御者的徐子陵忽然勒马停车,众人奇怪时,车窗帘幕掀起,王世充探头出来道:"希夷兄,道长,寇小弟,请到车内说话。"除了寇仲、徐子陵和欧阳希夷三个知情者外,其它人都大惑不解。

  玲珑娇,陈长林和其它十多个高手,忙跃上两旁屋顶,以防止敌人趁此时机潜至。

  车厢内真假王世充并排而坐。

  寇仲三人在前后座位安顿好后,王世充低声道:"我要改变路线。"可风道长愕然道:"那岂不是很多布置都用不上来?"王世充道:"我忽然记起当年张良于博浪沙遣力士以巨石投掷始皇的马车,假若敌人重施故技,而掷巨石者乃晃公错、尤楚红、独孤峰、王伯当之流,而我则躲在暗格里,实在非常危险。"寇仲装模作样的失声道:"那么我们示敌以弱之计,岂非尽付东流?"可风也道:"敌人若要以铁锤重石一类施袭,必须要预知我们返回皇城的路线才成。"欧阳希夷却道:"内奸难防,世充兄的话不无道理,如若世充兄真的出了事,那就不是示敌以弱,而是为敌所乘。"王世充微笑道:"我们目标明显,敌人若要行刺,总会有办法的。我们改由天街经御道回皇城,由于路旁有树木阻隔,敌人只能采取近身行刺一法。就是如此决定吧!"接着朝御座上的徐子陵唤道:"节原你到车里来,我有几句话要吩咐你。"寇仲三人鱼贯下车,欧阳希夷故意把可风拉往一旁说话,阻挡他的视线,令他看不到脱下外袍露出与徐子陵同样装束,又戴上面具摇身变成"秦节原"的王世充登上御者的座位。

  大队开出。

  本是寂静的长街,充满马蹄和车轮磨擦的声音,那种风暴来前的压力,使众人都有呼吸沉重的感觉。

  天上乌云重重,正酝酿另一场风雨。

  徐子陵此时已应用从诸葛德威处学来的易容术,在假王世充的帮助下扮得有王世充五、六成模样,不过若非有发须掩饰,又是在晚夜黑暗之时。恐怕谁都可一眼看出破绽。

  原先那个假王世充抖颤着低声道:"我不想死,大爷……"徐子陵拍拍他肩头道:"放心吧!我怎都会护着你的。"心中叹一口气,躲进暗格内去。

  ※      ※      ※

  领头一组二十人组成的骑队,终转上天街,徐徐开入御道。

  玲珑娇策骑来到寇仲之旁,与他并骑前进,低声道:"这条路线妥当吗?敌人可轻易藏身树上进行刺杀。"寇仲心中奇怪,此女这两天似对他态度大改,像这般主动找自己说话,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欣然笑道:"最怕是他们不来。"顿了顿随口问道:"龟兹究竟在那里?"

  玲珑娇轻轻道:"为什么想知道?"

  寇仲低声道:"人杰地灵,龟兹能孕育出天下无双的乐舞和像姑娘那么美丽的女子,定然是一片非常美丽的土地,所以我寇仲才会动心打听。"他巧妙地同时抬捧了龟兹国和玲珑娇,又把乐舞和人连起来说,故虽语带调侃的味儿,却没有露骨或突兀的感觉,使这冷若冰霜的美女也要照单全收后难以斥责。

  玲珑娇俏脸微红,在前后灯笼火光的映照下益发美艳不可方物,默然半晌后低声应道:"你是真心那么想的吗?"寇仲心中生出轻微悔意,暗忖胡女确有别于中原女子,坦白直接,若误会自己是爱上她,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后果。不过这时已骑上虎背,难道告诉她自己只是顺口开河说来玩儿吗?

  只好把心一横答道:"这当然是由衷之言。"

  玲珑娇横了他娇媚的一眼,道:"你知道东突厥在那里吗?"寇仲点头道:"是否在长城之北?"

  玲珑娇像变了个小女孩般雀跃道:"算你啦!东突厥之西便是西突厥、伊吾、高昌和龟兹。从洛阳去要经武威、张掖、敦煌、鄯善。到了且未后,还要往西北走上两个月,穿过一个大沙漠,就是我族人聚居的草原了。"寇仲咋舌道:"原来这么远的。"

  蓦地前方马嘶声起,整队人立时停下。

  只见在前方二十丈许远处的暗黑里,隐然有一高大人影拦路而立。

  众人一时都呆了,刺杀那有这般明目张胆的。

  要知王世充辖下的高手几乎全数集中在这里,更不要说还有过百名精锐近卫,除非对方有比这更强的兵力,否则恐怕连王世充的马车都未摸着便要折兵损将而回。

  那人不待这边的人喝问,发出一阵震耳长笑道:"王世充,你今天死定了!"赫然是独孤阀主独孤峰的声音。

  众人仍未来得及响应。独孤峰又暴喝一声,连续几个快速得教肉眼看不清楚的旋身,接着掷出一片旋转着似黑云般的东西,剎那间越过二十多丈的距离,朝前头的卫队飞割而来。

  金属破风的急啸声音响彻御道,在灯笼火把光的映照下,从独孤峰手上掷出的原来是一块直径达五尺的圆形大铁钹,锋沿处密布利齿,经他以特别手法掷出,画出一道美妙的弧线,以惊人的高速陀螺般急转而至。

  独孤峰乃一阀之主,垂名江湖达四十年之久,如此蓄势而发下全力施为,加上圆钹本身旋转的特性和锋利的齿沿,实有无坚不摧和莫可抗御之势,即使宁道奇亲来,怕也不敢硬撄其锋。

  独孤峰掷出圆钹后,立即往后飞退,皆因已气虚力竭,真元损耗极钜。

  前方灯笼纷纷堕地。

  众近卫慌忙滚下马背闪躲,恐慌的意念像涟漪般迅速蔓延,人人自危下马嘶人喊,四散避开。

  ※      ※      ※

  光明忽被黑暗吞噬,更增兵凶战危的可怕感觉。

  寇仲、欧阳希夷等那想到敌人有此先声夺人的一着,一时间只有呆瞪着圆钹由远而近急转飞来,朝马车飞割而至。

  当圆钹离马尚有三丈距离,整队人有堕往地上的,有策马散避的,正溃不成军之际,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以惊人的高速和骇人的准绳降落在疾飞的圆钹上,足尖点正圆钹核心处,像仙人腾云驾雾般乘着旋钹飞来,令人叹为观止。

  可风大喝道:"有刺客!"

  欧阳希夷早腾身而起,希望能早上一步将对方截下。

  寇仲担心的却是徐子陵,这刺客武功之高,可肯定在他和徐子陵之上,因为他便自知办不到对方现在所做的事,更知在来人抵达马车之前,没有人来得及拦截,人急智生下伏低身躯朝车底喝道:"下面走!"化作御者的王世充变成首当其冲,眼瞪瞪瞧着对方驾钹而至,就要在马儿的上空掠过,自己的手下正以各种姿态闪躲的当儿,急旋的圆钹已带着敌人以弧形的进攻曲线,朝他脸门割至。

  若对方是以直线前进,凭他的功力,怎都可在半空截人而不用理会圆钹,可是弧形的进攻路线却是最难捉摸的,而此人几可肯定是有资格作宁道奇对手之一的晃公错,使他终于放弃了这念头,弹离座位,滚往地面,狼狈之极。

  "蓬"!

  圆钹在各人眼睁睁下摧枯拉朽的破入车厢顶下半尺许处,把车厢顶轻松地随钹铲掉,变成个恶形恶状的露天车厢。

  四匹拉车的骏马先是受惊人立而起,接着颈折堕地,立毙当场。

  刺客弹高少许,一个空翻,变成头下脚上,炮弹般投进车厢内。半眼都不看正伏在厢尾地板抖颤的假王世充,双掌齐出,重击在暗格所在之处。

  代王世充躲在暗格内的徐子陵,骤闻惊呼马嘶,已知不妥,刚要推板钻出去,寇仲的警告已震耳响起。

  换了是其它人,怎都会犹豫一下,但他和寇仲自少便混在一起,同生共死,默契之佳,敢夸天下无双。寇仲的吼叫仍是余音萦耳,他早运功震碎车底,堕跌倒道的石板地上,往横滚开。

  "轰"!

  整个车底寸寸碎裂,假王世充和座位全往下堕,厢壁却夷然无损。

  徐子陵心叫侥幸,假若自己避迟剎那,不全身骨碎肉裂而亡才是怪事。

  尚未来得及腾身弹起,那可怕的刺客显然知道他从车底溜走。硬是撞破向着徐子陵那边的厢壁,狂击而至。

  此时割去车顶的圆钹仍去势不止,在两匹受惊人立而起的战马颈项间掠过,登时血光迸现,两头可怜的无辜骏马,颓然倾倒,马上的近卫亦掀跌堕地。

  马车后王世充方面的人除了四散躲避外,再无他法,更不要说对付敌人。

  徐子陵滚往的方向,有陈长林和六、七个高手护驾,他们并不知道王世充已被徐子陵李代桃僵,还以为王世充知机从车底溜出,见刺客破壁追击,同时跃下马来,往敌迎去。

  岂知那人冲过来时,故意带起漫空木碎,像骤雨般朝他们激溅过来,无不含有强大气劲,与施放暗器毫无分别。

  由于灯笼熄灭,加上夜深星暗,众人到现在只知对方是一身黑衣劲装,至于卖相如何。却没有人能看得清楚,倍添其神秘不可测的骇人感觉。

  寇仲、欧阳希夷、玲珑娇、王玄应、王玄恕等一众高手这时已腾空而至,但在时间上却落后少许。只能瞧着陈长林等受漫天花雨般的碎木暗器所阻,刺客已飞临仍在地上滚动的徐子陵上方,双掌下按。

  狂如暴风的劲气像一堵墙般压下,声势骇人至极。

  身当其锋的徐子陵在瞬那间已从敌人应变的速度,攻击力的持恒等各方面判断出自己至少还差对方一筹。

  现在唯一反攻之法,就是在险中行险,以奇制敌。

  冷喝一声,弹起一半的身体凭快速的真气转换,反升为堕,双掌闪电拍出,与敌人结结实实四掌硬拚一记。

  他终于看到对方的容貌身形。

  这个黑袍刺客身材魁梧而略见发胖,肚子胀鼓鼓的,头秃而下颔厚实,指掌粗壮逾常。本该是杀气腾腾的凌厉目光却给洁白如雪的一把美须与长而下垂至眼角的花白眉毛淡化了。若非那对眯成一缝像刀刃般冷冰冰的眼神,此人确有仙翁下凡的气度。

  "蓬"!

  气劲交击。

  徐子陵舍螺旋劲不用,来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先天气劲明似全力出手,实则却暗留一半,便与这个名震海南的宗师级前辈高手对了一招。

  "哗"!

  徐子陵喷出鲜血,被震得后脑猛朝背底下的青石地撞去。

  晃公错亦给他反震之力,拋掷往后,脸上首次露出惊异之色。

  不过他的手仍不闲着,左手连连隔空遥劈,把正欲扑过来施援的陈长林等再次迫退开去,更有两人应掌堕地,爬不起来。确有威霸不可一世之态。

  此时寇仲、欧阳希夷、可风、玲珑娇、王玄应、王玄恕与一众高手,已来至破烂马车的上空,欲要下扑时,上方呼啸之声狂作,以百计的树叶利刃般漫空激射而下,令人有无从躲闪之叹。

  隐约中四、五道黑影随着叶雨从天而降。

  功力较次者无奈下只好舞起刀网剑罩,尽力封架。

  只有寇仲、欧阳希夷、可风、玲珑娇四人凭着护体真气,增速朝晃公错掠去,好赶在他续施杀手之前加以拦截。

  "砰"!青石碎裂。

  徐子陵背脊着地,再喷出一蓬鲜血。

  他的伤势有大半是装出来的。

  晃公错的掌劲虽然凌厉,可是他亦非弱者,当气劲侵脉而入时,便以本身真气带得对方的气劲从双肘透出,撞在背脊下的青石地上,不但化去对方能断脉摧魂的掌力,还反托起身体,免去了硬撞在石地之殃。其巧妙玄奥之处,保证连晃公错都难以明白。只有他和寇仲两个懂得〈长生诀〉者,才有此奇技。

  晃公错倏地又往他飘至。

  众人所有交手过招,全在暗黑中进行,此时眼睛已不大发挥作用,靠的全是高手异乎常人的超凡感觉,凶险处更不待言。

  早先堕往地上扮成"秦节原"的王世充此时才贴地窜起,悄悄蹑往晃公错后背,意图抽冷子给他来一记重的。

  "当"!

  操纵了整个局面的圆钹终于掉在地上。

  "叮"!

  寇仲的井中月架着从上激刺而来的一剑,立即心叫不妙,原来敌人运劲巧妙至极点,竟暗藏绞扯牵引的力道,带得他往横移开,便像自己硬要改变方向般,痛失阻截晃公错的良机。

  如此剑法,实是耸人听闻。

  接着剑风大作,敌人竟能凌空换势,衔尾追来。

  独孤凤的娇声传入耳内道:"还我二叔命来!"寇仲大喝道:"杀独孤霸者,沈落雁是也。看刀!"井中月头也不回反手后击,正中独孤凤刺剑背,"当"的一声震得独孤凤往后飘去,而他也加速去势,射往御道。

  徐子陵既已代王世充达到"被伤"的目的,现在唯一该做的事,就是保着的他的心命,以免弄假成真。

  敌人行刺计划之周详,晃公错的厉害,无不在意想之外,使他们以如此强劲的实力,仍完全陷在被动捱打之局,实始料所不及。

  目下只要他寇仲能挡晃公错一下子,让己方人马能重整阵脚,便可大功告成了。

  想到这里,寇仲甩手掷出井中月,像一道闪电般朝晃公错投去。

  在独孤凤截上寇仲的当儿,王伯当的双尖软矛,尤楚红的碧玉杖,分别凌空截着玲珑娇和欧阳希夷。

  谁都明白能否杀死徐子陵假扮的王世充,争的就是这煞那的光景。

  长白双凶符真、符彦两兄弟则投往陈长林那边去,使晃公错可全力搏杀他们以为是王世充的徐子陵。

  一时兵刃交击和喊杀之声,震彻御道。

  众卫惊魂甫定,个个奋不顾身的朝晃公错和徐子陵的方向杀去。

  "笃"的一声闷鸣,欧阳希夷始终功力稍逊尤楚红一筹,被她扫得反跌往后,而这独孤阀的第一高手,身形像鬼魅般闪了一下,便像天降煞星般落往马车头处,碧玉杖扫得冲来的近卫血肉横飞,不住有人拋飞倒地。

  玲珑娇亦架不住王伯当使得出神入化的双尖软矛,仗着过人的轻功,回旋飞往远处,使王伯当能脱身从容迎向从车尾方向涌来的亲兵。

  只有可风在全无阻滞的情况下,安然落在从地上弹起的徐子陵之侧。

  在这种暗黑中,加上形势混乱,连他都看不出徐子陵是冒牌货式。

  晃公错已迫至十步之内,白须扬起,双手化作漫天掌影,狂风暴雨般往徐子陵攻至。

  "叮"!

  晃公错身子一晃,又不知使了记什么手法,使闪电般射来的井中月不但改变了方向,还朝从后欺至的真王世充当胸射去,连消带打,不愧天下有数的武学大师。徐子陵则是心中叫苦。

  现在虽以己方为众,敌人为寡,但他却只能孤军作战,没有人可施援手。

  他一边是破顶马车,另一边是分隔马道和御道的大树,前后两方却均被敌人封锁,令己方的人一时难以来援。

  晃公错的狂劲掌风,冰寒似雪,将他完全笼罩其中,根本无从躲闪,剩下只有凭真功夫硬拚一途。

  若敌方只有晃公错一人,他怎也可支撑一段不短的时间,最糟是有居心不良的可风在旁,而他又势不能对他先下手为强,以致功亏一篑。

  任他智比天高,此时也有一筹莫展之叹。

  可风忽地闪到他后方去,还大喝道:"世充兄退后!"徐子陵不惊反喜,往后疾退。
 
 
第三章 棋差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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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世充正要从后偷袭,那知晃公错闪了一闪,寇仲的井中月竟增速朝他疾射而至,避已不及,冷哼一声,运剑挡格。

  "当"!

  王世充整个人给井中月的沉雄内劲撞得运退三步,暗袭之梦成空,还虎口剧痛。始知晃公错不但没有化去寇仲原本的劲力,还加注进自己的真气,变成两人联手来对付他王世充般,使他一时再无力攻敌。

  "啪"!

  可风一掌怕在徐子陵背上,还阴恻恻的道:"世充兄你中计哩!"徐子陵立即像断线风筝般朝晃公错跄踉跌去。

  对于体内真气的应用,徐子陵已成了专家,明知可风会趁此千载一时之机暗算自己,怎会为他所来。唯一担心的只是对方是否使用利器。

  当可风能摧心裂肺的掌劲送入背心时,他的真气早凝聚背心,螺旋不休。敌气侵体的剎那,他在半点不泄出反震内劲的情况下,以己身真气包容敌劲,送往涌泉,再泄往地面去。

  道上青石砖在无声无息中随着他的踏足不断龟裂破碎,而于黑暗的掩护下,两个巨敌的注意力也全集中在他这假王世充的身上,竟连晃公错都觉察不到他在暗里玩的手段。

  徐子陵猛地跃起。

  晃公错那想得到对手在连连受创下仍有此余力,收回左手,化右掌为拳,沉腰坐马,冲拳隔空打去。

  "蓬"!

  徐子陵应拳上拋,今趟真的喷出一口鲜血,五脏翻腾,经脉欲裂。

  寇仲像从黑暗中钻出来般,横空而至,把徐子陵抱个结实,再续掠往御道旁,伸脚点中大树,在晃公错腾空而至前,往反方向投去。

  晃公错大喝道:"得手了!"

  包括可风在内,众刺客立即撤走。

  整个刺杀过程,只是眨几下眼的功夫,快如惊雷疾电,劲风吹叶。

  ※      ※      ※

  灯笼光亮起,地上人马死伤处处,一片劫后的灾场情况。

  寇仲抱着徐子陵落往破车之旁,王世充、欧阳希夷、玲珑娇、王玄应、王玄恕、陈长林等围拢过来。

  徐子陵仍在寇仲怀抱中装伤不起。

  寇仲喝道:"立即召援,救人要紧!"

  紧急烟花讯号箭冲天而起,在上空爆起一朵血红的光花。

  风吹叶摇,大雨将临,灯晃影动。

  欧阳希夷蹲低向徐子陵关心地问道:"伤势如何?"陈长林等此时才察觉这个王世充是假货,心中大定。

  另一个假王世充则被两名亲兵从碎木烂椅堆内扶起,双脚仍不住发颤。

  徐子陵犹有余悸道:"晃公错确是厉害,差点便要了我的小命。"真王世充喜道:"今趟成功了!我们立即回皇城去。"寇仲做戏做到底,把徐子陵抱起来,道:"王公受伤极重,我们立即回皇城去,死者暂留原地,其它……噢……"众人同时生出警觉,但已来不及应变。

  原先伏在地上的一名伤者,竟从地上弹起,以鬼魅般的快速身法,闪到仍戴着面具的真王世充背后,运拳狂击。

  此人的身手绝不会在晃公错之下。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失声叫道:"李密!"

  王世充连闪躲的时间也没有,勉力功聚后背。

  "蓬"!

  王世充狂喷鲜血,身子前仆时,李密已发出一阵震耳狂笑,腾空斜起,并以他浑厚柔和声音道:"世充兄好生保重。"由于事起突然,剧变横生,谦之这弄假成真,从喜转悲的变化太令人难以接受,众人瞧着长发飘飘、魁壮如天神的李密没进灯火不到的暗黑高空去,仿如置身在一个永不会苏醒过来的噩梦中。

  徐子陵首先从寇仲怀中弹起,一把抱着王世充仆下来的身体,顾不得王世充狂喷而出的鲜血遍洒头脸,〈长生诀〉的疗伤圣气先护住他的心脉,再源源不绝输进脸上已无半点血色的王世充经脉内去。

  寇仲亦探手按在王世充背心处,剧震道:"任恩他们是李密杀的。"只有徐子陵才明白寇仲的意思,因他从王世充现在受的拳伤,认出与任恩等人致命的创伤出自同一人之手。

  王玄应、王玄恕父子同心,扑过来呼天抢地的哭道:"爹!"欧阳希夷把两人拦着,叫道:"世充兄!"

  王世充在两人真气输入下,微睁眼帘,辛苦地道:"我还死不了!"寇仲沉声道:"我们须立即避入皇城,然后全力攻打皇宫,教独孤峰动弹不得。""哗啦啦"!

  停了半天的大雨,又再开始降临人间。

  王玄应颤声道:"爹已受了重伤,不若我们立即离城,到偃师避上一段时间,待爹……"王世充剧烈咳嗽起来,不住吐出鲜血,好一会才道:"回皇城去,一切听寇仲的吩咐。"言罢闭上眼睛,再说不出话来。

  众人如堕冰窖,心儿齐往下沉,茫不知雨打身上。

  啼声骤响,众人惊弓之鸟,吓了一跳时,才发觉来者是杨公卿。

  寇仲一把抱起王世充,向假王世充喝道:"还不上马,今次你真是尚书大人了!"言罢抱着王世充飞身跃上附近的一匹马上,带头朝皇城驰去。

  谁都想不到这将计就计之策,竟会功亏一篑,落至弄假成真的凄惨下场。

  ※      ※      ※

  皇城皇宫杀声震天,擂石、箭矢之声连绵整夜,王世充的部队冒雨强攻,到天明时才停歇下来,双方均死伤惨重,但由于王世充兵力占优,对攻城策略又准备充足,仍以王世充一方居于优势。

  寇仲、徐子陵、杨公卿三人身疲力累地回到守卫森严的尚书府,欧阳希夷、王玄应、王玄恕、玲珑娇、王弘烈、王行本、陈长林等正聚在大堂里,人人神情沮丧,愁眉不展。

  欧阳希夷是最冷静的一个,长身而起道:"情况如何?"杨公卿冷哼道:"我有把握在十天内攻破皇城,把杨侗等人杀个鸡犬不留。"接着低声问道:"大人情况如何?"王玄恕低声应道:"爹仍是昏迷不醒,但该没有生命之虞。"王玄应紧张地问道:"为何停止攻城呢?"

  杨公卿瞧了寇仲一眼道:"这是寇兄弟的意思,此时必须示敌以弱,否则李密便不会中计起兵来攻打洛阳。"王玄应、王玄恕、王弘烈、王行本同时色变。

  王玄应失声骇然道:"现在还要来什么示敌以弱之计吗?"接着戟指戳向寇仲道:"爹弄至现在这情况,全是你一手做成。现在我们必须从速攻入皇宫,控制全城,否则人人均要死无葬身之地。"欧阳希夷皱眉道:"应贤侄冷静一点,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世充兄命在,我们便不算一败涂地。"王玄恕也向乃兄道:"爹吩咐过我们须听寇大哥的话呢!"杨公卿移到王玄应之旁,搭着他的肩头劝道:"寇兄弟的方法深合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兵法要旨。现在我们唯一反败为胜之法,就一边以那个假冒货稳定军心,另一边则依照原定的计划,诱李密来攻,否则再无反败为胜之策。"王玄应不住急速喘气,却没有再说话。

  寇仲正容道:"洛阳城交由郎奉和宋蒙秋两位将军主外,玄应兄等则留守皇城,王公的安危便要辛苦希夷公和长林兄你们了。"王弘烈愕然道:"你们两位要到那里去?"

  杨公卿肃容道:"今晚我们秘密带着假冒者离城到偃师去,与李密一决雌雄,如若我们战败,你们就带着尚书大人有那么远走那么远吧!"※      ※      ※

  寇仲和徐子陵避进无人的偏厅,同时颓然坐下。

  寇仲露出心力交瘁的表情,苦笑道:"我们终是棋差一着,败在李密这奸鬼手上。其实此事早有前车可鉴,当年李密暗算翟让,便曾扮了一趟死尸,今次只是重施故技吧!"徐子陵叹道:"我们的思虑真不够精密,这么重要的事,李密怎会不亲自出手。而事实上李密亲自参与亦并非无迹可寻,当日沈落雁刺杀独孤霸,必定另有高手在旁协助,而此人能高明至令我和老跋当时都觉察不到,说不定就是李密本人。"寇仲狠狠一拳打在椅几上,自责道:"李密出手屠杀青蛇帮的人,实已露出了破绽,我们仍蠢得以为下手的是晃公错,试问沈落雁怎使得动晃公错去干这种杀鸡焉用牛刀的事。只因李密恨我们入骨,才会痛施杀手。"徐子陵冷然道:"任恩帮主和他众位兄弟这笔血账,我定会向李密讨回来。"寇仲坐直虎躯,点头道:"除宇文化及外,李密已成了我们两兄弟最要除去的奸人,哼!李密虽是算无遗策,怎都低估了我们〈长生诀〉与〈和氏璧〉合起来的疗伤圣气竟可保住王世充的命。只要他死不了,而李密却以为他死了,我们仍有一线反败为胜的机会。"徐子陵苦笑道:"现在恐怕已是谣言满天飞,若军心动摇,这场仗不用打也要输个一塌糊涂。"寇仲道:"目下的情况和当日竟陵之战有点儿相似,分别在王世充仍然活着。幸好我手上有翟娇这张皇牌,使王世充和他的一众大将知道必须倚赖我来求胜。"足音响起,两人停止对话。

  虚行之推门而入,在寇仲旁边坐下低声道:"王玄应刚才和杨公卿、郎奉、欧阳希夷三人吵了一场,说寇爷的示敌以弱之计已令他爹受了重伤,所以再不能让你胡为,支持他的有郎奉、王弘烈和王行本。反是王玄恕力言王世充曾亲口指示要听寇爷的话。"寇仲现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道:"蠢人就是蠢人,永远都改变不了。此事不难解决,只要把王世充弄醒过来,这老狐狸在权衡利害下,定会作出对他最有利的选择。"虚行之道:"但眼前却有一严重危机,不易解决。"两人吓了一跳,齐问道:"什么危机?"

  虚行之双目射出深思的神色,道:"若我是独孤峰,便将王世充遇袭身亡的消息广为传播,同时暗命与他们有联系的洛阳工商领袖借问候来探视王世充的情况,那时推既不是,不推辞更不是,该如何应付才好呢?"两人倒没想到此点,都眉头大皱。

  现时他们最佳的优势,自是希望李密以为王充世死了,只是拿个冒牌货出来充撑场面,于是领军西来,好一举攻下洛阳城。

  假若洛阳各界领袖闻讯而至,那劣质冒牌货不用说上三句话便可给对方看出破绽,那时定以为王世充真的死了。消息传出,王世充手下大军将不战自溃,而投机者更会改而支持杨侗和独孤阀的一方。东都一旦不保,失去后援,还陷入两面受敌的劣境,不全军覆没才是天下奇闻。

  如若托病不见,则后果相同。独孤峰大可以明指现能四处活勾勾走动的"王世充"是冒充的,在有心人的眼光下,当然亦很容易看出真假。

  此事确是煞费思量。

  怎样才可两全其美,既能稳定军心。又可示敌以弱。

  两人早疲不能兴的脑袋更额外多了个痛症。

  虚行之沉声道:"只要能办到一件事,行之便有个一举三得的方法。"两人精神大振,一举两得,已是合乎理想,何况是三得。

  徐子陵道:"要办到什么事呢!"

  虚行之道:"只要能令王世充坐起来撑上半刻钟,我的计策便可施展。"寇仲和徐子陵颓然以对,前者苦笑道:"除非我以真气源源不绝送进他体内,那保证他可以像个没事人似的,皆因奇经八脉畅通无阻。不过我总不能按着他背心去接见人,那只会弄巧成拙。"虚行之大喜道:"这样就成了,此事包在我身上。见人的事分三个部份,首先是接见所有幕僚级以上的手下,令他们知道这只是诱敌之计,虽伤而不重。第二部份是见洛阳来问好的有头脸人物,令他们只敢继续持观望态度。这两个部份时间上不可长过一刻钟,那就不易露出马脚了。""至于第三部分,就是见其它闲人,由冒牌货装伤会客只须摇手点头,说句甚么'多谢关心啦'就成。"两人仍是一头雾水,但因知虚行之智计过人,又生出希望。

  徐子陵道:"这最多只是两得,可同时稳定军心和民心,第三得又是什么呢?"虚行之胸有成竹道:"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世充不躲在静室疗伤,反强撑着出来见客,必是自知返魂乏术,故强撑见客以发挥稳定人心的作用。况且这般长时间见客,只会伤上加伤,李密不立即率兵西来,才足怪事。"两人拍案叫绝。

  当虚行之把行事的所有细节清楚道出时,寇仲奋然起立,道:"今趟有救了!即使武侯复生,怕亦只能想出此计。"
 
 
第四章 害生于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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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世充的脸上添上了少许血色,接着缓缓睁眼,扫视了肃立榻旁的徐子陵、王玄应、王玄恕、欧阳希夷、郎奉、宋蒙秋、杨公卿、玲珑娇等诸人一眼,叹道:"我还死不了。"接着坐在床中的身体略往后仰,向正以掌心贴着他后背的寇仲道:"现在形势如何?"寇仲低声答道:"形势大好!"

  王玄应失声道:"爹伤成这样子,还说形势大好?"今赵连欧阳希夷都觉得寇仲的话过份得变成讽刺。

  岂知王世充干咳两声后,点头道:"幸好有你的长生之气,使我反凶为吉,只要有一个或半个月的功夫,我必可完全复元。哈!能以我的伤换取李密的王国,这事划算得很。"听到王世充这番语,连王玄应难看的脸色都缓和下来。

  王世充忽道:"计将安出?"

  寇仲淡淡道:"凿穿墙后,王公便可见客了!"除了他的好兄弟外,众人均愕然以对。

  ※      ※      ※

  陈长林来到徐子陵旁,低声道:"成了!"

  后堂已成禁地,不但门窗紧闭,所有出入口都由王世充的亲信近卫把守。

  徐子陵早调好精神,面壁盘膝坐在高凳上,右手穿出仅容一手通过在壁上凿出来的小洞,再透过椅背另一个小洞,按在靠墙而坐的王世充背上,真气缓缓送出,像桥梁般把这在洛阳最有权势的人物所有受伤闭塞的经脉接连起来,好让他支撑着去应付即将来临的场面。

  陈长林和玲珑娇则在把徐子陵遮闭妥当的屏风外为他护法。

  这正是虚行之精心构思瞒天过海的妙计。

  前厅的王世充发出一声重浊的呼吸声,接着背脊挺起,呼吸从细弱转为悠长均匀。

  不片刻后步声响起,至少有三十多人进入前厅,都是驻在东都王世充手下大军中的高级将领。

  施体和问安之声陆续不断。

  郎奉的声音响起道:"诸位请起!"

  嗡嗡声中,众将纷纷起立。

  王世充干咳一声道:"今天本丞召唤各位前来,实有天大好消息相告,胜利已然在望,个中情况,请杨大将军为各位解说。"杨公卿立刻奋然道:"诱敌之计大功告成,现在李密以为尚书大人遇袭重伤,性命垂危,其实受伤者是另有其人。今晚尚书大人将亲赴偃师督军应战,教李密来得而去不得。"王世充哈哈笑道:"这里以郎奉将军为主,宋蒙秋将军与玄应、玄恕三人为副,尔等须严守军令,不得松懈。异日本丞凯旋归来,荡平叛贼后,乃论功行赏。"众将轰然应诺,意态昂扬。

  此时徐子陵已难以支持下去,幸好宋蒙秋吩咐了众将须紧守王世充伤势的秘密后,众将随即离开。

  徐子陵忙收回右手,改由陪在王世充旁的寇仲输气以保住王世充的精神。

  欧阳希夷的声音传来道:"世充兄感觉如何?只要再见一批人后,世充兄就可返回后堂休息了!"此时步声再起,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后,再把手穿墙过椅,按在王世充背上。

  ※      ※      ※

  徐子陵盘膝厢房榻上,吐纳冥坐,寇仲推门而入,满脸倦容、放弃一切似的躺到地上去,摊开四肢呻吟道:"知否这世上最难应付的是什么东西,就是人这家伙,无时无刻不在勾心斗角,损人利己。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坏事发生。"徐子陵没有半点反应,不片刻寇仲已沉沉睡去。

  大雨早在半个时辰前停下,但天上仍是乌云疾走,令人感到倾盘大雨可在任何时刻再施威肆虐。

  到虚行之和欧阳希夷来找他们时,寇仲才惊醒过来,茫然坐起。

  欧阳希夷讶道:"为何要睡在地上?"

  寇仲伸个懒腰道:"这叫吸取地气。"

  再弹起来道:"外面形势如何?"

  欧阳希夷坐下道:"杨侗先后发动了两次反攻,试探我方的军心士气,落得损兵折将而回。照我看他们除非有外援,否则应是坐以待毙的死局。"寇仲和虚行之分别在他左右两旁坐下,前者笑道:"这叫作茧自缚,就算去了王公,换来的只会是李密,我真不明白独孤峰打的是什么主意?"徐子陵睁眼先和欧阳希夷打个招呼,才道:"这该叫始料不及才对。原本他们想借助李密之力,趁王公往偃师之际,取得洛阳的控制权,岂料事机不密,才被王公及时赶回来,于是阵脚大乱,被李密乘虚而入。"虚行之截入道:"沈落雁、晃公错等人今早离开洛阳,照看瓦岗军已如离弦之箭,势在必发。"寇仲大喜道:"李密啊!任你其奸似鬼,也要喝我寇仲的洗脚水。"接着犹有余悸道:"不过昨夜确是险至极点,差些便永不能翻身。"欧阳希夷狠狠道:"知人口面不知心,想不到可风竟是这种卑劣小人。"虚行之沉吟道:"老君观究竟是和李密还是与独孤峰勾结?此点相当重要。"寇仲分析道:"该是与李密有关系才对。老君观的主持既是老妖道辟尘,说不定会学祝玉妍般买重李密的注,假若有朝一日李密当上皇帝,辟尘的邪支道派便可成为国教,压下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佛门正宗。哼!辟尘打的确是如意算盘,不过我要教他偷鸡不看反蚀一把米。"欧阳希夷喟然叹道:"想不到李耳的传人,竟出了这种害世的奸邪,真恨不得可立即杀上翠云峰,替天行道。"此时有下人来报,宋鲁要见寇仲。

  寇仲正有事想求宋鲁帮手,闻言欣然去了。

  ※      ※      ※

  宋鲁和寇仲在偏厅坐下,婢子退出后,前者低声道:"王世充是否危在旦夕?"寇仲凑过去道:"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想复原嘛!怕至少要十来天光景。"宋鲁皱眉道:"怎会这么疏忽的?"

  寇仲不敢瞒他,扼要地把整个过程道出,然后道:"李密的劲力能摧心裂脉,非常霸道。幸好当时小陵及时接住他,配合王世充本身的护体真气,把入侵的拳动化去七、八成,否则恐怕王世充早一命呜呼。"宋鲁道:"李密的'地煞拳'在江湖上相当有名,故而他对自己的武功也是信心十足。在这种心态下,他将绝对想不到你们练自〈长生诀〉的真气竟有回天之力。难怪沈落雁等人连逗留多一会以观变的兴趣都没有,趁今早人心惶惶大批城民涌往城外避难之际,也坐船走了。"寇仲笑道:"若非我肯放他们走,他们也不是那么可以说走便走。今晚我将赶赴偃师,鲁叔行止如何?"宋鲁道:"现在北方应是大战连场之局,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作用,待会我便从陆路南下,你有什么说话要我交待的。"他说得虽是轻描淡写,但显然是他要表明对宋阀的立场。

  寇仲想起宋玉致,心中一阵失落,好一会才道:"我寇仲是否能有资格争夺天下,全要看是否可起出宝藏,否则纵然起事亦只能作个小贼头。现在仿似是空口说白话,言之过早。"宋鲁燃须微笑道:"若人人像你般须找到宝藏才起义,杨广便仍可安然坐于他的皇座上了!"寇仲苦笑道:"这叫今时不同昔日,那时普天同怨,只要有人走出振臂疾呼,便可聚众起事;又或本身是隋室当权大将,亦可要兵有兵,要财有财。刻下割据之局已成,若要人为你卖命,必需有独特之处以吸引人。江湖不是谣传若能取得'杨公宝库'便可得天下吗?这正是我这穷鬼最需要的东西。"宋鲁点头道:"只听你这番话,便知小仲你明白人心,此乃争天下的首要条件。放心吧!只要你能干出一番成绩,我们宋家定会全力支持。哼!若教胡人得天下,我们汉人还有容身之所吗?"寇仲知他指的是声势日大的李阀。

  李家这关陇贵族,一向积极与鲜卑等于南北朝时入侵的贵族联姻,以扩大政治、军事实力;而南方像宋家那类士族,则婚娅自保,不尚冠冕,以保持血统及文化的纯正。故南北互相猜忌,实是在所难免。

  在北方胡汉通婚,乃是常事。像"虏姓"诸族,如元、长孙、宇文等都在政治、军事上至为活跃。王世充要声讨的杨侗近臣元文都,与位列李世民天策府上将之一的长孙无忌均非汉人。自然令宋阀猜疑排斥。

  若非有这种微妙的情势,宋缺也不会许下若李密能攻陷洛阳,就把宋玉致许给李天凡的联盟协议。皆因王世充也是胡人。

  但显然寇仲这新崛起的南人,比李密更合宋阀的心意。

  寇仲点头道:"小子有一事相托,恐怕只有鲁叔才可办得妥当。"宋鲁欣然道:"不要高捧我了!我瞧着你从一个藉藉无名的小子,变成天下武林推崇的后起高手,便像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般,有什么须帮手的话,随便说出来。"寇仲心中一阵感动,好半晌才道:"小子想鲁叔去与飞马牧场场主商秀珣传递一个重要信息。"接着详尽地解释刘武周和萧铣的奸谋,沉声道:"鲁叔务要把情况向商场主说个一清二楚,若去的是别人,她如生出怀疑就误事了。"宋鲁点头道:"我明白了!这事可包在我身上。"寇仲道:"若能幸胜李密,我和小陵会到江都看看如何应付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鲁叔可告诉商场主,我会另派一个叫虚行之的人去向她报告形势,这人她也认识的。"宋鲁沉吟片刻,冷哼道:"萧铣这家伙真可恶,借我们牵制林士宏,自己则经略大江以北的重镇,不过朱粲岂会任他向北扩展?"寇仲记起自号"迦楼罗王"的朱粲,自己还曾在巴陵城码头处误中副车的与他武功高强的女儿"毒蛛"朱媚交过手。顺口问道:"朱粲近况如何?"宋鲁道:"此人手段凶残,极不得人心。不过手下儿郎达十万之众,却是不可轻视。最近与三大寇连场火拚,虽稳占上风,但也无法扩展势力。若你能把他手下兵将降服过来,再以仁道管治他的土地,配合飞马牧场的精锐战士和竟陵的余众,乃可大有作为。"寇仲听得两眼放光,点头道:"鲁叔此言极是,果然姜是老的辣。"宋鲁哑然失笑道:"此事是知易行难,但若能除掉朱粲这大害,本身已是天大好事,可令你声威远传,民心归服。那时顺势荡平为祸至烈的三大寇,再配合我们宋家的岭南军,天下至少有四分一落进你的袋子里去。"寇仲奋然道:"只要起出'杨公宝库',这一切便不难实现,到时鲁叔须领兵来助我。"此时有近卫来报,有客求见。

  寇仲正在兴头上,那有兴趣见任何人,不耐烦的喝道:"我现在没空,唉!来的是什么人?"近卫答道:"他自称为秦川,说寇爷定肯见他的。"寇仲失声道:"是她!"

  ※      ※      ※

  寇仲步入小厅,扮作儒生的师妃暄默默坐在一角,容色恬静,澄明清澈的目光瞧着寇仲的来临,似连他最微细的举动都不肯放过。

  她的仙驾像有种能把所处之地转化作仙境圣地的异力,平凡的小厅亦因她的存在而沾上超尘脱俗的气氛。

  寇仲来到她右旁坐下,双方只隔了个小几,微笑道:"师仙子是否把我寇仲和徐子陵掉乱了,心中想找小陵,却一时错口报了小弟的贱名。"师妃暄芳心涌起异样的感受。

  自离开师门踏足尘世后,尚是初次有人敢向她调侃说笑。

  在她的绝世仙姿之前,谁不为她超凡的气度所慑,惶恐不及地怕有失态之举,致召她的轻视。

  师妃暄淡淡道:"寇兄定是天生爱说笑玩世不恭之人,妃暄此来是专诚拜访,想请教几个问题。而妃暄更非是什么仙子。"寇仲轻松地靠到椅背去,舒出一口气油然道:"若要有问有答,师仙子最好找李家小子世民,小弟或会令妃暄失望。"师妃暄黛眉轻蹙地奇道:"寇兄尚未知妃暄欲问何事,为何已严阵以待,满怀敌意?"寇仲苦笑道:"因为我怕仙子你想给小弟一个表面看似公平其实却绝不公平的机会,看看我寇仲是否像李小子般乃统治天下的人才。一旦证实你心中的定见后,以后就算全力助李小子来对付我也可无愧于心了。"师妃暄微笑道:"寇兄才思之迅捷,实妃暄生平仅见,难怪能在此乱世中叱风云。不过请恕妃暄愚鲁,寇兄凭什么说我心中早有成见,认为寇兄及不上李世民呢?"寇仲哈哈笑道:"这根本不是成见,而是事实。现在小弟才是刚起步,对如何治好国家仍一窍不通,只会给你问得哑口无言,落得尴尬收场。所以情愿不答,尚可留点神秘感给仙子你想象一下,闲来也会……嘻嘻……想想小弟为何如此狂妄。"师妃暄没好气的道:"你倒有自知之明。不过只是这点,已没有多少人可及得上你。但既是如此,寇兄何不选出心中明主,助他一统天下,以解万民之困?"寇仲冷哼道:"我寇仲岂是肯作人随从跟班之辈。乱世争雄是一套,一统后治天下则是另外一套。你若要问,不若问我如何可得天下吧!其它说来仍是言之过早。"师妃暄兴趣盎然的道:"寇兄信也好不信也好,妃暄此来并不是要与寇兄谈论治国之道。现在寇兄既主动提出,妃暄不由生出好奇之心,想请教凭你现下的情况,如何能在群雄割据局面已成的形势中,脱颖而出?"寇仲潇洒地耸肩道:"我是见步行步,若事不可为,便返扬州开间小菜馆。嘿!我和小陵的厨艺都是出色当行,若仙子路过敝馆,我们便弄两道小斋菜你尝尝。哈!我根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仙子以后再不须为小弟费神,你若欢喜便去助李小子好了!"师妃暄"噗哧"娇笑,其娇姿美态瞧得寇仲目瞪口呆时,始油然道:"姜太公得黄帝〈阴符〉之谋,演〈六韬〉之略,辅武王灭商立国。苏秦得鬼谷子之法,以合纵之术游说诸侯而挂六国相印。大汉张良精研〈素书〉、〈三略〉,为刘邦平定天下。现在寇兄所得的〈长生诀〉虽是道家瑰宝,可使寇兄晋身天下顶尖武学宗师的行列,却与争天下治天下没有任何关系。既是如此,何不早点引退,啸傲江湖,使盛名永垂,岂非胜过卷入政治权力永无休止的争斗中。"寇仲苦笑道:"难怪你会欣赏徐子陵那家伙,因为你后来的几句话,正是给他最好的写照。否则若他肯全力助我,肯定我不会以开菜馆收场。"以师妃暄恬淡无为的修养,也不由黛眉轻蹙地苦恼道:"你若再顾左右而言他,妃暄只好告辞而去,更不再视你为一个可交谈的朋友。"寇仲忙道:"仙子息怒,事实上我对你是非常爱慕。只不过心知肚明终有一天你会与我拔剑相向,才苦苦压下心内真正的感受。现在小弟知错哩,仙子请随便下问,小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师妃暄自出道以来,还是首次有年轻男子向她明宣爱意,偏又知这宣爱者只是信口开河,不尽不实。本应心中不悦,不知为何却发觉很难真的恼怪他。而这亦正是寇仲无人能及之处,即使敌人也很难恨他。

  自寇仲踏入此厅后,两人便一直针锋相对。而寇仲最高明的地方,是根本不给对手掌握到他的弱点破绽。以师妃暄的智能,对他亦要生出无从入手的感觉。

  其实寇仲亦是有苦自己知。

  若论识见词锋,他可肯定自己及不上这清丽如仙女下凡的绝世娇娆。而她摆明是要来劝自己在一是辅助明主,一是退出争斗二者中选择其一。

  假设自己是在理屈词穷的形势下严词峻拒她的"好意",加上和氏璧的前科,只会结下这个谁都不愿招惹的美丽劲敌。所以只能以旁门左道的市井之法,配上坦率直接的态度,教她只能大发娇嗔,但又不会真的与他反目成仇。

  其中微妙处,确是难以言谕。

  师妃暄美目凝注地瞧了他好半晌后,唇角逸出一丝仅可觉察的微笑,淡淡道:"好吧!道、德、仁、义、礼五者究为何事,寇兄可否逐一道来?"寇仲闻之愕然,心叫厉害。

  他本意是想把她气走,岂知她不但毫不动怒,还开出空泛抽象的题目来考较他,目的自是要他自暴其丑。

  这等若迫他出招,再在其中寻找破绽,动摇他争天下的信心。

  假如自己仍采先前言词飘忽的方法,只会令她心生鄙视。

  再次苦笑道:"这像是科举场中的题目,仙子你可否问些较和现实有关的问题?例如如何做个好皇帝?如何荡平天下群雄?如何令万民生活幸福诸如此类。小弟出身市井,自问比之高门大阀出身的公子哥儿,更懂回答最后那条问题。但若要我去应科举试,保证连榜尾都不会入。"师妃暄瞿然动容,她精擅观人于微,听出这番话确是寇仲的肺俯之言。更知他巧妙地拿自己和李世民作出比较,令她感到如若以这种方式选取李世民,根本是不公平的一件事。等若能高中科举的,并不代表可以做一个万民爱戴的官儿。当然她自问非是只从别人的答话便作出定论那么草率,而是通过长期的观察来判断。

  就在这超凡脱俗的美女以为寇仲不会答她的问题时,寇仲却正容道:"仙子所提出这道、德、仁、义、礼,实五者为一体也。嘻!小弟有说错吗?天有天道,人有人道,乃天地万物所应遵循的法则;道立后而德成,能坚持正道者便是德;所以道德常拉在一起说。仁义则是发自内心的行为,来自恻隐惠他之心。至于礼嘛?则是以前四者为根基发展出来所有凡人都便须遵从的规范,以维护人与人间的伦理道德仁义的关系。"这番话本是鲁妙子兵法书第一章开宗明义的序言,指出治兵之要,必须先明白天人之道,其词曰:"天人之道未尝不相为用,古之圣贤皆尽心焉。尧钦若昊天,舜齐七政,禹叙九畴,文王以八卦陈天道,周公定四时尽阴阳。孔子欲无有,老聃建之以常无有。兵道至此则鬼神变化,皆不逃吾术,况于征战争雄之法乎?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放天有仁、义、礼、智、信五德,见之者昌,弃之者败。"寇仲聪明绝世,从之而发挥,成为自己的理论。

  师妃暄再次动容道:"寇兄这番话微言大义,令妃暄不得不刮目相看。只想再请问寇兄一句,寇兄是为一己之私,还是抱着为万民请命之心,道出这番话来?"寇仲洒然笑道:"若否认不是为一己之私,我便是有违道德;但只为己而不为人,就是欠仁义。所以都说道德仁义,本为一体哩!"师妃暄首次感到自己拿这真小人没办法,因他的答案如说是为万民的幸福而去争天下,她便可由此入手,说动他以万民的利益为依归,去干最该做的事。

  寇仲又道:"至于何者为先,谁该为后,恐怕李小子都分不清楚?否则他便可放弃一己之私,来助我寇仲一统天下了,对吗?"师妃暄皱眉道:"寇兄这番话不无少许道理,但却是远离实际,更难令妃暄心服。而这亦是问题所在,就是以寇兄现时的实力功绩,如何可以服众?徒使天下更增纷乱而已,于寇兄和万民均有害无利。"连寇仲自己也要承认,师妃暄实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说客。不过说到底她并不认为他寇仲能干出什么事来。只是怕他起出传说中的'杨公宝库',使天下徒增不可知的变量吧了!

  师妃暄出乎意料外的盈盈而起,美目深注的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本;恩生于害,害生于恩。妃暄言至此已尽,有缘再与寇兄相见吧!"说罢飘然去了。
 
第五章 军情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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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世充坐在床上,精神明显较今早好了些,但眼神仍是没精打采,环视立在床旁众人一遍后,道:"今趟出征,实关乎到我们的成败大局。老夫不能亲身参与,乃生平最大憾事。"杨公卿忙道:"大人请放心,臣下得玄恕公子和寇兄弟左右为辅,必不负大人所托,当教李密一败涂地,永不能翻身。待大人康复后,便可再次率领臣下南征北讨,一统天下。"王世充沉吟道:"我们和李渊虽一在关西,一在关东,但却形势相似。我们受李密牵制,无法西进;他则要时时应付陇右的薛举父子。所以现在双方都是要与时争竞,看看谁能先一步巩固实力,平定近患,才有机会成不世之功业。"寇仲尚是首次听王世充论及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王世充现在无法不倚重他,故才让他得闻此等机密事。

  此时榻旁除他外惟有王玄应、王玄恕、杨公卿、郎奉、宋蒙秋五人,可见这非是一般的会议可比。

  王世充叹道:"薛举此人出身富贵之家,一向爱结交朋友,挥金如土。这种〔衣夸〕子弟,除非一直顺风顺水,否则若逢挫折,便难以坚持下去。一旦投降,李渊会立即实力大增,所以我们须抢在这情况发生之前,攻打关中。因而与李密此战,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胜了也等于败了。"寇仲不由对王世充刮目相看,只从这番分析,便显示出他确是精通兵法,高瞻远瞩的人。

  王玄应道:"但薛举之子薛仁果骁勇善战,似不该是肯认输投降的人。"王世充急速地喘两口气,寇仲又再输给他一注真气后,才回复精神,沉声道:"可惜他的对手却是智勇双全的李世民,除非李世民死了,否则他父子终难逃兵败投降的厄运。"杨公卿点头道:"薛举的起兵,只是适逢其会,水到渠成。不像大人或李渊般本为大将,起义前已转战天下;又或如李密、杜伏威、窦建德般其地盘是打回来的。当年他因家财丰厚,在金城买得个校尉的小官来当,大业十三年时,陇右盗起,金城令郝瑗募兵数千,交他统率剿匪,岂知他就凭这支军队起家,开仓账济贫民,自立为王。兼之地处西疆,附近再无对手,若他起兵之地是关东而非关西,怕早给人兼并了,所以大人所言甚是。"王世充道:"今晚你们东赴偃师,千万不要张扬,公卿你负责执掌帅印虎符,统领全军,以玄恕为副师,小仲为军师,三人务要衷诚合作,利用李密对我们轻视之心,予他迎头痛击;若能胜之,定要乘胜追击,如能再下洛口、虎牢两镇,李密大势去矣,剩下只有战死或投降两途,天下就是我王世充囊中之物。"他愈说愈兴奋,又咳嗽起来。

  郎奉劝道:"大人的指示,我们定会切实执行。大人不如休息一会再说吧!"王世充辛苦地道:"淑妮嫁入关西之事,你们照原定计划进行,小仲对此可有异议。"寇仲见各人瞧着自己,大惑尴尬,忙道:"一切依王公吩咐。"※      ※      ※

  寇仲回到大堂,徐子陵正和陈长林闲聊,见寇仲到来,徐子陵欣然道:"原来长林兄来自南海郡,家族累世经营海上贸易,听他一席话,真胜于行万里路,很多地方的奇风异俗,包保你没有听过呢。"寇仲暗叫惭愧,他和陈长林说的话加起来都不够十句。忙打趣道:"陈兄不是老晃的亲戚吧!大家都是南海人哩!"陈长林显是不苟言笑的人,答道:"寇兄误会了!南海指的是我国南面的大海,沿岸有十多个郡,我们的南海郡和海南派的珠崖郡隔了足有二十多天的船程。"寇仲坐到陈长林另一边,道:"大海外究竟有些什么地方?当年在扬州,便常有外国商船驶来,那些人的样子和衣服都很奇怪的。"陈长林道:"我家就是和波斯人及大食人做生意。"寇仲忍不住问道:"陈兄为何不留在南海郡发外来财,却万水千山跑到这里来?"陈长林双目射出仇恨火焰,沉声道:"若非迫不得已,谁想离乡别井,此事一言难尽,寇兄请见谅。"寇仲心中一动道:"是否与沈法兴有关?"

  陈长林剧震道:"寇兄真厉害,一猜便中。虽非直接有关,但沈纶是他之子,他实难辞其咎。"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沈纶对陈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陈长林叹了一口气道:"沈纶害得我家破人亡,此仇不报,怎能泄我心头之恨。"寇仲正要说话,近卫来报:"一切准备就绪,两位大爷请动驾!"※      ※      ※

  十二艘战船,鱼贯驶出洛阳城,沿洛水潮偃师驶去,由于是顺流东放,故船速极高,一泻多里。

  从洛阳至偃师这截水道,途中两岸制高处均置有哨站,监察水道的情况,在安全上绝无问题。

  除杨公卿,王玄恕外,同行的尚有玲珑娇,专责探听敌情。

  这位龟兹美女登船后便避入舱房,连晚都要给她端进房内。

  徐子陵亦没有兴致应酬杨公卿,躲在室内静修。

  饭后杨公卿担忧地道:"李密最善用诈兵,往往到与他开战时,才知中计。寇兄弟可有什么妙计应对。"寇仲微笑道:"今赵倒要看谁的诈术高明一点。现在我们首要之务,就是侦知李密主力大军驻扎的确实地点,始可从容定计。我已约好翟娇派人到偃师会我,到时便可清楚把握李密的虚实,亡李密者,实翟让之女也。"王玄恕不解道:"可风妖道既知翟娇的事,自然会提醒李密,一个不好,我们说不定会反中他奸计。"杨公卿也点头同意。

  寇仲哈哈笑道:"问题是连老子我都不知道李密手下瓦岗军的旧将中,谁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李密最好就怀疑每一个旧将,弄得人人自危。那时李密一旦吃了败仗,保证立即人心涣散,瓦岗军四分五裂,使李密再无卷土重来的本钱。"顿了一顿,一字接一字地狠狠道:"所以我们只须大胜一场,李密将永无翻身的机会。"王玄恕双目露出崇慕神色,道:"寇大哥对任何事都另有一套高明看法的。"杨公卿仍未释然,道:"我们的总兵力只有二万人,虽说全是来自旧隋久经战阵的精锐,但比起李密号称数十万之众的大军,无论他的兵力于童山与宇文化及交锋之役如何折损,终仍远胜我们。他或者输不起这一仗,但我们却比他更输不起。所以必须使他无法用诈,方有胜算。"寇仲好整以暇道:"这方面大将军可以绝对放心,翟娇手下中有个叫宣永的人,此人精于兵法,又因以前曾长期追随翟让,现在又与仍暗里忠于翟让的瓦岗兵将一直有联系,故对瓦岗军的动静了若指掌,保证李密摆摆屁股,向左向右都瞒不过我们。嘻!这两天大家都忙坏了,不如趁早回房休息,因到偃师后可能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哩!"※      ※      ※

  寇仲推门而入,颓然曲肱横卧于正在床上打坐的徐子陵之旁,两脚仍然触地,吁出一口气道:"你以前不总是躺着练功的吗?为何现在却要学人盘膝打坐,难道比边睡边练更写意?"徐子陵微睁眼帘,道:"你又受到什么委屈,蹙着一肚怨气的样子。"寇仲苦笑道:"委屈倒没有,只不过是担心吧了!到现在我才知道纵使李密在童山之战折损甚钜,兵力仍远在我们之上。这场仗可能重演竟陵与老爹之役!而我还要想尽方法摆出必胜的高姿态去安慰别人,这个军师真不易当。"徐子陵微笑道:"兵书不是有说兵贵精而不贵多吗?且激战之后,李密手下骁将锐卒必多死伤,战士心怠。而我军则是孤注一掷,志在死战,彼消此长下,只要策略得宜,避重击轻,将可胜券稳握。"寇仲苦笑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上赵的应付刺杀我本以为十拿九稳,怎知到头来仍是棋差一着,被李密所乘。由示敌以弱变成为敌所弱,若非有虚行之的妙计,这场仗也不用打了。"徐子陵双目倏地睁大,射出熠熠奇芒,沉声道:"这场仗我们一定会赢的,因为李密会以为王世充伤重难起,故军心散乱,士无斗志,而心存轻视。在现今的情势下,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随时可攻袭江都,沿宇文化骨的旧路北上,窦建德则意图南下,李阀亦要应付西面薛举父子的大军,李密能否及时夺得洛阳,实争胜天下的关键。所以李密欲得洛阳之心,比镬上的蚂蚁还要焦灼难熬。这就是那遁去的一,明白吗?"寇仲猛地坐起,奋然道:"说得好!但倘若李密断我军回东都之路,另以精兵傍河西出以逼东都,那时我们又该怎么办?"徐子陵淡然道:"李密怎还有这种耐性?那时我们只要稳守偃师,再拖李密的后腿,并截断他的补给路线,加上洛阳又是天下有名易守难攻的坚城,久战之下,只会令他惨胜后的大军更无心恋战。故我可以肯定他除非不来,否则定是要一战立威以振士气的策略,再乘势一举夺取东都。"寇仲拍床叫道:"有见地!"

  猛地坐起,沉吟道:"希望翟娇不会令我失望,让李密的奇兵变成凡兵,那我们便可以避重就轻,大破战无不胜的瓦岗军了。"大力一拍徐子陵的宽肩赞道:"兄弟!还是你行!"徐子陵淡然道:"你根本没有闲下来的时间,有遗漏定必然的事。"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你这句话实是当头棒喝,记否当日在竟陵城头,我们面对老爹攻城的大军时,我曾悟出超脱生死成败,把整个战场当作一个棋盘的心法吗?棋手若要胜,必须谋定后动,着着牵着对方的鼻子走。现在李密看似占了先着,但局却是由我们布的,只看他如何入局。"徐子陵沉声道:"沈落雁最擅探听军情。不要忘了我们从她家偷出来那本名册,在各地均有她的眼线。"寇仲色变道:"那怎办才好?"

  徐子陵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你若要以奇兵去对李密的奇兵,就千万不要动用王世充的一兵一卒,只有翟娇和她的人才可以成为奇兵。"寇仲剧震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不过听翟娇口气,现在肯追随她的只有宣永的数百名手下,如何可对抗李密的大军。"徐子陵笑道:"你这小子整蛊做怪的哄我说话,我才不信你没有法子。"寇仲尴尬道:"你该知我最爱听你的分析,兵法有云最紧要虚张声势,在战场上人心惶惶,连爹娘的名字都会紧张得忘记了。故若正面交锋,数百人可能连对方半条毫毛都拔不到;但烧烧他的后营粮仓,却是绰有裕余。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翟娇啊!今趟你能否为父报仇,就看你是否争气哩!"※      ※      ※

  翌日战船抵达偃师城外的码头,寇仲和徐子陵两人戴上面具,扮成普通兵卒,混进城内。

  他们脱掉军服,露出底下的行脚商贩装束,便依约定找寻翟桥方面留下的暗记,半个时辰后在城东一所民房见到宣永。

  寇仲讶道:"想不到是宣兄亲临,形势如何?"宣永把他们迎进屋内,坐好后道:"李密现正在金墉不断集结军力,看来随时会进军偃师,寇爷的诱敌之计已生出效用。"寇仲大喜道:"今赵我要这老小子来得而去不得也。"徐子陵沉声道:"不要欢喜得那么早。"

  宣永点头道:"徐爷所言甚是。李密显是知道有小姐窥伺在旁,故不但城禁森严,不准随便出入城门,且在城外广设哨岗,防止探子观望,令我们和城内的线眼通信困难,此事颇为头痛。"寇仲皱眉道:"李密现时情况如何?"

  宣永道:"李密击破宇文化及后,其劲兵良马多死,士卒疲病,人心厌战。故必须从各地调来质素远逊的兵员,因此虽仍有十万之众,却是良莠不齐,外强中干。"寇仲欣然道:"既是如此,假若能趁他疲军南下,阵脚未隐时,挥兵强攻,再以奇兵突袭其后防,今李密腹背受敌,如此李密必将不战自溃,一败涂地。"宣永叹道:"问题是李密擅用诈兵,若我们摸不准他的行军路线,舍其主力大军而误中副车,反会踏进他布下的陷阱,那时就轮到我们遭殃。"徐子陵道:"宣兄似乎对探听敌方军情,没有什么把握哩!"宣永道:"李密得知小姐之事后,对所有曾与大龙头有密切关系的将领都生出疑心,不让他们参与这次军事行动,更将他们调守其它地方。现在李密肯信任的,只有沈落雁、徐世绩、魏征、裴仁基、王伯当、单雄信、程知节、陈智略、樊文超等人,使我们无从入手。"寇仲狠骂道:"真想立即去把可风妖道宰了。"徐子陵道:"宣兄难道真个一点办法也没有吗?"宣永微笑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李密只能提防与大龙头有关系的几个领兵大将,却难以尽去军内大龙头的旧部,他们虽没资格参与李密的机密军事会议,却能从其兵员的调遣中见微知着,提供我们珍贵情报。"徐子陵不解道:"宣兄刚才不是说很难与城内通消息吗?"宣永道:"确是如此。一向我们都用信鸽又或把书信藏在瓶内从暗渠送往城外,但由于徐世绩派人密切监察,令我们不敢再依老方法进行。不过总有人须到城外办事,便可把书信藏在指定地点,再由我们去拿到手来。否则岂非有负两位爷儿所托。"寇仲赞赏道:"宣兄定曾在这方面花了很多精神和心力。"宣永露出一个何足挂齿的洒脱表情。道:"首先我们知道了李密的大军分成四师,三师分别驻于城外的三个木寨,每师约有二万人,大多是训练未足的新兵和老弱之辈。只有驻于城内的四万人才是随李密打天下的精兵,由程知节、徐世绩、裴仁基作统军。"寇仲和徐子陵同时精神大振。

  前者目射奇光道:"哈!李密又想重施故技了!这三师六万兵只能作个幌子,真正攻打偃师的肯定是这支四万人的劲旅。"宣永点头道:"现在决胜的关键,就在于我们能否把握这四万人的行踪。过往李密每趟与人交战,都凭准确情报,于敌人意想不到中以奇兵突袭。又或采诱敌之法,佯败退往某处时,突然以伏兵反击,佯败之军则掉头反噬,张须陀就是这么给他吃掉的。"寇仲肃容道:"这事要托付小姐和宣兄身上,不过千万小心,沈落雁这婆娘诡计多端,绝不好惹。"宣永点头答应,旋又苦笑道:"另一个问题是沈落雁对你们的举动亦是瞭如指掌,使你们难以使诈,一旦正面交锋下,真个胜败难料。"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个眼神,压低声音道:"这就要靠小姐和宣兄了,只有你们这支人马可成李密无法掌握的奇兵,若能教李密方面误以为是王世充的另一支秘密部队,将可动摇敌人的信心,加速他们的败亡。"宣永一呆道:"但我们只有区区二百之众,唔!我明白了!两位爷儿果是胆大包天的人,宣永佩服。"寇仲总结道:"现在致胜之道,惟在准确的军情,我们静候宣兄的佳音。"宣永道:"寇爷可否给我弄张通行证,出入也方便点。"寇仲长身而起道:"我不但要给你弄通行证,还要带你去和守城的兵将打个招呼,必要时你可直接来见我,以免贻误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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