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狱中.我是大拿

justin_1

爱儿子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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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2-21
消息
1,235
荣誉分数
424
声望点数
193
所在地
儿童乐园
不知大家是否喜欢这类题材的小说?

之一从大学生到阶下囚
19921213日,我永生难忘的日子。
半梦半醒中,宿舍的门猛地踹开了,三个穿黑皮甲克的年轻人冲了进来。两个互为犄角之势站在我的床前,另一个则扼守在门口。
起来,你把人家捅死了!一个高个子年轻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一激灵,从床上坐起来,诧异地问:捅死了?
手!高个子年轻人不接我的话茬,从腰间摸出了一副锃亮的手铐!
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迟疑着伸出了双手。,左手被铐住了,高个子年轻人没有接着铐我的右手,而是顺势一拧,将我翻转过来压在床上,利索地给我来了个反铐。
临出门时,守在门口的矮胖子便衣似乎想起了什么,拿起床上的枕巾裹住了我被反铐的双手。
  我被三个便衣簇拥着下了楼,宿舍楼外寒风凛冽,围观的同学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一直不相信我捅死了人,这时反倒冷静下来,一眼瞅见了人堆里的一个老乡,于是挣扎着对他嚷了一嗓子:记得给我爸爸打个电话!
一进派出所,我就觉得气氛不对,好多穿制服的警察在我面前走来走去,不时瞟我几眼。有人在用对讲机通话,重复着什么逮到了,马上报市局。我被喝令坐在一张铁架椅子上,右手的铐子解开了,接着,的一声,我的左手同椅子铐在了一起。
片刻后,一个警察打着哈欠走过来坐在我对面,把一摞讯问笔录纸地一声扔在桌上,瞪着眼睛要我如实交代犯罪经过
我像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迅速调整思绪,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之后,他皱着眉头听我说完,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你是什么时候捅的人?
我听他这么说,头都大了,忙不迭地辩解,强调自己确实不知捅了人。他于是懒得理我,只是让我签字画押,证明所述是实。
快到半夜一点的时候,两个警察把我带回了案发现场,了解些具体情况。当然,我是带着手铐的。手铐!多么可怕的东西!冰冷锃亮!发着令人生畏的寒光!这东西我以前只是在电影电视里见过,眼下,它竟然就铐在我的手上!我心中一阵悲凉:是不是我这辈子都离不开它了?
我被带到了案发的学生餐厅门口,向两个警察详细说明,我是在什么地方被拦住,又在什么地方被绊倒殴打,又在哪棵树旁被再次殴打。
终于,一个警察从一棵洋槐树旁边的土里找到了凶器——我那把水果刀掉落的刀刃部分。  两个警察细致地问了一遍后,带着我回派出所。我对着宿舍楼的方向看了看,黑黝黝静悄悄的。我亲爱的同学们,你们可是在梦乡?你们在梦里见我了吗?见到带着手铐的绝望的我了吗?我们昨天还是同窗,明日我就不知会漂向何方。别了,我深爱的人!别了,我深爱的大学生活!别了!我的一切的一切!  回到派出所里,我被铐在屋角的暖气片上,我被迫一直站着。整个晚上我很困,但一是没办法睡二是睡不着,我就这样傻站着,左右腿轮流支撑,然而,我的心里没有支撑点,我的心中一片茫然……
天一点一点地亮了。  又有人进来审我,一再问我捅死人的具体细节,可我真的不知道啊!他们几个打我一个,我招架还招架不过来,怎么知道刀子哪一下捅进哪个人的哪个部位?无奈,我只好一遍遍地重复,直到机械、麻木。
中午时,打我的七个同学中的一个也被铐着带进了我所在的房间,坐在我的对面,他有点畏惧地看着我。他怕什么呢?噢!我是个杀人犯,他害怕我!我瞥了他一眼,他不敢与我对视,惊慌地低下了头。我懒得看他,抬头漠然望着窗外灰白的天空,脑海里反复问自己:我真的成了杀人犯了吗?  他在对面不停地写着什么,好象是交待材料。一会儿,他们的头儿贾力也被带进来写材料,摁手指印。  中午一点多,一个警察给我拿来了一个馒头和半碗土豆烩青椒,他解开我铐在暖气管上的铐子,把它铐在办公桌的腿上,让我坐在桌前吃饭。我真的饿了,站了一晚的腿也哆嗦得厉害。我几分钟就把饭一扫而光,还好,吃完饭后我的铐子还在桌子腿上,使我能坐着发呆。  下午三点的时候,郭老师突然推开门进来了,她仍穿着那件红色的大毛衣,长发披肩,但她的脸色是那么苍白,苍白得让人心痛!她不是来看我的,她瞥了屋里一眼,便匆匆走到了里间。  郭老师!你不要走!我连累了你,求求你不要走!我害怕在这儿!我在心底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突然感到,所有的人都会象她一样离我而去!没有人会帮我!我会孤单单地走向充满恐惧的未来……
天色又暗了下来,我被解开铐子,带进隔壁屋子里照相。墙上标着高度,我被机械地推到墙跟前,正面的,左侧的,右侧的。  照完像,几个人在交谈:带走吧。  于是,两个警察带着我往外走。刚出派出所大门,杨梅突然不知从哪跑出来,冲到我面前时已是泪流满面,她哽咽地对我说:你,到了里面可要好好的……”
我无言,对视了几秒后,两个警察推搡着我上了车。
一路上,我心里没底也很害怕,禁不住问身旁的女警察(我想女的应该好说话点):阿姨,这是去哪儿呀?
她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眼里满是嘲弄的意味,又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局里!
终于,车停在一幢楼前,我被带到三楼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里,一个年轻警察拿过纸笔对我说:你再把你的事情经过详细写一遍,写完就没事了。
我一听事情经过而不是犯罪经过,再加上写完就没事了这句话,心中狂喜!难道我真的写完就又可以回学校了吗?心中地飘起一个希望的肥皂泡,殊不知,此没事了是指可以把我送走,不归他们管了的没事了,而并非我没事了  我认认真真又写了一遍事情经过,写完后天已完全黑了,电视上放的是《机器猫》,百无聊赖的我仍被铐在桌子腿上,由于昨晚一宿没睡,今天又折腾了一天,我扛不住,趴到桌上睡着了。朦胧之中,听到那个男警察问女警察要不要先放进去?
女的答:用不着,一会儿就送走了。
日后我才了解到,公安局里也有个临时关人的小屋,这个女警察大发慈悲,没有把我关进去先体验一下生活,而是一步到位把我直接送入了看守所。  不知睡了多大一会,男警察叫起我,却把我的裤带抽走了,让我用旅游鞋上的鞋带系住裤子,然后又把我带上了车。
汽车在飞快地行驶,女警察冷不丁冒出一句:到里面好好呆着,有什么事找干部!
           
 
我一愣,也不知这是去哪里,也不知会有什么事,便怯怯地问:有什么事?
女警察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知道服水土吗?
噢!这个我知道,是不是换个地方住就会肚子不舒服呀什么的?
两个警察很博学地笑了,我不知是对是错,也不敢再问了。后来才知道,天哪!服水土是指号子(牢房)里的老犯人教训新来的犯人!  警车在小巷中颠簸,一会儿,停在一幢楼房前,依稀能看见一个老警察从里面踱出来,车上的两个警察认识他,下去和他寒暄了几句,上楼办手续去了。我低头看看自己腕上的手铐,抬头望着远处高墙上哨兵手中刺刀雪亮的钢枪,禁不住不寒而粟——我不应该来这儿的!我怎么能被送进高墙电网内呢!我真的不知什么时候把人捅死的!是他们先打我的!是他们七个人打我一个的!打得我头晕脑胀我自卫时伤着他们的!我不要进去……   我在心里呐喊着,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使我颤抖,精神就要崩溃了!
汽车门突然被拉开了,下车!  我回过神来,赶忙钻出来,被他们押着,向那幢令人恐惧的建筑物走去。走到门口,门卫室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把他那夹克留下!  两个警察闻声,扭头对我说:脱了外套吧!反正到里面也没用!  没用?我很纳闷,里面很暖和?但又不敢吱声,赶快给他们脱了下来,一个警察接住顺手扔进了门卫室。 来到高墙下大铁门前,墙上的一个武警放下根绳子,绳头有个纸夹。警察把写有我名字的小票夹在上面,武警又吊了上去。核实后,在墙上拉了一下栓,只听哗啦一声,大铁门上开了一个小铁门。  我们一行走进后,哗啦,门又被关住了。哗啦声在寂静的冬夜里传遍了全监,它向犯人们宣布:又有新犯人送来啦!  阴冷的月光下,走过了一排排的监舍,我被押进一个办公室里。一个睡眼惺忪的老警察在等候我们。两个押我的警察对我说:这是朱干事!
我抬头望去,一张皱纹交错的脸,布满了美梦被吵醒后的愠怒。  两个警察叮嘱我:在里面好好呆着吧!之后和朱干事聊了几句,转身走了。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这两个我原先惧怕的人我还真不想他们走,我害怕被一个人留在这可怕的地方。虽然我还不知道这儿是哪里,但,就算我知道了,我有办法吗?
朱干事看了看我,叽哩呱啦就了一堆话,我一句也没听懂,不过最后两个字由于他站起来朝门挥了挥手,我猜出来了:出去!  推开左侧的一扇门,我发现自己来到了真正的牢房。  每间监舍都有一扇黑门,门的中部靠上有个十厘米左右直径的洞,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洞上面被一块圆铁皮盖着,犯人们不时从里面伸出手把铁皮拨开观察外面的情况。每间监舍还有一个扁窗户,四十厘米高,一米长。窗户只能向外开,里面钉着铁栅栏。刚才拉栓开门的声音刺激了在牢里住了很久的犯人,如同吃了兴奋剂一般,他们蜂拥到门边窗边挤着看。  每个窗户上都挤满了人,全是光头,刚长出一点点头发的光头,毛茬茬的令人害怕。挤不到窗户边的就踮起脚尖在后面跳着看。每扇门上的圆孔内,都是不停眨巴的眼睛。天哪!这分明是一群狼!它们会吃了我!一点骨头也不剩!  正在我惊恐地向后退时,朱干事带着一个犯人也走进了院子。这个犯人特胖,穿一身棉衣,十分臃肿,光头锃亮,脸上的肥肉堆得使本不大的眼睛看上去特小,但贼亮。  朱干事一见犯人都在看着我,怒吼了一声,可能是都快睡觉的意思,犯人的光头地一下消失了,院子里又是一片寂静。  朱干事推开第一个监舍的门,里面没住犯人,是空的。那个胖子犯人搜了我的身,很仔细。之后笑嘻嘻地问:大学生?
他的笑当时于我而言更象是狞笑,我在慌乱中赶忙点了点头。  随后,朱干事拎着一串哗啦啦作响的大钥匙,领着我走到上面写着的监舍门口,哗啦啦开了锁,地拉开门栓,对我说:进!  我闻声赶忙迈腿,后脚刚进去,只听咣铛一声巨响,扭头一看,铁门被关上了!又是地一声,朱干事从外面拨开门上圆洞的铁片盖子,吼道:不许胡闹!
我慢慢扭过头,在铺上铺下七双眼睛的注视下慢慢扭过头,开始打量眼前这间牢房。  这就我入监的第一天,也是我漫漫牢狱生涯的第一天。  从这天开始,我由羊慢慢变成了狼。   
 
之二入监第一顿饭
随着朱干事脚步声的远去,我惶惶然地扭过头来仔细打量这间牢房。  这是一间窑洞式的房间,不到十平方。门口放着一只和涂料桶一样的大塑料桶。靠墙是一溜通铺,从东墙到西墙。地上不到一米宽的空地也铺着被褥。通铺上睡着五个人,靠西墙那个人占的地方大,这边四个人挤在一起。三米长的铺极不公平地分给了五个人,地上铺着的是拆开后的硬纸箱板,纸板上铺着破烂的被褥,有两个人半躺半卧在上面。  七个犯人一律光头,脸上的神色名异,贪婪?麻木?兴奋?诡异?我一时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害怕。天哪!这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不正和电视上的那些坏蛋一个样吗!我站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  靠西边的那个慢慢抬起头,缓缓地操着本地腔问:做甚进来了?  我赶忙诚惶诚恐地回答:他们说我把别人捅死了。  死了!几个人立即交头接耳起来,之后神色奇怪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他们说的?到底死了没有!问话的那个人有点不高兴。  可能就是死了吧。我忐忑地嗫嚅。  问话的沉思了一小会,向着斑驳的天花板不知是跟我说还是跟其他犯人说:睡吧!不早了!又欠起半个身子对通铺中间一个瘦小的中年人喝道:毛小!你下去!  中年人了一声,地窜下地铺,和下面睡着的两个犯人挤着躺下。  这时,另外几个人不耐烦地说我:上来呀!叫你上你就上来!快鸡巴点!  我看了看,通铺中间空出了一小块地方,估计就是让我睡的,可我从没有睡过大通铺,况且是和这样一些人挤着睡!但是,我不睡能行吗?不行!这些人的话我是万万不敢违抗的。  有没有铺盖?又是西边那个人在问。  没有。我怯怯地说。  那就将就一晚上吧!  我脱了鞋,学着别人的样子,把鞋放到门口,上了炕,躺下。  一个人起来小便,他走到大塑料桶旁,掀起盖子,唰唰唰,哦,原来那是个尿桶,我明白了。  由于一天一晚没睡,我实在困了。虽然冷,虽然没枕头没被子,但我很快睡着了,并且,一夜无梦。  从那天起,我很少做梦。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一串咣铛”“咣铛的声音把我惊醒,睁眼一看,众人都在起床。除了靠西边那个人还在舒服地躺着,我也赶忙爬了起来。  咣铛,这是有人在开铁门外那把大铁锁。开了锁后,地一声,外面的门栓被拉开,紧接着是一声怒吼倒马桶!之后,是下一个牢房铁门的咣铛开锁声,的拉栓声,倒马桶的怒吼,一路重复下去。  我正手足无措时,昨晚睡在地铺上的一个大汉走到了我面前,这人魁梧彪悍,满脸的横肉,一看就属凶神恶煞的那种。他恶狠狠地吼我:走啊!等你妈的B了!  我不知该做什么,赶忙跳下炕,穿好鞋。见他正抓住马桶一侧的把手,我赶忙过去和他一起把马桶抬出了门外。  寒冬的黎明,天上还有几颗星在闪着模糊的光,颇有些寒意的晨风吹透我的毛衣,渗入我的骨髓。我站在马桶边,打量这个院子,南墙正中的上面,亮着一盏昏黄的灯。院子西面的尽头是一间厕所,一号监舍的几个犯人正稀稀拉拉地排成一条名义上的纵队,从号子里走出来上厕所。他们有高有矮,有老有少,一律光头,一律在我眼中那么恐怖。院子东墙边有个水龙头,正有三四个人在那洗马桶。院子里一溜七八间牢房的门都开了,每个门口都放着一个马桶站着两三个人。  这时,不知谁说了声:五号门口那个就是昨晚来的?  院中正走向厕所的一监舍的几个都把头扭向我,另几个监舍的铁门后也纷纷有脑袋伸出来向我这边看。  哟!还带着眼镜!  是做甚进来的?
谁逑知道!  在犯 人们大声地猜测时,拿大钥匙串开门的那个犯 人开了最后一个监舍的门后,哗啦啦一路抖着大钥匙串走过来,吼道:看你妈的B!给老子滚回去!   怒吼之后,犯 人们并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嘻嘻哈哈地同他开玩笑:六哥,这是个做甚的?  
做甚的?大学生!杀 了 人了!C 你 妈 的,知道了吧?  听说是大学生杀 了 人,犯人们的好奇心顿起,其他监舍的铁门后又探出了好多脑袋,连我身边和我抬马桶的大汉也扭头诧异地看着我。  这时,水龙头那边有人洗完马桶回来了。大汉招呼我把马桶抬到水龙头下,他拿出一个小小的笤帚冲我说道:看仔细点!明天起就该你洗了!C  巴点心!洗干净!
说完,他低下腰,把马桶里的东西地全倒入水池,一股浓浓的尿骚味随之喷薄而出。大汉把马桶接了点水后,拿起小笤帚伸进马桶里,洗唰唰洗唰唰!  这时,另一个监舍的两人也抬着马桶走过来,其中一个小个子只顾看我,不小心碰了大汉一下,大汉抬起头:透瞎眼了你!  
小个子毫不含糊:你个贱B!老子撞死你个透你妈!  大汉有点恼了,站直身子:咋了!想挨B斗了!  小个子咄咄逼人:咋,咋你妈的B!烂B个平遥的来这儿油你妈的B了你!  一听这个,大汉马上软了,原来小个子是本地的。在本地的看守所里自然不怕一个外地的农民,虽然新犯人受欺负,但外地的更受欺负。  平遥大汉悻悻地说:等着!  小个子还在得寸进尺:等你妈的B!想咋了吭气!说完,得意洋洋地洗开了马桶。 
 
 一场小风波结束了,一场所谓的板油之间的冲突说明了很多问题。这也算是给刚入监的我来了点启蒙教育吧!
洗完马桶,回到监舍,靠西边睡的那个犯人正在慢慢起床,其他地方的被褥已整齐地叠好摆好了。
这时,外面几个监舍的马桶都洗完了。那个被称之为六哥的犯人站在院中央,吆喝牲口一样地扯着嗓子吼:一号!打水!”“二号!打水!”“二号!放茅!”“三号!放茅!
即打洗脸水,由每个监舍出去两三个人,用脸盆端了水回来,大家轮流洗。当然,睡在首铺的那个(即被称为头铺大油的犯人)是专用半盆水的,两三个属于中间层的犯人又共用半盆水。而像我、平遥大汉之类的板油只好将就了,水多时几个人挤着胡乱擦一把,水少时就用别人用过的水。  
放茅就是集体上厕所大便,看守所每天清早、下午各放茅一次。监舍里的马桶是不允许大便的,臭味太大。当然头铺例外,不过一般头铺都能自觉遵守。  现在正是打水、放茅的时间,院子里人来人往,一律的光头,只有我这个新来的例外,因此,无论我出去打水还是去放茅,犯人们都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放过茅之后,曙光透过窗口的铁栅栏钻进了监舍,牢房里逐渐明亮起来。  我睁着迷惘的双眼,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环境:狭小的牢房,一溜通铺,斑驳的墙壁很脏,犯人们都坐在坑上。  这时,平遥大汉从南墙根暖气片后拽出一大块脏兮兮的破布,在别人洗过脸的半盆水里涮了涮,拧干,开始擦地。他擦得很认真很仔细,双手使劲摁住破布一下一下用力地擦着,不放过每一小片地方,后来我才明白,这种劳动态度是被拳头打出来的,不打是绝对擦不了这么认真的。    擦了两遍后,地面确实干净了,他把脏水倒进马桶,又把破布塞进暖气片后面。  可能快到吃饭时间了,昨晚给我腾出铺而自己下到地铺睡的那个犯人(听口音象南方人)问头铺杨哥,这小子没饭盆,咋办?  
问六圪旦要!头铺不冷不热地说。  南方人了一声,趴到铁门上的那个圆孔上向外瞟。一会儿,就把六哥等来了(此人姓蒋,所里人们叫他六圪旦,而板油们尊称他为六哥)。  
六哥六哥!发个饭盆!我们号加了一个!南方人陪着笑。  
南蛮子,你急你妈了个B!老子记得!六圪旦拉开栓,开门,递给南方人一个脏兮兮的铝盆。  去前面洗洗!六圪旦命令道。南方人受宠若惊地接过盆,小跑着去洗马桶那个水龙头下洗盆(院子里只有这一个水管)。  六圪旦走到头铺的铺上坐下,头铺很客气地往后让了让。六圪旦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不到三厘米长的烟头递给头铺,笑着说:老杨,给你发了个大学生啊。  头铺微笑着把烟头装进口袋:顶个屁用?一样的规矩!  我不知道是什么规矩,但明白这一定是在针对我。  六圪旦笑了:你妈的B!他说不定明天就去了尚马街。老朱交待了,看好,不能出事!说完扭回头招呼我过去。  我怯生生地站起来,看着这个貌似忠厚的中年人。暗想,他是个干什么的呢?犯人吗?为何不住在牢房里?警察?怎么不穿制服而和犯人称兄道弟?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六圪旦问话了:学生,你多大了?  
周岁十七。  
死不了,死不了!六圪旦肯定地点点头,哪个学校的?  
经管院的。  问完话,六圪旦又和头铺聊了几句,南方人洗盆还没回来,六圪旦起身一看,哟!那小子正和别的号子的犯人在笑着闲谈。  滚回来!随着一声怒吼,南蛮子屁颠屁颠跑了回来。   
六哥,看洗得多干净。  
!一个大嘴巴抽在南蛮子脸上,谝你妈的B了你!  南蛮子挨了打还得赔笑脸,不过六圪旦打他也有点开玩笑的意味。从此,我才知道玩笑也有这种开法。  一会就用这个盆吃饭吧!”“咣铛!六圪旦从外面把门插上走了。  我从南蛮子手中接过破旧的铝盆,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开饭了,号子里的人纷纷动作起来。  大通铺下面是一溜六个炕洞,有的放香皂盒、刷牙杯、毛巾,有的放鞋之类的杂物,还有一个里面放着一摞铝盆。  一个犯人把炕上中间的两条褥子往上撩起一半,露出下面的席子,一个犯人把那摞铝盆从坑洞里拉出来摆在席子上。很快,犯人们各自找到了自己的铝盆,每人还有一把小塑料勺子。这个号子的勺子多了一把,正好让我用。  六圪旦把各个监舍的铁门全开了,一个号一个号轮流出去打饭。轮到五号时,别人都拿着饭盆出去了。我看了看,也赶忙拿上铝盆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出去。  一个留着长发的男人穿着脏兮兮的白大褂,手里是一个塑料瓢,叉着腰站在那儿,脚下摆着两只冒着热气的白铁皮桶,不过白铁皮已脏成了黑铁皮,桶内是玉米面糊糊。  长发男人一见戴眼镜的我,问六圪旦:这是个因甚进来的?  六圪旦的介绍了一番,他嗬嗬地笑了:大学生?大学生也经常犯法?  
经常这个词让我莫名其妙,直到后来才知道其他院子里也关着几个大学生,有偷东西的,有抢劫的,这是后话。  
快点快点!打饭的催促着犯人们向前,我也跟在后面缓缓走着。所谓饭就是一人一瓢玉米面糊糊,很稀,估计比水的浓度稍大一点。
这是我入监后第一顿饭,从此,玉米面糊糊伴我度过了三年零三个月,它使我深切体会到了粮食的珍贵,体会到了珍惜每一颗粮食的重要性。
 
之三牢房里的钻木取火
早饭过后,又是开门打水洗饭盆。南蛮子跑出去打了水回来,开始哼着小曲蹲在地上洗盆。我纳闷他已经进了监狱,且处在板油地位,怎么还有如此好心情?不过直到后来,我才彻底感悟了身陷囹圄时随遇而安的重要性。  一摞铝盆洗完后放进了炕洞,平遥大汉又用破布把地上的水渍擦干,一天的生活开始了。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上的铁栏杆钻进号子,阴暗的监舍有了一丝生机。地面很快干了,七八个犯人无精打采地坐在炕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当然,我也是无精打采地坐在炕沿上,头脑里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就书上电视上说的监狱吗?这些人会把我怎么样?会打我吗?我把别人捅死了,现在怎么办?我爸妈知道了吗?他们来了吗?还有她呢,她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正在我胡思乱想时,头铺发话了:搓个火!  搓火?这可是个新名词,我知道燧人氏钻木取火,也知道普罗米修斯为人类偷来火种,但搓火,是干什么呢?  说话间,只见一个犯人窜下炕,从一个坑洞中取出个纸叠的小盒子,里面有些烟灰,放好。又从打成被垛中的一床褥子里拽出一点棉花,撕扯成薄薄的一片,倒少许烟灰在上面。之后,把这一小片棉花细细地捻成小纺锤形,里面的烟灰被搓实了,他拿起一只鞋子,双手用鞋底按住小棉花纺锤,用力迅速地前后搓动。搓不了几下,两只手突然往外一推,再松开手,取出棉棒,抖一抖,吹一吹,棉棒中间就冒出一股黑烟,点着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好家伙!磨擦生热的物理原理被他们如此熟练地掌握了,真了不起!烟灰此时的作用应该相当于催化剂吧?不错。  就在搓火的同时,头铺把早上六圪旦给他的那个烟头取出来,又从自己的褥子下找出一张报纸,撕下一块二三公分宽,六七公分长的纸片,把烟丝从烟头中仔细揉到纸片上,几下子就搓成了一根一头细一头粗的卷烟,其作工之精致,技术之熟练,令人咋舌。
烟卷好了,火也搓着了,头铺盘腿坐在自己铺上,烟灰盒自然有人放在膝前,以攒住烟灰供下次搓火时用。
头铺眯着眼抽开了那支卷烟,其他人都极度渴望地盯着那缭绕的烟雾。其实,进来的犯人中不抽烟不喝酒的基本没有,看守所里又不准抽烟,这些瘾君子一个个得很是难受。  细细的一根卷烟(黑话称之为一炮),很快就被头铺抽了一半,他意犹未尽地呷呷嘴,把剩下的烟头递给身边的人,后者赶忙使劲抽两口再递给下一个,直到剩下不到一厘米长,手指都烫得捏不住了,还有人还从笤帚上拽下一根细杆,一折为二,夹着小烟头猛抽,号子里管这个叫烟头烫手,狠抽几口  一炮烟抽完了,头铺开始下地散步。所有的人都上炕给头铺腾地方,头铺缓缓从东墙踱到西墙,七步,又缓缓转过身,从西墙踱到东墙,每个动作都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在监狱里,而是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散步。然而,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在光头、铁门、铁窗、马桶、大通铺组成的环境里,他的每一步都增加了我的恐惧。虽然阳光很温暖,但我的心头却有止不住的寒意。
哗啦啦,号子的铁门被六圪旦打开了,打开水的时间到了,每个号子两饭盆热水,虽然不知水是否开了,但有总比没有强。  犯人们开始喝水,我没喝。早上的玉米面糊糊早已消化完了,我只感觉到饿,我身高体壮,正是长身体、食欲旺盛的时候。在家里我的饭量是惊人的,饺子吃八十个还不大饱,而今天的早餐只有一碗玉米面糊糊,叫我怎能不饿?至此以后,饥饿的感觉伴着我六年半,减掉了我身上我赘肉,也给我的脸上涂上了一层菜色。  喝过水好大一会,铁栏杆的光影在炕上又缓缓地东移了一尺许,终于,盼望已久的午饭来了!  犯人们急匆匆各自找到自己的饭盆小勺,我也赶紧拿上我的破铝盆,怯生生地等着打饭。  午饭是一个馒头、一瓢菜汤。馒头估计有三两左右,菜汤呈黑褐色,里面的固体包括两三块土豆和三四小片白菜叶子,表面浮着些许油星。就这点吗?这点东西恐怕喂猫都不够吧?但没人敢抗议,打菜汤的男人好象在其他地方受了气,不耐烦地催着快鸡巴点,发馒头的六圪旦也不住应声:快点跟上!等逑了等!  进了号子,我们两三个板油是不够资格上炕吃饭的,只能蹲着把饭盆放在地上,左手拿馒头右手用小勺舀菜汤。犯人们一边吃一边大发牢骚,听了他们的牢骚我才知道这里是这样做菜的:白菜是绝对没人去费心洗的,土豆倒是有人洗,不过那只是将一大堆土豆扔进水池里,拧开水龙头象征性冲一下,洗了之后是绝对没人费心去削皮的,做饭的只是给每个土豆拦腰一刀或两刀,所以我们吃的土豆上经常能看到泥巴。所谓的菜汤也只是水里放些黑酱和盐煮一煮,煮熟后倒上几滴生油,使菜汤表面能看到诱人的油星,不过这些油只会沾到饭盆壁或桶壁上,很少到犯人的肚子里。  在炕上吃饭的几个吃得很仔细,他们把盆里的土豆捞出来,剥了皮才吃。我看了看土豆皮上的泥和黑斑,也想剥了皮,但转念一想,就这两块土豆,剥了皮不是就少了量吗?再说土豆皮也能吃啊,一旁的平遥大汉不就吃得津津有味吗?
于是,我一闭眼一咬牙,捞起一块土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很快,土豆和馒头吃光了,菜汤也只剩下盆底的一点点,明显掺杂了泥沙,我怎么也咽不下去。往旁边一瞅,平遥大汉一仰脖,把最后一口带着泥沙的菜汤也咽了下去,还眼巴巴地盯着炕上几人剥下来的土豆皮。  这时,头铺发话了:平遥,不够就把这些皮也吃了吧!大汉谄笑着上前,双手撮起一捧土豆皮,退回来,蹲下,头埋入双手间大嚼开来。  天啊!我看得心中作呕,不过很快就想通了,管子说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在我们目前这种食不裹腹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讲荣辱礼节的。
 
很快,午饭算是吃过了,当然,每个人的肚子并不会有饱的感觉,如果一定要找一种感觉的话,只能说是暂时不饿了  铝盆被摞到了一起,炕席上也擦干净了,南蛮子又开始趴在铁门上的圆孔(即号眼)上向外,等着开门洗饭盆。我是不够资格洗饭盆的,从明天起,我就要倒马桶、洗马桶、擦地了,而洗饭盆这种活属于地位要高一些的人来干,也就是说轮到平遥大汉了,而南蛮子又往上升了一级,干些收拾被褥、打被垛之类的活,这些等级是一点也乱不得的。  六圪旦晃着钥匙逐个开门,让各号子洗完饭盆后,就到了午休时间。  我不想睡,本能地拒绝、厌恶、害怕和这些人呆在一起,再加上心乱如麻,哪有心思睡?  大学生,咋不睡?头铺阴沉沉地发问(事后我才了解到,我属于重刑犯,如果因想不通等原因导致自杀之类的意外事故发生,管教干部就要惟他这个头铺是问,所以他一直关注着我,怕我出事)。  我不想睡。我还是坐在炕边的角上,怯生生地答。  睡!睡你妈的个B头铺恶狠狠的命令道。  我只好脱了鞋,爬到炕中间留给我的那一尺宽的地方躺下。  躺在坑上,我看着房顶脱落的墙皮发呆。斑驳的墙壁上水洇的痕迹在我眼前逐渐模糊,逐渐化为一张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
这是谁!这不是杨梅哭泣的脸吗?这又是谁?这不是郭老师苍白的脸吗?这个呢?像是爸爸焦虑的脸,变了,变了!哦,这是朱平狞笑的脸!我真想扑上去,把他抓下来怒斥他: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入狱就是你害的!尽管海勇是我捅死的,但你应该负主要责任! 
 
之四幸运地逃过了服水土
也不知迷迷糊糊睡了多大一会,令人毛骨悚然的咣铛声惊醒了我,六圪旦又在院子里怒吼:打水!  下午的送水时间到了,依旧是南蛮子跑出去打了两盆热水回来。  我不想喝水,只想吃东西,我饿了,中午的馒头和土豆早已踪迹皆无。  号子门突然开了,六圪旦进来指了指我:出来取东西!  我迟疑地走出铁门,看见昨天送我进来的那个警察抱着一大推衣物向我走来,最显眼的就是学校宿舍里我那条套着淡红色被罩的被子。
我接过衣物,这时,六圪旦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把剪刀走到我跟前。  来,检查检查!他把我怀里的衣物翻了一通,拿出一件夹克,把前襟和袖口的几颗铁扣子剪了下来,当然,他没有裁缝那么专业,所以剪扣子时把扣子周围的一圈布也剪了下来,好端端的夹克上便有了八个指甲盖大小的洞,很是难看。他又拿起一件运动衣,地把拉链头剪掉,从此,这件运动衣我只能敞着穿。  检查完了,六圪旦带我进号子,但这回他把我换了一间号子,从五号转到了三号。  三号的铁门被拉开了,虽然已经是下午了,但屋里仍比较黑,陌生的几个光头、几双闪烁着野兽般凶光的眼睛,我的心又开始哆嗦起来。
把东西放下,出来剃头!六圪旦喝道。  我把怀中的东西放到坑上,随着六圪旦走到南墙根。六圪旦喝令我蹲下,如被斩首般伸长脖子。他则一手叉腰,一手持手推子,在我头上如耕地般连推带拽理了一遍,痛得我龇牙咧嘴。
推了头,他让我在水管下冲一冲。刺骨的凉水冲到头上,寒意沁入骨髓。我胡乱洗了一把,便走进了三号。  天色黑了下来。  三号号子里的暖气片下,蹲着一个后生,看我的眼神有如鹰隼猎兔。炕上还有几个人,在耳语着什么,还不时怪笑几声。  六圪旦跟着我进来,对蹲着的后生说:王勇,晚上值班,不要服鸡 巴什么水土,小心出事!  那个后生嘻笑着:六哥,哪有什么水土?给根炮呀!  六圪旦笑着递给他一个烟头:“C你妈!说完咣铛一声,关门走了。  我茫然地站着,脑子里一桶糨糊,不明白他们说些什么,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遭遇。  有人在翻看我那一堆衣物,有一块新香皂被放到头铺的褥子下,其他也没有什么值得拿的东西了。  这时,地下蹲着的那个后生故意带着哭腔问我:大学生,知不知道甚叫水土?  不知道。我摇摇头。  就是打人!打新进来的人!我刚进来时,他们不让我坐,就只让我圪蹴着,还打我肘子!后生装出一脸的苦相,引起炕上几人一阵哄笑。  我心里一紧,只能选择沉默,选择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这个号子的犯人全是年轻人,他们身强力壮精力充沛,每日里闲坐着无聊,以折磨人为乐事。新进来的犯人基本都在这个号子里服过水土,即被痛打、折磨、羞辱一番,以使新人明白这儿的规矩有眼色,之后才能被分到别的号子。
服水土虽然是明文禁止的,但干部们无不睁只眼闭只眼,暗地纵容以犯治犯,这是因为犯人们如果受到严格的等级制约,便不会有那么多的打架斗殴的破事,有利于管理,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我之所以幸运地逃过了服水土,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前面提到的,从干部到犯人都以为我是重刑犯,又是个屁都不懂的生瓜蛋子,他们害怕我会因为想不通等原因自杀自残。
开晚饭了,晚饭的菜汤和午饭一样,主食则换成了一个玉米面捏成的窝头。  吃完难以下咽的玉米面窝头,晚上封了号,该睡觉了,下午蹲在地上的那个后生俨然是头铺,他突然对我大发慈悲:大学生,你鸡巴也不用服水土了!明天起你洗马桶、擦地!  他又指指另一个后生:鬼子六,明天起你教好他!  之后,他又指指另外几个人,安排什么值班。我不知道给谁值班,只听清了一句不用服水土,哇!这就说明我不用挨打了!太好了!  头铺让我睡到炕中间,迷迷糊糊中,我不再多想,不再管明天要洗马桶还是要擦地,不再管明天喝玉米面糊糊还是吃玉米面窝窝头,十七岁的我在昏昏沉沉中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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