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对四川中学应届毕业生的1958年社教运动的回忆:《五八劫》, 流沙河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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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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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快递 : 《五八劫》 (一) 前言和序发布者 thchen 在 08-03-19 08:20

  〖读者“冷热”推荐:我很少在网上交游,知道我信箱的人也不多。有一天,我收到一个朋友发来的一批文章,嘱我在网上把它们发表了。
  
   这就是我提交给《华夏文摘》的以两篇文章作序开始的《五八劫》。这是一本书,记录的是一九五八年春在四川省一些中学里展开的针对大部分未成年中学生的 “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我大略翻了一下,书里涉及的事件我不熟悉,作者里面也没有一个我认识的熟人或朋友,各篇文章写作风格不尽相同,但是能看出来,写的 都是自己亲身经历的生活。
  
  这本讲真话的书无法在国内出版,《华夏文摘》如果能让它们曝光出来,对于这批受害者无疑是个巨大的安慰。除了在文体上重新做了编排以便使每天的刊载有个连贯之外,对原文字句和标点不做任何更动。〗  

  《五八劫》前言:致1958年社教运动亲历者书

   公元一九五八年春,挟“反右”运动之余威,一场针对大部份未成年中学生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首先在1958级应届高中生中(含中等专业学校学生)开 展起来,并波及1959级、1960级直至1979年在校的高中生。它开创了迫害未成年学子历史之先河,滥觞所及,直至“文革”中的知识青年“上山下 乡”。
  
  这是我泱泱中华自有学堂形式以来,上溯春秋秦汉,下探满清民国,都未曾有过的针对大多数未成年学子的政治迫害运动。
  
  被称为“祖国花朵”的莘莘学子,在暴政的严冬下,尚未开放就凋零了。这些被定为三类,特别是四类(政治不及格)的学生,被视为异类,打入社会的底层,从此开始了他们人生的苦难历程。
  
  这批人中,为保持人的起码尊严愤而自尽者有之;为活命被迫丧失人的尊严,沿街乞讨者有之;以“思想反动”而关进黑牢10余年至今仍穷困潦倒者有之……当然,极少数咬着牙在石缝中挣扎生存下来,且在晚年成名成家者亦有之。
  
  虽然按当时动员号召大家鸣放时讲:“这次运动是人民内部的自我改造运动,不进行反右斗争”;然而实际执行的却是让这些三、四类学生,成为不戴帽子的“右派”、“坏份子”、“反革命”。
  
  于是,这批所谓三类特别是四类学生却几乎享受了“地、富、反、坏、右”的一切待遇,唯一不同的是因为未宣布“戴帽子”,而无权享受拨乱反正后所本应得到平反昭雪。
  
  于是,这段曾经发生在号称人民共和国内,饱含当年未成年学子,及其受株连亲属在内的血泪史,被人有意无意地遗忘了。这种集体失忆使得当我向50岁以下的人们讲述时,竟然被视为天方夜谭。而时间仅过了48年,经历这段历史的人大都尚在。
  
  但时间毕竟过去了48年,这些当年的学子,如今绝大部份已是65岁以上的老人。至于发动和领导这场运动的人恐怕就更老了。
  
  回首往昔,欲哭无泪!
  
  难道真要让这一段和着血泪的痛史,被掩盖和伪造吗?难道如实地记录这段历史就是“纠缠过去,不向前看”吗?不!我们认为还不能这样来对待这个问题!
  
  于是我们希望:1958年社教运动的亲历者;无论你当时是领导“运动”的官员、老师;抑或是被诱导毒害成为“运动”的受益者,都能本着人类起码的良知,勇敢地站出来说明那场运动的真相。
  
  我们尤其希望那场“运动”中受到伤害的同学站出来,勇敢地揭露和控诉那场“运动”给你带来的种种不幸。
  
  流沙河:《五八劫》序

   她们惹祸,忧患缠身,回想起来,皆缘于退回去五十年前二月的某一天,小女生杨刚虹跑来说:“流叔叔,我们学校有同学想见你。”当时四川省内报刊正在猛批 《星星诗刊》创刊号登载的《草木篇》,上纲已到“反党反人民”和“仇恨新社会”的高度。我心头很恐惧,本该谢绝才是。怎奈杨刚虹是我饭碗所在的省文联领导 人沙订的幺女,那年不过十二三岁,在成都七中读书,脸貌乖,嘴巴甜,笑得又天真,我怎好谢绝,便点头同意。这一点头,祸根就埋下了。后悔莫及,我是不祥之 鸟害人精啊。

  几天后的星期六下午,乖甜的小女生真的带着同学到布后街2号进大门倒右拐的花树庭院来。院南隅,窄阶有苔痕,门窗北向, 是我居室。闻声出门来,见来的不是小女生的同班同学,而是高五八级的大女生,而且四个,个个娴静娟秀,使我深感意外。室内太窄请她们挤坐。她们懂礼节,站 有站像,坐有坐像,从不喧宾夺主,也不语及市井俗事。总是聆听我谈文学,讲历史,摆龙门阵。也多次请教语文课方面的问题,而我回答往往和课本上的说法有出 入。由此我知悉她们已读了《邹忌说斉王纳谏》和《诗经·秦风·蒹葭》,她们要改编“蒹葭苍苍”为歌舞表演。进而知悉她们各科成绩都很好,是班上的优秀生。 报刊上正在批判我,她们也看了,心中有疑问,求证于我。见我不愿深谈,也就不便追问。她们很知趣,便换个话题安慰我。有时她们也自己交谈,不干扰我。

   此后每逢星期六下午,她们四位放学后都来看我。听我天南海北漫谈,总要天黑了才一斉辞归。旧历除夕又送礼品来,还烤年糕吃,笑语融融,一家人似的,当我 做大哥。不久,《草木篇》批判暂停,上面要缓和气氛,解除知识份子的顾虑,引导大家“大鸣大放”提意见“邦助党整风”,我心头的恐惧亦隨之而化解。她们当 然比我更幼稚,到我这里来,显得更快活。到这年的盛夏,反右派斗争运动都开锣了,她们四位还请我去望江公园游玩端午节,沿河看风景。就在这时,我告知她们 不要再来看我了。她们听从,人不来却写信来。一封又一封劝喻我想开些,未来会晴明。我虽然已感知未来的险恶,忧心如焚,却不便于向她们说,所以回信都说些 乐覌的话,免得惊吓她们。回她们四位的信都是“本市东锦江街22号陈秀芳收”。这里该交代她们的姓名了:郑世瑛,曾昭容,邓静谷,陈秀芳。有一天陈秀芳惊 惶跑来说:“你的回信上靣检查过了,由居委会主任交给我的,还狠瞪我两眼!”我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把来信全都退给她们,虽然那些信上没有一句违法的话。 哈,想起了。记得有一封信上她们开玩笑,把我画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古装美女,有一双瘦长的白鶴腿。爱嬉笑,不知忧愁的少女,她们曾经是。

   到这年的伏暑,我已被揪出来“过堂交代”,她们克制不住同情之心,又来看我。一次,两次,不听我劝。第三次,她们就受辱了。一张彩色漫画贴在进大门倒右 拐的拱门左边,她们来就看见。漫画构思极有水平,怵目惊心。画面上是一块血红的烂肉,四只苍蝇飞来。事过五十年之久了,人们还记得“四个苍蝇小姐”。那时 她们头脑糊涂胆子大,公然提抗议。此后她们四位命运多舛,那是注定没改的了。

  “过堂交代”弄得痛苦难堪,她们又约我出去见面,告知我 近况险恶。公安部门和省文联专案组均有专人找她们多次谈话,要她们揭发我的罪恶言行。难得她们正直纯洁,没有一字玷辱我的名誉。又一次约我出去,郑世瑛 问:“报上说你毒害我们,对我们讲社会上好人少,坏人多。我们记得你讲的是好人多,坏人少。你为啥要那样交代呀?”我说:“那样才能过关。”她们由此而知 什么叫“运动”,什么叫“认罪”。此后风声更紧,她们不敢再与我通消息了。

  是年深秋,反右派斗争运动推向高潮,波及全市中学校园。详 情请看这部巨著《五八劫》吧。我亦风闻一点,知悉郑世英,曾昭容,邓静谷,陈秀芳四位皆被恶名,惹下大祸,她们不但从此坎壈,前途无望,而且名誉被污,终 身莫浣。与她们四位同时受我株连的,还有成都六中初中小女生金国富,被迫远走兰州,易名金敏,历尽酸辛。金国富扱聪敏,是班上优秀生,爱好文学。她更早 些,1956年秋,每天下午放学后,来我这里做作业。悄黙无声,从不干扰我的写作。她家住岳府街12号,距布后街2号近,故常来。还有她带来的万小林,也 是六中高五八级的大女生,万小林家住酱园公所街,太远,故不常来。她们两位在学校内怎样被收拾,她们多年后来看我,一字不说。真的是“休提起,提起泪洒江 河”。

  至今事过五十年,仍未见有个“说法”。整我我不怨,我端了公家的饭碗嘛。何况又“改正”了,其后又捞了一些好处。那些中学生娃娃,天真未凿,怎忍得下心收拾他们和她们啊。《圣经》有云:“出来如花,又被摘下。”不写了。是为序。
                2007年10月26日在大慈寺路

  冉云飞:真正的自由缘于自我救赎——序《五八劫》
  
  有些鸟儿是永远关不住的,因为它们的每一片羽翼上都沾满了自由的光辉!——电影《肖申克的救赎》
  
  民间记录
  
   由于多年来坚持打捞四九年后当代中国的痛史,因此得以窥看到许多一般人不曾注意的社会灾难之细部,我期翼从那些边角余料中来接近历史的真面目。官方大言 玄玄的旌表文章固然也是研究中国当代史所必须注意的,但官方对档案严加看管,使得研究者无法看透他们整人背后的真实动机,因为他们藉此愚弄民众的利益。没 办法,作为一个对当代中国痛史有穷根究底癖好的人,只好从民间说法及其他边角余料中来加以修补。正是因为如此,反而可能进入历史的真实之中,寻得那些被遮 蔽与掩盖的惨痛记忆。
  
  我搜各种旧书及相关资料二十年,从那些被人们遗忘的民间纪录里发掘了不少有意义的鲜活史料,如民生公司职员 何现伦六十年前的日记,如成都佛教界反右原始资料,如五十年代初还俗和尚被迫离婚的判决书等,这些东西在以论代史,好作宏大叙事的人看来固然不值一提,委 弃不顾,然而我乐此不疲。这些年来,对日记、年谱,更多的是原始材料的热衷,形成我对历史的细部解读方式。所以我才在细读《吴虞日记》和《湘绮楼日记》后 写一系列的吴虞、王闿运与近现代巴蜀文化关系的琐细文章,并从中找到历史写作的乐趣。这样的做法,我愿意承认与目下知识界一些朋友寻求民间思想(丁东、谢 泳、朱学勤、邵建等),另一些朋友寻找民间纪录(李辉搜编的《杜高档案》以及贾植芳、茹志鹃等人的日记等)的努力之影响是分不开的。如果没有这些影响,没 有这些搜罗与注重民间史料的心理准备,哪怕面对众多灾难史料,也无动于衷。换言之,如果没有这样的意识,如果不把自己作为中国苦难的在场者——我虽是晚生 后辈,许多灾难我不曾经历过,但经历者的疼痛与他们的悲惨到令人窒息的生活,仍像空气一样包围着我,使我艰于呼吸与视听。何况自己本身在这个国家也经历了 相应的苦难与血腥,岂能一忘了之——就是与“五八劫”等群体的人天天在一起,也不可能与他们真正从心灵相识相契。
  
  感谢网络,使我 得以在人群嚣嚣中认识王建军先生——令我尊敬的王大爷。当我知道他与同学和难友们准备将过去的东西撰写出来,以留存后世的时候,我甚感兴奋。于是我在自己 博客上写了两篇文章——《告诉后人真相是老年人的义务》、《我们应该怎样帮助老年人回忆历史》——来呼应他们的努力。他们从一开始便不耻下问于我这样的晚 生后辈,让我贡献刍荛,我也不揣谫陋,有所芹献,他们不仅在自我回忆的基础上,作了比较扎实的名录,他们后来寻到更多的官方文件、检举及认罪材料等,而且 在文件后面尚有自己不错的点评与阅读。不仅表达了自己意见,而且提供可供后来研究者第一手资料,真可谓功莫大焉。以不才之孤陋,尚未看到过任何一个四九年 后的有关运动——四九年后的运动多如牛毛,研不胜研,究不胜究,且资料湮没不彰,加以官方有意的阻扰与遮蔽,许多运动似乎渐渐成为一笔糊涂账,这正是那些 “历史宜粗不宜细”者所乐观其成的——像如此这般被全方位地纪录下来,留给后人以可信的第一手历史资料,从而为撕破铁幕,烛照黑暗深渊,打下了坚实的基 础。中国大地上经历过各种运动的“运动员”可谓不计其数,除了曲博、罗小文主编《飓风刮过亚热带雨林》记录了云南知青历史与现实维权历程外(我曾写了一篇 《苦难必须反省而非玩笑》谈知青问题),还没有一个“运动员”群体如此执着地愿将其认真而完备地纪录下来,可谓空前,必将名垂青史。希望“五八劫”群体的 做法,空前而不绝后,继起有许多效仿者,踵武其后,将自己的亲历写出来,尤其对当时整治你们的官方原始档案、能找到的揭发材料、受难者名录、整人者名录 等,悉数搜罗整理出来,一可安慰自己,自己禁声几十年后,依旧可以发出应有的声音,二可给后人借鉴,让他们少犯此种错误,少进此种被官方糊弄的圈套,让他 们为做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懈努力,此可谓功德无量。
  
  一九五八年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所造成的劫难,是中国有史以来,前所未有的对未成年 人大规模地残害。一个政权对未成人都不放过,可见其疯狂残忍到了何等反人类的地步。我建议有良知的知识分子与研究者,与民间一道,建立一种四九年后“中国 灾难学”,注重第一手资料的获得与整理,唤醒民间记录与保存灾难史料的意识,把九百六十万平公里的土地上所发生的灾难,都照实收录保存起来,使其无所逃 逸。让世界上更多的人知道中国人不幸在二十世纪下半叶,作为意识形态活体实验品的悲惨故事,以作为我们民族永远的耻辱而传之久远,不再犯相同之错误。
  
  消除恐惧
  
   生活在专制国家,没有罗斯福四大自由之一“免除恐惧的自由”。加之专制政权的监控与打压无处不在,遍及我们生活的每个角落,使得许多人内心有点与官方不 同的想法,便瑟瑟发抖。这也不能怪我们这些孱弱的个体,在强大的专政机器,个人是多么弱小。但即便再弱小,你也有他人不可替代的尊严,也有他人不可替代的 力量,这些微小的力量加诸一起,必将形成对专政机器的强大压力,使他们随时防范、寝食难安。事实上,专制政权对人的伤害是无所不在,受伤的不仅是受害者 ——一般说来,受害者所受伤害最大最直接也最无辜——迫害和镇压者也受到应有的伤害,因为他们随时怕受害者的报复。于是你才看到一小小的区政府办公大楼都 站有岗哨,相当于用豪华猪圈把自己圈养起来,喂得白白胖胖的,也没有真正的自由可言。要言之,一部分人剥夺另一部分人的利益,使所有的人都没有自由,专制 制度伤害所有人的自由。
  
  虽说专制制度伤害所有人的自由,但绑匪无疑比人质具有更多的自由,恐惧也相对较少。绑匪集团的势力过于强 大,使得所有人质尽量向绑匪献媚,形成人质爱上绑匪的奇特景观,这便是有名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人质爱上绑匪的几大特征,就是尽量把自己变成摇尾乞怜 的奴才,处处替绑匪着想,连绑匪都未曾想到的绝招,连绑匪都没有想到的管理人质的残忍手段。绑匪看其作为人质有发展前途,且像奴才般忠心耿耿,于是封其为 奴才总管,其所使用的招数之阴毒更甚于绑匪数倍,正应了奴才做了主人比主人更可怕的道理。由于其中的人质特别起劲地效忠绑匪,得到一点好处,激发那些还没 有效忠的人质想尽一切手段去接近绑匪,委身投靠,交心告密,于是争相效仿,因此遍地都是人质给绑匪早请示、晚汇报,唯恐绑匪不知他的卖身投靠。榜样的力量 是无穷的,于是偌大的中国,几乎成了生长人质爱上绑匪的丰厚土壤,其丰厚程度,以我对历史与现实的了解,可能堪称世界之最。
  
  另一 方面绑匪为了将人质治理得服服帖帖的,除了采取告密的运作方式,以节约统治成本,败坏人心及让人的品格堕落外,还让你在血淋淋的现实生活中,不得不学会狗 咬狗的生存策略。因为你不咬别人,别人会咬你,于是大家都在担惊受怕中度日,形成了一种人质与人质之间的“囚徒困境”。人质之间群体的最佳效果当然是都不 告密,团结起来,让绑匪无从下手。但群体中的个人为了获取自己的好处,就有人乱编造或提前告密,以期实现个人利益最大化。因为每个人都考虑个人利益最大 化,于是互相告密揭露,发人阴私,层出不穷,此风日炽,于今为烈。结果每个人都有罪,都有把柄被绑匪捏在手中,那么便于绑匪分而治之,用甲治乙,用乙治 丙,再用丙治甲,形成整人的恶性循环,结果实现了绑匪的利益最大化。这便是我利用“囚徒困境”理论在告密中的运用——我正在利用我手上搜集的众多告密例 证,来研究“告密中的囚徒困境及其制度化的成因”——也是解开告密为何被历来的专制者乐此不疲、运用不休的根本因由。专制者便是“囚徒困境”故事中的警 察,而专制者管制下的群众则是其中的囚徒。专制社会乐于利用民众告密管理整个社会,那是因为告密会造就专制者的利益最大化,使他们剥夺民众利益时成本非常 少。而民主自由社会则因为诸种制度因素的制约,民众不是囚徒,而掌权者也不是警察,所以无法套用这个“囚徒困境”的故事来达成告密之制度化,从而实现掌权 者的利益最大化。
  
  绑匪之所以能把人质治得服服帖帖的,除了利用真正的“囚徒困境”外——中国整个社会里的民众都处于“囚徒困境” 之中,被专制者治理得服贴温顺,这是个很好的政治学和社会学研究课题——加上长时期大规模的洗脑,反而让人质觉得被绑匪绑架是为他自己好,有些人质觉得脱 离了绑匪集团,反而不能愉快地生活,惶惶不可终日,而让人质获得自由则是那些想颠覆他们这绑匪集团的阴谋,是“反华势力”。这种没有逻辑,不长脑子的洗脑 理论,居然可以欺骗到许多人质,有不少人质还乐意像鹦鹉一样重复这样的理论,而不知其是如何荒谬。中国是个盛产奴才的国家,人质爱上绑匪的事,几千年来上 演不绝,代不乏人。认为自己只是人质,为了获得更多不干净的利益,于是拼命揭发告密、落井下石,站在别人肩膀上往上爬,甚至踏上一只脚,让对方永世不得翻 身。如此丑恶的事,在四九年后的社会生活大规模爆发,中国几千年专制社会的任何历史时期。只拿告密这一件生活在“囚徒困境”的中国人特别喜欢做的事来说, 其波及面之广,涉及人之众多,蔓延时间之长,造成的恐惧之深,超过中国的历朝历代。此前尚有“亲亲相隐”,不主张亲人之间告密,而四九年后则不分亲疏一律 只向当政者效忠,亲人攻讦,父子成仇,夫妻反目,兄弟阋墙,连亲人之间仅有的一点个人隐私与互相倾吐积愫的空间都被他们强制没收,使你成为一个没有任何保 护的“玻璃人”。由于专制者大量用公权力侵夺人的私人空间,因此玻璃人分外透明,一触即碎,易碎即易投降,易于成为绑匪的奴仆。
  
   “五八劫”和四九年后的所有运动一样,专制者所用的方式,无非是诱导启发,引蛇出洞,群众运动,互相告密,检举揭发,批斗示众,划清界线,整人发配,劳改 入监这几大步骤。当然他们都会在整人之前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秋后算账,但秋后算帐才是整人者惯用的伎俩。如果你不去整人批斗,不去告密揭发,那么就会让 处于“囚徒困境”中最不利一端,于是你便成为该运动的祭品,以儆效尤,让更多的学生把告密揭发作靠近组织的进步举动,此种颠倒是非,混淆做人底线的愚民方 式,长久得逞,就是胡萝卜加大棒的统治模式的必然结果。像张静姝一样不愿去批斗整人,不愿去揭发人的好人,就成为“五八劫”中真正的牺牲品。但这样高贵的 牺牲,在四九年后的中国人中已是凤毛麟角,在此我表达作为晚辈对张静姝老人深深的敬仰之情,中国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还在,才不至于完全变成虎狼禽兽之 国。虽然我们长期遭受绑架,但我并不悲观,青山遮不住,我相信像张静姝老人这样高尚品质的人,在中国会越来越多。现在社会还有许多问题,但只要大家努力, 互相声援支持,说出真相,争取自己的权益,就能真正不依附绑匪,从人质状态下解放出来,而成为一个真正大写的人。我知道许多前辈经历了很多磨难,已经变得 “深藏不露”乃至恐惧难消,都是值得同情乃至可以理解的。但你愈加恐惧,只会增加你的恐惧,只会便宜那些抢夺你利益的人,只会助纣为虐,只会姑息养奸,只 会让他们蹂躏并嘲笑你。鬼都怕恶人,虽然这只是个比喻,但它深刻地说明了如果我们大家持续反抗,并说出真相,绑匪就不会那么轻松得逞,最终会使我们完全得 到我们应有之尊严与利益。在如今的后极权时代,极权者整治人虽然仍旧很凶,但他们整治一个人的成本无疑在显著增加,像以前那样悄无声息地陷人于万劫不复的 深渊的次数在相对减少,每个人都添一份力量,也许你就是那根压垮专制这个骆驼的最后一根羽毛。

  真相下的和解
  
   生在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不管别人是怎样生活的,但我的经历表明自己并不是个一直勇敢而清醒的人。我虽然从小有些疑问,但也没有什么豹子胆可炫耀;我虽智 商不差,但由于受愚太久,没有解决思考方法与路径的问题,看不到自己权益为何受损,陷入认识上南辕北辙的苦况,堕入黑暗幽蔽的深渊而无法自拔。由于看到太 多的暴力与黑暗,因此常存暴戾之气,不乏雪仇之心,在极端的路子上似乎越走越远,却越走越痛苦,越走越无力,越走越不相信生活中不少的人,把自己搞得灰头 土脑,同时也将这种坏心情传染给别人。好在尚有一份自我审视的精神,用真实的心灵去感知去了解这个世界,尤其是我身边所看到的和经历过的苦难,加之穷读胡 适诸先生的著作,才知道一个人要堂堂正正的做人,一样可以行走于天地间。不特如此,胡适先生日拱一卒、功不唐捐的精神,威伯福斯通过几十年的努力,终于在 英国乃至全世界实现了废除黑奴贸易的理想,这是一种多么伟大的坚韧,真可垂诸万世而不朽。就是像胡适、威伯福斯这样伟大的人,也不是有三头六臂的超人,他 们也屡受挫折,但从不放弃努力。最重要的是,他们有自己的信仰,胡适先生将民主自由当作自己的世俗信仰,而威伯福斯是虔诚的基督徒,他们内心有自己坚定的 信仰作支撑,不至因世事风云、现实的不堪而掳去自己努力奋斗的精神。
  
  说出真相,让后人记住这一切灾难,是我们作为过来人或者间接 经验者、研究者的义务,因此我写过一篇《告诉后人真相是老年人的义务》。我的基点并不是唱高调,而是说,你如果真爱你的孩子,你应该告知他你曾经的灾难之 真相,以避免将来他重罹此种灾难。即便不幸深罹此种灾难,也应因此自解的应对方略,而不致对生活绝望。人活着的目的与意义,或许各有不同,但我认为一个人 应该活得体面与尊严、幸福与安康,是任何人都不反对的世俗理想。而要得到这一切,并不会天赐,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我们这个专制的国家,一部分人正是 靠剥夺另一部分人的利益,而不是靠平等竞争发家致富的,因此要维护自己的权益,在制度没有保障之前,每个人必须为自己的权益不受或者少受损害,而做出不懈 的努力,才能相对活得像个人样子。而要争得自己的权益,那么说出事实与历史的真相,是争取自己权益不可缺少的方法,只有在真相被揭示出来,那些作假而鲸吞 你权益的人才有可能暴露于天下,被众多的人批评,鲸吞你利益者才有可能收敛或者受到应有的惩处。你如果默不作声,至死不说,那么你被奴役的命运就不可能有 丝毫之改善。
  
  要获得真相,我们不能等待官方的恩赐或者良心发现,官方不可能主动将自己曾经作恶的真相公布出来,除非有真正制约它 的力量起来调整他们过去的所作所为,各个运动的真相才可能逐步真相大白。别说目前官方不允许公布真相,就是官方不再制止,也因公布真相不仅波及许多人的利 益,而且事涉许多人的心灵之调整与疗治,更涉及到四九年后所推行的社会制度的彻底反省,这对双方以及整个官方都不是容易的事情。但即便困难重重,一方面真 正有良知识分子与研究者,理应做此长期之研究和言说工作,使更多的人知道历史真相原来如此,使官方以前反人类的许多做法大白于天下;另一方面,我们民间的 亲历者也不是一无所为,有许多工作可做。其一,我们可以尽量保留原始资料,如此前的判决书,此后的改正书;如自己当时经历运动时或者在劳改地的照片,包括 其他同难者的一切信息等等,细大不捐,越细越好。其二,是尽量多写回忆,以便亲人或者挚友保存,或者供给有兴趣的研究者使用;或者将自己的回忆用影像设备 录、摄下来,送给自己后代保存,此为慰亲忆念的方式,还可以拿给相关人士进行切实的研究。其三,前二者你都无法做到,可写一不多之简介,以便那些编辑诸种 受难者名录的人使用,以留下雪泥鸿爪,不让曾经的灾难在没有得到反思反省前,就消息于天壤间。
  
  说出真相,让后人了解,记住过去曾 经的苦难,并不是为了仇恨,并不是为了冤怨相报。而是在说出真相过后,让整人之人受到应有的谴责,并且在心灵上有所不安,彻底告别安于作为绑匪之人质的状 态。勇敢地说出真相,是为了让整人之制度慢慢解体,为建立真正民主自由的国家添砖加瓦。南非大主教图图说过,没有真实无欺的真相,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和解。 因此图图在南非成立了和解与真相委员会,调查南非过去的灾难,使南非最终走向种族和解的民主自由之路。因此我们一方面要呼吁官方开放所有与此前中国苦难的 档案,让民众知晓过往一切灾难之因由,另一方面应该允许学者公正客观地研究,使这些灾难在可以公开自由研究的情况下,变成一种对过去灾难加以反省,并且成 为避免灾难再次发生的一种难得的酵母。在许多黯昧不明的残酷灾难,渐渐浮出水面以后,我们个人及民间团体,有理由要求官方为此做出真诚的道歉,并为此做出 相应合理的国家赔偿。我们需要和解,但我们不是乞求,而是在官方公布真相并有道歉之诚意下的和解。活在当下之中国,到处充满不公与暴戾之气,愤怒是一种勇 气,说真话是一种力量,宽容理性是一种美德,和解是一个社会和谐发展必须。不弄清以往历次灾难运动的真相,官方不对四九年以来的灾难作深刻的反省与道歉, 就不可能有全社会各阶层的和解,当然也不会有全中国真正的福音。

  自我救赎
  
  《肖申克的救赎》实在是一部反映监 狱与自由之关系的好电影,其间所蕴含的深意,在我们中国人看后更是深有同感。整部电影反应了人质爱上绑匪、鸟儿爱上鸟笼、犯人习惯监狱的过程,极好地展现 了一个人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后的诸种“症状”,当然也反应了一部分人不屈地追求自由的热望。影片通过瑞德之口说出对institutionalized (体制化)这个词语的看法。他说:“起初,你讨厌它,然后你逐渐的习惯它,足够的时间后你开始依赖他。这就是体制化”。体制化就像对动物一样,开始豢养、 圈养,到最终放你出去,你还不适应了。同样的,人也是如此,在黑暗中呆久了,乍见阳光,你的眼睛有一个适应过程。生理过程适应得还比较快;但心理的改变, 以及重新对独立自由生活的习惯就得有个慢长过程,这也是许多人从监狱出来,便被排斥到主流社会之外、自我边缘化的原因之一。
  
  一个 “运动员”群体受了苦,在专制的栅栏有所松动的情况下,就像人被扼住了喉咙,现在稍微休息的情况下,余痛未息,不趁机喊出几声来,实在是有活得不明不白之 嫌。如果一个人连控诉别人伤害自己的能力都丧失了,即便侥幸活下来,也只有“人皆得以隶使之”的悲苦命运等着他。我们虽然生活在一个铁幕政权之高压非常厉 害的国家,人人都没有免于恐惧的自由,但就像你在黑夜里走夜路,大家不发出声喊,互相壮胆,那么你可能会因无法坚持到走出黑暗隧道,重见天日的那一天而灰 心不已。一个人尚未努力去活得像一个人样子,就开始灰心绝望,主要是自己对不住自己,自己过早投降,尊严与幸福无条件让渡给了那些奴役你的人,如此自怨自 艾,那是连上帝也无法救赎你的。
  
  每个人说出自己的受难史,不是为了展示伤口,以博得他人之同情。而说出自己受伤的心路历程,以及 其间的挣扎,是为了后来之人不再受这样的痛苦。同时说出真相,道出自己受伤乃至不幸害人的经历,都是一种难得的自我疗治。这种疗治不仅使自己放下包袱,是 一种必要的心理释放,更是一种透脱后的总结。每个人有自己善良光辉的一面,也有自身幽暗不足与外人道的一面。一个人不是生下来就是坏人,同理好人也是逐渐 修为而成的,并非来自天启,也不全是因为某种生物遗传,而是后天习得与教育。是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意识到这一点,是一种真正的拯救。所以当我看到五八级同 学黄显君写给扬无忌等人的忏悔信,受害者王建军在文章中提到自己也曾经做过一些害人之错事时,这和张静姝不陷同学于不义而自己深陷苦难,由一类学生被打成 四类学生,一样让我感动万分,展现了一种真正不可多得的人性光辉。一个人对迫害他的制度和个人持续不断地控诉,比起那些缄默不言者,当然是了不起。但一个 人只知控诉,而不知反省,不知自己在一个污浊的社会不可能全身而退、不可能十全十美的事实,不知自己在有意无意中曾经伤害过别人,那么这样的自救就是不完 整的。控诉是一种道出真相的发泄与疗救,反省与忏悔是一种宽容理性的光辉,是一种放下与和解,是一种真正的心理安慰与灵魂救赎。
  
   换言之,一边愤怒控诉,一边反省与忏悔,才是获救之一枚硬币的两面,缺一不可。即便你对囚禁你的监狱,豢养并骟掉你创造力的“体制化”有很深的依赖症,就 像一个人对毒瘾的依赖一样,终究可以通过不懈的努力而洗心革面。这就是瑞德对于“希望”的解释:“不要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可以穿透一切高墙的东西,它就在 我们的内心深处,他们无法达到,也触摸不到,那就是希望”。同时也像《肖申克救赎》里安迪的选择一样,再强大的体制也永远无法剥夺我们选择救赎的权利,因 为救赎就存在于我们的心中,那是任何强权也无法到达的地方。让我们努力做一个每一片羽翼上都沾满自由光辉的鸟儿。自由光芒因从自身散发出来而耀目,而不是 来自他人的反光。如果仅仅是他人的反光,就像月光一样没有真正的温暖,没有真正丰沛的照耀他人的能量。
  
  上帝只救自救的人,我也曾 写过一篇文章《每个人都必须自救》,他救只是一种外力的推助,而非一种发自内心,自己做主的获救。他人对你的帮助,只是一种外在的助力,固然有助于你逃离 苦难深渊。但如果你缺乏自我救赎能力,不能全面深刻反省自己一生的所作所为,那么你的救赎就是不全面的。回忆过去,控诉当然是必须的,但只停留在控诉的层 面,让控诉的野草的疯长(朱学勤语),也只算是完成了自我疗救的一半。王建军到晚年不仅大胆说出真相,还提及自己曾经伤害过的人,而且费尽心血,将五八劫 的真相编辑成书——当然这里面有众多人的功劳,但王建军无疑居功至伟——实在是于同学于友人于后人于社会于国家,都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让我对王建 军、张静姝、杨无忌、呂涛、郑世光、郑胜农、邱玉铭、袁体民等参与五八劫之编纂与回忆的诸位老前辈,表达我作为一个对当代中国灾难史深表关切的晚辈的深深 谢意,你们是一个多灾多难而又令人敬佩的群体。你们的努力,是我们后辈追随的榜样。我相信通过大家不懈的努力,自由的甘霖必将降临这块多难的土地。
  
2007年10月30日晚10时定稿于成都
 
华夏快递 : 《五八劫》(二) 曾伯炎:1958年的桃李劫发布者 lq 在 08-03-20 0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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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单位打成右派时,未满25岁,是年轻的了。到劳教营遇到川大化学系学生戴虞俊,还比我小3岁,当时,成渝那些大学,纷纷送学生劳教,重庆医学院送去的 宋乃湘、成都地质学院送去的杨其智、罗先坦,雅安农学院送去更大批年轻学生,如秦成元等,都是17岁考进大学,18岁就被劳教了。

我 惊异,想起1949年暑假,那时,也说有白色恐怖,我寄宿川大学生自治会主席马传利宿舍,他告诉我,学潮中,同学余天觉被捕,他正在营救,教授们也在奔 走,校长黄季陆也在斡旋。怎么,现在的大学校长,竟充当起抓学生的帮凶,成批地协助当局抓学生去劳教呢?中国的大学,爱护学生是有传统的,从蔡元培、蒋梦 麟、胡适、罗家伦等学者都从北洋军阀与国民政府营救过学生,怎么,那种校长都变形变质了呢?

不久,在劳教营我发现有不少比大学生更年少的 中专生与中学生,叶文博这中专生还戴着右派帽子被劳教,倪希真、朱自达这些中学生、中专生,也在劫难逃。后来,从读报纸与传闻,这次反右运动,在湖北与四 川的中学与中等技术专科学校也进行了肃清反革命的镇压,湖北汉阳中学初中毕业生,只是对升高中分配的升学指标认为低了,有的特权干部子弟校却很高,要求平 等地一视同仁,就被镇压,有的担任领导的师长也杀了,学生被大批送劳改劳教。而成都的四川省第二师范校,也是学生一点生活中的诉求,在校中未得到解决,去 上级衙门请愿上了街,即视作反革命活动,把1955年由反胡风运动开展的内部肃反,1957年竟延伸扩展到中学生了,还天真烂熳的少年,怎么忍心下得了打 击的手呵!没想到这就是当局把一切反动因素要消灭在萌芽状态方针的滥觞,北洋军阀与国民政府都不敢做的,这凶狠十倍百倍的专制政权,竟敢做了,到了89年 六四血洗天安门,冒天下大不韪杀青年与学生,更登峰造报了。

1958年在峨边劳教营,惊讶我的,还有更残酷的事。派我进原始森林运输木 料,遇见近两百10岁左右的小学生,也被押进山林,用他们运小木板下山,卖给重庆某纱管厂,没想到,这劳教营是大、中、小学生齐抓来做苦役。后来遇见作家 杨禾与老报人杨钟岫,他们在大堡作业区担任那里数千被劳教儿童的教师,说是学的前苏联国内战争后大批孤儿流浪社会,由肃反委员会(契卡)头子捷尔任斯基办 收容劳教,用半工半读来“培养”新一代。在1957年这安定的和平环境,从人家父母的卵翼下,公安局也把孩子们拖到右派劳教营的小凉山来受苦受罪,还有点 人性的忍心吗?就是野兽,也爱怜幼仔呵?他们给公安派出所下达任务与指标,谁家孩子不好管教者,可由家长交派出所送去半工半读劳动教养;有的工人子女多 点,负担重点,听信这种宣传,就上当了。在大跃进后的大饥饿那1960一1962年,我看见大量饿死,埋孩子如挖红薯窖那么挖埋,参与埋葬的蔡鲤奎告诉 我,他记下的数字是2600余个孩子。秦始皇在历史上创造了“坑儒”来灭杀知识分子,毛泽东及其四川爪牙李井泉竟创造了“坑孩”,难怪他不服别人批评他是 秦始皇,认为自己比秦始皇更有“魄力”,秦始皇不过坑了460个儒生,他坑的知识分子,何止百万,秦始皇总还未坑孩,始皇乃小巫,他才是大巫了。

那年代,流行着对儿童的形容词:“祖国的花朵”,当人们以这美好的词儿去讴歌孩子时,有谁知道小凉山的峨边大堡山上,埋过上千的天真无邪童心、童体与童魂呢?

1979 年春,我由改正回到成都原单位,从作家贺星寒身世,才知他上成都九中正高中毕业时,也受到与反右运动同类的打击,名社会主义教育运动。1958年1月,机 关单位的反右运动,已在下放、劳教、劳改处理右派了,又把他们这些中学毕业生集中起来鸣放,畅所欲言,然后抓不叫右派的右派学生,在学生中按思想色彩分 类,第四类学生,相当右派,不许报考大学,第三类学生,相当中右,考大学可报名,却不可能录取,第二类属中间派,划入第一类,则属左派了,其中多为党、团 员。贺星寒因极力主张民主自由,还登台去畅言自己的民主理念,当然被划为四类,在成都,做临时工也不派他,19岁即亡命走新疆,这种人当时有个贱名叫“盲 流”,从他后来的长篇小说写这段流浪生活的《浪土》中,感到不似劳改,也像被流救了,那冰雪中苦熬的青春,使他丧失进大学去获取知识的机会,却在这社会大 学里更深化了对人生的认识,以致后来在成都成为异军突起的文学与文化新星,北京作家戴晴读到他呼吁反对建三峡工程的文学色彩极浓,论证极佳的文章,以为是 老年作家之老辣文笔,打电话到他家,一听,才50出头,十分惊讶,就像许多年后李慎之读到成都大学教师王怡的宪政文章,一听作者还不到30岁时,也惊讶与 惊喜交识,感叹说“了不得”一样。如果贺星寒不遭反右运动续篇的中学生社教运动打击,享受少年那平等投考大学的人权,会是怎样的文化巨匠呢?

1980至1990年代,我发现在成都与全国文学与文化界活跃的实力作家,不少人都是这次桃李劫后复出的幸存者,除贺星寒外,还有一群体,如:

周 克芹 其《许茂和他的女儿们》长篇小说曾斐声全国,以现实主义风格使人们受文革那“高大全”实为假大空文风之灾后,感到视觉一新。但这周克芹在省中级农专校上学 时,因常到省文联向编辑邱原请教与交往,邱原被打成右派,周克芹也成了四类学生,不分配工作,发配简阳乡下去做农民。

黄家刚 成都七中五八级才子,16岁即有处女作小说发表于《四川文学》,打成三类学生后,不许升学,后来在木材厂去做了工人,在圆盘锯、龙门锯、带锯的锯齿切割 中,破碎了青春,却难毁灭他的文魂,他凭一支笔写入省作家协会,在《四川文学》任编辑,极有文学资质与敏锐艺术感觉的他,受反右运动那次沉重打击,使他形 成犹豫性格,想到了意难到,常塞于笔端,鉴到了又文思阻于顾虑,心不畅,语也难尽意,向友朋说了好多佩服贺星寒那胆识与生猛的话,却在57年创伤铸成的栏 栅中,冲不破,在未尽文章未尽才而赉志以没了。他比契友周克芹多活了几年,过了花甲才被肺癌夺命,而周克芹亡于53岁,贺星寒夭于54岁,这种夭折,未必 没有年幼就受57年那反右龙卷风之因吗?

周永严 比57年这批受反右之灾的中学生年纪更小,当时,他还在上小学,似乎他逃过此劫,但是,由于反右运动后,反右的那一整套整人的手法仍在运行,反右的文网仍 未收,饥饿年月,严永严发现家中线装书里有流浪落魄文人写的一首感叹饥馑的骚体诗,引起共鸣,便抄写在墙上,已是1962年了,竟招来公安局干警冒充教育 局干部来家访,却只抄走这首古人的骚体诗,放进他档案,这就成了他13岁划进黑名单的开始,以致后来当知青下乡,才16岁,也被宜宾公安处只用“意识反 动”四字就囚他去劳动教养,在劳教营受尽小会斗大会斗,小手铐大脚镣的折磨,脱离苦海回到成都,仍以小说《阴山女囚》、《吉木尔》和诗歌活跃文坛,流沙河 回到《星星诗刊》时,周永严也在相邻的文学刊物做编辑,却被劳教折磨的肺心病缠身,病榻挣扎了10年后,也在55岁夭折。这笔债,不是也该挂在反右运动 吗?

反右受害中学生,在成都我认识尚健在的袁永庆(石室中学)、崔显昌(树德中学),都只在为他人做嫁衣的编辑工作中用微薄工资拖到退 休,才华全被那些运动埋葬了。他们都是成都这片文化厚土里孕出的文化良种,刚出土就遭这红色专制风暴的摧折,被挤压在歧视、屈辱与饥寒的艰困生存中,仍能 闪耀出他们生命的光辉,如果他们有自由民主的环境,应是今日文化与文学界怎样的硕果呢!中共的毛式专制用优汰劣胜逆反规律,在文化界造成大量瞒与编的专 家,在文学界收罗老中青的帮凶与帮闲,在大学则豢养了不少知识批发商与零售商,这不是用专政扩大到大、中、小学生所造的史无前例的罪恶,所结的恶果吗?至 今,他们的第二第三代权力继承者,仍在用党化教育、奴化教育把这文化劫教育劫继续用现代进行包装来传承,其灾难将绵延悠远……

龙应台感叹她到大陆接触到的知识分子,口里尽谈的房子、车子、位子、票子……感到可怜与可悲,这不是中共这几十年教育不许谈自由谈民主与人权,甚至不许谈理想而这理想己被他的共产主义制定了规定了,所造成的吗?不是他们的专制从大学、中学乃至小学就专起所造成的吗?

现任厦门大学教授的谢泳研究教育发现,1950年代的中共干部,比今天的干部更清廉,不像今天干部这么贪鄙,他说,1950年代干部,是民国教育制度培养的,今天干部则是中共教育制度培养的,这发现不令人信服吗?

如果,再添上这毛式专制要专到学校,还专到大、中、小学学生,其恶化人的良知,败坏人的良心,摧毁社会的良伦,所造成的中华民族魂的创伤,百年能恢复吗?
 
华夏快递 : 《五八劫》(三) 王建军:与萧菊人对话——错误的根源是制度问题发布者 lq 在 08-03-20 0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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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2007年9月26日15时至17时,原1958年成都市中学生社教运动亲历者袁体明(十二中高五八级四班二类学生)、杨无忌(原七中高五八级三 类学生)、王建军(原鉄路工程学校大型专业三0四班四类学生)在都江堰市部队干休所拜访了原中共成都市委宣传部副部长,58社教在成都的领导人萧菊人,和 他一起回忆和探讨了58年那场针对未成年中学生的政治迫害运动。现根据录音整理如下(文中人名按袁、王、杨、萧,不再另行说明)

袁:萧老,身体还不错。

萧:这里空气不错,我基本上长住这里,冬天才回去。我肺气肿,今年八十二,医生让我每天吸氧16时,实际上我只吸11、12时。

王:(在介绍完三个同学后)萧老,我那天在电话里讲了我们准俻拜访你的目的,你身体不太好,是我们的老前辈。实事求是地讲五八社教多年来一直是我们的一个 心结,坦率地说,五八年社教,我们对你老是很不满意的。(萧:应该的。)当然我们知道这不是哪个人的事,我们找了一些当年的历史资料,这是当年的22期社 教简报;这几篇是你老、张守愚、章文伦在文革中的文字,请你过目。这一篇是我们发起记录58社教时写的致亲历者书;这一篇是杨无忌同学写的记述七中社教的 文章;这一篇是二师学生吴红写的记述二师事件的文章。(萧:我记得二师事件。吴红现在那里?我认识他。)我们为什么要记录这件事?因为我们覚得,历朝历 代,那怕是封建王朝都未整过未成年人,当时我们大多数还未成年哪!我们记录它,是希望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发生。(萧:对。)当年杜心源有个报告,市里有个社 教运动的总结,从这些纪录中我们看到当时全川不到一万人的应届高中毕业生,被划为三四类的学生,光是在册的就有3200人,这就很说明问题。我们之所以要 记录这段历史,还因为所谓解放以来历次政治运动,官方或民间均有文字纪录,唯有这史无前例的针对未成年人的政治迫害运动反而无人提及。另外我们还有一个问 题至今弄不明白、尽管全国都搞了这个运动(有的地方叫交心运动),根据我们现在所知的情况,四川是搞的最厉害的,所以不管官方及媒体如何正面评价李井泉这 个人,我们很多同学至少我自己,我相信还有很多四川人至今是不会厡谅他的。当时团中央有个文件说是要进行正面教育,可是这是正面教育吗?!成都是整高三学 生,中专则是不分年级,到了专县就整到初中,所以富顺县就整出一个十三岁的反社会主义份子。这次运动挨整的大多是当年优秀的学生,七中那个现在全国唯一一 位没有大学学历的博导吕涛同学,当年就被划为三类学生整到巫山去背铁矿。

  我们在纪录这段历史时,要求亲历者们特别是受伤害的,一定要 实事求是,挨了一巴掌决不能说挨了两巴掌。不能因为当初执政当局栽诬迫害过我们而产生报复情绪。我们也不想针对任何个人,甚至不想现在就跟谁算帐。参加纪 录这段历史的同学都不是耍笔杆和搞政治的。萧老,你当时是这场运动在成都的总指挥,据老一辈人说当时在前台的原市团委章文伦,在临终前说过一句话:我这一 辈子最感愧疚的是不该整中学生。老前辈黄一龙在一次座谈时不无庆幸的说:幸好我五七年当了右派,否则整中学生的可能不是章文伦而是我了。

杨:我们今天来拜访老前辈,一路上我就在想该对你老说些什么。这几十年来我们说了、听了不少官话、假话、套话,今天说几句掏心窝的话。萧老,你几十年从政 经历一定不少。你记不得我,但在我的脑中对你的印象还是很深的。1954年在慰问志愿军归国代表团时,我曾是当时市上两个向其献花的少先队员之一,你还在 我的小本上题过字。我想就从这件小事说起。去年,我为亲人扫墓时,偶然看见一座墓上写有“袁丽华之墓,生於1930年卒於1966年。”我突然想起这一定 是我当年小学的袁老师,她是50年代的全国优秀教师。(萧:你是龙江路小学的?)是。(萧:她的墓在那里?)在竹王山。我听我妹妹讲,袁老师是在文革中被 强廹口含死耗子游斗,不堪受辱,趁看守不备从三楼跳下身亡的。想当年我们对这亇社会,国家充满憧景和向往,可是1958年我因家庭出身等问题被定为三类学 生,幸而还进入了西师外语系。四年后自己要求到了甘支教书20余年,直到母亲病重才照顾返蓉。回顾这半个世纪,我自覚无愧於人生,我为国家民族贡献了一 生。正如老王在开博时写的四句话:满纸辛酸泪,沧桑六十年;开博无它意,为史留真言。我们只是想把这段历史真笑实地记录下来。我曾经建议在以后如这些资料 成集时,是否在扉页上写了上这一段话:历史将记住这些年近古稀的老人充满血和泪的叙述,我们记录这个社会不应该忘记的伤痛。听说萧老女儿在国外,你也是过 了耳顺之年,我们有些话可能逆耳,但忠言逆耳啊。萧老,你这几十年也在苦苦求索,想真正让老百姓丰衣足食,享有民主自由,为什么我们这个国家到现在还不如 人意?是不是在那个环节上出了问题?我想“以阶级斗争为纲”“阶级分析”伤害了想为国家民族作贡献,想跟共产党走的很多人。我们记录这件事也是为了儿孙 (王:我们大家好像都进入了一个大的绞肉机,绞完他,再绞你,当然也包括萧老。)

萧:首先要感谢黄一龙牵线,否则我们见不了面。我们能见面很有意义,确实需要沟通。对我自己来讲,历史上左祸横行时犯了很多错误,这件最大。大学反右我参 加了,中学老师反右我也参加了,但均未完就调走了。唯有这件事(指中学生社教)由我主持主管并从头到尾。有章文伦,教育局还有谁?(王:教育局长王玉珏, 李泽芬、刘慧群、刘治光……)对,他们几个是团市委的,章牵头在前台。

  有这么一次沟通,大家说心里话非常好。文革中58级同学批判 我,我当时赔礼道歉是真诚的。因为这件事绝对是错了,现在看来更是如此。看来这个错误的根源是制度的问题。连彭得怀、刘少奇这样的开国元勋都整死,好像全 国都成了敌人。连毛主席他自己都说:这在英美国家绝不可能发生,啊,这是邓小平说的。但在中国就能够发生。我读过大学但未毕业,原因是当时国民党要抓我 们,我在抓之前离开了。那时我们追求的最重要的是民主自由。当时看了一本小册子叫《冀东行》,是清华地下党去过冀东解放区的人写的,我看了以后认为解放区 政治清明,无腐败,官民平等,心里很向往,我是主动投奔共产党的。我出身穷,当年如果不是两个乡绅资助我的路費,我是不可能上清华大学的。我的经历使我很 容易接受共产党的理论。《政治经済学》是我看的第一本共产理论书,看后很兴奋,认为剖析得很透彻,再加上解放战争节节胜利,因此对党中央的信仰,是铁定凝 固了的。认为凡是党中央的肯定都是对的。所以,解放后我所做的工作,包括58年那次,我是很认真负责,非常执着。我现在记得当时杜心源讲的,据他说大学生 的右派现在清查出来了,现在的问题是要防止新进入大学的右泒派分子,要查清这一批学生,不能让这一批人进入大学。因为进入大学就意味着这一批人可能成为我 们国家各方靣的骨干。从这个观点出发,将学生排成四类,完全是仿效反右派的作法。这个运动发起的时间是?(王:四川是1958年1月)

   当时我的处境也不大好,宣传部搞整风反右时,我被排队定为三类。当时各部的领导小组均为正副部长,唯有宣传部的领导小组组长、副组长是外面派来的。一宣 布大家就都明白了,叶石(当时的正部长)肯定要遭。当时在机关我分管的事已不叫我管了,但我想,我不可能划为右派,我一个青年学生,对党对社会主义一贯心 向往之。而且当时我已是副部长。我当副部长在当时来说已是破格的了,因为我属於解放战争时期的干部,而我这一级的大多数是抗日时期的干部,当时就有很多人 不服,因此我不可能说共产党不好。所以我就采取了看你宣传部这个运动怎么发展的旁观态度。我在暂无其它工作的情况下就干这个了(指中学生五八社教)。我是 打起精神作这个的。宣传部的运动正如大家所料,叶石被划为右派,叶石也是个好同志。后来大家对他说:你在大学抓了三百多个右派,最后把自己也划成了右派。

  所以,这是个制度性的问题。

   因此,你们作这个事情是很有意义的。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文化大革命,不仅如此,三面红旗、大跃进等就更不知道了。大跃进死了好多人?我亲眼看见好多人是 怎么餓死的。当时让我带医疗队去农村医肿病,让病人开好伙食,所谓开好伙食就是每人一天有六两粮几钱油。我们去看好让这点东西确实让病人吃到,另外发点什 么康复散之类。有一天我看见稀饭抬出来,一个农民拿着碗去盛,就那么几步路都未走到,就倒下死了,很可怕的。

  左祸在农村,从农业合作 化就开始了;文化界是从批武训开始,直到文革,横行了17年。不,20多年。但多年来也未解决。现在我们在这里说说话还行,可是写文章出书就不行了。你没 有这个自由!没有反批评的自由。监督软弱无力,行政强权,你监督他,他就把你调走,怎么监督?这次上海问题,费了好大的劲。这还是个别的问题。不从制度解 决是不行的。体制还是要三权分立,要有制约。议员可以质询。布什也不是隨心所欲的嘛,他的行动还是要受国会制约的。

  你们作这件事很有意义,你们掌握的材料较充分,比我掌握的还多。我看了这些材料可能会回忆起来。你们作的这件事不光是留给你们的子孙,也是留给我们的子孙,是留给我们民族的!

  现在很多怪事,应让子孙知道,在一个不民主的社会里,什么都可能发生。如报纸派订,还划排名榜,这些都是天大的笑话,派订都是用公款,这说明你这个报纸已经没有生命力了嘛。

杨:你老刚才说的我很感动,说心里话这个运动在四川,也不是杜心浇源的发明,他执行李井泉的嘛。大学是共产党办的,他们很简单庸俗按出身排队。我班原来有 一些高干子弟,如闫红彥的侄儿,虽然补考物理数学,仍然能上当时一流的科技大学。而另一面,家庭有问题的,或在那次运动中有问题的,你再优秀也拒在门外。 以吕涛为例,尽管在中学时已经显露出数学方面的天才,仍被拒之门外,只有去重庆背矿石。还有个余伯楷,毕业时尽管各科成绩皆为五分,但因向党交心,谈了二 师事件和统购统销问题,就被划为四类学生,送到建筑公司变相劳改。以后又因不堪受辱发了些牢骚,说了些所谓过头话,竟被定为反革命判刑13年。现在户口还 在监狱,每月有348元的所谓工资,比低保还不如。还有一个刘鸿鸣,十几岁本人都不知道竟被定为托派,取消了升学权利,到现在无工作,连低保都无权享受。

王:说实话,我每次谈起58社教之事,总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我们这些同学家如饶克誨、杨泽泉都是差点被判死刑的。他们的苦难都从1958年开始。萧老, 你刚才讲的这些我也很感动,我们在博客中写了几个当年领导和执行这个运动的人,第一个是李井泉,第二个是杜心源,第三个就是你老。李井泉和杜心源作为四川 社教运动的始作俑者,和前台总指挥,这么多年,未见他们有任何反思。相反,你老、章文伦、还有张守愚等,能认识到左祸给我们这些未或成年人所造成的伤害, 能有所反思,这就叫我们感动。我们的要求并不高嘛。一个人真诚不真诚,同学们是能感觉到的。

萧:我当时(指文革中)有无书面检查?

王:有。叫书面揭发。老实讲,58社教的大体脉络是清楚了,但有些细节还不明白。如:什么四川比全国其它省都搞的凶?四川还搞了个以公安厅带头的五厅局联合通知。定了十几种人不予录取。

萧:那一年?

王:1958年。

萧:了解,当时对这批学生不录取不戴帽。

王:不戴帽把我们坑惨了!

萧:当时确不是这样想的,是认为给这些娃娃一戴上帽子确实不妥,后来文革中五八同学批判我时,才认识到这比戴帽还坏,因为后来就为此无法平反。

王:好在78年成都市委办出了一个(78)10号文件,尽管这个还很不彻底,它毕竟承认了那次整中学生是不对的,当年被整的中学生因此而得到了部份的改 正。有个问题,62年中央下文件对58年反右中错划的人,在大学生和中学生进行甄别,四川为什么不执行?我因为屬於鉄路系统,所以62年甄别了。

萧:62甄别我回忆不起了,但不管有无文件我知道是未安排甄别这件事的。

王:谢若英的回忆我觉得比较全靣,他甚至谈到了社教运动前的摸底调查情况。萧老说左祸这个东西要从制度上去找,我们很有同感。如不从制度上找,很多事情确 实无法说清。我们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去纪录这件事,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儿孙,还因为直到现在还有人在掩盖和歪曲这段历史。去年七中百年校庆出的校志还说:“自 1957年下半年开始,按照上级的统一部署,在全体中学生中广泛深入地进行了以反‘右派’为中心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学校在坚持正面教育的原则下,结 合、开学、升学、纪律秩序、道德品质等具体问题,帮助学生明辨是非分清敌我树立为人民服务的思想于正确的政治立场。”58年那次针对中学生的社教运动是进 行的“正面教育”吗?这真叫人气愤,历史不能歪曲到这个份上。

萧:能不能想个办法解决这件事?你们写个不是很长的东西,写长了没人看,现在管学校的人不知道这件事,写校史的人应该知道并涉及这件事。用什么办法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王:这也是我们想作的事,但是现在很多的掌权者,包括中上层哪里还会想到这件事,现在有些校长当我们提到此事时,就以上级无文件没先例来推托。

萧:有个办法,现在教育局不是在写志吗,还有个机构。你们写个简单的东西不要太长,几百千把字就行,交给我说明此事。因为78年市委办那个文件是我主持制 定签发的,当时我还是市委常委嘛。我找他们通过市地方志办公室转知市教育局再转知各校写校史的人,要引证78年那个文件,唉!没文件不行。处理这件事不能 像七中那样,像七中那个校史就不行,我现在不能回成都,身体不行。我回去后找些关系和地方志沟通来作这个事,我覚得你们能否和市教育局写志的人合作?听说 教育志已写到85年了,好像没写这段。和他们商量,看能不能在补订修订时把这件事加进去。

杨:我们的同学现在还有些担心和顾虑,一是这多年啰不想揭伤疤,二是多年颂党,现在纪录这件事会不会被人说反党?

萧:我想我们不专指那个个人,社教运动整体说来就是个错误,这个运动是错误地整了好人,现在写史的人不知,还按原来那样写就是谬种流传!78年我主持了那个文件,我们想什么办法采取适当方式把它写出来。

王:现在已经5点多了,我们来前黄老告诉我们不要超过5点。(萧:没关系多谈会。)谢谢萧老和我们对话,回去后我们和同学们商量写个东西再交给萧老。(录音整理)
 
华夏快递 : 《五八劫》(四) 杨无忌:魂断磨子桥——成都七中58社教罹祸学生的人生之旅
发布者 siyu 在 08-03-21 07:38

Cameras, Books...

到了2008年1月,那场曾经改变了我们很多同学命运的所谓“1958年寒假高中毕业生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就已经整整50年了。眼下,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 正筹备出一本集子,以为后人真实地记下这段行将被人们遗忘的历史。半个多世纪以来,那些专以坑害百姓为终极目标的所谓“政治运动”人们听说过、经历过不 少,但公然把矛头指向未成年人的还闻所未闻,而我们当时恰好正值“桃李芬芳”就无辜遭此劫难。朋友们要我写一写我们七中同学的情况,对此,我既感到义不容 辞,又有些忐忑不安。这固然因为我才疏学浅且不善笔墨,更因为时光久远,有的同学早已撒手人寰,遗恨终生;有的同学为命运所驱赶,在人间蒸发,多年来音讯 杳然;还有相当多的同学在艰难岁月中苦度春秋,他(她)们已经习惯于把自己带血的伤口深深地掩盖起来,只偶尔在夜阑人静之时静静地抚摸一下那痛彻肺腑的伤 痕,而不愿向世人甚至亲人重提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是啊,岁月悠悠,往事不堪回首!写这样的文章对我来说实在很不轻松,这对我不啻是一场心灵的煎熬,一次情感的折磨。记得中学时读巴金的《家》、《春》、 《秋》,他在《激流》总序中曾经写道:“我流着眼泪读完了托尔斯泰的《复活》,在扉页上写下了一句话:人生就是一个悲剧。”此时此刻,我仿佛看见了余伯楷 同学那双无助而又略显呆滞的目光,以及他那如泣如诉的文章《人生灾难从1958年开始……》(见本书余伯楷专文)其实,经历了几十年人生悲剧的又何止余伯 楷一人!于是,我拿起了这支笔。写什么,怎么写呢?我想,就叫做《魂断磨子桥》吧,因为,两年前七中百年校庆时,我们年级专门制作了一张光碟,题名为《磨 子桥情思》,当时,我曾用这支笔,饱蘸着我们58级同学的款款深情,写下了那篇文章,之后我们曾扛着摄相机在雨中去七中录相,在一间斗室里忙着录音……。 如今,盛典早已结束,生活依旧恢复了平静,让我们把目光转向那些曾经从这所百年名校中走出的最为不幸的另类学生,看看他们从58年以后怎样艰难地走上了各 自的人生之旅。

一、忍悲含泪祭亡灵

我久久地凝望着眼前那张泛黄的照片,那是54年我们几个初中同学的合影。前排一位小女孩扎着一对长辫子,圆圆的脸盘上有一对充满童稚的大眼睛,似在叩问这 深邃莫测的世界:我将来能上“北航”吗?这就是七班的卢胜义,她天资聪慧,勤奋好学,举止文静且乐于助人,她是老师们心目中的乖娃娃,同学们公认的好榜 样,所以,被大家选为少先队大队长。我们曾一起参加过“航模组”,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有一个“北航梦”。因为他从小志存高远,立志成为中国的齐奥尔柯夫斯 基,为发展祖国的航空事业奋斗终身。谁料想,自1957年时任成都市卫生局副局长的父亲被划为“右派”后,她的“北航梦”也彻底被击碎了。高中毕业时被划 为“三类学生”,发配到建筑单位当工人。此后三十多年间,她在西昌、南充、达州等地四处奔波,历尽了种种艰辛,好不容易才盼到了调回成都的那一天。她回家 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四处托人把自己的孩子送进七中,尽管七中曾经深深地伤害过她,忠厚善良的她对自己的母校仍旧是那样无怨无悔,那样一往情深!但 命运之于她却几近于残酷,在她还没有来得及看到自己的孩子从七中毕业,她就匆匆地离开了这个曾经给她带来了太多的痛苦和不幸的世界,令不少熟悉她的老同学 痛心疾首,掩面唏嘘。

四班黄德昭同学生性活泼开朗,他在球场上生龙活虎,是校队主力;在舞台上风度翩翩,系话剧组台柱。记得57年我们曾同台演出过田汉的《苏州夜话》,他在剧 中扮演一个抗战时期的爱国老画家,当时,他身着一件破旧的长大衣,满是皱纹的脸上长满花白的胡须,不时在舞台上迈着蹒跚的步履,独自吟诵着那首唐诗:“淡 淡长江水,幽幽远客情,落花虽有恨,坠地亦无声。”言辞中颇露真情。是啊,“落花虽有恨,坠地亦无声”,想不到这首诗竞成他终生的写照!58年落榜后也被 分配到建筑公司,后调去支援重钢,就此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八十年代初他过早地离开人世,死时才四十几岁。最近,我偶然翻阅那些被尘封了近半个世纪的所谓 “秘密档案”,在那一整套22期《社教简报》中,第8期上分明写着:三类学生参观(第一学部的)大字报后,消除了对鸣放方针政策的顾虑。七中黄德昭说: “我对方针政策接触少,对大字报想不通,怕放了以后将来操行成绩受影响,看了第一学部的大字报,真是各抒己见,自己也就没得顾虑了”。我特别注意到,炮制 这份《简报》的时间是1958年2月2日,也就是所谓“社教”才刚刚开始的第三天,它告诉了我们这样一个不争的事实:即运动尚未开始,很多人的“类别”早 就内定了。黄德昭啊黄德昭,你地下是否有知,50年前,无论你怎样虔诚地向党表示决心,人家早已把你打入了另册。现实真让人触目惊心,我感到欲哭无泪!

六班黄家刚同我从小志趣相投,情深意笃。儿时,他常来我家,虽然彼此家境都不富裕,但我们常常是白天一碗稀饭分两碗,一个馒头分两半;夜晚则抵脚而眠,彻 夜长谈。他早年父亲去世,继父生活亦十分困窘。特殊的境遇赋予他对社会个人生敏锐的洞察力,造就了他独立自主的生活能力和宁折不弯的坚强性格。他在文学方 面的才华从上中学以后已开始显俄露,学校放暑假了,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年,还是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年龄,他却只身去到简阳棉丰公社,与那儿的农民同吃同 住,体验生活,并写出了第一篇短篇小说《往事》,发表在省文联主办的《草地》月刊上。58年社教时,他表现得比很多同学都更加冷静,根本没有发表任何言 论,但他的出身,他的性格以及他的“名声”注定他在劫难逃。据说,在当年对个别学生的“政治类别”进行最后审定的时候,学校某领导曾经轻飘飘地说过一句决 非轻飘飘的话:“对黄家刚这样的娃儿,你们就再不要惯食(四川方言,姑息之意)他了。”就这样,一棵挺有希望的文学苗子被话生生地卡死了,一个有棱有角的 血性男儿从此开始了他苦难的人生。58年落榜后,迫于生计,他长期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在北巷子补过锅,在川棉厂打过工,直至64年木综厂扩建招工,他被 分在该厂备料车间上班,每天劳动强度很大,工作十分辛苦,幸得车间的一位姓陈的领导对他的文学才干十分赏识,在工作中对他多有关照,于是,他得以重新拾起 那支闲置已久的笔,走上了一条十分艰辛的创作之路。文革结束后不久,他的作品《老韩》获省文艺创作奖,80年代初,他以其高中的学历和不菲的创作成果,破 格调入省作协担任专业作家。叶就在那以后不久,他才得以组建家庭,彼时,他已年近不惑。前几年,见他中年得女,关爱有加,我亦想尽其所能以帮助老同学一臂 之力,在他女儿升学考试前,我曾多次骑车穿城到他家为其补习英语,对此,他一直心存感激。就在他辞世前不久,他曾打起精神同我有过一次长谈,言及58年那 场痛心疾首的遭遇,他十分动容……

2005年12月一个寒冬的清晨,在中医附院太平间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我们一群老同学和他的遗体作最后的告别。遵照他生前的遗嘱,没有花圈,没有挽 联,一切尘世间的俗套都免去了。太平间的气氛格外阴冷,让人倍感酸楚,我不觉倒抽了一口冷气,猛然间,我想起了《红楼梦》里的一句话: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是啊,家刚,你一路走好!我明白,如果说你生前不愿参加体制内的所有会议、活动是对专制和强权的一种抗争,那么,你死后婉拒一切俗套则可视为对这个充满功 利和浮燥的社会的一种蔑视。诚如吕涛所言:“少年才智足称奇,傲骨如君世亦稀”。呜呼!“落花虽有恨,堕地亦无声”。天外仿佛又传来了黄德昭那凄楚、哀怨 的声音……

二、同是当年落难人

在我们年级众多的落难者中,一种情况是因言论或文字获罪。其中,除了在大会上发过言,因而被定为四类,政治2分的席克毅(4班)和卢宗辉(5班)外,比较 典型的有余伯楷(7班),他在运动中同样被定为四类,政治2分,只发给休业证,取消升学资格。后被发配至省建三公司作苦力,每月仅领生活费13元。59年 因超强的劳动,微薄的收入,再加上受到的种种歧视,一时愤激,在一张废纸上胡乱涂写了一些牢骚话,随即揉成一团弃于废纸筐中,不料被人告密,于1960年 4月被以反革命罪逮捕入狱,彼时,新帐老帐一起算,余被判刑13年,刑满后留场直至98年退休,至今每月退休工资仍只有348元聊以糊口。如果说余伯楷的 不幸源于那张要命的废纸,该班刘鸿鸣的遭遇则令人啼笑皆非。该同学家庭成份工人,其父是共产党员,劳动模范,是同学中为数不多的“红五类”,因此毕业时学 校给她评定的政治和操行成绩都是“五分”,奇怪的是他三次报考均以落榜告终,为求生计只得到处去打零工,教民中,直到70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方知自己早已被 内定为“托派分子”,对于这顶飞来的“托派”帽子,他冥思苦想而不得其解。若干年后,他才知道,原来初中时的一个朋友在云南某高校挨整后,他受到牵连,被 公安机关定为“托派”,并把材料直接转到成都公安部门,由此划为“四类”,这一点,连学校也不得而知。于是他成了我们中政治操行“双五分”的“四类”学 生,而且这个结局几十年来像幽灵似的伴随着他,至今无法摆脱。说来十分荒唐,谁都知道所谓“托派”,是共产党内的一个帮派,刘某当年是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娃 儿,连党员都不是,何来“托派”一说?其实,他的“四类”身份也早在那次“社教”之前就板上钉钉了。笔者前面提到的那份编号为“第8号”的《简报》中亦有 如下的文字:“四类学生仍然不相信不反右,顾虑较大,发言带试探性。如七中刘鸿鸣说:原准备放假回家,现在懂得了要改造思想,愿意在十六天内丢掉包袱”云 云。

另一种情况是动辄以莫须有的罪名加害于未成年学生。如一班某些同学因与团支部在个别问题上意见相左,则被冠以“反党小集团”这样吓人的帽子,受到不同程度的迫害。

利用所谓“鉴定”坑害学生,这是当时常见的又一手段。对此,笔者作为一个教师体会尤其深刻。几十年来我在这三尺讲台默默耕耘,未敢有丝毫的懈怠,大凡对学 生进行鉴定更是慎之又慎,唯恐有半点不实之词。我这样说并非标榜自己多么高尚,只是因为良知尚未泯灭,且曾经有过切肤之痛。下面谈谈我的两位同学在这点上 的亲身经历:同班同学周远谋(三类、政治3分,落榜后在刃具厂当工人)告诉我,58年10月,他去市重工业局询问自己的分配去向时,曾亲眼目睹了自己的鉴 定摘抄,在历数了他的“家庭问题”后,上面分明写着这样几个字“该生在校表现个人主义很严重”,他始终搞不懂写这话的人当时的根据是什么?但就这样几个字 决定了我们这位非常聪明的同学终生与大学无缘。无独有偶,我的小学同学,1班徐祖德(四类,政治2分,后在木综厂当工人)的毕业鉴定更让人大跌眼镜:“该 生声称科学是他的第二生命,日以继夜地刻苦攻读,是一个只专不红的极端个人主义者”。瞧,“个人主义”、“个人主义很严重”还嫌不够,非得加上“极端”二 字才行,真不知在那些“左派”先生眼里,“个人主义”究竟为何物?!

此外,还有一种情况是大搞株连。我们6班的女同学邓静谷、郑世英、曾昭蓉、陈秀芳都是文学爱好者,《星星》诗刊发表流沙河的诗歌后,曾相邀去拜访过他,无 非想请教一些文学上的问题。流沙河成为右派后,这四位同学也被贬为同情右派的“苍蝇小姐”,仅仅因为这一点,他们中的三人当年均未考上大学,郑静谷虽侥幸 被四川石油学院录取,但在开学后不久的“政治复查”中,连续被审查了五个晚上,随即在全校大会上宣布勒令退学。她究竟犯了哪门子罪?竟要人家顶着烈日,背 上铺盖卷,在众日睽睽之下立马滚蛋!想想吧,对于一个17岁的女孩子,这是何等不堪的羞辱啊!五十年后的今天,让我们以理性的思维,以关爱的目光再来看看 这四位同学不幸的结局:她们中的一人现已作古,一人多年来音讯杳无,一人在车祸后失去了健康,邓静谷则在山城一隅独自品尝着自己苦涩的人生……。(在这个 左得十分“可爱”的新建学校,先后被“清洗”的还有张永康,张学陶,容科登等人。)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当然,叫得最响,打击面最广的当数所谓“家庭出身”。据笔者所知,仅仅因为这一点而被划为四类或三类,因而未考 上大学或被降格录取的,对得上号的就不下七十人(见本文末所附名单),在这些同学中,最令人扼腕叹息的当数四班杨华椽同学了。不是有一句大家都耳熟能详的 话吗?说什么“出身不由已,道路可选择”,还说什么“党的阶级路线是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重在政治表现”云云。该同学的“政治表现”应该很不错了吧,他 一直对“党的教导”言听计从,亦步亦趋,还在初中时,他就认真地和家庭划清界线,并揭发其父的问题,还曾经当过团支书。但毕业前他仍多次遭到批判,落榜后 回家务农,几十年来生活一直十分清苦。若干年后,张家襄同学向我谈起他时,曾经说过这样一段令人印象深刻的话,她说:“杨华椽真的是一个非常老实的人,我 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六十年代他亲口对我说他去过劳改队,要求人家收留他,当人家问他为啥想来劳改时,他回答说:‘因为我想你们这儿可以吃饱肚子。’”每当她 想起这件事就感到十分揪心……是啊,当一个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说出这番话时,他该是怎样的饥饿难耐?!怎样的走投无路?!

就在我提笔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刚刚放下我们班邓世雄同学的电话,此时此刻,他正默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想起这位同学几十年来所经历的风风雨雨,我不禁黯 然神伤。让我们设身处地的为这位同学想想吧,他自幼勤奋好学,因“出身不好”连续五次报考大学均被拒之于门外,因为其档案上赫然写着“此人不宜培养”,他 是在近40岁时才走进电大课堂,了结了自己苦涩的“大学梦”的。很长时间,他一直在已倒闭的峨眉自行车厂当工人,多年来苦于重病缠身,不久前老伴又不幸辞 世。我在想,夜静更深之时,病床上的邓世雄同学内心深处该是怎样的一种苦涩,一种酸楚?!

三、青春有悔情亦真

光阴荏苒,岁月如流。到了1996年初春,时光过去整整38年以后,我们这些老同学又重新走到了一起,当年的少男少女此时都已两鬓染霜,年近花甲,于是, 浮现在他(她)们脸上,流淌在他(她)们心田的,有对童年的深切眷恋,有对往事的频频回首,有对友谊的格外珍视,也有对人生的深切感悟。当然,更多的还是 对久别重逢的满心喜悦。时至今日,又过去整整10年了,当时许多同学的音容笑貌,我至今历历在目,不少旧友的肺腑之言也音犹在耳。对此,吕涛同学的一首诗 有着生动的描述:

忆昔天真在校园,初读人生第一篇,如今方解其中味,回首沧桑卅八年。

三十八年弹指间,是非荣辱付笑谈,惟有一生青白在,无病无灾长开颜。

这次聚会刚刚结束,作为年级同学会的召集人之一,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封信,寄信人是原七中高58级4班同学黄显君。我认为,要全面了解我们七中高58级的这 段历史,就不能不提到这封信。因为,它从另一个角度告诉了我们,那场该诅咒的运动(是的,我在文中多次这样说:该诅咒的这场运动)给我们一些同学带来了怎 样的精神上的重压和心灵上的煎熬。

说实话,当年七中高58级7个班近400人,不同班的同学彼此多不熟悉,何况,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想,即令黄显君同学站在我面前,我也未必认识他,他之所 以寄给我这封情真意切的信,是因为多年来他一直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心灵上得不到安宁,感到有愧于儿时的伙伴。读了这封信,我内心久久无法平静,除了及时 将其转给他们班的同学外,我真想坐在黄显君同学面前,与他作一次倾心的交谈,哪怕能让他心里稍微好受一些也好。但十年来我们无法联系。而且,这辈子也许都 无缘相见了,因此,我想借助这篇拙文,真心实意地对黄显君同学说:当你全面了解了这场运动的始末以后,你内心的就会坦然多了。古人云:人非圣贤,孰能无 过?何况,当时你同我们一样,也都还是个孩子,真正应该对历史承担责任的是决不是你。我真的十分钦佩你的勇气,你的襟怀,以及你的人格!

他那封信是这样写的:

校友会召集人,主席先生:感谢你们的盛情邀请。我急匆匆地赶来赴约,由于公务在身,单位电令我即刻行动,只好迅速返回。在同学们欢聚之时,南行的列车轰然 辗碎了同学们为我提供的久别重逢的良机,辗碎了今生独有的时日。我怀着内疚,怀着遗憾远去了,远去了,巴山蜀水,远去了,我的故乡!我这次来有两种准备: 一是与年级同学畅叙别情,交流感悟,回顾人生;二是向当年58级4班被我伤害过的团员们、同学们负荆请罪,接受同学们的鞭鞑、批斗,回答我所知道的问题。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38年前的一幕幕仍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时任团委组织委员,分工联系本班支部,我忠实地执行了组织的决定,对当时团支部开除黄德昭,劝退冯义盛,警告陈芙君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们受迫害了,受 委屈了!我充当了当时“光荣”,历史认定错误的角色,我诚恳地接受同学们的批判,俯首任千夫所指!我是班级这一事件的见证人。这段往事伤害了同学,也害了 自己。对此,我内心常感隐痛,希望得到你们的批斗、发泄而后心安!这是我千里回蓉的主要目的。可惜,我只能留下这样一份请罪书,任人评说,请求宽宥。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是啊,正是这时代的旋律让我选择了艰苦,选择了奉献的人生历程。

我学的是铁路工程,足迹遍大江南北,差点失踪在腾格里沙漠,险些埋骨于青藏高原的雪地冰川……

大厦千间,夜眠八尺,黄金万两,一死皆空。清贫淡泊的生活,正直奉献的人生,曾是我们当年共同追求的人生真谛,明代于谦讲,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青白在人间。所以,对自己奉献人生的选择我不后悔,而且,把自己的儿子又送上了这人生之旅……

同学们,历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见泯恩仇。我们都已满头白发了,多多保重吧,后会有期。

你们的同学:黄显君 1996年2月21日顿首

四、五十春秋晃如梦

拙文前面三个部份,分别谈到因那场运动,我的那些或已经撒手人寰,或多年饱受摧残,或至今仍十分愧疚的同学们,下面,谈谈我自己。

整整50年了,我该从何说起呢?还是从那场该诅咒的运动说起吧: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在位于青龙街13中的第三学部,运动已进行了大半,可我们七中高58级6班的大学报无论数量和质量都上不去,我们几个当干部的心里十 分着急,在一天碰头的时候我表了个态,说明天我带头在班上发个言吧。说什么呢?我一向认为,无论说话、写文章都该说真话,说心里话,正所谓言为心声,文如 其人,胡编乱造怎么行呢?于是,我搜索枯肠地想啊,想啊,终于想起了读小学时曾经经历过的一件事。

第二天下午,按事先的安排轮到我发言时,我忽然发现教室对面坐着一位“稀客”,此人同学们都不认识,但我知道,她就是当年团市委的一个干部,时任第三学部 副主任的李泽芬,我注意到在我发言时,她一个劲地在本子上记着什么,不时抬起头来瞄上我一眼,若干年后我才有如大梦初醒般读懂了她那神秘的目光里分明透露 着这样一句“潜台词”(我自幼酷爱戏剧,不妨借用这样一个术语):哼,原来这娃儿骨子里居然对我们党怀有刻骨的仇恨!

我杨某何功何德?居然让学部领导如此“关爱”呢?说来有点话长了。从我能够记事起,我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应该算是出身于一个书香门 弟吧,在我父亲那间书房里,大大小小的书箱、书柜几乎快推到大花板了,里面满满的线装书是他毕生的最爱。我刚满三岁,即命我天天临字帖,识方块字,且每日 晨昏必在孔老夫子像前顶礼膜拜,口中还念念有词:“孔夫子,孔夫子,保佑弟子会读书、会写字、会做文章!”五岁时,我被送往一所叫做树基儿童学园的教会学 校读书,且一直名列前矛。51年我小学尚未毕业,却因无钱缴纳学费而缀学了,当时,一位姓于的级任老师出于爱生心切,主动登门拜访,并将情况反映给学校。 据说,在讨论是否能给我免费的教师会上,有人反对,认为这违背了党的阶级路线,最终,由于多数人赞成,我才得以继续学业。在讲完了自己这段亲身经历后,当 时,在会上我的原话是:不是说出身不由已,道路可选择吗?我希望读书,将来成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这有什么错呢?但在实际生活中,往往有个别人,在一些 具体问题上(比如我所经历的这件事上)不一定真正按党的政策看问题,办事情,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我根本就没有机会读书了。会上,我就只说了这一件事,因 为除此以外,我再也想不出其它什么和党的方针政策有关的事情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凭这个发言,我的政治分被定为3分,划为三类学生就已经是板上钉 钉的事了,此是后话,暂且不谈。

这里,我得说说,52年成渝铁路通车,因市委少年部主办的《红领巾》杂志举办征文比赛,我以一篇《坐上火车去旅行》在比赛中获奖,同年报考七中(当时叫成 县中)时,又因作文出众,令阅卷的教研组长罗毅文及众多老师颇为赏识,在查阅相关资料后,尽管本人出身不好,不少老师仍力争破例录取了我。进校第一年,因 各科总成绩在全年级名列第一,校长刘文范在全校大会上当众将一支镌刻有他姓名的钢笔颁发给我,以资鼓励。初二时我又在全校作文比赛中获一等奖。在课外活动 中我亦十分活跃,学校话剧组排演多幕剧《小雪花》,我担任主角,扮演一个叫做狄克?邓普塞的小黑奴。因为品学兼优,被同学选为少先队大队长。正因为上述原 因,当年我和15中另一名同学被团市委指定代表全市中小学生参加过慰问团。我想,这就是我受到学部领导“格外关注”的原因。

行文至此,我想说的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重提这些往事还有多大意思呢?说心里话,我决非炫耀自己的“光荣历史”,所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我只是想 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人们:那场该诅咒的,针对未成年人的运动怎样改变了我们的命运,正如余伯凯所说:灾难从1958年开始了。

可悲的是,我们自己却全然不知,短短15天的运动结束以后,同学们都乖乖地回到了学校,根本没有意识到大难已经临头了。高中最后一个学期的学习自然是十分 紧张的,我满心向往地报考了自己心仪已久的北大、南开、复旦等重点院校的文科专业,渴望得到深造。说来真是一个讽刺,自己教了几十年书,年年月月都在为学 生的高考成绩忙碌,但对自己的高考成绩却一无所知——且至今还是个谜。据说,当年高考成绩对本人是“保密”的,那就永远“保”下去好了,反正我也这把年纪 了。只是,这件事折射出当权者对人权的贱踏竟然到了这种程度也太肆无忌弹了。难怪古人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忧之。

高考一结束,老师们又被赶去搞“运动”了,我受命率领全校毕业班同学去人民南路修下水道,没有任何人监督,更谈不上一分钱报酬,每天在烈日下用钢钎把当年 用酒米浆糊粘起来的城墙砖将一个个撬下来,站在深及大腿的水坑中通霄达旦地挖呀、刨呀,谁也没有叫过一声累,更顾不上去担心将来的前途。因为当时的我们一 心想的是:“走向生活”前多为家乡的建设出把力,流点汗。一个个天真的脑袋瓜里根本不相信阳光灿烂的生活道路上会有阴谋,有陷井!劳动一结束,我即十分虔 诚地代表大家向学校呈上了一份总结:《我们在劳动中毕业》。

就在那些天,我记得有一位名叫欧永成的人召见我谈了一次话,此君当年不过某街办区区一名办事员,但却深谙毛氏之整人术。据说:在刚刚过去的“反右”斗争中 表现不凡,故深得上司赏识,当李井泉、杜心源之流密谋这场坑孩运动时,眼见不少老师总不开窍,于是调来了这帮打手。这厮也果真不负所望,1958年上半 年,在七中这块舞台上,在我们这批娃娃面前充分施展了一翻拳足,其整人的功夫果然十分了得。当时,在不少老师纷纷靠边站以后,此人是我们六班几十号人头上 事实上的太上皇,主宰着我们的生杀大权。我们离校不久,他也就青云直上,如愿以偿地去某校坐上了校长这把交椅,难怪同学们鄙夷不屑地说,这些人是踩在我们 这些学生的肩膀上爬上去的。若干年后,每当我想起当时的情景时,总会莫名其妙地联想起《牛虻》里亚瑟在蒙泰尼里主教前忏悔的情形,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犹如吞下了一只绿头苍蝇,心里很不是滋味。彼时彼地,此人俨然以党的化身自居,他煞有介事地对我说:“今后,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走到什么地方,都要永远 相信我们的党”云云。

鉴于当年师范院校填报的人很少,毕竟,总得有人当教师吧,几天后,我得到了西师外语系的录取通知,比起那些落榜的同学,我应该算不幸中之大幸了,我还有什 么可说的呢?心想,这辈子就好好当一个教师吧。看得出来,同学们对我的遭遇有婉惜,有同情,也颇有些不平。所以,那天去火车站同我道别的人格外地多,有一 百多人吧。大学四年基本上都是全民挨饿的年月,我从来没有倒下去,一直是系上学生会主席。毕业的时候,学校号召支边,我心想,虽然自己出身不好,但关键时 刻我决不当孬种,就和几个好朋友报名去了甘、阿、凉、西昌,我被分在甘孜州康定中学任教。

甘孜州山高皇帝远,很多时候都“左”得出奇,我工作才两年就赶上了“四清运动”。运动一来,在整群众方面,那些地方丝毫也不比内地逊色。以我为例,时年 23岁,可谓少年不知愁滋味,当时在“清经济”名下,连当班主任管理学生一点撮箕、扫把的班费也得一一交待清楚,至于“清政治、清思想”之类就是更大有文 章了,整整三天三夜我方才勉强过关。如果说,那次运动让我再次领教了一个出身不好的人在所谓“政治运动”中的处境的话,紧接着发生的一件事更让我懂得了家 庭出身这个紧箍咒当年压在人头上真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了。

65年的一天,按上峰旨意,各班得在教室设“红书台”一张,专供摆设伟大领袖著作之单行本,以便学生随时翻阅。我班一时找不到多余的课桌,只得动员独坐一 张双人桌的李姓某生与另一女生同用一桌,以便空出一张书桌供“红书台”所用。这本是班主任日常工作中再平凡不过的一椿小事,不料,该生性情执拗,我左说右 说就是不肯,眼看,下课时间快到,学校又马上要来检查,我很着急,也很生气,就此批评了她几句,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可要命的是这位学 生的家长对此所采取的态度。其实,他不过是当地军医院一位少校科长,但此人非常跋扈,竟然把情况反映到我们的顶头上司州委宣传部,时任宣传部长的王某系一 山西帮官员。此人作风更加霸道,竟然不问青红皂白断定这是我对干部子弟搞阶级报复,并指示学校校长:杨某不宜留在州直属重点中学,应将其贬到关外去。 (注:所谓“关外”在当地指的是折多山以西,甘孜州的若干县份)。对此,两位校长也觉不妥,恐难服众,加之当时66级毕业在即,工作一时无人接替,就把这 事压下来了,只让我写检查了事,但两次检查都因“未自觉上升到阶级报复高度”过不了关,紧接着,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

常言道,屋漏偏遭连夜雨。我这个家庭出身“先天不足”的人,老是遇上一些与家庭出身纠缠不清的事情。按说,我们当教员的,遵从先师的祖训,对学生“有教无 类”一视同仁就行了,可在我们这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偏偏有一些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潜规则”,你不买账还硬是不行。当年,我这个班集中了当地州委、州 政府,军分区不少要员的子弟,按当地的说法统称“高干子弟”,那时候,学校劳动特别多,除每周劳动课外,每学期都少不了要下乡集中劳动一个多月,因为伟大 领袖不是说了嘛“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彼时,学生们都已达到入团的年龄,无论学生还是家长都十分在乎这件事情,偏偏对这件事 情我又不懂窍,态度是不以个人好恶代替集体意见,某人能否入团由学生民主讨论而定。初中生年龄不大,他(她)才不管你老子是干啥的,只要你在校表现好,学 习努力,在劳动中能吃苦,他就投你一票,相比而言,干部子女家庭环境多半比较优越,劳动锻炼比较欠缺,这是不争的事实。其实,对这种年龄的孩子,纯属教育 范畴的问题,但在那种情况下,又有人上纲上线了。正在这时,有一个人闯入了我的生活圈子,此人姓张,系当时甘孜州直属机关团委书记,他年龄不大,官瘾却不 小,且精通权术。据说,他已内定为州直属机关党委书记的接班人,这很令他欢欣鼓舞,为了在上司面前邀功,他主动请缨,坐镇我担任班主任的这个班发展团员, 美其名曰,“蹲点”,书记亲自挂帅,成绩自然不小。于是,我成了众矢之的,而且,这也是我文革中的一大罪状。只是天不作美,当运动按伟大领袖的战略部署进 入“文攻武卫”阶段时,此公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在一次武斗中命丧黄泉,升官一事自然再也无人提起。时至今日,整整30年过去了,我与他之间的一点恩怨, 也早已被历史的洪流冲刷得一干二净,就他而言,只能算甘孜州政治舞台上一个来去匆匆的过客而已。如今,人都早死了,再去说什么都显得不够大度。其实,重提 这件事我只是觉得《红楼梦》里那首“好了歌”说得太深刻了: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今安在?荒冢一堆草没了。

顺便说一句,从“文革”一开始,我们学校但凡有点历史问题或家庭出身不好的教师都在劫难逃,很多钦定的大字报上常有不实之词,我这人有时顽梗不化,一天, 在忍无可忍时,竟然提着浆糊桶,以《我的几点意见》为题贴出大字报对那些不实之词一一加以驳斥,还在大字报中扬言“可杀而不可辱”,这自然捅了马峰窝,当 即被打入牛棚,一关就是八个多月……

一晃到了69年冬天,运动按伟大领袖的战略部署进入到“清理阶级队伍”的高潮。一天,我突然接到家里的电报,说我父亲已经去世了,拿着电报,我去向驻校军 宣队请假,当时,一位钟姓指导员竟一口回绝,并口出狂言:“人都死了还回去干啥?!呆在学校好好参加运动吧!”当晚,康定山沟里黑云压顶,狂风怒嚎,似在 为普天下的冤魂野鬼招魂,我独自坐在窗前,面对着仅三百七十公里之遥的成都方向,端起了一杯苦酒一饮而下。那天,我经历了生平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 ——喝醉酒的滋味,只觉得腹内有如翻江倒海,想吐却吐不出来,脸上任泪水汨汨往外流淌,想哭但无法放声痛哭……。我想起我父亲一介书生,自幼饱读诗书却一 生坎坷,从49年至69年整整20年间,借用杨泽全友的一句话来说:劳则肩挑背磨,餐风露宿;闲则挨批挨斗,忍辱偷生。如今,他已经去了,我是他的独子, 却无法为其送终,这未免太不近人情!我只好于次日给家里去了一封电报,恳请我同窗好友,也是我妹夫吕涛代我为父料理后事,在这件事上,吕涛于我有恩,我终 生难忘……

1976年那场“史无前例”的噩梦终于结束了。次年春天,我病中的母亲给我寄来了一本刊物,是广东出版的《花城》,上面刊有遇罗锦的一篇小说《一个冬天的 童话》,小说的前面,她写有这样一句话:中国政治昌明之时,我把这本书虔诚地奉献在我亲爱的哥哥灵前……。她所指的“亲爱的哥哥”就是“文革”之初,因矛 头直指伟大领袖的“血统论”,钦定为“现行反革命”而在北京的一次万人大会上当众枪毙的遇罗克。

是的,“中国的政治昌明”,这是多少善良的中国人——当然也包括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以及我们的父母兄妹,我们的儿女子孙们——朝朝暮暮,世世代代所企盼的啊!

五、他们是最不该被忘记的七中人

这里,我想顺便谈一个并非题外的问题:

两年前,作为七中百年校庆的重头戏之一,该校倾力打造了一部《校志》。认真阅读了这部计900余页,洋洋洒洒约80万字的宏篇巨著之后,作为一名教师,我 认为大凡学校工作的方方面面,这部书都涉及到了,资料翔实,布局严谨,堪称当今中学校史之典范。从这个意义上讲,的确应该感谢参加过本书编写,并为之付出 了辛勤劳动的校友同学。但作为一个58级的学生,我又感到有些遗憾,且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就此秉笔直言,愿与母校商榷。

我总的感觉是:比起频频见诸于书中的各种统计表、计划书、人名录、规章制度摘抄,受奖情况记载等等,对于发生在1958年春,关乎百余名学生毕生命运的重 大事件,这本书的编写者似乎过分吝惜笔墨,通览全书只用了寥寥52个字即轻轻一带而过,现不妨全文实录于后:“……又如四川自己搞的在高三学生中进行社会 主义教育运动,将有的学生划为‘四类’,极不公正地剥夺了他们上大学和就业的权利。”(见《校志》、《概述》,第9页第3段),接下来,在此书第二篇第五 章《学生工作》里,还有着如下的文字:自1957年下半年开始,按照上级的统一部署,在全体学生中广泛深入地进行了以反“右派”为中心的“社会主义思想教 育”,学校在坚持正面教育的原则下,结合毕业、升学、纪律秩序、道德品质等具体问题,联系学生思想实际,有的放矢地进行宣传教育,帮助学生明辨“是非”, 分清“敌我”,树立为人民服务的思想与“正确的政治主场”。(见《校志》242页,第6段)读了这些话,我不禁掩卷沉思:这是历史吗?这是七中真实的历史 吗?那些已经长眠于地下和经历了太多的磨难,现今仍健在的高58级同学会同意这样的历史吗?

我的观点是,既然明确地界定了时间——“自1957年下半年开始”,既然言之凿凿地讲,其性质乃“帮助学生明辨是非,分清敌我”,其作法是“坚持正面教育 的原则。”那么,曾有7个班,300多位学生经历过的那场所谓“1958年寒假高中毕业生社会主义教育运动” 该怎么解释?!是疏忽,是健忘,还是回避?既然是写史,既然是修志,就应该忠实于历史,不夸大其词,不避重就轻,也不文过饰非。

我还要说的是,其实,我们心里也十分明白: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决不会苛求当今学校的领导该对当年发生在七中的事说上什么,就犹如我们不会奢望在热闹的 庆典中会给那那些尽管十分不幸,却决非“名流”的人以同样的礼遇一样。因为,社会风气使然。毕竟,他们也是七中人,而且是最不应该被忘记的七中人!毕竟, 古往今来,损不足而奉有余,此乃社会之大不幸。
 
华夏快递 : 《五八劫》(五) 余伯楷:人生灾难从1958年开始
发布者 guzheng 在 08-03-22 0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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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58年属鸡,人们常说:“鸡叫了,天亮了,表示黑暗已过大地开始光明。”又说:“要得发,不离八。”这就是说1958年应该解释为非常吉祥的年 份,然而58年真的吉祥么?我认为正好相反,它是苦难之年、灾害之年。58年成都会议树起的“三面红旗”,其中恶果之一就是在全国饿死了三千万人,其功过 历史自有评说。

也是这个带“八”的1958年对我来说更有切肤之痛,刻骨之恨。1952年我有幸考入了百年名校——成都七中(当时叫成县中),后来在初升高的考试中又以 8:1的比例升入该校高中学习。由于学校硬件基础好,师资力量雄厚,加上本人的刻苦,所以我一直以优异的成绩念完了高中。本想高考高中金榜题名以报效祖 国,并慰亲友,但是谁知道一场名为58中学生社教运动却改变了我的命运,并让我万劫不复。

当时社会上的整风反右已接近尾声,而我们的运动却是这场整人运动的继续,所不同的是整人的对象由成年人变成了未成年的中学生。

我的母亲虽然是一位普通的家庭妇女,然而那场惊心动魄的反右斗争已使她预感到我们这次集中学习的“凶多吉少”。因此她在送我到学校时告诫了我一句话:“娃娃,要少说话。”我当时还觉得她太多虑,然而以后残酷的事实印证了她的预言并让她遗恨终生。

在集中学习前,我校一位叫张玉如的老师,当时她已是教导主任,中共党员,很“亲切”的对我们说:你们一定要放松,现在全国各行各业都在搞大跃进,教育也要 搞大跃进。所以这次你们集中学习不会影响你们的毕业考试,今年升大学的比例是很高的。主要是让你们去给学校提提意见,看如何把学校办成真正的社会主义学 校。听了她的讲话,我想到这次学习非但不会影响我的升学梦,而且还是一个热爱学校的学生报答学校履行职责的绝好机会。

第二天,在13中的大操场进行了学前动员,当时任市团委副书记的章文伦在会上大讲国际国内大好形势,鼓励大家大胆向党交心,指明了“三个放”的方向,信誓 旦旦的许下了“三个不”的诺言。使得大多数同学消除了顾虑,放松了思想。然而就从此时此刻起一个狠毒的虚伪的承诺,连同引蛇出洞再致命一击的阴谋开始了。

运动一开始,同学们的发言大多是些与政治无关的东西,如某个老师教学质量差,育人方法不对,学校伙食应怎么改善才能有助于同学安心学习之类,而我则谨遵母 训一言不发。这种现象当然是学部领导不愿看到的。于是第二天便组织我们到另一学部(成都四中)参观学习,这里的气氛就不同了,大字报的内容质量也高多了, 不仅涉及国内政策而且对国际形势也有独到之见解,有人还上缴了父亲在国民党时代当军官的军刀。参观回来,学校领导号召我们向别的学部学习,放下包袱大胆鸣 放。小石头已经溅起了细浪花,学部领导及时使出了两个狠招:一是向大家散发了作为辩论参考的提纲,这是一篇不加批判的社会上右派份子的言论(特别是党的领 导、历次运动,农村政策)让这些幼稚纯真涉世不深的未成年人在热情的鼓动下落入陷阱。二是组织部分早已交底的积极分子(每班大约二三名)现场说法,带头触 雷,引诱其他同学碰礁。

两招一出,果然生效。大家的热情被煽起了,会上发言的内容贴大字的内容,也合符学部领导的胃口了。我当时就是在这两招,特别是后一招的作用下忘记了母亲的嘱咐,自毁了堤防,上当受骗的。

当时在我们班上有一个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比我大几岁的女同学,我们都尊称她为大姐,她不仅是班团的干部,还是一位共产党员。这时她主动的接近我,向我讲上 甘岭战役,讲被宣传得热火朝天的志愿军女战士张道华,瞎眼救护伤员的故事。最后她告诉我,她就是张道华的战友,这些全是假的,是共产党用来搞宣传的,她对 我说:“共产党从来不说真话的。”她和我的谈心使我为之一震,我想:如果说我们这些出生不好思想落后的学生,对共产党有这样那样看法是偏见的话,那么身为 班团干部的共产党员学生的思想又怎么解释呢?看来共产党是有点问题了,向它提点意见让它改进,不正是学部领导的希望吗?不正是一个正直爱国爱党的学生该做 的吗?我就这样热情地跳下了当局早已布好的陷阱,而且永远爬不出来。

对于这位“大姐”,我至今仍能回忆起她阴险的面容。然而,我还是不愿提她的名字。因为有一天我们同学如果有机会再聚会,她将为她的助纣为虐的行为无地自容,她的子孙也会为她的卑劣作为而蒙羞。

既然防御的堤口已冲开,汹涌的洪水便会奔腾而至。我并无文体“细胞”,在学校就是一个酷爱读书的书呆子。阅览室里经常能找到我的身影。对于毛泽东的书当时 很多人很少问津,但我却熟读了《新民主主义论》《论联合政府》《矛盾论》《实践论》这些单行本,有些段落我至今尚能熟背。对照当时中共的作为。联想起我那 位大姐同学的谈话,我在会上讲了:刚解放时的中央人民政府,六位副主席中大部是党外人士,确实像个联合政府的样子。很快召开了第一届全国人大,主席和副主 席都变成了中共人士,这哪还像个“联合政府”?中共不是在搞党天下么?而某公岂能在入住中南海当了马克思+秦始皇后,就忘了在延安的承诺,忘了在“论联合 政府”一书中的论点主张,这不是以欺骗得天下么?我家当时住在永靖街,距盐市口很近。我又没有住校,因此对当时的所谓“二师事件”有比较直观的接触和了 解。当时二师的学生上街张贴大字报,被盐市口派出所的民警撕毁。学生为了表示抗议,找派出所评理,然而大部份学生被强行驱散,少数学生被捕。(后来被开除 学籍,勒令退学甚至劳动教养的大有人在。)我怎么也想不通,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人民享有充分的民主,咋会发生这么霸道的事呢?连资本主义国家都有像英国这 样的“海德公园”式的民主,我们却不准人讲话?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究竟优越在哪里?这件事情我对少数几个同学摆过,而我的看法则是在会上向大家讲过。

我家的亲友多,有一次一个叫蒋二娘的远房表亲来我家看我父亲。当我们问到蒋二爸还好么时,她哭了,哭得非常伤心。她向我们讲了农村搞统购,基本上把农民种 的粮食都统购完了,在农村家家都得了水肿病(严重营养缺乏所致),蒋二爸临终时只说了一句话:“二娘,我想吃口米汤。”二娘噙着眼泪对他说:“米都没得一 颗了,拿啥子给你熬米汤嘛?”蒋二爸死了,带着空空如也的肚皮,带着对一口米汤的企盼走了。这件事对我和全家的震动都很大,我怎么也想不通,那两年一不天 干二不水涝,在天府之国号称“金温江”的一个勤劳的农民家里,种粮食支援国家建设的普通农民,咋就会与一颗米都无缘呢?在会上我是含着眼泪向大家讲了这个 痛心的故事,最后我说制定政策要搞调查研究,要讲科学,不能为了讨好哪个而硬下指标,把人都饿死了。

运动到了后期,像我一样的羔羊一只只落入了陷阱,“反击”就开始了。当局者为辉煌的战果弹冠相庆,包括我在内的约占近30%的三四类学生成了无帽右派,被狠批猛斗后打入了另册。从此时此刻起,他(她)们的大学梦毁了,青春毁了,终生毁了,苦难的人生之旅开始了。

我在毕业考试时,各科成绩都是5分,只有俄语一科稍差为4分,然而我连毕业证也没有拿到。原因是我的政治不及格(2分),只发给一张结业证。拿到这张并不 沉重但又沉重得让我几乎拿不起的纸,我仿佛是拿到了一张“死亡通知书”。躲在家中几乎哭了一个晚上,内心充满了痛苦和愤怒。我并不后悔我在“社教运动”所 说所写的一切,因为这是良知的驱使,是正直人的真言美语。我是为一种上当受骗而痛心疾首。然而灾难并未结束,噩梦才刚刚开始,一场更大的骗局正张网以待, 它才真正的毁了我的一生。

运动结束以后,我收到一张四川省建设厅的通知,大意是:我们已收到你的全部材料,请于某月某日到厅干部处报到。我如期到干部处报到后,他们又给了我一张到 省建三公司干部科报到的通知。我在三公司报到后经过几天的学习开始分配工作。结果是到省建三公司三工程处劳资科报到,通知上明明写着此人是来当工人的。当 干部变成当工人,思想上尽管有些矛盾,但是还能接受,因为当时三公司六个处有职工一万余人,别人能活下去,我又有什么特殊呢?只不过自己有点文化罢了。然 而一到工地我才恍然大悟,这哪是我生存的环境,这是为我这个“无帽右派”学生量身定作的变相劳改场所。政治上受歧视,遭人白眼,被领导以极侮辱人格的语言 挖苦奚落,劳动上是哪类活重、苦、脏就有你,我提出是否让我学门技术,因为我毕竟有高中文化,但得到的答复是:“你这种人还想学技术?”工资呢是每月13 元。我想我才十九岁,这不是明摆着要让我在这里屈死、累死吗?我还能忍受下去么?可我已经委曲求全的忍受到相当长的时间和程度了。凭着我这叛逆性格,凭着 我对两次上当受骗的感受,对执政当局阴狠毒辣的本质有了进一步的理性认识和质的变化,我必须从对它尚存的一丝幻想中挣脱出来。此时此刻我再也冷静不下来 了,再也理性和克制不下了。于是写了一些文字以作发泄。然而,就因此新老旧帐一齐算,领刑13年。刑满后尚戴了反革命分子帽子(后来四类分子摘帽才解下此 绳索),强制留场至今名曰刑满释放留场就业人员。每月仅发不足400元的生活费,无任何福利可言。真可谓是必将“置之死地而后快”。

在服刑期间,我曾几次与死神和杀头擦肩而过,过着绝非常人所能想象的苦难生活。多少个月圆月缺,多少个夜雨朝晴,我只能独自一人抚摸自己那痛彻肺腑的伤痕,回味自己充满血泪的苦难人生之旅。

为了不该忘却也不敢忘却的那段苦难史,为了告慰那些同我一样命运同受屈而冤死的难友。本人正着手写一部自传体小说,暂定名为《凄风苦雨漫漫路》,但愿它早日问世以让后人更加珍惜和热爱民主自由。
 
华夏快递 : 《五八劫》 (六) 杨泽泉:枪口余生记发布者 yq 在 08-03-23 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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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四川涪陵人。仅遗传基因故,目短视。少时,方粗识字,即配镜置于鼻上而获号,非臭老九也。

百汇,川江畔一僻乡,为吾诞生之地。数年前,曾携子至其一游,意欲寻祖怀古。不期旧居已尽遭拆,并全没于三峡汪洋。自此家族遂无根,余亦难再温童稚之梦,惜哉。

父吴天墀,字浦帆,成婚时,有约在先:因母家仅一女,生男,必从母姓,以续杨氏。后果得子,外公狂喜,以为不再愁烟香无继。但占卜盲叟抚婴头骨后云:此子 额平颌窄,嘶哭声哑,绝非官相。若能终生布衣而不犯煞,幸也。可叹,其生辰八字属火,偏杨又为木。火克木,难活。公信,恭叩解避之术。叟秘曰:当如此耳。 遂选泽泉为名,又乳字汇生。理为泽聚泉涌,天地皆水,浩浩荡荡,应无虞焉。

吾父幼丧双亲,家困,唯读书勤耳。年少喜神侃,自炫清谈救国。从师引,竟入一歪党。四九后,新贵厌之。虽未遭缧绁,但被贬:不得求食于太学。断薪。被命赴 川北干校学习。遭此,家即陷窘。数十载后,犹记儿时,常被母从梦中唤醒。命余速执缽至金家坝作坊贾豆渣。言此物味美,且一文钱即可供全家果腹;否则度日难 矣。

母,杨家独女也。自小娇惯;见膝下三小儿,嗷嗷待哺。先典衣饰,后卖藏书,继则抛售所有家私。四壁俱空后仍无计,遂毅然下海。宅前摆摊贩烟,院后为人涤裳。经年累月,操劳过累矣。刚入四旬便撒手人寰,每忆于此,吾便悲从中来,而不知应向谁诉耶?

余父南充学毕返蓉,久等分配无果,知遭弃。但彼一介书生,何来长技?为活命,则借贷购车从业运输。其架架车,非汽柴油能驱动;而靠烧吾父板油前进焉。孰能 言不苦?昔,省文史馆翰林、佛学家王恩洋先生曾作乐府《贺吴浦帆教授拉车》赠父。歌曰:“……书生拘牵性孤傲,此日平怀略形躯;今世劳工最为贵,喜君已近 一品居……”以励其志。

惜父深度近视,力不缚鸡。无奈,只得命儿佐辅。时年,余九岁,系长子,不需嘱咐,也当见义勇为。

余虽稚,但在“飞蛾”岗上,表现甚为枭勇,深获赞赏。父为调动积极性,言:汝能一如若是,来年去读中学哉。吾闻之大喜,更拚命。实,父知子,初小尚未结 业,读中学系诳语耳。不期吾却铭于心,偶无货运业务,便至祠堂街八角亭书摊站读《铁骑银瓶》、《小五义》等书,凡不识之字尽问旁人。凭此,51年秋竟被树 德中学招录。长辈不便食言;然,家徒有四壁,囊中无以为继,上课周吾即缀,复操副驾之职。

原东北大学校长,省中苏友协会会首王宏实博士来家访晤,悉情,怜之,赠币20元为愚缴学费用,次岁方复学。为此,吾甚感激。是耶?若非王翁此举相助,余仅具辨识男女厕门水平耳;往后,夫复何言江湖行走?大恩不谢,但终生不敢忘!

入校,愚顿沐皇恩,享丁等助学金。虽仍不足三餐费,幸其伙首憨大,竟允搭两顿。吾窃喜,遂罢早餐,腾空肚腹午时一并吞咽,乐哉。然,愚性顽劣,饱即忘饥, 次年竟与同窗张君策划购球。款何来?罢食矣。不料,竟为李教习知,震怒,旋即取消党国关怀,几致两小儿于死地。事露,余忖将大祸临头,孰料双亲只叹曰: “父母只得再缩食耳。”吾大恸,宁受笞。

父此时已在前述王翰林,及鸿儒徐中舒、蒙文通两教授资助下,受命研修西夏事宜。言宋代西夏成国,凡两百余年,而无史,当补之。于是,父每日俱至川图,入古 籍室抄书,非闭馆从不敢歇。否则有愧其师托矣。自此,每晨母均在父袋内掖藏一锅魁。至午,则就此讨水而嚼,是为餐。三恩师每月共助30元,家勉强度日。

初中毕,吾欲报考无线电校。非爱其业,因其三餐免费矣。时,李教习已他调,由徐师接任。对此,徐不允,不出证明。经母再求,仍无果。彼谓曰,杨生可塑也,太学百业皆备,宜往之。遂读原校。直至毕业。

高中得识卢君,再加上张,三人结为友。课余,或乒乓于室;或游泳于野,其乐也淘淘。殊不知,不向党团迎逢靠拢,即自甘堕落尔。

58年,川酋李某进爵西南王。为邀宠太祖,意欲效“阳谋”焉。遂集当年应届毕业学子“社教”。吾校有党棍某某者,头衔怪异:号称校保卫干事也。出面逼众小 儿“向党交心”。知余家境,也不嫌愚其时还系乳臭小儿,欲诱使之数落共党之不是。但技拙,且太露。吾觉,岂敢入阱。后再逼,愚便写市井笑闻若干上大字报。 彼忿然,但无法明言责吾矣。可其人凶悍,仍不容。先以吾在三砖厂义劳欠3元伙费为由,扣发毕业证至今。后更施五毒阴功掌,直捣愚命穴:记咒于档。

报考太学,愚亦曾入座贡院试堂;实早被勅定为“三类”,名下已注“不录取”。考试,仅只走走过场,障人耳目哉。究因,只为出身不良,生而有罪。吾二友,除张君凭家人在朝为官,而侥幸入册外,卢君亦因成分不良落第。

旋,吾即被遣重庆钢铁公司。时值钢帅升帐,众闻后,俱言余有幸逐潮,自当珍惜尔。犹记列车欲发时,卢君匆匆赶来,见其同行众学子济聚一车,便央领队纳其同行。被拒,只好悻悻而别。众人俱信前程定当灿烂。莫不欢欣作态。

入重钢,首听长官训话,彼则直曰:汝等来此,侈言锻炼;实为改造耶,各好自为之!言中杀机毕露。但此辈小儿蒙昧,似并不以为侮,亦驯服苦力干活。凡各厂大修,吾等俱任脚夫,供挑抬驱使。意欲由“钢红人更红”而修成正果也。

愚本与众同。有班首陈姓者,本系吾等同类,亦可怜也。怎奈不知彼何筋犯邪,是恶余戴镜奇丑耶?不辞辛劳,执着向上密告曰:余非善类,余非善类!生初来厂 时,实雄心大耳:本想剔骨还父,割肉归母,背叛家庭,划清界线焉。但形象如此被污,岂言重新为人,翻身亦难矣。唯月俸币十三元仍与众无异,可购丙菜325 份。

未几,余致函张君,为调侃故,用莲花落体。略显牢骚。未料竟被潜窃奉上。上怒,命众对余批判,又斥为阶级出身所致。时已有同队傅某,因发杂音而劳教,不啻为吾之前鉴,惧。遂感难适圈养,不再留,别焉。

此时父蒙弘儒徐师力荐,已重返川大。但被“明确”有“历反”冠。于是,只能夹尾处世:听训俯首,行路让道。举手投足莫不胆小慎微。余恐累及父,不敢回家,以为“东方不亮西方亮”,遂赴疆求生。

岂知红朝江山,“全国一盘棋”矣。况正逢“三面红旗”引领下之大饥饿,寻常人尚难活命;愚无粮本,岂不殒耶?于是在外晃荡半月无着,返蓉见得正在房司下力的卢君,彼慰吾曰:天地大矣,何愁饭哉?

从此即结伴拉车,共车装卸。劳累;但心畅。然,粮仍缺,无法度日。为活命计,则私仿购食票证若干,并分与众友;不幸又遭报官。

先得信,二小儿轻敌,以为“吃者,官不究也”。未避。错估当朝,遂陷囹圄。后与卢君各流放一隅,互无音讯。一别竟达十三年之久。

始为囚,父来信报母丧,余心痛如绞,深夜暗泣,看守闻之大斥:汝,人耶?

愚命苦,自诩难以圈养;则偏被囚禁折磨。甚疑:真错姓杨否?

十年牢狱,实难光宗耀祖,本应讳焉。但上舆导,此等事:“宜粗不宜细”。愚忖:既如此,大约也可言,只忌细耳,遂斗胆诉之:

吾先被执至甘洛。监无所,幕天席地。春夜雨多,常常拥被立眠。官家所供食,米陈而带砂,硌牙;但无人挑剔,只嫌少耳。菜本佳,全系野味:蕨基苔偕鱼腥草。 只是伙犯惰,其烹调术俱为乱刀杀戮后水煮盐饷。从建队至入冬散伙,皆按既定方针办,从未越雷池一步。越往后,其菜纤维素越壮。牙再利,也无法咀嚼,更难下 喉。若言,则被扣之“闹粮”,系攻击政策矣,当受警绳戒之。众犯无计,只好自力更生:至田野,无论草根、树叶、蚯蚓、蟋蟀……类凡生物,皆能免烹入口。不 久,浮肿蔓延,除立地暴毙外,抬往病监的络绎不绝,却罕见有人返队,尽卧眠青莲山麓。由此,越狱趋烈。

甘洛囚徒大都为江湖鼠辈,缺教化,甚愚鲁。难比夹边沟(此地已获“中国古拉格群岛”美誉)所囚的右派,皆曾高踞庙堂,君子也,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从不乱焉。而吾等众囚,自小偷鸡摸狗,囚后相互感染。信奉偷与逃为活命“葵花宝典”。逃还罢了,尚远,未晃荡于狱吏眼前,尚不烦。偷者,则俱在左右行事。 且不论公私,概一视同仁。民愤大焉。尝有百姓执一窃粮囚犯至队,求吏严惩。吏曰:“彼骨瘦嶙峋,面如死灰。綑杖,可立致毙,吾等难脱干系;加刑?谅其难活 过本月,岂不枉费心机?”

一日,愚双脚肿亮矣。知已距奈何桥不远。悲之,遂亦结伴遁逃。昼伏夜行,历尽险阻,在雅、宁间,流窜月余,虽后被捉拿归案,但水肿消,方得以有幸继续服刑。

甘洛系彝区。时刚改土归流,民风朴淳。所收庄稼俱贮于室外,犯人窃,探囊取物耳。故盗案屡禁不绝。后,队吏为绝犯扰民,便命众囚裸睡。除当夜值守罪犯外, 全部囚徒俱脱尽衣裤置于箩,端至吏居处存放。天晓起床,再发还各人穿戴。但此法,只不足十天即遭否。盖饥大于耻,纵一丝不挂,仍难阻其逾墙行窃焉。更甚 者,囚衣上蚤虱集群。此类入得吏室,便犹进豪华饭店用餐耳。众看守难挠其痒,彻夜不眠。大嚎:主意馊矣!

吾初到农场,眼镜即于割草时丢失悬崖。此后行动则靠第六感辅引。其杨眼镜之号虚焉。愚恶多;但从不讳过。一日拾牛粪(主要凭嗅觉),在距队近20千米处, 发现有一木槽内有蕨基粉。此美味也,心难舍之。但更悟此系山乡彝胞辛劳之晶。窃如被捉,危哉!昼不敢妄动,遂回队,对一雷姓牢友诉。彼闻亦欣,共策天黑后 取之。

是夜,待众犯眠,二人潜出狱区,沿山路衔枚疾走。雷异,谓余:彼近视,且未戴镜。现四下如墨,伸手不见掌,何健步如飞耳?生回曰:正因目近盲,吾视物昼夜几无异也,路尚遥,宜速之。二人再无语,便直奔蕨基粉而去。

行约三小时,抵木槽处,但俯身一探,槽空矣。不知是被其主取走,还是遭同类先手耶?吾大惭,惶然无颜对雷,几欲自宫谢罪。雷反而慰之。无奈,只得沮丧而 返。回队,天微曙,狱吏已鸣起床哨。生等欲潜入室,却被值班犯人擒获。幸未究官,只低声厉斥曰:吾亲见彼等出,只悟会速返;岂料延误至此,几露矣。真不落 教!生只有笑脸赔罪。

至冬,官家目睹人犯死亡更甚,不得已,告上司。后得指示:撤斯足分场,安全过冬。并送病弱者至黄莲关休养。

令出,囚犯体检甄别。愚此时,表象尽皮包骨头;内涵实脏薄如纸,体重苗条已至34.5千克矣,但狱医仍定吾健康。不信?还真的活了下来。哀哉。队上,原共 二百四十人,至此,只剩四十余耶。每忆至此,愚莫不感激涕零,三年饥荒,民不聊生。罪囚反而享受休养,真革命人道矣!

后,分场拆,吾先转至黑木觉开荒。66年春,成昆路复修,农场并至盐源。当局为感化愚,不畏数千里遥,竟带至蓉游览。意欲让吾领受大好形势,改恶从善焉。愚则趁此行,复配眼镜一副戴之,前途顿感光明。

不料就在省城,一午,全体广播忽齐歌《大海航行靠舵手》,原“文化大革命”始耳。

太祖,至酷至睿,常玩群臣于股掌。为身后事虑:施“公安六条”自行护驾。诏告天下:犯朕,杀无赦。其后,又谕“造反有理”,驱众氓殴官夺权。各派继而争相向圣献忠,时尚者:红宝书,绿军服,语录歌,忠字舞。先行文攻,后施武卫。全国遂乱焉。

狱中众囚,死物耳。革命派“活猫拒吃死鼠”,不屑击之。让吾辈在乱世中得桃源避耳。甚幸。

然,一夜,秋雨连绵。众犯刚卧于榻,忽闻警铃大作,武装厉声驱犯集合。愚原以为有犯越狱致此,还颇有微词。起床列队间,见狱院墙头探灯齐亮,枪械围逼,言森色励,杀气腾腾,大有渣洞雄风。余与众犯俱愕,不知何也。四周静寂,忐忑不安,几能听心跳。

少顷,看守执一锄把入内,立于队前。不语,显愤慨状。在环视四周后方言:有犯狗胆包天,竟敢攻击英明圣上。继而高喝:杨某某,给吾滚出来!

愚闻之大惊。非盲聩,岂不知,犯太祖者,以卵击石耳。急辯,吏不听,即呼出旁证,指吾在当晚例行请罪时曰:几欲饿毙,何呼万岁焉?

吏怒,不再听辨,即挥锄把对吾痛殴。愚,纸虎也,一触即倒。但吏仍挥棍不止,直到气喘咻咻,无力为继方罢。

吾晕厥中被镣。待醒,见监院空,剩独身倒卧于冷雨。全身尽湿,哆嗦连连。周身巨疼,不知何处骨折耶?更兼镣系新锻,棱角锐利,飞皮割肉,一动血流如注。此时余深知,犯命贱矣,若死,不如一虫蚧。

如此许久,雨越趋大,竟淅漓作响起来。当夜还亏号为“瓜娃”的萧姓难友,不避同情皇犯之讳,冒雨将愚所戴之镣用布缠妥,并倾力扶余回囚室。室内,众囚虽卧在床,但俱醒,无人语,一片肃然。

余遭此殴,虽遍体鳞伤;但从未有怨于吏。余知,有人告,彼若不如此,实难自保,亦被迫焉。

此后,被命反省交待。余再蠢,也知后果甚重,不敢领罪;况同舍有五十余囚,除检举者田某外,俱言不知。其间,吾整日尽书太祖丰功伟绩呈至官方。为时近年。 少说,以每日两百字计,亦煌煌五十余万言矣。况所书者,皆主旋律。若纠其错别字,汇册出版发行,实可教化黎民耳。

至此,官家再不理愚。吾惑,命悬一线,不知如何了结。一日,队上有犯从县城归,悄对余言:县上发文与百姓讨论:生犯上,该否杀?愚性本懦怯,一贯贪生怕死。知无人敢对杀吾持异。遂夜不能寐近月。自省后半生之高血压应由此始。

又一日,又有人告愚曰:曾作旁证之犯,在人劝谕下,悔矣。已具书证:原来所指之罪,均聆于田某言,非亲听于吾语焉。现田某所举,实孤证矣;但愚仍不敢奢望得赦,仍继续深刻反省。

次年六月,县人保组派员讯余。吾无奈,只有反戈一击。曰:有年,愚曾获劳改积极份子称号,对田某监督甚力,遂遭忌,此实诬陷报复耳。当时审讯大员无态。听闻,后唤他犯讯之。尽曰:然,田报复杨耳。此后,遂无人再问。

当年七月“一打三反”,农场尽显专政威猛:除再关、管二十余就犯人员外,更有八人被毙。多年后查,俱为“莫须有”矣。死者尽获平反昭雪,其家属亦各得币40000元。愚虽爱财,但私忖:这钱还是不拿的好。

该浪过,余带镣两年后竟不了了之,真险矣。又细想,莫系仗外公取有一好名耳?

文革间,父在太学亦深困焉。自母离世,子辈远离,孤身孓然。虽不乏有人劝其续弦,皆被拒。吾亦男人,其中苦处,自当深悉。文革中,父月费15元。劳动则窑 内高温出砖;闲逸则立台躬身被斗。但父毅韧。除禁于牛棚外,若能回陋居,则紧闭门扉,拧暗孤灯,继续埋头编撰未竞的西夏史也。且不论冬夏,每日都熬到鸡 鸣。三易其稿,几经反复,历时十余年。其秘密状比《红岩》中之白公馆办《挺进报》尤甚。况其三恩师已有二人殁,谁还惦其事耶?但父以为;人于世,大莫信 矣。非此,难以对天。此时全国俱佛头淋粪,斯文扫地。有“份子”彻夜编纂“历史”,岂非“新动向”乎?若遭洞察,实大逆焉。定抄家焚稿,命难保矣。

愚混至刑满,官方恤在劳营多年,所研习者,如捡牛粪之艺,确难在省会城中施展。又告余:现军民人等,研习雄文宝书后,个个拳脚都甚为了得,彼等皆非对手。为安全计,留场原地就业系上策焉。生欣而受之。此,铁饭碗也。能享,何乐而不为?

未几,吏仍命吾捡粪。愚嘴馋,颇不惧劳疲,往往跋涉数十里赴县上啖肉。每至城郊,则将粪担藏匿于秘处,捧溪水浇脸,洗涤化装毕,即正步入街。比计袋中钞票,尽购荤腥。酒肉饭饱后若能有幸目睹一二美女,则更不虚此行矣。

如此三四次后,因路过遥;再兼钱囊如洗,兴没焉,不再为此蠢事。有暇。饱食后,长躺于野烤太阳,盖入乡随俗矣。兴至,常不禁鼓腹而歌:“天大地大,没有党的恩情大……”

可好景不常。衣食无虑五载后,被驱回蓉。在巡捕房,狱吏赐币90 元(以每年6元计),买断狱龄;亦作创业基金。并谓曰:汝当自食其力耶……余一见钱,顿时眼开,心窃喜。连连诺之,并洒泪而别。

是年,太祖驾崩,公子华继位,擒后党四凶于宫。不久世祖摄政,再废华、胡、赵。并定韬光养晦、“师夷技以制夷”为国策。只要白猫黑猫,不问姓资姓社。全国 竞相以替洋阔佬打工为荣。数年,GDP大增。神州一遍灯红酒绿,华夏四处金迷纸醉。众多官吏更以身作则:践“先富起来”之诏。于是,男盗女娼遂与国际接轨 焉。

吾父老矣。不期在其耄耋之年,因《西夏史稿》成书而备受赞。凡俄夷、倭人、匈奴等国汉学家尽来华求晤。当局觉。警方率先平反,称昔明确“历反”身份之词, 误会耳。校方也不甘堕后,不仅让其再执教;并许授徒硕、博;颁省、部奖项;荐入省文史馆;报领内阁津贴等等,竟老来红焉。

余逾四丈,始与周氏为婚;但仍谨遵吏训:不啃老,不剥妻。重入江湖三十载,反复操业二十余。陷身花花世界,愚凡人,岂无迷嗜钱财之心耶?但所从业,俱贩夫走卒,其技仅糊口耳。想贪亦无门。只得以“四原”、“三代”压邪,习“八荣八耻” 修身。以讨老父妻儿悦矣。

04年,父染癌。临终执余之手曰:卧榻半年,思省再三,吾实未有祸国殃民之为也。被人作贱半生也罢;但汝等不济,也皆由吾起。内心疚愧已非一日……言毕卒。享年九十有二。丧妻凡四十四年,直至终老未再娶。不屈不挠,能伸能缩,不易也。余敬之,不仅因是其子耶。

浑浑浊浊中,又两年。愚竟不知老至。一日,在家,如厕出。忽见一白发老叟径朝吾走来。其状老丑,更猥琐焉。欲斥之:尔何擅撞吾家门耶?不料细瞧。竟是吾壁 镜之映象耳。余大恐。掐指数,方知距古稀已无多日矣。不由心黯气馁。人将不存,何言贫富贵贱哉?遂与妻商,究其退休金能否典足二人食米。一算,竟能如愿, 吾不禁大喜,立誓不再为稻梁谋。此举虽涉贪嗟来之食;但妻愿,旁人岂能指手划脚?

赋闲后,居家无聊,一日忽闻乳子正行毕业典礼。愚立狂奔至其校,不忌众目睽睽,竟剥子学士袍服穿戴,后并摄照自赏。知愚者,实自奖金盆洗手,江湖生涯结业耳;绝无盗名欺世念。

愚此后,则游手好闲矣。常观盗版碟,偶赌五幺二。复不思上进。并偕妻与卢、张二君家人云游,悠悠哉,状若仙人也。有人见愚拒挣银两,不解。戒吾曰:汝知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否?吾点头称晓。彼笑曰,既然,何不践行?愚亦笑答:吾坎坷半世,岂未生于忧患?若立死,现正大讲和谐,定当安乐矣。此为愚终生宏 愿。实属可遇而不可求,何惧耳?彼无言,乃退。

着笔,记之为传。

太史公曰:眼哥一生乖蹇,非命;也难诿于脾性。无他,皆阎王疏忽:误命其早投胎六十年耳。恰逢制恶,藐人权,孰命不忽焉?
 
太长,就像旧社会老太太的裹脚,没时间看。
 
华夏快递 : 《五八劫》(七) 刘公超:苦囚自述(四篇)发布者 thchen 在 08-03-24 08:13
一、刘公超:苦囚自述

我出身在衰败的商人之家,父亲在四九年后一直在成都皇城坝旧货区摆摊,主要是变卖家产,加上收些房租维持全家生活。生母在四九年后,当过保姆、卖过纸烟。 她在世时除了生活上的艰辛外,在精神上又饱受压抑和煎熬。加上父亲1960年戴着反社会主义帽子去世,此后一切压力全都压在她一人身上。年老的母亲经历了 红卫兵的抄家、批斗,居委会的监管,寒冬腊月令母亲扫街,深更半夜令母亲给夜归者开关大门,受尽凌辱。特别令我难以忘怀的是,在三年人为灾荒时期,全中国 绝大多数人处于饥餓状态下,我伟大的母亲每次来探监时,总要想方设法给我这个囚徒带上点吃食,那怕是盐巴。可怜天下父母心!

母亲已去世多年,作为儿子我至今深怀愧疚,她走的太早了,她还未来得及看到儿子的平反。

四九年年仅十岁的我,失学后又就读于树德中学初中。虽然家贫,但由於是所谓剝削家庭出身,只能申请到免费午餐。而升入高中时就连这顿午餐也没有了,好在大 姐参加了工作,每月供给生活費,才使我完成了高中学业。人们常说童年时代都充满幻想、梦想,往往对未来抱着莫大希望,但预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1958年1月,学校宣布,省市有关部门决定,在高中毕业班学生中进行一次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按统一部署,全市高三毕业班学生,分别到三个中学成立三个学 部,我所在的九中为第二学部。这批十六、七 岁的少年学子心潮澎湃,激荡难平,在领导小组再三动员、启发、诱导下,在多次声明“中学生中不反右,不划右派分子”的情况下,我也向党交心,写过几张大字 报,大致内容有:

一、粮食定量后,中学生在校分盒饭,有人写大字报叫黄金分割法,我仅在该大字报上签了个名;
二、斯大林搞个人迷伩和个人崇拜;
三、赫鲁晓夫搞修正主义;
四、中苏石油公司与英埃石油公司有何区别?……

这些内容决定了我升学的命运。几年后我才醒悟,社教运动早有定论,我划入三类乃出身,活该!

升学自然无望。之后,发配重钢干教处学生队,美其名曰劳动鍜炼,实为监外执行:不分百天黑夜抬石头、砖头,炼鸡窝钢。真是苦不堪言!

十八、九岁的我便承担这超负荷的劳动,情绪低落,发奌牢骚在所难免。在分下炼铁厂后,结识同病相怜的冷君。我在全然不知晓的情况下,他背着我将我列入某组 织的成员。当我得知此事后,就主动向有关机关说明情况,其实我什么事情也未作过。但仍以现行反革命罪被判管制三年,劳动教养,实为二劳改(对劳教人员的俗 称),达十六年之久!其间辗转成都、会东、会理。在这段经历中,使我领会最多最深刻的是:什么叫饥餓,什么叫挣扎,什么是法制,什么是民主。

1976年回家,1982年成婚。1986年重庆市大渡口区人民法院以(1986)法判:申字第50号判决书,撤消重庆市九龙坡区人民法院(60)渡刑字第004号判决书:“对刘公超不予追究。”

皇恩浩荡,我的十六年二劳改生涯,终於换得“不予追究”四个字。1983年得子,现父子岁比为68:24。

世间皈依入佛门者,深信因果,我本凡夫,但也不得不信,我的判决书就写着:“被告人刘公超出身剥削阶级家庭,由于刘在家经常受其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父亲的 教育和影响,因而沾染恶习很深。在学校一贯表现不好,拉拢落后,搞小集团。思想极为反动,对我党和政府仇视不满。在1957年整风鸣放中,猖狂向党进 攻。……”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父亲被划为四类在前,儿子紧隨其后,接着亲屬们的工作变动,就连在石室中学读书的小弟也不放过,其班长职务被撤,不能升大学 更是顺理成章了。

从上述的经历,带给我及我亲友的伤痛,何止是这几段文字所就能表述的。值得庆幸的是,我这个曾遭两次车祸的幸存者,还能有兴常与老同学游园、饮茶、叙旧。只为了追忆我们失去的青春,安抚我们受创伤的心灵。

我们曾被定为异类,打入另册的凡夫,而今也还老有所为。我自已小小公司的产品也能远销美国。

历史只能也应该让真善美延续!让那些摧残生活中纯洁事物,毁灭一个人圣洁理想和愿望的东西去见鬼吧!未来不应该是他们的!

二、卢啸风:居然不死

1958年“中学生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九中划为第二学部,我在原校封闭学习。运动开始是听报告,由派来的一些领导宣讲,意思是要大家向共产党表忠心,具 体说就是每人都要向党的政策提意见,越尖銳越好,“知无不言”“ 言者无罪”。第二阶段就是写大字报,或者上台当众演说。那时 我们正值青少年,连报纸都不大看,认为只要上课听讲,考试及格就好,哪懂得什么叫政策?这次向党交心,我只晓得拿起笔到处在别人写的大学报上签个名好交 差。显然,我没有达到当局要求,一些班干部,就点名动员我“表现”。我也覚得当众演说出风头,于是就报了名演说,题目叫《马尔萨斯和共产党的人口政策》。 我想说:国家发展经済应当控制人口,不是毛泽东说的人多好办事。我在小组会上讲了一次,班干部和辅导员都鼓掌叫好,还建议我“尖鋭”点。大会时,可巧我患 重感冒卧床,逃过一劫。第三阶段就是“消毒”,定性所有提意见的人都是在攻击党。那些开始不声不响,背后怂恿的班干部们也变了面孔,纷纷出来批判。

这次“社教”,每亇学生挡案中都记上了决定一生命运的一笔,我的政治成绩是二分,不发毕业证,注定不能升学。1958年秋,我被从学校抛入社会,到街道办 事处报到。做各种体力劳动求生,先后去过房产公司拆房子,建筑公司砍竹子,省水泥厂推车子,拉架架车和搞汽车装卸等重体力活。

60年国家粮食定量配给已开始,居民只有23斤半定量,还要扣一斤半节约粮。肚子饿,逼得我开始涂改粮折,伪造产妇证。肚儿吃饱了,但祸根却埋下了。

1961年7月我被捕,判决书上写着:卢××,个人成份学生,家庭成份伪军官,(其父在劳改)该犯一贯仇恨我党及社会主义制度,国家自然灾害时期,居然伪造产妇证明,套购副食品供其挥霍,造成损失,获得脏款一千二百元,……判刑十二年。

于是 二十岁的我即被解往成都磨床厂,后又解往雅安苗溪茶厂劳改。历尽艰辛,到1973年才释放回成都。这时我父母已在我服苦役中亡故。我只身一人白手起家。

追忆我家祖孙三代,经历了中国近、现代史上的十多次重大历史变革:祖父卢夔阳,在北京官至清光绪刑部待郎,戊戌政变时亡命四川,投同窗川陕总督丁宫保,中 途被西太后派人暗杀于入川江上;父卢建观,在民国二十一年邓锡候部任上校参谋,49年成都解放前夕任职于川康监察行署,55年肃反时被捕入狱,65年保外 就医双足瘫痪,病死成都。

毛泽东在多次高层会议了上说过:“改朝换代,哪有不死几个人?”他说的几个人实则是亿万人的代名词。我在他的名单上,早已划上必死的符号,时值逆境历经数十年,而今居然不死,岂非幸事!

现我已年近七旬,虽仍无单位发给养老工资,但凭自己劳动,吃口饭延续生命到是不成问题。偶而还约起同患难的xx和其它好友,纵谈古今,隔岸观火,或自驾车全国旅游,巡访名山大川,颇有跨越时空超然物外的感觉。

三、卢宗辉:不敢遗忘

那已是近五十年前的事了。

一九五八年,看似鲜红的年代。可是,谁能想到,这光彩照人的艳阳天上,却悄悄地集聚了一片厚重的的乌云,笼罩在了四川省中等学校三千余名应届高中毕业生的头上。十七八岁娃娃们丝毫没有觉察到命运之神,已经向他们投送过来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点头和狞笑……

五八级高中应届毕业生被集中起来,分三个学部鸣放学习,不准请假,不准离校。我是七中学生,被安排在第三学部。开初,大家只是对学校生活诸如食堂伙食,寝 室管理,老师讲课提些意见。领导不满意,说不深刻,要我们针对党的方针政策谈看法,提意见,以表忠诚。同学们却木然不开窍。就在第三学部死气沉沉的时候, 学部领导采取了一个扭转乾坤的措施:组织我们去第一学部参观学习。呀,第一学部真是另一番天地,大字报铺天盖地,内容五花八门,什么马列主义,个人崇拜, 公私合营,三反五反,统购统销,左派右派,马尔萨思人口论,达尔文进化论……奇思异想,五花八门。回来后,学部组织我们讨论学习,认为第一学部搞得有声有 色,貭量很高,堪称楷模。我们学部老师也鼓动唇舌,叫我们放下包袱,向党交心,“心中不要揣冷红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如 此循循善诱,苦口婆心,关怀备至。功夫不负有心人,同学们终於被鼓躁起来了。一时间,我们要不要党天下?苏联卫星上天真实不真实?马列主义是双杠,翻不好 跌下来要成残废?奇谈怪论,莫衷一是。形势总算打开了,天真的孩子哪知上了圈套。

我当时是班上的学习记录,算是依靠对象。记录发言时间少,我沉不住气了。心想,大家都敞开了,自己不能落后啰。我喜欢文学艺术,我把平时看到的,想到的, 图书馆搜集到的,甚至道途听说的拼湊起来,写了个《我对文艺的浅见》以向党交心,在学部“自由讲坛”上发了言。从此落入陷阱,失去了生命的护拦……

刹时,风云突变,学习会成了批判会,向党交心的话变成了攻击党的反动言行。从来不露靣的领导们来作慷慨陈词的报告了,他们俨然救世的天神,同学们纷纷成了负罪的羔羊。

后来我才知道,这次十五天的学习,正名是“社会主义思想教育”。可是,我们经历过的却是十足的阴谋诡计,十足的坑蒙拐骗,十足的引诱教唆。继之则是一生中政治上的歧视和迫害!我后来被开除团籍,划为四类学生,毕业时政治得2分,毕业证变成了修业证。

事情并不止于此,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席卷神州,新的厄运接踵而至。我又以学校中的旧帐被揪出示众,最终被单位革命委员会在宽严大会上正式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管制起来。一位党委副书记严词训斥我说:“你在学校就划成中右了!”

之后的遭遇就不用说了。人性被摧残,人格遭毁,屈辱卑微,度日如年。这样的人和事,在中国的大地上太多了。

事过五十年,应该遗忘了吧?是的,在白日,你、我、他感覚有何不一样?可是在夜晚,在睡梦中,我却经常看见过去的一切,醒来时背心沁着冷汗,精神留着恐惧。很难抚平,很难遗忘,因为那是心灵的烙印!

四、黄礼德:逃回成都

黄礼德,男,(1939年---)四川成都市人,家庭成份:工商业兼地主,成都市第十二中学高58级2班学生,团员。“五八社教”期间被定为四类,政治不 及格,取消升学资格。后被省招办变相发配至劳改局下属之消防器材厂。1959年因学校期间的问题,被口头宣布为右派(记入档案,但无任何报批手续。)到车 间与服刑之犯人一同劳改。1962年以右派罪名被精简回家。

因生活无着,靠月初买粮票 月末卖粮票,賺取其中差价为生,不久,被派出所发现,以“无业游民”之名予以收容,吊销户口,送峨边白腊坪茶场强制劳动。后茶厂解散,又以“社会青年”之 名送山区生产队强迫落户。挣得工分换取之口粮,一年仅有带核之玉米棒100余斤,因食不果腹乃自学木工替人解料以糊口,又被禁。

文革中偷跑回成都申诉,“以不准右派翻案”为由落败。后自学在钢笔上刻字以谋生,流浪郊县,被各地警员多次拿获遣返峩边,1975年再次被收容,送往四川云南交界处之兴文茶场,强制劳动。 每月视劳动表现,发人民币数角至1元不等。

1978年后,见报载有平反冤假错案之信息,以为原单位必来落实,然而苦等二年之后终无音讯。遂於1980年从茶场逃跑,昼则沿途乞讨以活命,夜宿户外之 稻草堆以安身,历时数日方逃回成都。原单位同意在政治上予以平反,但以已“精简”为由,拒不落实其工作。但派出所对1962年收容一事认可,同意落户成 都,於是时隔18年之后重新成为蓉城市民。但生活无着,靠卖苦力蹬三轮为生。

1986年与郊县一农家女结婚,育有一女,现年17岁,现家居成都。
 
华夏快递 : 《五八劫》 (八、九) 练存宣:人生九梦/王建军:发配柴达木(两篇)发布者 yq 在 08-03-28 08:23


(八) 练存宣:人生九梦

人生之梦,短暂而奇幻。噩梦能使人魂不附体,精神恍惚。和谐春风,又会使你沉浸在香甜幸福美梦中,康复疲惫的身心。在六十六年流逝岁月中,我做过噩梦但终归是美梦胜于噩梦。

一、坠地噩梦

1940年7月4日,当我呱呱坠地时,“把她溺死!”的声音,使妈痛哭流啼。外婆转身就走,阿婆睁着失明的瞎眼,喃喃自语:“作孽!罪孽!”父亲失望的丢 下一句“就叫五妹子存恕吧!”。在我四岁左右,差点又被送人。小小的我死抱着阿婆的小腿,哭闹不从,吓走了养母。从此更名为“存宣”。

二、理想之梦

1952年秋,我像一只幸福的小鸟,飞上蓝天似的,迈进了历史悠久的“川南中学”。抱定为国争光的梦想,在自炊住读中,我不仅成绩好,还热心社会工作,当了三年大队长、高中的班长、学习委员,14岁入团,是师生心目中的好学生。

反右余波的震撼。1958年初,高中阶段最后一个寒假,改变了命运。这次鸣放,名曰交心。出身好的团员青年,形影不离地启发我,要求班长带头给党提意见, 帮助党整风,特别是土地改革,镇压反革命,三反五反,人民公社等方面。幼稚的我在有关大字报的启发下,写了:“人民公社好,特别有利于无主要劳动力的家 庭,如果更早实现就更好了”。“镇反”中,有个别地方有出入,否则为什么农会副乡长,会在斗争大会上为父亲说话?

180°大转弯。当我的大字报一贴出,热情变得冷酷。他们挥舞着“恶毒攻击党,攻击人民公社,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只专不红……”等等大棒,齐刷刷地向我 打来。反右余波似狂风暴雨,把花季的我冲入泥潭深渊,吓得我入地无门,呆若木鸡。关心我的老师与同学偷偷开导我,生怕发生意外。我欲哭无泪,好不容易敷衍 过了高考,带着难以言表的心情回到了家。

三、忘我之梦

1958年10月来自四川各地的三百余名高考落榜生,按军事化编制,由18个班,6个排组成了重庆钢铁公司干部教育连。上级给我们的目标是:通过劳动锻 炼,脱胎换骨,改造好的,将是攀枝花钢铁公司和重钢未来的管理干部。干教连的小伙子姑娘们,以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轰动了十里钢城。喊着炼钢又炼人的口 号,唱着“劳动大学真正好”的自编校歌,战斗在大炼钢铁的第一线,几天几夜不下火线,拼命为完成1070万吨钢作奉献。劳动关、思想关、生活关并存。 1958年10月,我们住进了重钢最高的山顶,刚修断水的居民房中,谷草铺地而卧,每个月13元生活费,尔后逐年增至16——20元,名曰“学徒待遇”。

四、流浪之梦

短短三年,我们跑遍了重钢大小车间几十种工序。于1961年初,300余名同学通通调去九龙坡修一号水码头。同年五月,再把干教连一分为二,我们乘客轮货 舱到巫山桃花铁矿,在那荒无人烟、海拔两千多米高的峭壁陡崖中,钻洞放炮、掘井架梁。同学组成运粮队,到湖南湖北背回玉米胡豆作口粮,几个月不见米粒,只 见云腾雾升,日落星移。因工程下马,我们才返回重庆到四川省冶建三公司挖土石方。另一半同学去动物园修熊猫馆。尔后再流浪到五冶和重庆市建安公司,住在仅 能遮风挡雨的简易工棚,干那无尽头的重体力工作。

知书识礼的我们,盼望锻炼改造三年后的转机。而领导却反说我们仅是普通劳动力。流浪之梦使我们的希望渺茫,通过逐层反映直至偷偷写信给周恩来总理,方于 61年底,象征性地把我们三十余人暂作干部工作,余者分配作水管工、木工、砌炉工等等。几个月之后,又以没“资格”当干部回车间。

五、伤害之梦

1958年在中学生中开展的鸣放运动,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我的丈夫比我长三岁多。他分配工作前,要求与我确定关系,我立即回信说:“红与黑在艺术上是最佳搭档,在政治前途上根本不可能!”可他痴心不改,于63年 反而要求分配到重钢家属区的马王中学(重庆94中)。学校书记、校长、团总支书记不仅委以重任,还把学校复杂的教师结构,哪些是发展对象,哪些是右派,暗 管人物等等告诉他,不言而喻,他是重点依靠对象。

1964年秋季,爱人被调到刚开办的重钢第一子弟中学校。校长是一位初小文化的老工人。首次相见就做出了“臭知识分子”的结论。把我们分在男女宿舍中。当 得知我怀孕四个多月时,就千方百计强行我流产。我含着不能保护血肉之胎,流着辛酸的泪水到了重庆医学院。妇产科主任批出:“男女合加年龄超过五十岁,完全 符合晚婚晚育条件,建议不做人工流产。”校长知其情况后,就在各种场合,大小会议上不点名的批评说:“有的人,平时说听党的话,遇到具体问题就不听党的 话!……”。我只好铁石心肠地到重庆市妇产科医院独自住院人工流产。医生认真作了引产术后,立即安上了节育环。我强支疼痛的身躯,深沉而模糊地瞧着那血水 泡着的死胎,摇摇晃晃地跌在那病床上。是好心的医生扶持,才拖着沉重而深深被伤害的身心,离开产房。

六、横扫之梦

1964年4月,因五冶迁成都,我被调回重钢。因59年支教,我当过业余中学干部培训班的数理教师兼班主任。半年后以没资格教书赶下讲台。这次又去教书再蹈覆辙,可组织决定只能绝对服从,并刻苦钻研提高育人水平。

1966年秋,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国,“造反有理,保皇有罪”、“揪出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大字报铺天盖地。我的学生借此折腾,大显武斗威 风。他们把桌椅架成机枪大炮,分成正反两派,纷纷向我及出身有问题或有分歧的同学开炮。节育再次失败的我,偏偏又怀揣无辜的胎儿。我强吞下不敢张扬的血 泪,深深地再次陷于政治旋涡中不能自拔。

低头挨批。六月身孕的我,被造反派揪上台,与当权派一起向大家低头认罪,任其批斗。

又生一个地主儿!1967年7月底,超月的我在重钢住院部待产。从杨家坪打来的流弹划窗而过。夜幕中的医院漆黑而惊惶,我们只能坐在夹巷中,看着被黑布蒙 着的电筒来回穿梭。8月1日晨曦,传来赶快出院的呼声,医生拔下重症者的针头、氧气管。我也挺着十月大肚,双手提着母婴所需的煤气灶、食品和大小盆子衣服 等,顶着烈日走过刚被抬走的、无辜牺牲者趟过的大门。再翻过渝岗村、跃进村,在那十里钢城、死一般沉静的街道上,无助也无奈的蹒跚走着。也许腹中胎儿知道 母亲太辛苦了,拼命挤动于夜幕中偷偷地来到人世间。当地段干部却说:“又生一个地主儿!”。

七、抗争之梦

1969年,看到复课闹革命的有关社论,我把孩子安排好,拖着虚弱的身体,回到了学校。向死神抗争。祸不单行,1970年又接到长子患肝炎的急信。当我背 着蜡黄的儿子几处求医住院,均以病危拒收。我四处奔访,终于找到了儿科老专家杨医生。每次早上四点起床去排队挂号,并请远在安阳的三姐(主任医师)寄来有 关药物,双管齐下,才从死神手中夺回了长子。1973年二儿子又一脸卡白,昏睡不醒。医生初诊为白血病,在我的请求下抽血验出确诊是肝炎、肺炎和外伤急性 感染。我不顾一切地守护着儿子。当我眼睁睁看着邻床的胖儿子住院三天去世后,婆婆母亲伤心无比地嚎哭,更不敢有半点大意。经过近几年的精心护理,儿子都先 后康复。

八、追逐之梦

求知读书,是我的追逐之梦。三十八年的坎坷历程,使我失去了人生最佳读书岁月。为了弥补这一损失,我以特别顽强的毅力,快马加鞭地追赶时代的步伐。

知识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我决心抓住一切可能的机遇读书。尽管1959--1966年,八年不间断地在重庆业余钢院读书,正在毕业设计时,十年浩劫毁了学院 的八年成果。经过无数挫折,本科学历变成了专科学历(学院档案荡然无存)。为此我从广播、电视中学英语、文学等,通过函授、面授、科协、图协等活动,从实 践与书本中吸取知识。我在连续六年的教改中,均获重钢教育处一至三等奖,一篇论文获四川省教改三等奖,促使广大学生能充分利用各种类型的图书馆接受终生教 育。所以我的学生最多,对我最好。退休后我坚持了十一年老年大学的学习,受益匪浅。

九、和谐美梦

我子媳成才。小字辈碰上了好机遇,他们勤学、敬业、奉献。他们在各自岗位上有所突破,能独撑一面,为直辖重庆增辉添彩。最引以自豪的还有特别地尊老爱幼,忠孝两全,为双方父母,长辈安排了特别舒心的晚年生活。

夫君全身心地投入教育事业。从领导岗位退休后仍勤耕校园。年过古稀,精力充沛,至今还被重庆海联学院聘为教授,中专与中学部校长。

人生之梦,是我的真实生活点滴。以此奉献给养育我的父老乡亲、老师与学友及敢于正视历史、剖析因果的志士人仁。回忆昨天、珍惜今天、憧憬明天。坎坷与挫折,磨练了身心意志,顺利与幸福不忘改革与奉献!让我们携起手来,以史为鉴,为和谐中国、同奔小康而努力吧!

(九) 王建军:发配柴达木 (两篇)

王建军:发配柴达木

俗人说:“人到老来就爱怀旧”,这不,中央电视台天天都在播放“红色记忆”。予生也晚,四九之时刚好九岁,记得正是小学四年级时,一日放学回家,忽闻锣鼓 之声不绝于耳,原来是四川大学的学生正从当时被称为新南门的那个地方,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载歌载舞地向当时的四川省政府所在地——督院街前 进。后面则是扛着枪、面部表情甚为严肃的解放军。后来才知道从此我们“解放了”。

很快,全家因生活无着迁往当时的华阳县胜利乡河心村(即今天的成都五桂桥)。并骗得“贫农”帽子一顶。於是,理所当然地参加了武工队所领导的儿童团。於 是,每日跟随武工队员之后、手执竹片,奉命向那些减租退押不积极者施以微刑——打手板,并从中得到快乐。(从此开始喝狼奶了)

再之后考入川大附中并十分光荣地加入了少先队,在少年委员的监誓下,宣誓要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继续喝奶)。这大约是我一生中最为辉煌的“红色记忆”了。从此以后的记忆便再也红不起来了。

一九五二年后肃反,镇反,反胡风,土改……,看见一些老教师一天到晚诚惶诚恐的样子,看见我的一个邻居因当了不到半年的保长,送入自新人员学习班三天即被 枪毙时(罪名是与尼姑通奸),少年的我开始疑惑起来。后来才知道对组织的这种疑惑是一种罪过,也是“思想反动”的来源之一。(当然,这个“知道”也是在组 织和号称革命群众的帮助下才知道的。)

紧接着,农业合作化运动,三反,五反,私营工商业改造,之后,便是号召大家帮助共产党整风,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了,至於齐放争鸣了什么,我也不甚了 了。只知道人民日报问了个“这是为什么”之后“工人说话了”,工人一说话,反右就开始了。看见右派分子们在台上低头认罪的狼狈样,心中又疑惑起来。这当然 又是罪过,不过尚未成年、虽然紧张了一阵但总算逃过一劫。

老人们常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领袖说:“阶级斗争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终於如迅翁所说“来了”,来了就躲不过。於是由于“思想反动” 而产生的“攻击大跃进,反苏,替右派分子流沙河鸣冤叫屈”的三大罪名、由我的同班同学刘怀鑫对我宣布了。於是,“政治不及格”了。(不知和现时的政治不正 确有无异曲同工之处。)

不知是由於“根红”,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我侥幸逃脱了被劳教和“押回原籍”的处理,而得以以“不戴帽右派分子”的身份(这是我在柴达木荒原劳动数月后、由 我上司的上司指着我的鼻子宣布的。)分配了工作,并开赴青藏铁路修建工地。(不知为什么今年大肆宣扬的青藏铁路,完全不提58年进去,60年狼狈撤退的几 万人。惨啊!有空时我想写写,题目大概就叫“青藏铁路——我的伤心路”。)苍天有眼,一九六二年在经历了人为的“三年自然灾害”后,我终於被作为个案,叫 回学校“甄别”了,所谓“甄别”,系指“虽受资产阶级思想严重影响,但还未达到反动级别”的意思。於是,补发毕业证。於是,回单位结束四年的变相劳改生 涯,一跃而成“技术干部”了。於是深感“吾党英明,有错必改”。再於是,居然得意忘形地和一些同学,胆大包天的讨论起三年灾害、是“天灾”还是“人祸”, 这样本该由我党领袖说了算的事。又不该的是,竟然干预朝政,替我党彭德怀元帅鸣冤叫屈,最不该的是,伙同一小撮人组织什么文学社。

俗话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通通都报。”终於在一次“偶然”对学生的搜查中,被我强大的专政机关——成都市公安局,将 这些反动文章拿获,并呈当供证。於是,我被定为反动文学组织首犯。市公安局派员、不远千里到内蒙大兴安岭,拟将我辑拿归案。说来惭愧,我居然被我所在单位 的政治处主任,以“出身不错,年轻,虽受资产阶级思想毒害严重,但尚可救药。”为名,保了下来。(洪洞县里有好人哪!)死罪虽免,活罪难饶。於是乎,以 “犯有严重政治错误,降为工人。到工班监督劳动”之身、调离了原单位。但我的同案犯们却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是:黄明兴,我的初中同学,四川大学化学系一 九六二年毕业,分至化八院。一九六六年因此事被追究,不堪受辱,於当年端午节在泸州纳溪愤而投江自尽,尸骨无存,遗下孤苦零丁的母亲及祖母(黄明兴系三世 单传之人)。罗芳松、四川大学历史系六二年进校的学生。罗系一九五七年成都石室中学高中毕业,因其兄57年打为右派,故尽管品学均优、仍在当年不能入大学 门,但他矢志不移连考五年终於考入四川大学。因此事被处以“留校查看”。1967年重新追究,不堪受辱,外逃被抓捕,在全成都市挂牌游街批斗之后,以反革 命罪被判刑20年、实际服刑13年。在狱中完成“司马迁生年考”一书。1980年所谓平反出狱后,四川大学竟拒收,后经名教授缪樾力荐、始任教於成都大学 中文系,获教授职,有多种著作出版。袁得锐,四川科分院化学所工程师,因此案,於1964年被单位定为坏份子,押回老家盐亭,监督劳动。因不堪受辱、外逃 至云南深山老林,靠帮人伐木锯木为生十余年。1980年始归。何全煜,我的中专同学,1958年毕业,分配至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某师。1964年因此案 被开除军籍,押回四川简阳老家,户口无着,成了黑人。靠替人拉蜂窝煤为生。1980年始获落实政策,调县卫生局,获工程师职。刘致远、成都铁路局客运段列 车员,因此案,被勒令“检查”,“交代”,“批判”十余载,1980年始获平反通知书一张。……因此案被牵连之家属,朋友,同学,同事达百人之多。 1980年初某作家闻知,惊为“天下奇冤”。写至此,不禁泪涌!

我从铁三局五处调到铁三局四处,原因是五处要去四川修成昆铁路(那是个让伟大领袖操心得睡不着觉的三线工程),我乃危险人物,於是政审不合格。於是,去北 大荒修北安至黑河的铁路。(附带说明:“修”不如说是恢复,因为该铁路原是有的,只是苏军进驻后,将铁轨等凡是能搬动的所有设备全部抢回他们国家了。搬不 走的,除了路基外,桥梁,隧道,房屋,则全部炸光。)刚修了不到一年,四处又要去三线,我於是又调二处。这回是真正进入原始森林了,那个地方叫莫尔道嘎 (大慨是蒙语)。

此时,外面巳经在闹文化大革命了,而我则一无所知。直到有一天来人通知我回单位参加学习,我一进段部大门,天哪!全是我一人的大字报。横幅上用斗大的字赫 然写着:“揪出漏网右派现行反革命王建军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原来我的原单位——铁三局五处,将我的档案材料,再加上他们的揭发批判材料全部转过来 了。我立即被单位保卫部门隔离审查,并接受频繁的批斗和检查交代。好在已经是个死老虎,加之又是领导们为了保自已而抛出来的,革命群众们斗来斗去也烦了。 於是,每天除了早请示山呼万岁,祝副统帅永远健康之后,也就是扫个厕所,摇个煤球,时不时陪斗陪斗,倒也好过了一段日子。(迅翁说过:当把一个人整得不如 狗时,再把他提升到狗的地位,他就满足了。我当时就是这种心境。)到了1966年冬,我单位从原始森林中,为了修建丰台至沙城的铁路复线(说是为了准备和 苏修打仗),被调到了北京。

有道是,世事如白云芲狗变幻无常。最高领袖号召“造反有理”了。正如革命群众批判我时说的,我的脑后长有反骨。所以,伤疤虽未好却又忘了痛。直呼伟大领袖 英明伟大,起而造反了。人说,吃一堑长一智,我怎么就长不了呢?受骗,上当,挨整;再受骗,再上当,再挨整,八年了,毫无长进。满以为这回听他的话错不 了,谁知刚造反不久,还来不及忘乎所以,我们单位就被荷枪实弹的“子弟兵”们武装军管了。虽说“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但铁锹还是顶不住炮火。於是、我被作 为混进革命群众组织的坏人,被理所当然地揪了出来,时间是1968年。正好是我因政治不及格、发配柴达木荒原的第10个年头。

十年哪,我天天反省,月月检查,年年交代;我吃着每月21.5斤的定量(大部份是粗粮和糠)、在荒凉的西北高原,为修建青藏铁路几乎命丧柴达木;在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中,在零下52度的严寒下,我踩着齐膝深的雪,为牙林西线的铁路修建数次遇险。

十年哪,我听“组织”的话,叫干啥就干啥,结果是从“政治不及格”到“犯有严重政治错误”再到“现行反革命”;从“站好!”到“喷气式”再到“挂牌游 街”;从政治迫害到经济剥削,直至人身侮辱。除了未带手铐丢进监牢外,还有什么没有经历过呢!我的希望在哪里?迅翁说,希望之为虚妄正与绝望相同。我绝望 了,可是我才28岁呀。

俗话说,“人就怕想横”,人一横、就什么也不怕,不就是一条命么。於是当好心人偷偷告诉我要揪斗我时,不待他们动手,我便将行李捆好,大大方方地去军管会 投案了。也无所谓地站在台上,不低头地听所谓革命群众念批判稿了。於是我理所当然的得到了“反革命气焰极为嚣张”的评语。所以,虽然经北京铁路局军管会批 准,我属於“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但因”态度恶劣”仍然被赶入牛棚。好在仍就是扫厕所,摇煤球,陪斗,只是另加早晨扫操场而已。光阴似箭,日月如 梭,这样的日子,一梭也就梭到了1972年。我也就“而立”之后又两年了。

从1958年到1968年,他们从未把我当人看,连我自已也没有把自己当成人,我十年拚命忏悔、努力的目标,只是争当一只“太平犬”而已。从今以后我自己 要把自己当个人。我再也不逆来顺受,摇尾乞怜,我不再学狗话,说狗话;我要说自己早就该说的人话。他们要我“检查交代”,我就只说“动机作为”。

说来也怪,他们怕我“继续放毒”反而不叫我“检查交待”了。於是宣布我“解放”了,这是我在四九之后,官方对我宣布的第二次“解放”。我又恢复了技术干部的称谓,去到山西太谷县一个地名叫小东沟的地方,修隧道去了。

技术工作也难干,领导我的军代表要“放卫星”,要“抢进度”,要搞“献礼”;要大家“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地蛮干。我反对,再反对!越级反对!!然而无效, 并得到“保守”、“不相信群众”的帽子一顶。终於,不该发生的事故发生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工人被塌方落石、在我跟前被打死。事故分析会上,我得到了“为什 么不坚持原则”的指责。

於是,又调离,再调离。直至1978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终於回到了成都——我母亲的居住地。

在这苦难地廿年的后拾年里,我终於找回了作人的尊严,我可以无愧无悔了。我感谢在我经受苦难的日子里,不离不弃和我一同受苦的夫人;我感谢那些在我即将滚 下悬岩时,拉过我一把的“洪洞县”里的好人们;我感谢那些在这20年中,不把我当狗而是把我当成人看的所有人;我尤其感谢我的母亲,她虽然不识字,可她教 会了我做人!我为这个多灾多难的祖国尽了20年的忠,是该对我的母亲尽孝了。

  王建军:寻访蒲传镛

  听说蒲传镛这个名字,是在我写给我就读初中的母校――四川省成都十二中学(现己恢复原名为四川大学附属中学)的公开信时,为了真实地记录一九五八年在那场号称“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受伤害乃至受残害的同学的遭遇,我访问了一些同学。于是,我知道了蒲传镛这个名字。

再一次听说蒲传镛,是在曾任过蒲传镛所在班级班主任梁栋材老师家里。提起蒲传镛,这位年过八旬却耳聪目明,思维清晰的老师突然激动起来,“你们一定要设法找到他,他太惨了。”

于是我和当年他的同学饶克诲、梁正开始寻找。这些日子里,不少关心他的同学纷纷来电询问,或提供所知情况。

然而,所有的消息都似是而非,不得要领。难道这位社会上“不足道”的小人物,不戴帽子的“右派”,真要和社会上的“可称道”的人物,戴帽子的大右派储安平 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吗?终于有一天,我突然接到梁老师的电话:"蒲传镛有消息了。”原来一位老师告诉他“蒲传镛有过信来”(大意是要落实政策云 云)。于是古道热肠的梁老师开始查找这封信。然而!又是然而,“这封信不知放到那里去了!”梁老师去了有关部门两次终于不得领,于是告诉了我。

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悲愤,在当今这个标榜“以人为本”的现代社会里,一个含冤受辱近五十年,年过古稀老人的一封申诉信,竟然一句轻飘的“找不到了”的话语,就这样打发了。这是什么作风?!

我由悲怆而愤怒,于是我拿起了电话,很不客气,也很不礼貌地质问了有关人员,当然效果也不好。“你去告嘛!”这轻蔑的话语促使我拨通了校领导的电话。谢天 谢地,领导在听了我同样的不客气的质问后,没有生气也没有官腔而是答应“马上查找”。两个小时后,我接到了校长的电话他告知了我蒲传镛同学的电话,又过了 一个小时他告知了我蒲传镛南充家的地址。蒲传镛这位让部份师长和同学牵挂的人终于有了下落。

“他还活着,”我立刻将这个好消息通知了饶克诲和梁正,我们几乎同时想到必须尽快地见到这位当年蒙受不白之冤的“最可爱的人”,我们高1958级的同学。

就在知道蒲传镛消息的第三天,我们三个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驾车上路了,一路上和蒲传镛同班的梁正老在揣想蒲传镛现在是什么样子.当天早晨起了大雾,我们开 车近四个小时才到达南充,在约定的会面地点,我们见到了一位柱着拐杖戴着一顶毛线帽子的老者。“会是他么?”梁正指了指,同时叫出了“蒲传镛”这三个字, 老人柱着拐杖慢慢地走了过来。“又见面了”,我别过头掩饰已经湿润的眼睛。

我们随着老人来到了他那家徒四壁空空荡荡的凄身之所,一张残缺破旧的沙发是我们见到的这间屋里最好的家俱了,这个四面透风的屋子里,住着这位年过古稀老人和他的老伴。儿子下岗后外出打工,女儿在农村。

“这是拆迁安置房,已经住了两年多。”“什么时候能搬进新房?”“说是快了,但快到什么时候,还说不清楚。”

我们请两位老人到饭馆吃了午饭,然后到饭馆对面的茶楼坐下,我们将摄像机固定好,请老人述说五八的往事。

“苦哇。”老人十分平静地说出了这两个字。这多少让人有些诧异,是的,比起后来的苦难,五八年的运动只是一个引子罢了。

“我是1950年1月份参军走的,当时我在川大附中读高一,响应抗美援朝的号召,到了朝鲜。1955年7月份我转业回到成都,当时我有两个选择:一是按政 策分配工作,一是回校继续学业。我选择了读书,因为我父亲当时在川大教历史,父亲认为知识很重要,积极支持我复学,希望我学成后为国家服务。我的姐夫是个 老红军,在这方面对我的教育影响也很大,所以我放弃了工作的机会选择了复学。当然如果我工作了,也许我的人生道路就会是另外一样了。

“我在我们高15班二里,恐怕是年龄最大的一位,我记得当过我们班主任的有贾成天,以后是萧建模(听说打成了右派)、梁栋材、最后是黄力扬。

“由于我的经历和所受的教育,所以我的学习是比较刻苦的。我一方面要赶上当时的课,还要把以前没有学过的补上,但我回忆起我的学习成绩还是名列前茅的,我的语文甚至还得过5分,这是很不容易的,我还是班委(劳动委员)。

“我为什么遭难?我始终想不通我为什么挨斗(梁正插话:‘始终是个谜。’)在四中学习时,先是提出来说我诬蔑了解放军,但我记得我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发 表过任何言论。我只是在和几个年龄较大的和我耍得比较好的同学中,谈过一些在朝鲜的见闻,如男尊女卑等,从未涉及军事机密呀。唉,有时候也许是最要好的人 检举出卖你。

“我为什么遭,有时猜想是不是当时和我班上的团支书记的争论有关。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当时我班上订了一份中国青年报,是用班费订的,我当时想这报是团支 部的,怎么能用班费呢?而且又没有通过班委会同意,这样的做法是很不民主地独断,就发表了看法,而且在教室后的壁报上用文字表达出来,我还说团支部不等于 党支部。是不是这件事引起了嫉恨,对我突然袭击。当时在批斗会上我记得也没有提出什么,只是什么骄傲过度等。批斗会上斑主任黄力扬宣布了对我的三项决定:

一、开除军籍,当场收缴了我的复转军人证书。
二、不准毕业,不准考大学。
三、送农村监督劳动改造。

“为什么送到农村后来又回学校呢?看样子学校这个决定并未得到上级的认可,而且农村当时似乎也不愿接受,我在农村先去搞小球藻,我比李奇媛他们先回学校,到了体育保管室实际是监督改造,干了三年多没有工资只有生活费。62年通知我遣返回南充。

“说起62年回南充,我的心就酸了。没有工作我断断续续地干过搬运工、基建工。后来就连这样的临时工作也没有了,为了生存怎么办?刚好航运公司招工,因为 工作太苦很多人不愿意去,但我报名了,要活下去啊。当时告诉我说,目前国家没有法安置工作了,才叫你们去拉船(作者按:现在的人大多数不知道拉船纤夫的 苦,那是在拉船的时候即便寒冬腊月也不能穿裤子那怕是内裤呀,在过险滩急流时弄不好是要丢命的。哪里有尹相杰在《纤夫的爱》中“纤绳荡悠悠”那种浪漫的半 点影子啊)。拉了两年的纤,阿坝森工局招工,就把我们转过去,于是我们到了那原始森林里去当伐木工人,一直到退休。

“说起我的军籍问题我就有气。文化革命中我到成都军分区上访,说起被开除军籍的事,人家听了都觉得荒唐,他们告诉我这是人的一段历史,要开除必须报请师以 上的部队单位批准方可开除。学校未经部队授权这样就做是非法的。军分区姓柏的科长支持我向学校要说法,我找到了当时的学校有关领导和对我宣布三条决定的班 主任,他们承认了这件事。

“很久以后十二中来了封信,让我寄两张照片,说是由他们去找,但直到今天他们也未给我一个回音.我知道我的复转军人证还在学校,为什么呢?因为原在十二中 工作的一个小伙子在文革中造反查抄档案时,发现了我的复转军人证,给我寄信告诉我的.其实这件事挺简单你把它找出来写个说明该承认什么就承认什么退我不就 完了嘛,但他们就不办。

“我心态确实平静不下来,快50年呐,你总要给我一个说法嘛。我申诉了多少次,你总应该给我一个答复嘛。我在你十二中监督劳动改造三年多你给过我一分钱没有,我又不是犯人。

“大概是70年代末李奇媛同学在成都给我手抄了一个10号文件,好像是78年发的,于是我找到成都市信访办。信访办给我发便函到市教委,我记得10号文件 还提到了当时四中挨整董文虎这个人。后来我又到林业厅落实政策办公室,他们说还未收到10号文件。后来森工局收到10号文件了,森工局开会,书记念了文件 后问‘我们局有没有这种人?’组干科长说:‘有一个蒲传镛。’书记说按10号文件安排好。当时征求我的意见,我就说我年龄也大了,能不能在成都找个看门的 地方,他们说想回成都不行.其它的工作三州内你可选一选。后来让我去教小学,而且指定只能去森工局最边远最艰苦的地方教,我只好去干了两年,而且在那里干 出了成绩,以后才又让我到森工局子弟校教书,直到退休。”

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们不得不结束了这短短的寻访.他还有好多问题来不及说,例如当年遣返他的理由;他的亲友,因他的遭遇所受到的打击,在他所遭受的求告无门 的苦难中,他是靠什么信念活过来的等等,老人偶尔激动但始终淡然平静的述说在我们这些过来人的心中激起了强烈的感叹!回来以后我多次反复地覌看这段录相, 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然而酸甜苦辣麻中唯独找不到甜味一丝。

是什么改变了一个当年热情报效祖国的有志青年的一生?为什么这个含冤受辱五十年的老人在即将走完人生旅途时仍不能得到一个公正的对待。

事实是简单明白的,解决起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为什么就解决不了呢?

当我坐在有空调的房间里写这篇短文时,我想起了在蒲传镛四面透风的家里所生的寒意。

我突然无端地想起了捷克共产党人尤利斯伏契克在《绞刑架下的报告》一书里的话:“人们啊,我是爱你们的;可是你们要警惕啊!”是的,要警惕啊,为了让悲剧不再重演。
 
华夏快递 : 《五八劫》 (十) 张浩:难忘“社教”(两篇)发布者 thchen 在 08-03-29 07:17

反右刚过,又一场整人运动在当权者精心策划下,于五八年初开始了。这次对象是17岁左右的在校高三学生,其手段及过程与反右运动如出一辙,目的是抓出一小 撮“反革命”,恐吓部份人,划出学生中的左、中、右,美其名曰:“社会主义教育学习”。将成都市的所有中学,分成几个学区,集中在四中、九中等学校。不准 请假,不准外出,关门大鸣大放,历时近一月。 社教初期,我所在九中学区,大字报仅限於对教学、对老师评论,或对伙食不满等内容,无人问津方针、政策等国家大事。为了打破平静,“引蛇出洞”,校方开始 有针对性的找学生谈话。当时与我素不往来的校团委书记,居然找上不是团员的我,交换“看法”,书记耐心“启发”,“要打消顾虑,不抓辫子,不打棍子,什么 都可以讲,要向党交心。”在这位党徒别有用心的诱惑下,我写了一些大字报,放了一些想法,以表听党的话。其中一篇大字报有如下几句:(大意)每个学校的校 长,一个工厂的厂长,一个企业的经理等单位的领导者,若不懂机关的业务,则势必不可能将本单位的工作搞好,但并不排斥党在思想领域的领导。这是我当时很朴 实、很单纯的想法,是困惑于头脑中的一个问题,丝毫没有反对党的领导的念头。其结果却成为了我在社教后期受批判的钢鞭材料。全学区经过一段时期的大鸣大 放,大小会交替召开,校园异常热闹,各类人物充分表演,其各自的思想倾向己显端倪。当权者对左、中、右已心中有数,该收网捉鱼了。九中贺心涵同学受全学区 大会批判,后贺被开除团籍,政治两分,不准参加高考。我成全班唯一的批判对象,在几次批判会上,左派们轮番上阵,横眉瞪眼,指责我秉承“外行论”的右派言 论,攻击党的领导等等罪名。令其老实交待灵魂深处的反党思想,深挖反动根源,经批判帮助,迫于压力违心承认,一时糊涂犯了错误,平时疏于学习,放松改造, 方勉强过关。毕业时政治三分,可参加高考。

58年社教经历及其结局,令我终生难忘,它是我人生的一次重大挫折,幼小的心灵受到一次无情的打击,理想、抱负、追求倾刻烟消云散,前途渺茫,深怕越轨再遭挨整批斗。

高考后在无望及焦急的等待下,僥幸被川内某大学录取,因58之过,入学之后循规蹈矩,检点言行,积极投入诸如大炼钢铁等各项活动。平安无事过了两年,60 年灾荒时期,我与一位资本家出身的同学关系较好,在挨餓折磨下,这位老兄发表了一些“稀饭照人影”之类的牢骚话,被人告密。在批判此兄的会上,我也被牵连 进去,但暗自庆幸不是主角,殊不知仅过一夜,第二天上午第一学生食堂正面整个墙上,贴满大字报,除批判这位老兄对大跃进、三靣红旗不满外,还将我列为他的 同伙,且有幕后之嫌疑,再次被拖入是非的漩渦之中。

事后再三思索,对现实从未流露任何不满情绪,怎么又成为罪人呢?答案只有一个,58年社教的后遗症,反党黑材料已记录在档,当然难逃厄运。

63年大学毕业发配鄂西山区,从事教育,在阶级斗争年代,带着压抑的心情,做好教书育人的工作。大慨在79年末,成都九中党组织给我单位寄来公函,此后, 校领导告诉了我来函的大致内容,可以把认为有问题的材料烧毁。我当即表示,58年确有其事,本人言行根本没错,那些材料不用看,也不用烧。继后心情较畅, 工作还顺,于87年落叶归根调回故乡。至今忆往事,感慨万千!

陈己达自述

1940年10月,我出生于自贡。我的小学分别在自贡、乐山、内江等地,换读过好几个学校。

1952年春,才入读成都初四中,从此读书不再转来转去。1955年1月,初中毕业,因该年招生改为秋季招生,适逢所谓农村社会主义高潮,遂被安排去到 “农业会计训练班”。在接受了为期约二月的会计培训后,分配到龙潭寺乡永安农业社任会计。吃住都在乡政府,每天吃过晚饭后,夕阳西下时,便跟随乡政府干部 去到农业社所在村,由乡干部招集主持,和社员一起开会。直到深夜后,才又和乡干部走夜路回到乡政府,稍作洗擦即躺下睡,直到次晨,日上三竿才陆续起床,然 后吃早饭。饭后,若无临时紧急任务,时间自由支配。不久,又吃午饭,饭后,或睡或玩,自由安棑。一天养精蓄锐后,傍晚又下乡去,招集农民开会,又是直到深 夜。天天如此,可以想象,白天要耕作的农民,是多么不堪辛苦疲惫!

几月之后,升学考试临近,我不愿继续这样工作,提出辞职,准备报考学校。但其时的成都市郊区政府,拒不准许,我则耍赖皮,随时紧跟负责某干部身后,连他上 厕所,我也寸步不离。这样下定决心求告争取,直到距离考试只有一周了,他才放我走,出具手续,让我去报名。结果,还算幸运,我考上了树德中学(九中)。

自小就颇淘气,初中即享有不安分守己臭名。进入高中,开始还比较注意约束捡点,不久就秉性难改,故态复萌,在老师和团干部眼里,自然成了思想落后的学生。 不过,学习还说得过去,算不上拔尖优秀,除了懒背单词俄语4分外,其他都是5分。班主任老师鼓励我,希望我全是5分,但我没出息,没能办到。

1957年春,有读书报癖的我,心血来潮,竟订阅了一份上海《文汇报》。全校个人订户,只我一个。不少同学争相借阅,尤其贺心涵,因为是同桌,更是以先读 为快。几月之后,该报即被最高当局点名严厉批判,加之在此期间,班团干部有情况汇报反映,表现落后的我,自然就更是可疑对象。但我毕竟年幼,不知审时度 势,以避免或减少给人的不良印象,却稀里糊涂,不仅仍然一如既往,后来,在当年十月革命之际,甚至还和贺心涵一起,为了虚张声势,假称向全校征稿之名,实 际多是自己动笔,出了一期大型壁报,其报头因太阳未用红色是墨画出,曾引起校团委书记特别注意,对报头的含义动机很猜疑。尽管如此,毕竟年幼,太不谙世 事,不知道有罗织罪名的捕风捉影,还暗笑他太没欣赏水平。不过,当年还是此类运动的预演,此书记虽于此道颇有悟性,幸好他们这类人,当时还没有炼出后来自 诩的火眼金睛。不然,贺心涵和我,早就落入了火坑。

接下来的集中“学部”进行“社教”,虽然我是动员“鸣放”的重点,但因有父兄集中前的反复提醒、叮嘱、要求、告诫,再加上邓典智、谢长江两位相好同学的严 加管束、及时阻止,我一反既往,居然做到了出言审慎。为了完成规定大字报数,除绞尽脑汁搜罗社会各种陋俗鄙事,予以尽量冗长的揭露嘲讽,以之增多张数外, 还将自己的个主义思想予以暴露,也尽量写得拉拉杂杂以增数——我们三人集思广益,想出各种可以应付敷衍的办法,终于得以未入瓮中。“社教”转入后期批判, 看到贺心涵被愤责怒斥的情景场面,对自己的幸免,十分感谢他们两位。不过,不知何故,成绩一贯好的邓典智同学,还是未考上大学,后来为了生计,也去了新 疆,开始在水泥厂,后来与之失去联系,至今不知下落,曾听人说,好像已因艰辛危困而故世,不禁令人唏嘘!

当时,虽然躲过了大难,但将会如何对待我,我当然也有所推测和判断,结论是不会有好果子给我吃。经过利害权衡,与读水电校的一初中相好同学商议,觉得应该 乘处理尚未作出之际,休学离开,躲过可能的灾难。其时,正好他班有一相好同学,是肺结核浸润期患者,遂由他冒我之名医院透视,然后以此休学。这样,在学校 尚未对学生作出处理前,我就提前离开了学校。

此后,先后去过黒龙江北大荒、新疆。1959年9月,回到四川已过了高考期,因系职工子弟,遂入成都刃具厂。先在行政科做出纳,不久,人事科干部来报账 后,很快便将我调出,不作出纳,去到厂自行车棚,当修理自行车的工人。1962年初,又将我精减回家,去街道办事处登记,希望安排工作,也不予接受,我只 能靠东挣一点西干一会的零工为生。1963年春,被招工到东北长白山修森林铁路。1975年调成都铁路局西昌分局。1984年,因夫妻关系,调东方电机 厂。命运不算特别坎坷,也许与当年先行离去有些关系。档案内究竟有何材料?写了些什么内容?我究竟被定为了几类?等等,至今都毫无所知。几十年中,无论到 哪个单位,从领导、尤其是从人事部门干部的眼色神情上,总能感觉到有歧视和鄙夷的表露。几十年就这样在被人看作异类中过去了。如今已退休,余年有碗饭吃, 与那些当年因言受害,甚至无端受害的同学相比,也许,我算幸运了。不过,还是觉得,如果当年未成年时,他们不被蓄意整治,那些同学的命运和生活,何至如此 不堪回首!?
 
华夏快递 : 《五八劫》 (十一) 王建军: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胡星林访问记发布者 lq 在 08-03-30 07:37

[胡星林、男、生于1940年11月、家庭出身小商人、公元1956年从四川省泸州市第一中学,考入成都铁路工程学校,就读于该校线路专业220班。 1957年至1958年初,因对当时中苏共同开发新疆石油一事,对“苏联老大哥”颇有微辞,加之在官方号召的“鸣放”中,提了一些意见。因而被批斗,愤而 吞食三盒火柴头欲自尽以明心迹并以此抗议批斗,经抢救得以生还。旋即以“态度恶劣”被诱骗送劳教。在历经坎坷26年之后,于1984年始获已改名为成都铁 路学校(现更名为成都铁路运输学校)所颁发的肄业证一张。]

公元2006年8月,泸州城骄阳如火,原本浩瀚的长江,水量之少为50年来所仅见,还算整洁宽阔的大街,行人依稀可数。我和一位朋友来到泸州,为的是访问一位比我低一级的校友,他的名字叫胡星林。

对于公元一九五八年那场针对未成年学子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作为同样是“政治不及格”的我来说,胡星林这三个字,我却是第一次听说。因为当时够“劳动 教养”资格的,一般都是在全校大会批斗之后再戴上手铐押送走的。(我的同级同学李克灿就因为说了“中专毕业生待遇过低”而在全校大会批斗之后,铐送劳教所 的。)因此,他们班上的一位女同学,向我提及他时,我竟然毫无印象,他是在还未大规模开始所谓“反击”之前,就送走了的。啊!原来如此。

几经周折,我们终于找到了他。并约好第二天(8月19日)在我下榻的宾馆见面。

没有寒喧和客套,一见面我们的谈话主题就直奔1958年那场“运动”。

“这事得从1957年说起,那年老师们在搞整风反右,我们班的班主任老师,就是那个教数学教得最好的姚贤材,被打成右派,我们班的的班主任换成了教政治的江岷山,一个刚从大学毕业十分左的年轻人,他后来因奸污学生被判了刑。

“老师整风反右,学生则是在进行红透专深的教育,学校也号召鸣放,但是经过反右之后,大家也放不起来,说的无非是伙食如何,学生早谈恋爱不好等无关政治的话。这当然达不到运动策划者的目的。于是就组织全校学生去外校参观学习,美其名曰‘取经’。

“我们先是到宁夏街的九中,九中当时是集中了成都几个普通高中学习的所谓第二学部,后来考虑到我们是中专校,又组织我们去了四川省公路(工程)学校,我印 象最深的是该校一位学生的讲演,他说:“为了帮助党整风我们没有任何私念,我愿用铜锤打开我的天灵盖,捧出我雪白的脑花证明我的清白……”这些话语,让我 十分感动。

“啊!还有一件事,就是在那段时期,成都发生了一个被称为二师学潮的事件。二师的一批学生上街讲演,被当局组织的便衣殴打、抓捕,我知道后心中很不平静,我认为这样对待中学生,太不公道也违反宪法。唉!那时我们太天真了呀!”

“尽管学校组织了参观取经,但同学们还是怕打成右派所以回学校还是鸣放不起来,于是校方、班主任又一次一次动员,说要帮助党整风,不抓辫子、不打棍子等等,要同学们放下思想包袱。

“我当时在班上比较活跃,又是学校篮球队、足球队队员,经过动员之后,我想我们应该敞开心扉向党说心里话、确实不应该有私心杂念。

“于是我就在班上的鸣放会上谈了三点。第一、我说报上宣传苏联老大哥对我们无私援助,为什么在新疆联合开采石油,他们要拿走百分之五十,这就不是无私;

“第二、我班个别团员,学习不行,靠向老师反映汇报吃政治饭过日子,这样不符合国家号召我们要红透专深的目的,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我们当学生,当前就应该好好学习才对。

“第三、现在的鲁迅精神越来越少,大家都不说真话、我为什么这样说呢,原因是我班的团支书他和我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在假期回老家时,回来昧心说,他们那里 的红苕总产超过万斤,其时我们那里已开始饿死人了。他说这话时我当时就顶了他,说你是不是记错了。其实,鸣放期间我也就只说了这三点。

“当然,还有其它一些事,例如当时我班向全校发倡议书:说是吃饭时保证不掉一粒饭、一滴汤。在当时那种气氛下不少同学违心地举了手。我因为没举手也被视为大不敬的事。

“于是就在班内,开始批斗我,我当然不服气,我认为他们的批判是歪曲我的原话,是颠倒黑白,这就更不得了,说我骂同学乌鸦一般黑。结果是批斗升级,帽子越戴越大,并由班主任江岷山和团支书掌握,专门组织一些人分专题批判,而我要辩解却不准发言。”

“后来发展到人身攻击,说我乘打篮球之机去抱女同学,侮辱我的人格。

“我想不通,我是在组织一再号召下帮助党整风,我是真心真意提的意见呀,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公路学校那位演讲的学生要用脑花证明自己的清白,当然也是对那些诬蔑我的人和言论进行的反击。

“我买了一瓶烧酒、三盒火柴,我将火柴头和着烧酒喝了下去,但被同学们发现后,送医院抢救了过来,所以我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不久我班的同学去贵州松坎劳动,我被单独留校检查。1958年4月8日下午3时,班主任江岷山告诉我说:胡星林你的处理下来了,我问他:怎么处理的呢?他说你跟我走,到时就知道了。于是我和他坐上一辆三轮车,当时我还以为是去与班上的同学会合呢。

“三轮车把我们拉到郊区一个叫新村一号的地方,江岷山把我交给一个人,转身就走了。我一进去就感到不对头,这才知道这里是劳教收容所。我当时就蒙了,于是 放声大哭。这时过来七八个人,恶狠狠地对我说:你不要装蒜。实话实说,我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要劳教我,四十八年哪,到现在我也没有见过我的处分决定和劳教我 的书面通知。我一个刚满17岁的少年就这样被黑办了。

“就在我痛哭的时候,一个大概是与我同命运的年轻人过来劝我,叫我不要伤心,他说:在这里只要好好表现,劳教过去了还是有前途的,另外你要在学校多数人管少数人,你是受歧视的,我们这里大家都一样,谁也不会歧视你。他的话多少让我的情绪稳定了一点。

“新村一号其实是个劳教收容的中转站,人凑得差不多了又被转到自贡。自贡也是中转站,凑够180人就编成一个中队,集中学习一个月就送到云南盐津,就是最近那个发生地震的地方去修便道。我们相互之间不准称同志,只许称同学。

“我们到了盐津就赶紧背铺草修工棚,我被分配在铁路二支队六中队,我们每个人被编了号,我的编号是168号,我们支队大部份是右派,我这样的学生是少数。 可能是年轻的关系,分配我去搞爆破。你知道这是个危险的活路,我们又没受过什么专业训练,一开始就炸死了四个。惨啊!连棺材也没有一个就拖出去埋了。还有 一个叫王世利的人和我住同一个帐篷,因为病饿出不了工,又无人看护,在我们出工时,自己爬出帐篷,大概是想喊人,人未喊到就死在帐篷外,也就是拖出去挖个 坑埋了。

“这些是不能说的,不但不能说还发动我们给原单位写信,说这里是如何如何地好。你想不写?这哪能行?必须写,写好了通过监管人员检查后,才能发出去。通信自由?这在当时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你问我劳教有没有期限?啥子期限哟,所有的人都未宣布过期限,所谓表现得好的可以宣布解教。解教以后到职工队去,称留场就业,这批人就要稍微自由一点,有点工资,饭也能吃饱一点而已。

“1960年、58年开始的所谓大跃进的恶果开始凸现,四川各地大量地饿死人,官方的说法叫非正常死亡(王按:我看过一个资料,一位当过四川省副省长的姓 廖的说,所谓三年自然灾害,四川非正常死亡人数达1250万之巨)在这种情况下,内昆铁路也就下马了。我们被调到通安铜矿,后来又调到据说是搞原子弹的三 五二厂,61年又把我调到电厂去烧锅炉。一直到1962年4月15日,在我被班主任江岷山送到“新村一号”4年又7天之后,宣布对我解除劳教。

“你要我详细地谈这四年的劳教生活,说实话我是真不愿意谈,甚至想都不愿想,你实在要我讲,我只能告诉你,在这里,我们的命连狗都不如,你别再问了。所以当宣布解除我的劳动教养时,我坚决要求回老家泸州。

“说句实话,在劳教那几年,我多次想到死。我己经死过一次,无所谓了,之所以未第二次自杀,是想到了我的母亲。我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她老人家咋个受得了。65年我在离这里20多里的农村结了婚,又有了子女,感觉自己肩上有了责任,这才打消了死的想法。

“啊,话说回来,我解除劳动教养回到泸州,去派出所报到。派出所民警看了我的介绍信之后,第一句话就是:你明白你的身份吗?我说明白,4年又7天的劳教生 活,早已将我一个对祖国充满拳拳之心的少年整麻木了。我知道从四年前开始,我就是这个社会的贱民,我活着就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为了活着,我在近45度的坡上挑河沙、挑卵石;为了活着,我学会了开条石常年奔波于各个石场;为了活着,从64年到84年20年间我几乎干遍了各种各样的苦力活,也受尽了社会的各种歧视。

“1978年,社会上开始落实政策。说句实话,从我解除劳动教养开始我就不断地申诉,要求落实政策。1965年我找学校,当时校团委那个叫李林的让我写材 料。我前前后后写了20多份,他们大概连看也没看过,我连一次回答都未听到过。更可气的是78年我回校时,校方居然说学校没有我的任何材料,甚至连处分决 定、学籍都找不到了,理由是“文革”中被学生抄丢了。

“万般无奈,我找到了中共四川省委统战部一个叫胡昌健的人。他又把我介绍到宜宾统战部(其时沪州归宜宾管)。沪州统战部先是推。说来也是,20多年来在文 字上,除了1962年解除劳动教养时给了我一张去派出所落户的介绍信外,四十八年什么样对我的书面材料我都没有见到过。我算知道了什么叫草菅人命。

“我只好又找学校。这次接待我的是教务科一位叫陈满仑的老师,我当时就发脾气说:你们现在推这个,推那个,请问当初学校对我处理到底错了没有?如果没有 错,你们给我写个东西交给我,我不再找你们。你们现在说未开除我的学籍,又不给我个说法、骗我写了那么多材料,又从不回答我。你们究竟要干什么。陈老师看 样子还是同情我的,让我过两天再来,并一再叮咛我见了领导态度一定要好,千万不能发气。看看,这是什么世道,被大老爷冤枉地打了板子,还得对大老爷说,你 打我是有原因的,不能怨你。

“终于,校长来了。陈老师陪着小心对校长说:这个人来了很久了,要求不高,要个毕业证,校长看了毕业证说了一句,他又没毕业,给个肆业证吧。于是毕业证就改成了肄业证。

“好歹总算有了个能证明自己身份的文字东西了。我拿着它直奔省统战部找胡昌健。这个人还不错,当即给宜宾打电话、就这样我又回到泸州。那个时候已经开始办 事兴送礼了。我一个每天为糊口而奔波的临时工哪里有余钱送礼啊!那位沪州统战部的官员就打着官腔对我说:现在国家困难,要工作的人很多,你不是已经有了工 作嘛,还要求什么?

“人哪!就怕心横,这么多年我受了这么多折磨,如今是个今天卖了苦力,明天还得另找买主的人。你还瞎说我已经有了工作,真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呀!

“说句不该说的话,现在说恐怖分子抢人杀人。人逼到绝路上,什么事做不出来?我当时就对他说:你是不是要逼我去抢人嘛。就这样他才松了口,让我自己去联系 单位,联系好后他们负责开介绍信。几经周折又通过这样那样的关系,在不明不白被送劳教26年又7天之后,我总算被分配到了市政管理处当工人。

“这中间还有个小变故,本来我应是作为干部分配的;但由于没送礼,所以本应由组织部分配的就改为由劳动局分配了。可怜啊!26年的冤屈仅仅换来一个下苦力的饭碗,只是相对稳当一点。

“好歹我还有点知识,也有一定的技术。所以通过职称评定,我还是成了工程师。

“你问我为什么96年不到年龄就退休。唉!没办法啊,我这个人工作从不马虎,好较真。现在的工作,越负责就越得罪人。我负责监管质量,一负责就把一些人的 财路断了。好了,我不挡路,也挡不住路。眼不见心不烦,就不上班了。实际上2000年才退的,只是从96年就不去上班罢了。

“今天我给你讲了这么多。说实话,四十八年哟!我从未向人讲过。连我的儿孙们都不知道。我甚至不願提那些整我的同学,他们也是被逼无奈,但是他们也应该反思啊。

“还有一句话,我必须讲出来,就是四十八年来,我从来就没有向他们认过一次错,也没有向他们写过一份检查。我始终认为我是受害者,我对得起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起码良心。”

8月20日我离泸返蓉,胡星林赶来送别,并赠亲手所植象征君子的兰草一盆,望着虽已六十有六的老人依然挺直身板的背影,我不由心生感叹,胡星林真君子也!

[后记:2006年月10月4日当我将对胡星林同学的采访录音,整理完毕,念给他听后,他当即要求我去掉那些当年批判他的同学的名字,甚至那位打官腔官员 的名字。他对我说:“时间过去了48年,我们应该学会宽容,我并不怕什么。他们当年整我,也是大势所逼。我不怨他们,老实说我经历的悲惨远不是我给你讲的 这些。”

我亲爱的那些虽受毒害,而却在那场运动中捞取了不少利益的师长、同学,你们听到了吗,你们有何感想?
 
华夏快递 : 《五八劫》(十二、十三) 贺心妍:怀念我的哥哥贺心涵 / 赖先泽:托遗响於悲风发布者 yq 在 08-04-04 07:51

《五八劫》(十二) 贺心妍:怀念我的哥哥贺心涵(三篇)

贺心妍:怀念我的哥哥贺心涵

我们家是书香世家。爷爷是章太炎的弟子,早年曾留学日本,父母亲均是卅年代的大学生。我有兄弟姊妹五人,贺心涵(后随笔名改为贺星寒)排行老三,是我哥 哥。全家与外婆生活在一起,外婆曾任小学校长,后从实验小学退休。这是一个较为自由的家庭,大人们对我们的教育都不严厉,是现在最提倡的启发式。家里有很 多中外书籍,还有一箱箱的儿童读物,夏天都要搬出来晾晒。所以我们从小就喜欢看书,养成了阅读的习惯。家里有很大的院子,以前叫公馆,我们在这里无忧无虑 地渡过了童年。

心涵哥哥小时候很活泼调皮,以致于为比跳门槛,把门牙都跌断了两颗,后长成齙牙。但他又很聪明,小时候玩搭积木,在沙坑里垒沙,他都能玩出很多不同的造 型,令我羡幕不已。记得他在六、七岁时,有一次客人来我家照相,相机的三角架鏍丝松动,他首先发现,还能参与一起紧好鏍丝,得到外婆的夸奖。他的初中是在 外县(泸州清水溪)读的,因那时父亲母亲均在建筑部门工作,到处流动,怕外婆照顾五个小孩不行,就把两个男孩带在身边。五五年他们被带回家时,正值哥哥考 高中,开始还担心外地的教材与教学质量与成都有差距,怕考不上,尤其是树德中学(后改为九中)又是重点中学。谁知发榜那天,哥哥的名字居然排第一。至今我 仍清楚的记得,他高兴得举起双臂,像飞机一样在院子里一圈又一圈奔跑的情景。

上高中后他的成绩非常好,每期的成绩报告单上,各门功课都是五分。是我们姊妹中两个全五分的人(当时我姐姐也是全五分)。但是,他们俩个全五分得来完全不 一样。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哥哥背书、背外语,他只是做完作业即可。然后大量地看小说,尤其是在考试时期,他更是一摞摞地从学校图书馆借回小说。小考小看,大 考大看。他说:“考试时图书馆的书最好借”。开始我还能沾点光,看看世界名著。后来他开始看一些文艺理论、哲学方面的书,我就一点也看不懂了。他在学校的 表现也是好的,因为他不满15岁就入团了,在当时还是少有的。高二时,他在九中就有了点“名气”,有时我走在上学的路上,路过九中,会有些九中的同学指着 我说:“那就是贺心涵的妹妹。”一次,一位学姐在路上给我说:“你哥哥多聪明啊,成绩好,多次文学比賽都得第一名。”记得我还问了一句:“那数学比賽 喃?”她说:“数学比赛也是前二名啊!”她的眼中明显地流露出羡慕,颇似当今的追星妹。

对於哥哥的未来,家里人都认为上完中学上大学再从事一项职业,对他说来是顺理成章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了。

谁知五八年初的那两个星期,改变了他的一生。就此让一个不满十七岁的少年,从一条铺满鲜花的道路走上了遍布荆棘的人生路。

那年寒假高三学生集中学习,说是进行社会主义思想教育。本来学习期间是不能请假回家的,但外婆回忆说:哥哥一天急急忙忙地回家,找什么东西。问他在学校干 什么,他说给党提意见。外婆吓了一大跳,说:哪个敢给党提意见啊!不能提,以后要遭。当时家里已从报上知道省里揪出的大右派中,有我们的叔叔和姑妈。他们 都是解放前的地下党员,解放后在省级机关任职,其中姑妈还曾任李井泉的秘书。但哥哥兴冲冲地边跑边说:“老师说了不反右,没关系。”

后来,家里才从哥哥口中了解到这次学习的过程。开始这些涉世未深的少年,都写不出什么有内容的东西,经过学部领导及政治指导老师的再三鼓动诱导,他们班的 同学好像最先“醒悟”。谈了些比较合老师心意的话题,领导正好抓住这一突破口,尤其对哥哥鼓动说:“贺心涵,你的文章写得好,写一篇上台去讲演。”哥哥便 写了一篇名为“论宇宙天体间没有绝对的民主自由”的文章。除了一些理论外,还有些涉及中苏关系的不平等,什么苏联合作开采石油,大部都由苏联享用,抗美援 朝苏联坐享其成等等。他的发言被领导当成“宝贝”,他们班也成了“典型”,领导对他特别重视,他被派往其它班去介绍他们的鸣放经验。

可是好景不长,结局也正像大人们担心的那样,当时运动的积极份子,成了后期被批判的对象。一切后悔都晚了,本来是听你们的话,为什么却成了“坏人”?小孩做错了母亲会原谅,可是谁原谅这些少年呢?何况他们又错在哪里呢?

组织上还特别找哥哥谈话,问他与我们叔叔姑妈有计么什么联系。这样事态就更严重了。其实,虽然我们在几位叔姑的影响下,解放前就会唱“义勇军进行曲”、 “山那边哟好地方”,但解放后,隨着他们地位的升高,很少有什么走动,联系最多也就是过年时在奶奶家团聚一次。加上我父亲虽是他们的大哥,但仍怕有趋炎附 势之嫌,之间交流也少。他们辉惶时我们没沾上光,可倒霉时却被连在了一起。

隨着惩罚的到来,哥哥开始对辅导员领导的承诺不抱任何幻想了。他的情绪从一个成功者跌入了一个失败者的境地,在家里话也开始少了。开始是开除了他的团籍, 被打入另册。这时他更出名了,有低年级的同学指认:“那就是被开除团籍的xxx。”这使他的自尊心受到很大的伤害,回到家后我们也很少看到他的笑容了。到 了五八年毕业时,更大的打击降临,虽然他的各门功课仍然全是5分,但政治橾行却是2分。处罚是不予毕业、不发毕业征、不准考大学。(当时说他被划为四类, 二十年后他找到人事部从档案里拿出的材料却是“右倾”。)

不能读书,谁来吸收他做一份工作,让他生存下去呢?哪怕是最重的体力活,可是在那个年代,这样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哪怕是挖河沙、拉板车这样的活,都没有那个 敢收留他。但他还必须“劳动改造”,他只有每天在街道居民小组婆婆大娘的监督指派下,去挖阴淘沟、收拾破砖烂瓦。作为一个有志青年,肉体上的折磨还能忍 受,偏偏这些婆婆大娘又十分“积极”,总是左一个右一个右派份子的责骂,这让血气方刚的哥哥备感受辱。这样的日子每一天都是那么难熬,回到家里看见他沉黙 的目光,家里人都揪心的难过。

后来有一天,哥哥回家讲:新疆建设兵团在偷偷地招人,没有户口关系都可以。在那个户籍档案必须隨身带的年代,像他这种身份不啻是一条生存之路。但新疆是历 代犯人流放之地,那么偏遠荒凉,家里大人担心,不知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怎样生活。但哥哥却鉄了心,他说:不管加如何苦,总比在这些无知的婆婆大娘指使下 屈辱地生活好。

他离开成都后不久,就有报平安的家书寄回,说是在建设兵团农六师当了文化教员。同时还寄回一张照片,背靣写着:“劝君勿飲相思酒,西出阳关故人多”。正当 家人悬着的心要放下来时,却突然失去了联系。不久,外间有人传,有人在新疆看见了哥哥,剃了个光头,穿一身西装,好像到苏联去了。这又是一个吓人的消息, 在那个年代,家人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提他一个字。

大约在62年才又有了他的消息,说是要回成都。后来才了解到他在新疆的经历,当时卄一、二岁的他,变得老成了,脸只上也有了沧桑的烙印。可喜的是,这时他 已有几首诗先后在《新疆文学》、《星星》、《北斗》等期刊上发表。特别是有一首“车窗賦”,被当时颇有影响的《诗刊》选中发表。作家徐迟还亲笔来信,在当 时的一些文学青年中,引起了小小的振动。

短暂的团聚后,在成都仍无法找到工作。六三年,铁三局来蓉招工,他去了大兴安岺林区,当了一名修铁路的普工。开始了他又一段艰辛的人生之旅……

五八年春的那十四天,他以后很少提起,但已影响了他的一生。它剝夺了哥哥的青春,让他身心均受摧残。新疆坚硬粗糙的“饟”,西北含有某种物貭的水,都在侵蚀着他这个南方人的身体,特别是卄年的心情压抑和遭受的屈辱以及对现实的忧虑使他的心理承受了太大的负荷。

就在哥哥既不能读书,又不能找工作,生活无出路时,又传来为部份右派摘帽的举措。我们的姑妈等平反后,又恢复了官位。可哥哥却在清理了档案后,没有什么可 以恢复了。看来,当初对那些年少幼稚的四类学生的惩罚,比真正戴帽的右派还要严励。执政当局早已忘了这一批,在当时尚未成年的孩子们。他们被丢弃在这充满 浓烈的“阶级斗争”的社会之中,任由其自生自灭。以现在的眼光看他们,当时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是多么的强啊!

如今哥哥已去世十二年,回想起他的一生,真是坎坷。即便是在他文学事业已有些成就的年代,他的生活也相当清贫。但他直到去世,仍在忧国忧民。一位堂第媳曾 说:“心涵哥的文笔好,为什么不写像刘罗锅那样的剧本?又赚钱又出名,还可针贬一些现象。”我不懂文学创作,可我想一个人写文章,一定是他内心有感而发。 凭哥哥的直率、执着、真诚,他决不会写违心的文字。他就是他,而少年时的那一次讲演,是否造就他一生对民主自由的情结,我们不得而知。

如果哥哥能活到今天,看到社会上已在提倡“诚”“信”他会怎样想?

曾伯炎:怀念成都作家贺星寒

成都,文化精英迭起,引人嘱目,思想活力难竭,奋受钦羡,每感此思想激情绵延,精神资源勿衰,我总要联想到已逝作家贺星寒,他在此城市异军突起的文化活 动,曾激越过他的同辈与下一代,记得读到李慎之赞叹成都学者王怡的生猛创见时,禁不住问到作者年龄,一听尚未满30岁时,忍不住击节而赞。而这之前不几 年,北京戴晴读到贺星寒思想深远文采灿然的《三峡的沉沦》时,激动地打长途电话来成都;贺星寒拿起话筒,也听戴晴问到他年龄,认为如此高瞻远瞩著文的人, 一定是前辈,一听说正壮年,也惊讶不已。每次读到冉云飞博客上犀利却有度、泼辣且温雅的编什,我就要联想到他还穿着羊皮卡克留着长披发充雅皮士时,带着东 北才女去叩贺星寒家门的小冉,他是去取星寒思想文化接力棒哩!

这些历史影象,被昨夜北京的司马函来电话,念念不忘八九以后贺星寒以读书周谈会在西城区图书馆,迂回地渗入血的话题又浮出脑海的。记得那延续一年的撞击思 想火花的读书会,有年老的流沙河与年轻的星寒、书崇、德天等在此倾泻与追思,吸引过昆明作家李霁宇广州编辑海帆来访学,当然也引来国安厅外勤人员光临,可 是,主持者贺星寒有理有节地运筹与驾驭话题与藏慝话锋,使人感受到这是对八九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悼念与反思,却抓不住任何把柄,书生们以书卷气掩藏着对六四 暴力的声讨。星寒不是成都的薪火传递者吗?

在××门出现“头颅掷出血斑斑”的悲壮后,清查所谓动乱份子清出万马齐喑的“万家墨面没蒿莱”的局面下,贺星寒在成都以独特的读书周谈形式,写出过“敢有 歌声动地哀”的壮歌。而他这种“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的挺着不弯脊梁的岿然自傲,并非今日那些愤青的扩张自我,追名逐宠,而是志士兼学人的人文 精神昂扬。且是坎坷人生历炼的颖悟,用读人生这本大书与积蓄的文化精萃进行着新的文化人格合铸。

星寒是1958中学生社教运动的受害者,那时,本来,他是成都九中的高中学生,没条件划入右派,但遇上堪称酷吏列传上那种酷吏李井泉,能忍心把稚嫩到尚未 出窝的中学生小鸟,也瞄准开火,上方不允在中学生中打右派,他就不用右派帽子去打,改称四类学生(相当于右派),三类学生(相相于中右),一、二类学生, 就相等于左派与中间派了。也发动学生们鸣放,贺星寒见同学尽说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忍不住跳上讲台去呐喊自由与民主,矛头直指某人一夺鼎后就践踏自由民主的 种种霸道,他乳气未脱就被刨进右派堆里,划为四类学生,不许升大学,也不给工作,19岁的贺星寒就被逼亡命走新疆,以后又流落长白山修路,他以青春殉了民 主,可能轻易放弃对自由的信念吗?就是在许多年后那读书会上,他仍娓娓而谈自己对消极自由向积极自由的过度与转变哩!

丧失升学机会,却没丧失上进的志气与自学的勇气,文革结束后,文坛恢复,活跃文坛的右派作家与知青作家中,贺星寒洽有右派与知青两栖式的经历,他被《诗 刊》器重为青春诗会的年青诗人,这家刊物从1980年代按月向他赠刊,赠到1995年他已在化疗癌症犹未中止,但贺星寒并不像有的同侪,特看重与迷恋官方 文坛,他把文学活动始终扎在草根的民间。官方作家协会接收他为会员,还选他为理事了,却依然欢喜与民间性的野草文学社的文朋诗友为伍。以后,他再首创民间 文学社团,即川西小说促进会,与官方作家协会对立,后来被收编在省作家协会下,改名四川小说促进会了,仍不参与附合作家们唱的主旋律,坚持独立自主凭自己 感受与审美习惯去创作。在四川文坛,老贺有两件不寻常的举措,曾掀起过不小的地震:

其一是1993年1月省作协会员作家春节团拜会上,贺星寒跳上台去指斥某协书记宋××玩无耻小人两面派,使坐在台上的宋××绯红着脸低着头,某协专职秘书 长吉xxx赶忙去阻止,抡贺手上的话筒。其二是行政诉讼法才颁布,他曾以作协名下二级学会可申办内部报刊为由,申办一张《说报》受到省新闻出版局阻拦,便 以行政不作为,一纸状告局长陈xx,递到青羊区法院,成熟老练地懂得依法维权,又引起成都不小震撼。虽然,这些事件被权力者抹平了,但是,在八九以后,成 都最早在禁锢得铁板一块时,敢拿起武器来划出第一条裂口的贺星寒,不是倡导维权的先驱吗?

今天,贺星寒英年早逝己10年了。当我们发现成都有的文人还有一些清气与锐气,不能不想到老贺在窒息年月的突破;当我们看到任言路如何封锁,思路如何闭 塞,在成都仍有年轻的王怡写出《中国七大违章建筑》揭露于宪法无据的上层建筑设置,有震聋发聩之力。还连想到十多年前,老贺在《随笔》上写的“人在单位 中”揭露了人在单位中被奴役与奴化丧失独立人格与天然人性的悲惨,且在另篇《方脑壳外传》中,塑造出一个傻雄,他说:“傻雄方脑壳,既为枭雄当把子,造障 碍,又给英雄作铺垫,添麻烦。”像鲁迅塑造阿Q那么去塑造新的文学形象,不能不看到正是贺星寒这种文人不弯不断的脊梁存在过成都,才给后来者补了精神的钙 质吧?而我们这与星寒近乎同代的人,如流沙诃也邀-群契友,不久前还驱车大朗墓园凭吊,一想到他遗稿长篇小说《狂欢》写一街道痞子窜上官场掠取官位后,玩 弄与苛虐文化知识分子的好故事,还压在箱底,不禁挽惜,而他那部纪录八九并抒发愤怒的10万字大随笔,听说已在海外寻到出版者,不禁庆幸。当我们看到新人 辈出,专制的铁桶不断加密加厚,思想文化的火花仍在这西部城市闪灿时,能忘却前驱者贺星寒生命的光焰吗?而今天文人以苟且为智,犬儒为荣,更觉星寒这种 “敢于直面惨澹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那种勇气,多么可贵呵。

陈已达:忆心涵(星寒)

高中三年,我和贺心涵(星寒)同座。他自小便是顽童,我也从来就不安分。也许,我们的遇合,既是有缘,也是物以类聚。入学不久,彼此发现,除了都爱胡乱翻书,少不识愁的我俩,还偶尔有形诸笔墨的强说愁,继而又有了交换互阅——如此情形,或许就是臭味相投了。

考入九中,他是“状元”,理所当然备受老师青睐,同学关注。对他来说,这无疑既是动力也是压力,为了面子,他必须保持成绩优秀,而他也做到了,没让人能在背后说三道四。

大概是自知有这点“资本”吧,开学不久,他就交了入团申请书,同时也不再淘气,注意自我约束,安守本分。二月之后,他就丑小鸭变成了天鹅,成为了共青团 员,而且,还不忘发挥团员作用,当我有表现不好时,他甚至还曾煞有介事批评。和我相比,他应该算得上是好学生,不像我,班主任李克淮老师好意找我谈话,目 的是想挽救帮助我,我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竟回答一句又冷又硬的“我和你没谈的!”转身扭头而去!但他当时毕竟只有十六、七岁,童稚未尽,世事不 谙,人皆有而又不尽相同的真情至性,他有时还是不免有所呈露。

1957年春,我私人订了一份《文汇报》;而贺心涵每天对它都怀有先读为快的急迫心情不说;而且还不时发表一些评议。对此情况,当时班团支部书记曾某向上 作了反映。此后,他和我又曾拟办名为《牢骚》的壁报未成。到了当年“十月革命”四十周年的日子,他和我借向全校征稿,实际却是以我俩的稿件为主,办了一期 诗歌壁报。版面有一张黑板大小,用稿纸抄写张贴。刊头是别出心裁,不用任何色彩,全是蘸墨用毛笔画出:下部为波形曲线组成的广阔大海,上面则是随手画的一 个圆圈,光芒四射,以示代表太阳。在太阳和大海之间,则是几只迎风掠浪飞翔的海燕。对此刊头,我们都颇为赞赏;但张贴出来后,却引来了校团委书记异常生疑 的目光。他驻足长久观看,后竟问这刊头想表达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全用墨不用一点色彩,甚至连太阳也要用墨不用红色?不过,这尽管有种种挑剔,但还算是经审 查通过,有惊无险,总算平安无事。不料,两月之后,贺心涵却再没如此幸运了,一下跌入深渊。

1958年1月,根据四川省委的安排,在应届高中毕业生和中专生中,开展了一次为期半月的“社会主义思想教育运动”。 “反右”刚刚过去,虽未亲见,但也有闻,虽然年幼,哪会没有提防之心;何况长辈还一再告诫不要乱说。因此,同学们都噤若寒蝉,不敢“鸣放”。开初,尽管 “学部”规定了每人每天必须写出大字报的张数,但同学们也有对策,所写出的内容,都是揭露或指斥社会上的鄙俗现象,根本不涉及任何方针政策。比如有些大字 报,完全就是为了取乐。一次,贺心涵去学校理发室理发,为多挣钱,理发员对他称,课间也能理完,结果是上课铃响时,才只理了多半,他只好以阴阳头进教室, 引起哄堂大笑。现在,为了完成大字报任务,我们便联名拿此事写大字报开心,而且,别出心裁,不用文字,而是书写“时新发型”为题,画了一张头部三维透视 图,正视、俯视、侧视三图的说明,分别是:一把伞,一片瓦和一把刀。大家嘻嘻哈哈拿去贴到了理发室门上。因为这也是“鸣放”的大字报,理发员既不敢怒也不 敢言,我们则又说又笑,好不热闹。又如,我班同学集体创作的大字报,更使看者无不捧腹大笑:画一江湖医生摆地摊卖药,并配打油诗曰:“江湖医生卖种药—— 假药,此药名曰刮胡药——五角。擦上胡肉一齐脱——肿咯!此外还有种种药——难说。”凡此种种,可谓形形色色,五花八门,以鸡毛蒜皮的事来充数。当时出现 如此情况,不管学部的人是否有所预料,感到无可奈何,却是一定的。因而,为了扭转局面,迫不得已,只好立即揭去面纱,重用“阳谋”故伎,以期达到预定目 的。大概他们始终坚信,反正都还是些孩子,只需略施小技,这“蛇”不会引不出“洞”。

为此,“学部”很快加强了宣传、启发、鼓动、诱导的力度,反复强调“鸣放”必须在划定的内容范围、指定方向内,并且只能是缺点、错误、问题,其理由说得头 头是道:即党的成绩不说不会消失;问题错误不说,则会有损国家云云。并信誓旦旦作出是“正面教育决不反右”保证。当时的同学们都很年幼,谁不希望进步?能 不按照“党”的要求,表现自己有追求进步的决心吗?而且,说不定,这回按照“学部”领导的要求去做了,还可能实现入团的愿望哩!更何况,已经有同学大胆地 讲了(据近年的解密材料,这是预先安排的“带头”角色,目的是引君入瓮),不仅没有受到一点批评,反而给予了非常热情的充分的肯定和表扬。在这种示范带头 下,同学们不再瞻前顾后,开始大胆地“鸣放”了。

在这种气氛里,贺心涵开口了,他说:“我什么都要放,即使我的言论与右派言论一致,也不要紧,因为目的不一样。”这立即受到官方的鼓励和赞扬,使他热情高涨,遂又报名登台演讲,终于为此葬送了自己的美好前程。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贺心涵正处于年轻气强盛的年龄,免不了有爱出风头。我记得他演讲的题目是《论宇宙天体之间没有绝对的民主和自由》,子虚乌有,大而无 当。明显是种卖弄。如其开篇称人类都生活在时空两线交点上,故而决定了不自由云云。即是如此,他所举的论据,也尽是拾人牙慧的生拼硬凑。如果硬说有什么过 错的话,那仅是玩弄了当局深为忌讳的“民主、自由”这些剌眼的词汇而已。

现在看来,如是要究其谁真正有罪的话,那绝对不是贺心涵(包括其他同学);而是“学部”领导及其上司了。是他们在台前、幕后一手策划、控制、布置、唆使、 怂恿、诱骗,甚至迫使未成年的孩子们按他们的要求讲的!稍后学部的变脸,改口所反诬他们别有用心;只证明了这些“领导”的卑鄙下作。58社教,可真谓是人 类社会的空前绝后,世代无双的丑恶表演;这不但坑害了一代青年,更危害民族利益,这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

经此一劫,贺心涵从此命途多舛,备受磨难!划为“四类”,开除学籍、团籍,不许参加“高考”,成了社会最底层的贱民。在家接受居委会监督劳动,无偿掏阴沟、扫街道。为了谋生,哪怕他到资阳五凤溪挑淘河沙,也为有关方面所不容。万般无奈之下,只有逃奔新疆卖力活命。

1959年夏,在乌鲁木齐西公园,我们不期而遇。那天,他因不堪歧视,刚从天山深处的“兵团”农场逃出。为躲避追捉,从头到脚是一身维吾尔穿戴打扮。仓促 交谈中,问及他的近况时,他的回答是引用希克梅特的诗句:“还是那颗头颅那颗心。”并和我约定,次日再聚同去南疆。但他却未如约会面。过了三年,当我们又 一度相遇时知——那天分手后,他即察觉身后有“尾巴”,情急之下,他爬上一辆爬坡行驶中的货车,躲藏于棚布下,逃出了乌鲁木齐,去到了南疆阿克苏。在那 里,他学会了汽车驾驶,成了跑遍天山南北的司机。但是不久,便被查出身为“四类”,贬为农工。

他被遣返回四川的原因,还是那个“四类”问题。这时,他已在《新疆文学》发表了组诗《铁门关》(因其时不知他是“四类”),并带回了次年发表于《诗刊》的 成名作《车窗赋》(托请与其外婆家相邻的芳香油厂开证明投的稿)。同时,他还学会了维语,能阅读维文书藉。看来,多年的异乡飘泊,面对厄运,他以抗争和奋 进作为回答,无愧地交了一份人生试卷。

1963年后,为了谋生,我们一同去了东北,在长白山、嫩江畔的风雪严寒中修铁路。浩劫一来,我有幸病了,因祸得“福”,回到成都住进了医院。他却首当其 冲,成了“牛鬼蛇神”,即将可能面临的,又将是无妄之灾!面对大字报的围攻,他却毫无畏惧,竟挥笔反击。由此罪加一等后,他在预感到将进“牛棚”时便逃回 成都。

此前此后的十多年,他很少写、也写不出“高大全”的东西。直至1978年后,有了相对宽松的环境,他才在《诗刊》陆续发表《一句话》、《为民主争辩》、 《月夜寻青春》等,使他声誉鹊起,以一个筑路工的身份,出席了全国诗歌座谈会。我以为他将从此潜心致力于诗歌了,殊不知他却改弦易辙,写起小说来了。对 此,他的解答是:“写诗不过瘾,终隔一层。”

大概是因有这种执着于不再“隔靴搔痒”的浩然之气吧,举凡有关国计民生的事,别人不愿讲,不敢讲,他仍“情发于中,言无所择”,竟能勇敢地讲了出来。哪怕让有些人感到不快、厌烦、甚至发怒;但他却从不挂怀,一笑置之。

因一篇反对“三乱”的随笔:《为何文清请功》,终于触怒了一些既得利益者而被收拾暗算了。投稿困难,稿费锐减。仅靠微薄的工薪维持生活,家庭立时陷于困 境。不少朋友劝他换个笔名挣稿费以救穷,他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始终没有接受。也许是坚守“君子固穷”的古训吧,直到去世,连想买一张双人床的愿望也无 法料现。不过,他并未因此停笔,更没有停歇思索。后来发表于《读书》上颇为引人注目的思想文化随笔,就是此前此后那些日子里的产物。

另外,他虽然历经劫难,依然还幼稚天真。居然一度曾想办张《说报》;并曾以公民有“出版自由”而诉诸法律。这当然是白日做梦,终于他也省悟到此举的太过虚幻,才借《方脑壳外传?前言》来自我调侃:“孔老二困于陈蔡,饿了七天,肚皮贴紧背脊,依然高唱理想之歌。”

谁都知道,在现在的中国,职称的高低,可以决定收入的多少。他在其单位,无论成绩能力还是社会知名度,晋升正高职称应该无可争辩。但他却从不申请考评,放 弃晋升。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煞有介事要考的《政治经济学》。在他看来,那东西早已严重脱离当今社会的实际,早将它应弃之如敝屣了。

物换星移,终于云散天青,又可在报上陆续读到他犀利、风趣、幽默的随笔了。可是,天道不公,正当朋友和读者有理由期待他写出独具慧眼的作品之际,万恶的癌魔却夺走了他坚强的生命!

此刻,痛定思痛,追忆起他备受磨难而顽强拚搏的一生;回想起他在绝笔佳作《食道造反》中对死亡的蔑视;联想起他去世前一周,还要和刚给他热敷完浮肿手臂的 女青年掰手劲的事,尊敬之情油然而生。一个有人生价值追求、有广博文化修养、有过人胆识的硬汉形象,立时在眼前凸现……

行文至此,我忽然想到读过的一篇童话,法国作家左拉写的《猫的天堂》。这篇故事启人深思,令我感叹不已。在我看来,左拉借一只安哥拉猫的讲述,对庸人“贪图安逸”、“不能领略自由这种充满艰辛的乐趣”的讽喻,于成人比对儿童更有教益。

忆及斯人,痛彻心扉,还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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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八劫》(十三) 赖先泽:托遗响於悲风 (两篇)

赖先泽:托遗响於悲风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古稀之年,意志衰颓,不欲闻达,但求平安!
前尘往事,不堪回首,心灵伤痛,不願碰触!
然读诸君文章,正气凛然,又令我如骨鲠在喉,欲罢不能!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行将就木,夫乎何求?尚有何求,唯不平之气难抑也!



何其不幸,出生于非工农家庭!何其不幸,恰毕业于58年!何其不幸,偏就读于四中!何其不幸,被编在第五班!

先天之不足,后天之遭遇,注定了此生之艰辛、庸碌!

1958年初的寒假学习(官方谓之“社会主义思想教育运动”)之初,我十分意外也十分“荣幸”地被班主任垂青,召集参加一个七名同学参加的小会。班主任一 再动員:这次运动,冷冷清清,搞不起来,說明大家对党不信任,思想上有顾虑,辜负了党对你们青少年的关怀和培养。你们几个应该带头,争取进步,要针对党的 方针政策提意见,不要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把全学部 带动起来,把运动搞深、搞透、搞扎实,这才是对党的忠诚!

当时,我受宠若惊,感到是受到了信任,受到了重视,受到了培养,俨然有天将降大任於斯人的感觉。同时想到市团委书记、市委宣传部长的动員报告说:你们都是 未成年的中学生,党对你们是关怀的、信任的,这次运动是要通过鸣放、通过辩论来分清是非,不管提什么意见,都一律不戴帽子、不打棍子,言者无罪,提的意见 越尖锐,说明你们越是对党信任、对党忠诚,越是与党同心同德.....

於是,我飘飘然了。
於是,我将参加学习前家人的嘱咐“绝不要乱说话!”置诸脑后了。
於是,我说话了……



我说了些什么?鸡毛蒜皮就不赘述了。

1.教育制度应该改革(与樊宣金同学联名大字报)。大意是:一、教材应改重复为精深;二、高中应当分科,使不能进入大学深造者,步入社会能有服务的技能。

2.苏联有大国沙文主义倾向(与樊宣金同学联名大字报)。大意是:苏联对我国的援助都是有償的,对彼有利的,並非什么国际共产主义精神;我们有崇苏思想, 教材中的科学家、发明家、文学家……无一不是苏联或俄国人;什么“东方的烏拉尔”、“中国的马特罗索夫”;苏联商品充斥市場,苏联花布、苏联饭碗、苏联豇 豆……似乎苏联的月亮都比中国的月亮圆了……

大字报引起了学部领导的重视,“荣幸”地被纳入了“西瓜园”(当局特意开僻的一个园地,专门张贴有份量、有质量的大字报,作为示范,供大家参覌学习,以激发和引诱其他同学大胆“鸣放”)。

虽然历史证明了我们並没有说错;然而,这却成了我们被打入另冊,永世不得翻身的罪狀。一生的坎坷便由此而定了!



“西瓜园”的开僻,确实意义重大,它将“运动”引向了深入。涉及民主、自由;涉及人大、政协;涉及新官僚腐败;涉及历次政治运动中的偏差……纷纷从大字报 和“自由论坛”(即大会发言)上发表出来。同学们情绪高昂,奔走相告……全然不知正在落入阴谋设置的陷阱(可怜的羔羊)。而此时比刻,这場运动的策划、安 排、指揮者,正潜伏在阴暗角落窃窃阴笑。眼看一大批无知少年在他们的威逼利诱、欺骗驱赶之下,步步趋入陷阱。这一件旷世奇功将为他们的仕途舖平道路,前途 无限光明!

果不其然,运动后不久,当许多受害同学强忍心灵的伤痛终日为衣食奔忙的时侯,那些设置陷阱、引诱学生的“功臣”们,纷纷加官进爵。那位封疆大吏更是赏三眼花翎、赐穿黃马褂,官居极品,不可一世!

当时就有人说青少年学生的鲜血染红了某些人的顶子,此言不为过分。



"文革"中,"造反派"夺了权,翻看了人事档案,有人告诉我,我的毕业证书后面写有:

1.该生不予录取。
2.该生在社会主义思想教育运动中恶毒攻击社会主义教育制度。
3.该生在社会主义思想教育运动中恶毒攻击社会主义友邦。

呵哈,好大的帽子,好重的罪名!

不谈具体内容,没有时间限制,我们就成了永远在“攻击”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任何时侯的教育制度。我国与苏联友好时,我们就在攻击苏联;与阿尔巴尼亚 友好时,我们就在攻击阿尔巴尼亚;与越南友好时,我们就在攻击越南……实用到现在,我们就在攻击美国、就在攻击全世界!恐怕早就应该列为恐怖份子了!

最具讽刺意义的是,这些同志加兄弟,而今安在哉?反目成仇、兵戎相向、沙埸对决的正是当年同志加兄弟的友邦啊!

这样的通用逻辑,恐怕也是現时代的一大发明吧!

呜呼,我说不出话!

古稀之年 记忆衰退 陳年旧事 依稀模糊 或有不确 敬请谅解

陈启为:给周恩来写信的前前后后

“1958年中学生社教运动”,是反右斗争的继续,给三、四类学生以没有戴帽的终生右派待遇。右派摘帽改正了,我们则无帽可摘、有冤无处申。

(一)、“1958年中学生社教运动”

57年反右之后,58年春,在高、初中毕业生中开展了“社教运动”,运动中按动员、鸣放、总结三阶段进行,即:使用诱、骗、欺、逼的手段,使天真纯洁的学 生受骗上当,然后秋后算账,把学习材料整理,添油加醋地装入档案。按家庭出身,运动表现把学生分为一、二、三、四类。四类学生立即开除送回原籍劳动。三类 学生可以毕业,参加高考,但暗定为不予录取。不录取的部分学生可安排到单位劳动锻炼;对到单位劳动锻炼的学生,时任西南局第一书记的李井泉有八条指示,其 中两条是:不得安排到重要部门和岗位,可利用而不能重用,随时监督其劳动锻炼情况。这八条指示和分类档案,是无形的枷锁,从此伴隨这这批三类学生一生,

(二)、重庆钢铁公司劳动锻炼

全川各地市县三类学生,省招办通知300多个到重庆钢铁公司干部教育处报到。报到之后,300多男女学生被编为5个排,每排3个班。重钢公司人事经理曲登 义作动员报告:“58高三学生的劳动锻炼为期3年,每月生活费13元,3年后合格者部分留在重钢,部分调攀钢任中层干部,你们是未来的人才。……”单纯的 学生怎能料到这是谎言与欺骗啊,建设祖国的热情,淡化了读书梦破灭的痛苦。积极投入到保钢战斗中。

大跃进的十里钢城,这支学生队伍,成了抢险队、救援队,哪里最艰苦最危险,就被派到哪里。40℃的重庆炎夏,我们戴五层手套进耐火窖中出砖,眼镜架被烤 化;到炼钢炉中出渣;到轧钢炉前拖火红的钢条奔跑……严冬的寒风雨夜,穿着湿透的劳保布鞋在江风中装卸。成天穿着劳保服,冬天蜷缩在大通铺里,13元生活 费有什么钱买衣服!住在四面透风的干打垒房内,睡的黑砖窑民工式的大通铺。条件如此艰苦,劳动强度如此强大,还必须每天集体学习,总结,找差距,提意见, 谁要看科技类书籍或小说,那是走白专道路的资产阶级思想表现,遭到批判,十天一小节,一月一总结,身心紧张到崩溃边缘,女同学例假也不准休息。石XX在大 轧厂上班,劳动中被钢板轧死,本应享受工伤待遇,领导者竟然说,石在“58年社教运动中”有反社会主义言论,而取消抚恤,不准学生组织追悼会。无辜的同学 就这样永别了。不准加入工会,不准参加“五一”、“十一”游行等等。因不堪忍受非人待遇,学生杨XX提出退职,答复是:“你本无职,何来职可退!”接下来 便是大会小会统一思想,名为辩论,实为斗争的行动开始了。傅XX、李XX、张X等学生相继以莫须有罪名被送劳教、劳改。领导者用掌握的权力,将学生为生存 而提出的合理要求无限上纲,扩大成犯法行为施行镇压。致使一批青年学生遭莫须有的罪名,在牢狱中生活数十年,个别冤死终生。

三年劳动锻炼即将期满,重钢干部教育处没有给学生任何结论,或告知任何情况,秘密地把学生调到重庆市建一公司。

重钢领导同“1958中学生社教运动”领导者一样,采取欺骗手段。

(三)、市建一公司再到巫山桃花铁矿

重庆市建一公司安排300多人在九龙坡一码头当装卸工一月余,市建一公司又把这300多人一分为二,部分留在该公司,余下192人调往巫山桃花铁矿,由重 庆乘船(五等舱)到巫山县,挑着行李步行100多公里,个别同学夜宿山路,把衣服当卖,央求路人送行。爬上两千米的巫山再进入2000米下的矿井采矿,只 有榔头、钢钎、矿灯、炸药。无任何安全设施。可想而知劳动的强度和安全性。有的学生手被砸破、牙被砸掉……住的帐篷,吃不饱的苞谷饭,看不完的巫山云雨。

学生像一群羔羊,被执鞭者赶来赶去,就连重庆到桃花铁矿的出差费都被有关人吃掉,学生单纯得可怜。

干了两个月,桃花铁矿下马,该往何处呢?迎接学生的将是更为刁艰的环境,因为他们是改造的对象。

(四)、调中国第五冶金建设公司(当时叫四川省冶金建筑安装总公司)

桃花铁矿下马后,这批学生被调到重庆中国第五冶金建设公司,当普工、挖土石方,普工的月工资36元,这批学生月生活费16元,同工不同酬,已经是所谓“劳 动鍛炼”的第四个年头了,四年了自己还不能养活自己,何敢谈婚论嫁、成家立业。惶惶不可终日。这期间不准调离单位,不能申请参加高考,不能参加工会之类的 组织。几个单位都采取不寻常的手段对待学生,因为学生的档案里有李井泉的指示。一群有理想有抱负一心想读大学报效祖国的青年,被目不识丁的人呼来唤去,不 时训斥有加。做驯服工具年代,无奈的忍受换得积极表现。而所学知识用在何处?向往的前途何在?谁能了解学生的心声,帮助学生改变这种境况。

(五)、给周总理写信

敬爱的周总理:

我们是58年高中毕业,参加高考未被录取的学生,300多人被省招办通知到重庆钢铁⺁公司干部教育处报到。重钢公司经理大会宣布,学生劳动锻炼时间三年, 生活費每月13元,三年后合格者分为重钢、攀钢中层干部,三年已满,重钢公司把300多学生调往重庆市建一公司,再转调到第五冶金建设公司挖土石方,劳动 锻炼成了无期。我们在校期间大都学习努力,参加劳动锻炼中也积极认真,三年锻炼已超期,单位已换,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要求学习一门专业知识,建设祖国,请 总理百忙中关心。
敬礼!
丁一山


(六)、在五冶当学徒工

1962年1月,五冶公司将这批学生按工人安置到所属分公司当学徒工,其工种是:砖工、泥水工、木工、车工、钳工、测工等。

学生劳动锻炼四年,按组织原则,组织部门应当有个结论,有个说法。现在按工人安排,那四年劳动锻炼算什么?当工人应当补上四年的普工工资。学生与相同年龄的人相比已经不在平等的起点,公理何在?

当学徒工,并不是想象的那样顺利和平静。学生被班组里指定的可靠分子监视着,常被捏造谎言诬告,学生何××谈论中苏关系,被诬告反苏反共,送其劳教,诱发 精神病致死。学生田××结婚,工作忙,晚上请几人庆贺,被保卫科上报开黑会,动员公安布控。学生朱××,陈××,王××等分配学测量工,学校已满两年独立 工作,被领导认为政治不可靠,重新调动工作。学生陈××在钢管厂管道安装中,提合理化建议,使该项工程节约46000元(建厂展公布),而陈××被诬告看 黄色小说,扣发其当年奖金。学生王××结婚分居,申请照顾关系调动,回答是58高三学生不能调动。工业下马压缩人员,按政策学生不在压缩之列!学生杨× ×、张××等多人强行被压缩回原籍,后要求改正无果,造成回原籍学生生活非常困难。

这批学生青春被骗作了无谓的浪费,政治上受到打击,人格受到歧视,工作受到刁难,经济受到不公待遇,致使这批学生生存条件低于同时代人。重钢时,部分学生 到冶金校任教师,后来教过的冶金校学生当工程师了,当教师的还是初级工,评工程师的资格都没有。人为的折腾,何来天理?昨天的愚弄,今天的惩罚。大多数学 生30岁到40岁才结婚安家,快70岁了,孩子还在上学。至今还有一男一女没有结婚安家,独居在老旧而阴暗的房子里。

改革开放到来,对这批学生虽是秋天的甘霖,枯萎的枝叶却难以复苏,失去的青春时光不可逆转,风吹式的销毁黑材料只是走过场而已。

(七)、结束语:

20世纪,从抗日战争硝烟中出来的人,昏然于世,荒诞的谎言奉为经典,蛊惑愚者暴力于智者,关起门来窝里斗,内耗了智慧和能量,荒废了岁月,明争暗算,恶 化了生存空间,假、欺、骗、吹,不可一世,木炭可以炼钢,毁林于一旦;水稻亩产万斤,千万人丧生。智者成傻,愚者成疯,谬种流传,非一夕可清。

58高三学生适逢其时。“58高三学生社教运动”,是受蛊惑的愚者对青年学生的诬陷,出身不可靠者为出身可靠的白卷先生让教室,君王的最可靠是他骄淫的儿 子,君王唯一的继承者。谈何科学发展社会进步,民族的不幸,时代的悲哀。所有一切无法改变学生的智慧和心灵,学生像野草一样在石缝中生存下来,仍然是一颗 善良之心,为人类做出了应有的贡献,今天还站在研究生讲台。学科带头人的吕先生,就是这批学生的代表。谁是谁非,大白于天下。

青春消磨成雨露,躯骨嶙峋壮山河,历古圣贤遭践踏,飓风疾雨奏哀歌。春雷滚滚鸣冤屈,大海盛泪洗沉疴。苍天大道谁论理,日月星辰泣亦呼。

“58高三社教运动”是58高三学生的大灾之源,从此一根政治绳索羁绊终生。因为学生未成年,领导者不敢明目张胆,阴险正在于此。有些学生至死也不知其受害病源。可怜,58高三学生活着的,昂首挺胸慷慨陈词于世者,死去的安息吧!
 
华夏快递 : 《五八劫》(十四) 张国鈺:往事如烟(两篇)发布者 thchen 在 08-04-05 07:17

张国鈺:往事如烟

1958年在四川成都中等学校中开展的所谓“社教”运动,共分三个学部,四中是第一学部,由章文伦负责。这次“社教”运动实质上是按“反右”斗争的搞法,大肆在中学生中抓“右派”。

我当时是四中高58级5班的学生,属第一学部,由于比较喜欢自然科学,对数学特别爱好,不太关心政治,被当时的班主任,政治教员陈光表划为三类学生,并诬以经常在一起讨论问题的同学为小集团,受到批判和调查。

“社教”运动开始时, 由团市委副书记章文伦大会动员,公开在大会上“带头鸣放”,诱骗学生鸣放所谓的右派言论。然后,由学校及班的干部受命,响应章文伦的号召,在班级会上亦步 亦趋地发表多种所谓“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奇谈怪论”,用以制造气氛,一时,乌云滚滚;然后,由领导下达鸣放指标,规定每人必须讲几条,强迫大家加入到这股潮 流,于是,大家就搜肠刮肚,找些话来说,或者紧跟章文伦等人的观点,以为这样就可以过关了,表现积极了,跟党走了,殊不知恰好掉入预先设置好的陷阱。当时 正处高考前夕,我正在复习功课,政治上很幼稚,在这种政治气候下,也经不起诱惑,辨不清真假,以为不说点什么便对不起党,于是就顺着说了一句“领导号召我 们一定要相信党,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强调相信党,如果不说明为什么,那就与相信迷信没有区别,所以我应该知道为什么?”此言一出,立即被篡改为“相信党 就是相信迷信”。这下罪恶就大了,再加上“白专”,参加“小集团”等几条罪状,不仅被剥夺升学资格,就是在参加工作后,累累受挫,一辈子都无法说清。

运动发展到高潮,伴随着雷声和闪电,有章文伦发表“反击”“右派”的讲话,掀起在中学生中的反右派斗争,于是大会斗,小会斗,白天斗,晚上斗。会场上,发 言者声嘶力竭,狂叫狂吼,还要“群情激愤”,俨然一片白色恐怖;老师整学生,同学整同学,“积极分子”跳得很高,投机分子,落井下石分子都尽情发挥;这 时,我知道自己完蛋了,中计了;怎么就看不清楚,我不整别人,至少不要被别人整。

更恶毒的是:运动中的很多东西都是莫须有的,也未经过组织查证核实,更未与本人见面,就由班干部及几个写手,将各种材料,装入个人档案。后来在团市委查出 这些材料的原件。其中有一份材料,将一个同学说得比希特勒还坏,这可能吗?还说XXX落后学生将这位反动学生带坏了,这符合逻辑吗?叫一些毫无政治经验的 同龄人去编些不知轻重的话来陷害另一个同龄人,几乎要将别人害死,真是缺德。有的同学就这样给毁了。不仅被葬送了前途,连其谋生都成了问题。

58级5班是遭得最惨的一个班,有75%以上的人逐一受到批判,并整成单行材料装入档案,还未高考,就被确定哪些能升学,哪些被取消资格。凡是政治上得2 分的、得3分的基本上都完了。在评语上就写上“该生不宜读大学”。政治上得2分的取消高考资格。这一切都是由当时的班主任陈光表(又是政治教员)确定的。 实际上这个陈光表是从市商业局调过来的,一贯乱搞男女关系的坏分子;不懂教育,将整老师、整学生当儿戏,打着党支部、张校长的旗帜,上窜下跳,玩弄政治把 戏的政治流氓,是四中教师队伍中的祸害。运动中他立了功虽然在四中呆不下去,但却在异地升了官。但是,他欠这些同学的债是永远还不清的。

58年的“社教”运动的直接后果大致可以从如下几个方面表现出来:

1.不仅在成都市搞了“社教”运动,全四川的中等学校都按照李井泉、杜心源的部署搞了这次运动,受害的学生,其数量是非常惊人的。这些遭受不白之冤的学 生,由于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不断上诉,造成大量的人力物力的浪费,也伤害了千万个家庭。给社会埋下了不安定的因素。

2.多所学校的教育质量严重下降,尤其是四中58级、59级的升学率下降到历史的最低水平,连四中举办校庆时,这两年的历史都无颜记录在校史上,张联升校长将四中引导到极左的巅峰,包庇支使,重用政治流氓陈光表,打击迫害优秀老师,造成严重的恶果。

3.在四中极左路线疯狂整人时,58级的毕业生,四中的450多人能勉强升入一流大学的比例非常低,后来的事实证明:在某个领琙有建树的人,还往往是当时受到打击处在逆境中的同志,他们经过自己的努力脱颖而出,成长为被社会公认的专家学者。

58年四川省高等学校招生委员会,将这次“社教”运动中,成绩合格,所谓政治不合格的三类学生,统一分配到各厅、局参加工作。省公安厅劳改局分配了一百个 名额,实际报道的只有八十多名。我便是其中的一员。来自四川各地的这批挨整后分到劳改局的这八十余名同学,先在成都集中,一边劳动,一边学习司法业务;两 个月后,由劳改局干部科进行第二次分配,我们一共18名同学一起被分配到四川铁路总队,修筑铁路;又一次安排铁路施工业务培训,培训结束后,担任生产干 事,负责铁路施工技术工作,很快这批同学就成了工作中的骨干,毕竟他们的学习成绩都很好,都应该是大学生的,流落到此,搞些施工技术工作又有何难?但是, 就因为这些同志背上都背有黑锅,哪怕干得再好也没用,“内控人员”、政治歧视,只要运动一来就要不明不白的挨整、老账新算;长期以来得不到公正的待遇,不 妨在这里再举两例:

1、63年精简人员,我们本来不属于精简对象;有的同学感觉到这样干下去,不明不白,没有前途,就主动申请要求退职,主管领导也劝说“不要退职”,由于这 位同学退职的态度很坚决,后来被批准了,但是,在退职的手续上,个人身份这一提就出了问题。我们的公开身份是干部,但是,材料上却写着XX人员。立即在同 学中引起了共鸣,周围同事也对我们产生了各种猜想,对我们很不利。这都是58年“社教”运动整人造成的恶果。

2、66年“文革”开始时,李康辉同学因为不久前犯有生活作风方面的错误,受到大会批判,在处分材料上就写有“在58年‘社教’运动中,……,被划为右 倾”之类言辞,他看到“文革”来了,心想在这次运动中肯定是挨整的对象了。心理压力很大,于是抛下新婚的妻子触电自杀。落下个“自绝于人民”的罪名。

像这样的一些事例,可以说是不胜枚举;由于58年社教打击面太大,整人的手段太毒,恶劣的影响太深;67年58级学生“造反”,揭露58年“社教”黑幕的 联络站诞生了,被整的学生纷纷站了出来,一些正直的领导和老师也加入到这次“造反”运动中,从揭发出来的文件、简报和各种材料,终于使这次事件大白于天 下,还历史的本来面目。

我因为在“文革”中也参加了揭露“58年社教”的活动,在贯彻“12.25批示”的运动中,再次受到审查,批斗。但由于在我的工作中,生活作风上,经济收 入上都挑不出什么问题,只好不了了之。借落实政策之名,将我降为工人;凡是参与了揭发“58年社教”的统统降为工人,随着党中央的政策逐步落实,个别领导 感觉到自己的做法违背了中央的精神,又将这些同学“提拔”为干部。玩尽花样,我算是领教了,也不想接受这种恩赐,强烈要求调出劳改局系统。在我的坚持下, 终于实现了愿望,改变了我的生存环境。

经历了文革中四人帮的长期肆虐,终于迎来了1978年恢复高考。如果没有恩师袁懋灿教授、张汝清教授及当时的多位领导和老师的帮助,也没有我的今天。在这 里,我要感谢这些前辈之恩。当考研究生的年龄延长到40岁时,才使我这个等了20年的、快40岁的有妻有子的大龄青年获得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我毅然报考 了重庆大学的硕士研究生,被录取。在上述恩师的帮助下,经过两年半的努力,终于完成了学业。取得硕士学位。成为高校的老师。从事梦想多年的高等教育的科研 工作。遗憾的是,来得太晚了。

从78年到98年,又一个20年,也是我人生的又一个春天,一直延续到现在,我都不间断地在自己的讲台上尽心尽力地工作,努力奉献自己的余生;在课余不停 耕读和潜心的研究,写出有一定学术价值的论文和著作。以此来回报国家。往事并不如烟,回顾人生的历史,感慨万千。

赵树中:自杀者的故事

关于1958年对四川省高中三年级学生进行的所谓“社会主义教育课”,本是对当年的青少年身心的一种令人发指的摧残,我几次想提笔写出我在“课”中的悲惨 遭遇,但几次又把笔放下了。笔尖是划在纸上的,血是流在路上的,而回忆是刻在心上的。人非草木,心是肉做,谁不怕痛,况且事已过去了半个世纪,喋喋不休地 向人诉说,自己给自己不断的平反,于日新月异的社会和行将就木的个人究竟有多大意义?但话说回来,若能把这段淹没半个世纪鲜为人知的悲苦真实地记录下来, 也许能对我们的后人有所警戒,让他们在风譎云诡的人生路上分清是非善恶,做一个清醒正直的人。这也算是赠给未来的一份薄礼吧。于是我又提起了这无能为力疼 痛的笔。

1985年,我十七岁,纯洁如同白纸,善良近乎呆傻。然而,人生的许多圈套正抛向如我这种幼稚生的颈子。在此,为行文方便起见,我先简叙一个发生在1954年自杀者的小故事,读者不要嫌我啰嗦。

凡是生活在农村的我的同龄人,都不会忘记1954年农村粮食统购统销的事情吧?那年,政府为防止奸商投机例把囤积居奇,号召农民把吃不完的余粮卖给国家, 各级地政府执行过程却是强迫农民卖了口粮而以萝卜、南瓜充饥。我家斜对面门的胡二爸为此差点自杀:那是夏天的黄昏,胡二公的老伴胡二娘拉着根棍子,一路哭 号着进了我家院子,对我父亲说:“老赵吔,不得了啦,我们老胡刚才在牛圈房里吊颈、幸亏我碰见了才把他取了下来,灌了半碗 开水,总算救活了!”我爸问胡二爸吊颈自杀的原因,他说:“昨晚乡上开会叫卖余粮,我们老胡自报卖一石米,书记龚××一听就火了。”他说:老胡,你的良心 硬是叫狗吃了啊,共产党把你解放了,你就吃菌子忘了圪兜了,叫你卖点余粮,你心头就不安逸,就只卖一石米敷衍,卖个三石、五石米不行么?接着就‘呸呸呸’ 吐了我们老胡几泡口水,我们老胡又气又吓,就去吊颈——老赵,你快借点米给我卖余粮吧!我爸沉呤了一下,说:哎、借米卖粮?既是‘借’,又怎么能称之为 ‘余’呢?——我家也挺困难的,说好说歹,借了五升米给胡二娘。

1958年3月,我所就读的四川省灌县中学校就像四川省别的学校那样,对高三学生进行“社会主义教育”,但拒不解释什么叫“社会主义”,更不讲解进入社会 主义的正确路线,只是动员大家要针对党的重大方针政策大鸣大放、还说鸣放错了决不打棍子,不扣帽子,不影响升学。我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成天只知读书, 能懂多少党的方针政策?因此绞尽脑汁也提不出几条压秤的意见。几个鸣放得很有成效的同学被表扬,其中一个是我的同桌罗思鲍。

罗同学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次大呜大放中也表现非凡:提出了很有份量的意见。其奥妙,不过是根据中学生的吃饭问题据理实说罢了。当时,政府配给中学生的粮 食定量是每月32斤大米,但学校不准我们吃够这个定量,只准我们每天吃十一、十二两米(旧秤,相当于现在的7两)饿着肚子上课。学校还不准任何人说“饿” 字,谁说谁就是对共产党的粮食政策不满。现在罗思鲍同学硬是胆大包天,把这个“饿”字清清楚楚地说了个透。于是,他的鸣放引起了全校的重视并推到外校成了 最忠于党的好同学。班上的文娱委员对我说:“你看人家罗思鲍同学呜放得多扎实,对党多忠心!难道你找不出一件不顺心的事呜放出来?”我说:“有,这次寒假 中我按学校指示回家参加生产劳动,生产队队长叫我担水浇油菜,我可从来就没有担过水呀,结果呢,水没从沟里担起来,人倒栽进沟里淹了个半死”。这位文娱委 员乐坏了,说:“这不就是党不关心青年吗?”我恍然大悟,第二天就在小组会上照此进行了鸣放,大家都说我思想上有了很大进步,我便兴冲冲地等着老师表扬。

然而,突然崇宁县的大鸣大放结束了,运动进入了大辩论阶段。班上原先一味怂勇别人呜放而自己绝口不言的人,此时一反故态成了大批判的急先锋。他们口若悬 河,滔滔不绝,义愤填膺,振振有辞地对大胆呜放的同学进行了无情的批判。帽子高高地抛起,棍子重重地打下来。罗思鲍等同学瞬间变成了心怀不轨的反党学生, 被开除了团籍。

我星期六回家去,得知我父亲把胡二爸自杀未遂以及我家另一邻居谢伯伯自杀身亡的事情提出来,以便作为基层政府在执行政策中因极左而造成不良后果的佐证(谢伯伯也是因某次会上挨了骂而自杀的)。不料激起了“群众”强烈的愤怒,于是被打成右派分子。

但我在学校里绝口不谈此事。一天,曾老师突然在政治课上说:“现在社会上正在开展反右派的伟大斗争,班上若有哪个同学的父亲或哥哥成了右派分子他就该站出 来进行严肃的批判。”这句话不正是针对我而说的吗。于是第二天,教室内外贴满了我的大字报,内容全是说我在父亲的资产阶级影响下,与党离心离德,不符合一 个新中国学生应有的作为;文娱委员的大字报最有深度,说是正因为我的资产阶级思想严重,所以才如此仇恨共产党,乃至于大肆叫嚣“党不关心青年”。还有一篇 大字报是漫画,画的是我正在吹喇叭:“的的哒,的的哒,我要孝敬右派好爸爸!”

绳索越来越勒紧了我的颈子。那天下晚自习后,我上厕所,文娱委员也跟我上厕所,我走出厕所,到校园池塘边的石头上坐下,他也随之而来坐在我的身边。他说: “你可不要跳水自杀啊!”其实,我本无自杀的念头,听他这么一点拨,反倒发现了自杀这条“宽敞”的出路,就愤愤地说:“自杀也比我现在的处境好呀!”他 说:“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你的问题并不严重嘛,明天在政治课上你谈谈对你父亲的认识,一切不就完了吗?”一个天真的孩子,他生活的分分秒秒都是天真的, 听他这么一解释,我顿时抖掉了全身的苦恼,竟嘻嘻地笑起来。

第二天的政治课上,我正想发言谈谈我对父亲右派言论的认识,文娱委员却抢先发言了,他义正辞严地指着我说:“他,不仅不愿和他的父亲划清界限,站到革命队伍一边来,反而想以跳水自杀来威胁老师和同学们!”天塌了,地陷了,我眼前直冒金花,灵魂悬在半空……

以后的事情是在预料中的:政治课成绩优秀的人都考上了好的大学,文娱委员考上了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我和罗思鲍等人却成了千古罪人,被发配到重庆钢铁公司 进行“劳动锻炼”,实则变相劳改。我们的花季才开始却已凋谢了。身背一口黑锅低声下气,从红颜到白发,从来不知真正的青春是什么样子。这个真实的故事到此 似乎应该画上最末一个句号,然其袅袅之余音却让人深思不已……

1959年,我的父亲死于饥寒交迫之中。

1962年,我调到第五冶金建设公司成人学校教书,后因右派分子的“狗崽子”而被撵出学校下工地当了钢筋工。我必须每天冒着生命危险,攀上那搭得稀稀垮垮的脚手架上去安置层层钢筋,倘一失手,就会摔下来跌个粉身碎骨,从而再用灵魂去续爬火葬场的高烟囱了。

又过了三四年,猛听一位老同学说文娱委员死了,因为男女关系不清而上吊自杀!真使人骇然:三个自杀者胡二爸、我和文娱委员前二个无辜者没死,后一个却死了。难道冥冥中真有所谓因果报应?

又过了十多年,1985年7月,我因有事回到了阔别27年的灌县。鬼使神差的途经母校的门口,恰逢这儿正开毕业生返校座谈会。虽然这里是我青年时代的伤心 之地,但它毕竟是我的母校啊,以所以我仍怀着一片感恩之心踏进了校门。这次座谈会的主讲人是曾老师,他从头到尾检讨了他在1958年灌中高三学生的社会主 义教育课上所进行的一系列“战斗部署”。沉痛地的向所有受到打击的同学们道歉。但我无权责备曾老师,他也是个受害者!他本以为自己是驾驭理性,行善除恶, 利党益民的弄潮儿,到头来,方知自己是被人愚弄的莽汉,混淆善恶的盲人。

2003年我回老家看见了胡二爸,他的眼睛已不好使了,经人一说,却还能清楚地记起我就是当年那个为农民说了见几句硬话的人民代表的儿子。他不住地“哦, 哦”地叹息,他是在叹息我父亲的遭遇吗?那么我父亲的在天之灵应得到安息了。胡二爸是2005年过世的,享年95岁。
 
华夏快递 : 《五八劫》(十五) 1958年中学生社教运动亲历者名录(部份)发布者 lq 在 08-04-06 09:02

(一)组织者、执行者名录:

1、李井泉(1909年-1989年)男,江西临川人,家庭出身不详。在四川,历任中共川西区委员会第一书记,川西军区政委,四川省委书记第一书记,成都 部队第一政委、中共西南局第一书记,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等职。李井泉主政四川17年,一贯极左。是四川“五八社教”的始作俑者。

1957年11月24日,时任四川省委第一书记的他,在省委第九次宣传工作会议期间布置了,在全省高中、中专、中师的毕业生中,开展“社会主义思想教育”运动。 并下达了五点指示,公开提出中学生中“反社会主义分子”一词。

1958年8月,李井泉拍板将运动中划为三、四类的学生,发配至省内各地,“当个劳为力嘛”。而且定下两条原则:“一是进去不能当干部,二是把试用期延长,不能称干部,也不可能称工人,统称试用人员。”

从1957年到1989年去世,32年的时间里,未见李井泉对此运动有过反思。

2、杜心源 (1907年-1985年)男,五八社教运动期间,任中共四川省委书记处书记、省委宣传部部长,1979年至1984年任四川省人大主任。是四川五八社教运动的前台总指挥。

杜在一九五七年十一月,中共四川省委宣传工作会议上,具体地布置了五八社教运动。他的话如:“四中就是出右派的,有些高中生若是在大学就够右派了,比大学 的右派还毒,要把反动学生清出来,不能升大学,高教局要严格掌握。”等等。被四川各地、各单位的领导者视为政策依据并变本加励地加以发挥。致使当年全省五 八高三的毕业生中,有三分之一强的学生(3200人)被定为三、四类学生,从此坎坷一生。甚至在这批学生的所谓工作分配上,杜仍持反对意见说:“情况复 杂,吸收进来不妥当”等。至今未见有他对五八社教运动的任何反思!

3、萧菊人(1925年-)男,四川自贡人,五八社教期间,任中共成都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是四川省成都市中学生五八社教运动的前台总指挥。

五八年元月下旬,萧召集参加与此一工作的有关干部作了具体布置,并在运动前就对学生进行了摸底排队,制定了约法五章,并适时的提出了“依靠一类,团结二 类,争取三类,孤立四类。”的口号。还亲自定了一个四中的同学为四类,理由是:“这个学生够右派了,他敢攻击贺龙,这就是右派。”由於成都市的“这次社教 搞得好,很有必要。”(杜心源语)被当时的中共四川省委作为典型的好经经验向全川推广。

文革中对自己在五八社教中的作为曾有过反思,有揭发材料一份,较系统的回顾了那场运动的来龙去脉。承认“这次社教本身,就是镇压革命学生。”较为诚恳地向受害学生进行了赔礼道歉。

1978年在他的主持下,下发了中共成都市委办78(10)号文件。对五八年那次针对中学生进行迫害的社教运动,进行了否定。其后又多次进行了深刻地反思,因此而赢得了大多数同学的理解和尊重

4、章文论(1928年--2005年)男,五八社教期间,任共青团成都市委宣传部部长、后任成都晚报副总编。是成都市中学生五八社教运动领导小组的组长 兼第一学部领导人,在萧菊人的直接指挥下主笔制定了详细的运动计划,该计划以文件的形式上报省委,并以省委文件的形式转发全川。

章所领导的一学部是全省第一个创造运动经验的,因而颇具典型,也是三、四类学生划得最多的一个学部。是他在运动初期提出:“大胆地放,坚决地放,彻底地 放。”这个口号。并伩誓旦旦的向同学们保证:“不反右,不装档案。”也是他,在看到所谓学生“暴露”得差不多时突然变脸,於五八年二月十日在大会上说: “我们这里有无反动言论啦?有了怎么办?进不进行批判呢?我们说的不乱扣帽子,帽子有何可怕,只要扣得合适。”於是风云突变,开始抓“反社会主义分子” 了。

章文伦从文革开始,就对五八社教运动有较为深刻地反思,他不仅如实地描述了当年运动的真相,也诚恳地反思了自己的作为。并在自已力所能及地范围内,作了一 些对受害学生的补过工作。特别是在晚年,更对五八社教运动一事,说过一些让人感动的话。他因此得到了部份受伤害同学的谅解。

5、陶鼎辉,生年不详,男,五八社教期间是成都第十二中学运动的实际领导人。在他的领导下,十二中五八社教运动在全市开创了将中学生打跪在地上进行批斗; 将中学生送农村监督劳动改造;开除学生军籍等恶劣先例。成都十二中在册的三四类学生比例高达百分之卄八,名列全市第二。陶因此而节节高升,由普通的语文教 员而教导主任而校长、书记,直至成都大学教务长,现退休在家。文革期间,曾列名於五八社教运动部份工作人员之中发表过严正声明,承认五八社教期间“犯了不 同程度的错误,不仅残酷迫害了三、四类学生,还毒害了所谓一、二类学生。”但在文革后却食言自肥,推掉自已在五八社教运动中自己应承担的责任,反而十分强 调自己在文革中受了学生的迫害。特别令人愤慨的是,至今仍不肯为受迫害的三、四类学生作实事求题是的证言。

6、廖井丹 中共成都市委书记。

7、郑 英 成都市委宣传部副部长。

8、叶 石 成都市委常委、宣传部长

9、王玉珏 成都市教育局副局长、成都市人委文教办公室副主任。

10、刘治光 共青团成都市委学校部部长。

11、赖祚隆 成都市教育局中教科长。

12、刘慧群 共青团成都市委常委。

13、李泽芬 共青团成都市委少年部副部长。

14、李万祺 二学部负责人。

15、谢若英 成都市教育局副局长。

16、郁晋昌 中共富顺县委宣传部长。

17、杨析综 广汉中学校长,后升任四川省省长、中共河南省委书记。

18、解子光 成都七中校长。四十余年后仍在《校志》里美化“社教”。

19、陈光表 成都四中政治教师,后擢升市志办主任。

20、刘佩云 成都九中保卫干事,后荣任圣灯中学校长。

(二)被伤害者名录

1、邱玉铭(1940年11月-)男,四川成都市人,成都市第十三中学高五八年一班应届毕业生。“五八社教”中,因赞成党领导各部门,而被视为赞成储安平 之党天下;主张独立处理国内外事务,被视为“反苏”;希望核实征粮,被视为攻击党的统购统销政策;天真地想通过组织了解家住郫县北街的父亲入狱四年的问 题,被视为替父呜冤。

“五八社教”后,被定为政治不及格的三类学生,取消升大学的资格。1958年分到德阳重机厂,月发生活费16元,每月定量19斤,定为试用人员。因不堪迫 害,主动於1960年6月申请离职回家,获准。后被追加处分:“开除厂籍,交当地公安机关监督劳动”。1961年再参加高考,仍未录取,分配到成都市白铁 制品厂工作,直至退休。经多年奋斗,终达衣食无忧,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但总不忘未成年之创伤,总想和当年同学一起努力尊重和还原当年之历史事实。希 望我们的后辈在创造财富,过上富足生活的同时,不要忘记民族和国家有过的黑暗,勿忘国耻 。

2、林光全(1940年-)男,家庭出身地主,团员,“五八社教”期间,被定为四类学生,取消升学就业资格。主要言论有:“对地主家庭被打垮怀恨在心,留 恋地主家庭生活,曾说:‘过去过年都要杀许多肥猪,现在没眼了。’对政治审查看家庭出身很反感,有地主阶级的没落情绪,悲观失望,感到没前途,常说:‘我 这一辈子没眼了,只活到20岁就够了。’支持党天下右派言论,对葛佩琦的反动言论,他说:‘话不对,心是好的。’他还说:‘人民代表大会是点缀中国政治生 活的的一朵纸花。不应搞垮钱伟长科学家的称号’等。”

3、汪长荣(1940年-)男,四川成都市人,成都铁路工程学校线路专业307班应届毕业生。“五八社教”期间,被同室同学揭发散布反动言论而在全校大会 上被批斗。实际情况是:该生在寝室中读小说时,被同室同学以小说中人物语言作为该生言论而上报,被定为四类学生,政治不及格,取消工作分配资格,留校工程 队监督劳动,月发生活费15元。1960年被辞退回家,挑卖小菜为生。1962年后到成都市东城区搬运公司(街道工业)就业,主要工作为拉板车。1980 年被学校通知回校落实政策,补发了毕业证,本人提出分配工作被拒,理由是:“学校只作政治上的平反。”现家居成都。

4、李克灿(1940年-)男,四川成都市人,成都铁路工程学校线路专业1958级应届毕业生。“五八社教”期间,在全校大会上论述实习生工资偏低,被大会批斗后,带上手铐送往劳教。1962年解教后生活无着,流浪衔头,精神失常,靠施舍渡日。

1980年被学校通知回校补发毕业证,本人提出工作分配问题被拒,理由同样是: “学校只作政治上的平反。”后仍流浪街头,靠施舍渡日。1982年后不知所终。有同学寻访至今,仍不知其下落。

5、呂涛(1941-)男,1958年高中毕业于成都七中。因在1958年的所谓向党交心的社教运动中,中套罹祸,划为三类。当年高考落榜,发配到重钢耐 火厂干重体力劳动:烧窑三年。后又发配巫山桃花铁矿井下放炮。因恐惧当局意识形态罗网,又不甘碌碌,经科学院数学所关肇直副所长推荐,调中国科学院成都数 理科学研究室从事专业数学研究。1988 年被聘为研究员,1993年享受国务院政府津贴。现为四川大学数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6、邓静谷(1941-)女,成都七中高五八级六班学生。1957年初因为爱好文学,在报纸上看到流沙河发表的诗歌后,和三个同班的女同学一起去拜访了流沙河。反右后,流沙河成为右派,邓与几个同学被视为同情右派,冠以“苍蝇小姐”之名。

在1958年针对应届高中毕业生的社教运动中,就有人写大字报批判她同情右派的事,加上她发表“语言只是一门工具,全国不应一古脑儿地都学俄语”的言论, 都被记载了档案里。参加高考后她被四川石油学院录取,但在开学不久就被查出有问题,被审了五个晚上后,在全系大会上被宣布勒令退学。虽然由于种种原因让她 回到了学校,但从此走到仍何地方都要强调她有“流沙河问题”。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大庆油田的井队工作。改革开放后流沙河摘掉了右派帽子,邓静谷也才摘掉了 “流沙河问题”的帽子。现退休,家居重庆。

7、黄德诚(1938年--2005年)男,四川成都市人,家庭成份小商,成都市第十二中学高五八级一班学生。五八社教期间被定为四类学生,取消升学资格。后被分配至重庆船运公司,1980年后至某运输公司任站长。

黄德诚同学是成都市“高中毕业生寒假学习情况简报”中多次点名的学生。

8、李翔俊(1938年-)男,四川宜宾人,家庭成份:工商业兼地主,成都市第十二中学高五八级一班学生。五八社教期间,被定为四类学生,取消升学及就业资格。先是留校监督改造,每月发生活費10元,不久被学校非法送往农村监督劳动。

1961年冬,饥餓难耐之时,因偷吃食堂生大米约50克被追打,惧而沿江乞讨至乐山寻兄。后,其兄将其带回学校求得证明一张,被乐山市劳动局分配至搬运公 司从事搬运工作。1978年结婚,后调至重庆市九龙坡电器厂(街道工业大集体)直至退休。至今学校未对其问题有过任何说法。现家居重庆。

9、文仲(1937年-)男,四川成都市人,团员,家庭成份:城市贫民,成都市第十二中学高五八级一班学生。五八社教期间,被定为三类学生,取消升学资 格,团内受处分。后被分配至水电一局劳动,发生活费18.5元。1991年提前退休。1978年后团内处分撤消,现家居成都。

10、黄家刚(1940-2005)笔名黄纬,男,成都七中高58级学生。1958年在社教运动中,划为3类。高考落榜后被发配至成都木综厂干体力劳动。 1980年调四川省文联从事专业文学创作,作品甚多,皆散见于报刊,未成集,盖不欲媚俗也。2005年12月因病去世。

黄兄,同学中之翘楚也。16岁便有短篇小说《往事》发表于文学期刊《草地》上,被誉为神童。但由此罹祸,因第二篇短篇小说发表正是反右高潮,小说内容被曲 解为攻击校领导,剥去升学资格。2005年9月闻兄突患肺癌,术后拒见同学。2005年9月30日,余不顾禁令,打车直奔病房,时兄正小寐,余于病榻伫立 良久。方醒,余执其手曰:“吾二人,同遭失意,能有今日,得无己之努力乎?吾二人同病相怜,岂能拒见吾乎?”兄笑而颔之。

2005年12月24日平安夜,兄溘然去世。次日华西都市报刊有讣闻:遵照死者遗嘱,不设灵堂,不搞遗体告别,不接受单位、个人的花圈、挽联。一切免俗。当日成都七中高58级6班同学,仅在太平间见最后一面,一小朵白菊花聊寄哀思。

11、黄德昭,男,成都七中高58级学生。1958年在社教运动中,划为3类。高考落榜后被发配重庆钢铁公司。1970年因病去世。

50年代成都七中有闻名全市的话剧组,一批兼有文学和表演天才的同学活跃其中。曾排练大型名剧《雷雨》,《小雪花》等,颇得师生赞扬。黄德昭便是话剧组中 领军人物。但是1957年随着反右运动开展,校领导把能言善辯话剧组同学,视为右派学生圈子。话剧组同学大部分在社教运动开展前已定为3类,黄德昭自然在 其中。社教运动开初黄德昭料定当局在引蛇出洞,据《高中毕业生寒假学习情况简报(第八期)》载:“黄德昭(3类)说:我对方针政策接触少,对大字报想不 通,怕放了将来操行成绩受影响。看了第一学部大字报,真是各抒己见,自己也就没得顾虑了。”但聪明如黄德昭,仍然中套。当局手法老套:依然是引蛇出洞。但 在向党交心欺骗攻势下,怕不放,将来被扣上不相信党,操行成绩会受影响的心理下,解除顾虑的三类学生黄得昭,难逃高考落榜命运。在文革黑暗时期,英年早 逝。痛哉!黄兄!

12、孔繁绪(1939-1987)男,四川成都市人,成都市第十二中学高五八级四班应届毕业生,家庭出身:城市贫民。在校期间学习努力,尤以数理科成绩 更为优异。五八社教期间,因在一学部上台讲演,被定为四类学生,政治不及格(二分)。取消升学及就业资格,后在同班同学袁体明帮助下,与袁一道至集体企业 成都金属二厂当学徒,后至消防队作消防员,又转至四川夹江某厂子弟校教书,未几,不明不白贬至收发室任门卫。

多年俻受屈辱,於八十年代初提前退休返蓉。1987年在悲愤中自杀身亡。死前多次对家人的遗言是:“我是完全能考上大学的呀!!”。

孔繁绪生前未能得到执政当局任何平反及改正的通知,直至死后20年仍然如是。七十年代中期,孔与成都市郊一农村姑娘结婚,育有一子一女,现均在成都工作。

13、徐祖德(1941-)男,四川成都市人。成都市第七中学高58级1班学生。五八社教期间被划为四类学生,政治、橾行均为2分,取消升学及工作分配。 后自行联系到成都层板厂工作,该厂后被合并于省林业厅木材综合厂。进厂后因学校四类学生问题,一直受到压制和迫害,在历次运动中成为清理打击对象,蒙受多 次冤案。64年取得大学本科文凭后,仍不能提级、提干。虽然工作成绩优秀,仍一直被弃用。1978年落实中央55号文件时,单位对其中学校被划四类学生问 题宣布平反,在平反会上本人才第一次见到学校的毕业评语:“该生声称科学是他的第二生命,日以继夜苦攻书,是一个只专不红的极端个人主义者。”

14、席克毅,男,成都七中高58级学生。1958年在社教运动中,划为4类,被戴上反动学生帽子,不准参加高考,不分派工作,打入社会底层干体力劳动。80后席克毅凭自己努力,在农业科学做出贡献,成为四川省农科院的科研骨干。

1958年1月在社教运动中,社教组织者号召大家鸣放出高质量,要针对党的方针政策放。席克毅则根据他对农村的了解,在大会上作了《评党的统购统销政策》 的报告,指出:在高征购和反瞒产下,种粮人无粮吃,刚分到土地的农民又陷入饿饭境地,生产积极性大受打击。如此大胆为农民鸣不平,当然犯了大忌,席克毅很 快便被戴上反动学生帽子。

15、曾昭容(1940-2005)女,成都七中高58级学生。1958年在社教运动中,划为3类。曾昭容自幼喜好文学,因仰慕著名诗人流沙河学问人品, 在1956和1957年间曾偕女同学邓静谷、郑世英等往流沙河处请教。1957年流沙河因《草木篇》被钦点为全国闻名大右派。曾昭容访问流沙河一事,被检 举成为一大罪状,受到了牵联,当年高考落榜。

2005年正月初七成都七中高58级6班同学会,曾昭容从医院赶来相会,未料1月后,便溘然去世。

16、郑洪金(1939-)男,家庭成份:小土地出租。1952年小学毕业后,因家贫缀学。小小年纪即在山城靠挑抬等苦力活以谋生。1955年16岁时, 始考入重庆市第二十八中学,在初五八级二班就读。在校期间,郑洪金系校学生会文体委员,校团总支组织委员。五八社教后期整团工作开始,被学校指派与沙坪坝 区团委进行联络。其间,因向团区委谈了自己的真实想法:1、“现在的粮食定量,肚子大的不够;肚子小的吃不完。”被视为攻击党的粮食政策。2、“人与人的 不平等现象在当前还大量存在。”被视为攻击新社会。遂被划为三类学生,政治三分,团内口头警告,侭管学习成绩名列全校第一,仍被剝夺升高中的权利,并发配 重钢,后调五冶。先是试用人员,发生活费每月13元,后为学工、普工、鉗工。1999年退休。在发配重钢的头三年,郑洪金一直自覚改造,后发觉上当受骗, 遂消极怠工,并自创“按酬付劳”一说,让其领导十分不满。八十年代初,其单位部份五八高三学生落实政策,郑去问自己的事,答覆是:“你是初中生,没有落实 政策一说。”故至今郑未得到原学校及单位的任何说法。 现家居成都。

17、黄君选(1939年-)男,广汉一中高五九级一班学生,家庭出身:小商。其父开中药店兼坐堂中医,1957年反右运动前,任广汉高坪镇工商联主任, 人大代表。因建议减轻个体工商户税收,被定为右派。1974年去世,1978年获改正,同时退回公私合营时之入股金324元,另加抚恤金80元,安葬费 60元。

五八社教期间,在政治老师一再动员之下,谈了对工商户的看法问题,被认为是替父翻案,被划为三类学生,取消升大学资格。

回家后先是在该县回栏乡农中代课任教, 1978年秋,调西高乡初中任代课老师,半年即被退回。1980年参加温江地区中药师考试,在1300多名考生中名列第一,被定为中药师,调县卫生局中医院。1999年退休,现私人开业,家居广汉。

18、陈志均(1937年-)男,四川广汉师范学校高五九级学生,家庭出身:工人。五八社教期间无任何言论,但因崇拜诗人流沙河并与其有通信投稿等往来, 其信被同学窃往交学校,遂以思想反动之罪,定为反动学生,连同班上四位同学被打成反革命集团。期末被开除学籍,回广汉三水乡,1959年去广汉航校作小工 糊口,半年即因此而遭辞退。 1983年文教局再次行文通知,始去县教育局文教设计所就职。1986年经过自学考取工程师职,任所长。

1997年退休,因专有所长,被单位留用至今。38岁结婚,现家居广汉。

19、张辉柱(1938年-)男,四川广汉一中高五九年级学生,家庭出身:地主(仅有二十四亩田)。五八社教期间,因见大多数人挨餓,心中有气,遂匿名写 打油诗贴於教导处外墙上,诗云:“世人相传始皇残,见其饥民赏午饭,今君常说毛公好,民失午饭亦不饱。”被定为反标,在全校人人被鉴定后,於1958年6 月27日被宣布逮捕,同时开除学籍。关押月余后,被免予起诉,押送回街道居委会,交群众管制,每日从事无休止的义务劳动。

为生计,乞求街道办安排一糊口工作,始被送至劳改队砖瓦厂(该厂人员多系待审犯人),每月领生活费15元。1960年该厂撤消,调至县砖瓦厂,1962年 厂长刁难,辞职去西外火车站作装卸工挑谷子,直至1965年。之后又去映秀湾水电站当民工,由於工作认真踏实,工地完工后本可留下转正,但因五八年问题被 退回广汉。无奈只好又回砖瓦厂,挑泥巴拉架架车,砖瓦厂后来转向,去了广汉鉄厂水泥车间,当工艺员。1985年调酒精厂搞筹建,当保管直至1996年退 休。

1986年听说要落实政策,张找到学校,学校才补发了张的毕业证,同时给了一张“关於撤消张辉柱同学处分决定的通知”。现家居广汉。

20、罗树林,男,四川双流中学高五八级学生,家庭出身:贫农。五八社教前任校团总支书记,多次被评为三好学生。五八社教中,中共双流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简 昌春作动员报告时说:“这次运动就是向党交心,谁个交心越好,谁就越要求进步。向党交心就是缩短与党的距离。”“你们鸣放不要有一点顾虑,以我部长的身 份,人格担保,不处分任何一个人。对於你们的学籍、团籍、入团、入党、升学都无一点影响。”在这种情况下罗鸣放了三点。

批判斗争后即便监视。毕业时开除团籍,剝夺升大学的权利。不予安排工作,无奈拖着有残疾的腿推鸡公车为生两年。后去城关镇福利厂当做布鞋的学徒,厂停办后 在街边补鞋为生。1963年几经周折谋得一代课教师职位,竟因为有人提出“为什么将右派分子罗树林调来教书”而险遭辞退。

1968年参加五八高三造反联络站,并在大会上发言控诉。

21、傅育京(1937-)男,四川简阳市人,四川成都第八中学高五八年级一班应届毕业生,家庭出身“伪军官”,(其父在国内内战时期,任国民党125师 师长,1949年率部在四川起义。后至南京学习,再至苏北农场劳动改造,1953年后遣返成都,靠拉架架车和修沙河维持生计,最后调至文史馆。)1951 年参军,1952年转业,复学于当时的成都市男中(现为成都市第八中学)。在校期间参与编辑校内学生刊物《奔放》,五八社教期间写过两张大字报,题目是: “未来世界将是星球大战”等,因受家庭出身及编辑校内刊物《奔放》(编《奔放》的老师张京武于1957年被划为右派)等的影响,定为三类学生。升学无望, 先分至劳改局砖瓦厂,七天后又调至重钢炼铁厂,从事重体力劳动,每月得生活费13元。因肚饥向团委书记借粮票被斥:“人家都够就你不够。”傅于是宣称“吃 不饱没法上班。”旷工达24天,批斗后仍不认识。1960年春节后,“以无理取闹,旷工24天等于罢工”等罪,被宣布“开除送劳动教养一年,定为坏份 子。”旋即押赵赴成都动力机械厂(劳改工厂)。1962年解除劳动教养但被强制留场就业。1971年又被清理放回简阳平泉务农。1971年至1979年在 家务农,有时在街上摆摊修自行车。1979年进城自谋职业,至今未落实政策。原学校及后来的所有单位也无仍何说法。

1967年在劳教所与一出身富农的姑娘结婚,育有一子一女,现家居成都。

22、赖体恭(1939年-)男,四川资中人,家庭出身小地主(其父在四九后的所谓清匪反霸运动中,以莫须有罪名被杀),四川资中一中高五八级一班学生。 14岁即加入共青团任支部宣传委员,高中期间一直担任班长职务(社教后被解除)。五八社教期间未写大字报,但在有心人的多方诱导下,在班上发言谈了两点。 因此两点,加上地主成份和其父的问题,被定为三类学生,开除团籍,取消升大学的资格。

先分至省邮电局,隨即被取消,分至重钢,后又调至五冶作鉗工。1979年后调至五冶技校任教,直至退休。1978年后,五冶欲为其恢复团籍被赖拒。现家居成都。

23、李凤梧(1940年-)男,四川资中县人,四川资中二中高五七级学生。家庭出身官僚地主(其父在四九年前为资中县参议员、国大代表,1950年被现 政府镇压,外公陈亮,四九年前任国民党二十九军军长,四九年率部在四川金堂起义,后被定为战犯劳改。1978年后,最高军事法院予以纠正,宣布平反。)

李凤梧1957年高中毕业后,因生计所迫未参加高考,在成都打工,1958年经学校同意以应届毕业生资格参加高考,因政审不合格未予录取。被作为三类学生分到重钢。

1963年李凤梧的日记被同类所盗,并上交有关部门。由於日记中记述有目睹农村在所谓三年自然灾害中之惨状(李的家婆、奶妈、叔叔、妹妹都因缺粮而餓死, 养母、叔娘、舅舅、表弟妹为活命61年逃亡新疆),遂被定为反动份子,被单位开除判劳教三年。1966年解除劳动教养,强制留场就业。1975年又被清放 回资中,无业,靠绘画攝影维持生计。

1986年由重庆市房建局宣布平反。1987年落实政策后调资中轻工机械公司。也是因为家庭问题,加上姑姑在美国任教等关系,被列为统战对象,推荐为县侨联委员,县政协委员(连任四届至今)。同时又提拔担任公司的科长、经理等职。1998年退休,现家居成都。

24、石家民,男,身世不详,高五八级学生。五八社教中定为三类学生,高考落榜后和全川众多三类学生一道分到重钢,在大轧车间劳动。1959年在劳动中被 行车在调运钢板时钢板落下打死。因在挡案中记有五八社教期间的所谓“反社会主义言论”被取消抚恤金,有关部门在同学中宣布:石家民有历史问题不准悼念。

25、徐承菊,女,重庆市四女中高五八级学生。在校期间任校团委委员。五八社教中被定为“反社会主义分子”“暗右派”“三类学生”,并将装有上述评语的材料装入挡案。

1958年9月以雇佣人员身份分至省公安厅劳改局。长期享受“内控”及“暗管”待遇。在托儿所工作期间,因揭发所领导占用儿童副食品问题,被调离到新康石 棉矿从事体力劳动。因五八社教问题,其姐姐、妹妹、母亲均受牵连遭到抄家批斗。本人仅1961年就变换工作五次,1961年至1966年,年年均受到集训 检查,经常无故被批斗,有时就连本单位领导也不知何故。现居住地不详。

26、邓尔谦,男,自贡市三中高五八级学生。在校期间任班级团干部、校三好学生。五八社教中因发表反对中学毕业后所谓“三种可能”里的“回家自修”一说,被打为“思想反动的极右分子”、“政治橾行不及格的四类学生”,受到开除团籍,不准升学,不予分配工作的处。

为维持生计只好干重体力的抬盐工作,以至腰杆压坏至今留下后遗症。1960年经单位同意,出具证明考入自贡化专,毕业后分配至制盐化工厂任技术员。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均因五八社教问题受到批判打击,直至解除技术员职务,改为工人。现家居自贡。

27、刘鸿鸣(1939年-)男,四川成都市人,家庭出身:工人,其父为共产党员,劳动模范。成都市第七中学高五八级七班毕业生,共青团员。

刘在校时作为依靠对象,毕业时的政治橾行成绩是一类学生的最高分——五分,但又被社教的学部定为四类学生。是整个五八社教中仅见的个例。

刘被取消升大学的资格,先是在省图书馆作临时工,又在民办中学代课,或干拉板车等苦力活。不久公安部门找上门来,要刘交待初中时的托派问题(刘初中时年方 15,49年中共执政时年仅10岁),刘实在交待不出什么问题,而公安部门又穷追不舍,万般无奈,刘在给家里留下一转交公安局的信后,於1960年远走甘 肃,进入玉门石油学院。

文革起,参加街道造反组织,被支左军代表任命为街革委副主任。1970年5月13日,成都市西城区革命委员会贴出公告称:“托派骨干分子刘鸿鸣,隐瞒身份 混入革命群众组织,窃取街道办事处革委会主任职务。……交群众批判斗争。”於是刘在辖区内被轮翻批斗达两年之久。

1985年刘新全在被关15年后,托派问题终获平反。但没有挡案,刘不仅不能平反落实政策,连办社保、低保的权利亦隨之被取消至今。

1979年刘与郊区与一农村姑娘结婚,育有两女,现年家居成都。

28、张胜莉(1941-)女,四川成都第四中学(现名石室中学)58级1班应届毕业生。团员,父亲:旧警官。五八社教学习时政治排队:三类学生。

整团中在班上被责令检讨资产阶级思想,不知应该检查什么,只有哭泣。团支书(党员)让自己写退团申请书.。散会后在其他同学提示下拖延不写,所以保住了团籍,但是高考以高分落榜。

同年11月被市冶金局招收为汶川铁矿工人。现家居成都。

29、罗毓泰(1940-)女,四川成都第四中学(现名石室中学)58级1班应届毕业生 。父亲职员,但向学校报祖父成分:地主。罗在校时全五分,三好生。五八社教学习时政治排队:三类学生。学习中在小组讨论中暴露“资产阶级思想”:向往每天 坐在阳台上读小说那样的生活。

高考时以高分落榜,同年11月被省机械厅招收为德阳第二重机厂工人。现家居成都。

30、李文瑜(1939-)女,四川成都第四中学(现名石室中学)58级8班应届毕业生。父亲:职员,但向学校报祖父成分:地主。

李在校时全五分,三好生。

五八社教学习时政治排队:三类学生。高考时以高分落榜,同年11月被市冶金局招收为汶川铁矿工人。现家居成都。

31、张静姝,女,(1939年--)四川成都市人,成都市第四中学(现名石室中学)高五八级五班应届毕业生,团员。在校期间品学兼优,在该班学生中有较高威信,是班上同学公认的才女。

五八社教初期被划为一类学生,是领导的依靠对象。被领导指示整理班上王世贵同学(已被内定为四类学生)的材料,因良心未泯,向王作了暗示,被诬为“粄 变”!《高中毕业生寒假学习情况简报卄一期》称:“四中五班以王世贵为首的小集团约四、五人,由王暗中支持团支委骆至诚(原一类)、张静殊(原一类)出面 在班上制造混乱……”,从一类学生陡升为四类学生。

社教后,被开除团籍,政治橾行为二分。毕业证变为修业证(接证后,张愤而将其撕毁扔掉),取消升学及工作分配资格。离校后在街道工业谋得一职,并在工作中作出了较大贡献,直至退休。

1978年后,校方将恢复团籍的通知寄给了单位,并通知张回校领取补发的毕业证,被张静殊拒绝。

现家居成都。

32、董文虎(1938-)男,四川省成都市第四中学(现名石室中学)高五八级六班应届毕业生。其父四九年前为华西大学教授,四九后为四川省卫生厅秘书长,三反时被逼自杀身亡,后获平反。

五八社教时,因受时任市团委副书记、一学部领导章文伦报告鼓舞,主动向党交心,在一学部全体大会上发表是题为“论新权贵”的讲演,指斥一些领守导干部的特 权行为,并对中苏关系、教育制度等谈了自己的看法。在当年全市高三学生中引起大的反响。被成都市委萧菊人定性为“这个学生够右派了,他敢于攻击贺龙,这就 是右派!”社教中划为四类学生,政治操行两分,取消升学及工作分配资格。

离校后,到市政单位修路修桥作苦力。因工作踏实,一年后由市政单位出具证明准予报考中央音乐学院。作为四川地区为数极少通过专业考试的学生,到了北京,和 现今成名的李双江一起被中央音乐学习院录取,然而由於五八社教问题,未能通过政审,学籍被取消。后又考上中央乐团,报到后数日,又因同样原因被退回。一连 串的打击,使这位乐观开朗,颇为自负的男儿禁不住在北京前门火车站放声大哭。返蓉后,恰逢西藏歌舞团招生,他被录取。在团里,业务上他是骨干,但在政治上 他却是内控对象。

文革中,董在成都,和原五八高三的同学郑胜农、黄先华、邱玉铭、樊宣金、罗明鑑等人参与了“五八高三造反联络站”的工作,为弄清五八社教的来龙去脉,作了不少有益的工作。

成都市委办(78)10号文件下达后,获平反。调回成都,在艺校任教,直至退休。现家居成都。

33、张德蓉,内江师范五八级毕业生,女,世代贫农,曾被迫当童养媳。四九年后,保送到师范校学习,社教后被定为四类学生,开除团籍,开除学籍,回家后按所谓四类分子对待,在农村中和母亲相依为命,一直抬不起头。

34、雷启川,内江师范五八级毕业生,男,贫农出身,社教中被定为四类学生,开除学籍,回家乡按四类分子对待,直到一九六三年才由学校出具证明,方撤消被管制的身份。

35、刘鎰才,男,贫农出身,四九年后,曾在土改中任儿童团团长。后保送入内江师范,社教中被定为四类学生,开除团籍,开除学籍,回农村监督劳动,后去雅 安扛木材上山。六三年调简阳搞统计因不愿弄虚作假,被开除回家。文革中不敢参加任何组织,但因帮人写过“打倒保皇派”的大字报,六七年二月险些被抓。

36、何代阳,男,家庭出身中农,内江一中高五八级毕业生,班团支部书记。社教中仅因在双季稻问题上说了:“上面政策好,下面有些执行不好。”被定为三类学生,受到留团查看处分。后发配凉山。

(三)成都国家级重点中学三、四类学生的部份名单

四中部份

周 敦仁 毛伯庸 方宜民 李中学 唐德宁 萧连贵 骆至成 樊宣金 张静姝 林光全 王世贵 张国珏 李文瑜 张胜莉 罗毓泰 罗明鉴 董文虎 索秀英 吴康立 赖先泽 杨东明 张沛霖 李远耀 吕昌纯 田正周 董理元 黄奇明 唐德霖 周 显 汤子英 杨世华 萧云仁 李容熙 徐惠芳 李奇媛 朱介澍 叶德胜 王道伟 范和柱 刘胜海 杜志明 李德芬 林永芳 卿光竹 许秀清 高承宗 毛益培 黄泽舒 杜淑茹 李中夫 李思益 胥昌蓉

七中部份
徐 祖德 李锡昌 殷明先 张永厚 刘素玉 胡远仁 魏军犹 邬宗全 钟学海 彭志涵 魏宗汉 杨诗云 陈建中 张明康 向继芳 张颂斌 李孝册 邢若琛 张秉德 陈士英 张家襄 于正国 张世忠 徐永志 黄德昭 席克毅 杨华椽 王家棣 冯义盛 彭子常 杨启惠 陈芙君 张友于 卢宗辉 龚西林 陈明福 刘钥晋 周锡敏 苏国钧 罗家驹 李声元 汤若枚 黄家刚 曾昭蓉 吕 涛 郑世英 周远谋 陈秀芳 邓世雄 郑安平 杨士彦 曾伯康 邓静谷 张开舜 杨无忌 卢胜义 余伯楷 刘鸿鸣 兰 台 厥兴沛 彭述全 姚光新 刘 笛 黄铭枢 赵明渊 康振林 邹邦儒

九中部份
徐树萱 张复蕙 朱世林 袁胜蓉 李竹英 何惜豹 卢思虎 张金礼 章淮永 许世海 罗玉钊 杨泽泉 冯孔云 刘公超 周连璋 游志朴 沈元翰 刘忠冀 陈君南 朱钟德 叶宗桢 赫 来 孟成嘉 贺心涵 庄小铭 王元凯 谢胜操 曾道梁 谢惠昌 杨 正 李世侠 倪进阶 马康阁 李景者 邓文龙 杨本谦 杨永贵 刘达生 李克俭 刘盛君
钟维宁 王兴盛 张进桥 沈定大 白德金 杜绶芬 李星硕 张百旺 王善新
 
华夏快递 : 《五八劫》(十六) 张安杰:小凉山怀旧(两篇)发布者 lq 在 08-04-11 09:05

1958年国庆前夜,我躺在宜宾吊黄楼客栈的硬木板床上辗转反侧,长夜无眠。因为次日要去内江专员公署向林业厅报到,生活之车将驶入吉凶未卜的轨道。日 前,一纸“不录取通知书”已终结了求学梦幻,而林业厅的分配通知却使人隐隐约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清晨起来,细雨霏霏,鸡声茅店,一曲渭城确是离乡时的写 照。

到内江得知,今年高考“入另册”的五八级高中生中,有124人交林业厅分配,泸州地区的同学已先行一步,这次约有五、六十名宜宾地区同学汇聚于这生命的拐 点。在内江集中的两三天中,有同学“冒犯”了林业厅工作人员陈建德,不经意间,有人听到陈对其同事说:“这批小右派真不好打整。”看来,我们的政治身份早 已确定,像流星陨落一样,被林业厅抛撒在盆周山区各森工企业,从此风流云散了。

10月8日,正好是我十八岁生日,我和同班杨文贵、宜宾一中贺显敏(女)、刘运芬(女)同学结伴,经新津、峨眉直到川南森工局驻地。车到峨边,已是上灯时 分,下车后,一股山林气息扑面而来,但见遍街牛屎马粪,竹篱茅舍中灯火明灭,真是到了不毛之地,好象时光已经倒流。当晚,我和杨文贵被安排与先期到达的王 堃同学一室,王堃比我大四、五岁,曾经工作过,留在局招待所任伙食管理员。峨边因在峨眉山边而得名,大渡河由西而来,在县城左侧十公里处转了一个直角,然 后绕城东去沙湾。峨边地属小凉山脉,县城海拨670米,主峰克克马鞍山高4300米,距县城直线距离仅30公里,从而使这一区域山高坡陡,沟弯谷狭,闻名 于世的金口河大峡谷在县城西郊嘎然而止。

据王堃同学说,和他同来的有苏评章、张介筝、蔡本范、李国琼(女)同学,已分配到林场,林场在马鞍山下,距县城80-100公里。两天后,我们在一位叫黄 遵如的同志带领下,背上行李,步行上山。六十里山路整整走了一天,住宿地叫大堡,是过去彝汉分界线,清末设土司衙门,解放前治峨边县。第二站西河,即今日 黑竹沟景区的中心集镇。第三站勒乌,都属彝族聚居区。当时,峨边到美姑的公路正在施工中,本已难行的山路变得更加崎岖。山下水流湍急,乱石罗列,稍不小心 即粉身碎骨;往上望则是:“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奇峰突兀,高不见顶。十月初的林区,已是满山黄叶,寒风凛冽,身临其境,油然而生被“充军”的感 觉。

到川南森工局的九个同学,都被安排作最普通的事务员、统计员、保管员、现场员等工作,彼此相距数十公里,三年后,因局里召见始得一聚,真正被分而治之了。 一个多月后,我感到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我,此后我才知道,原来王堃同学已经“起解”,被送往五洞桥琉璜厂劳改。事情是这样的,有一日,王堃散步到职工医 院,登高一望,但见对峰山上白云飘杳,大渡河中渡船往返,炊烟落照,倦鸟归林,一幅边关水墨画尽收眼底,顿生“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之感,信手把马致 远这首“天净沙”写在黑板上。次日,有人报案,说有人写反标,因为在黑板的另一边隐约可见已擦掉的“毛主席”、“共产党”字样的划痕。于是,有人无限上 纲,说这是那个写反标的“断肠人”,对党和毛主席有刻骨仇恨,用“枯藤”、“老树”、“夕阳西下”隐射毛主席和共产党。于是乎,王堃参加工作不足两月即身 陷囹圄。

此后,林业厅为此专门行文,加强了对林业系统内这批学生的管制:政治上作内部控制,地位稍高于地、富、反、坏;经济上每月工资22.5元。那时,我正在长 身体,每月伙食约25元,到五九年六月,已欠伙食费三十多元,还是一位好心的江安同乡帮我埋单。六0年转正时,工资定为27级,为国家工资标准的编外,月 工资30元。五九年十月,从石棉森工局调来一批职工,其中有泸州籍五八级同学陈吉隆,他在川南呆了不到一年,出走新疆。次年秋,蔡本范同学步其后尘,到乌 鲁木齐投奔陈吉隆时,想不到人去楼空,杳如黄鹤,遂流落街头,后被一隆昌老乡介绍去霍城农七师工作。2000年,我曾到霍城,拜托62团的朋友代为寻访未 果,亦一大憾事。同年十一月,杨文贵同学也悄然回到故乡,六三年夏,杨托其弟弟来川南办走了迁移,从此在长宁官兴行医,济世救人,小有名气,近年曾相聚于 我校五八级同学会。

1962年夏天,国家对工厂职工实行精简压缩政策,林业厅行文,把这批学生纳入精压对象,刘运芬、李国琼二同学于该年返乡。此后,刘运芬同学重读医学专 科,毕业后又回川南工作,七五年调回宜宾。李国琼随丈夫回山东农村,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八0年相见于峨边时,昔日容颜荡然无存,为寻找精神寄托,皈依了佛 门。

1965年,川南森工局有一次大的干部调动,张介筝、贺显敏同学分别调往普威、凉北森工局。此后,他们都回到宜宾地区工作。至此,在川南森工局只有我和苏评章坚持下来。

文革初,我俩都成了大革命炮打火烧的当然对象。也正因为如此,出于义愤,我参加了文化大革命。其间,因筹建革委会和参加省革委学习班,接触了省、市部份头 面人物,使我对这场政治斗争的实质,逐渐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因此,从七一年到七九年,我一直在深山更深处的林场工作,反省了整整九个年头。

1979年,因孩子上中学,我回到局里工作。当年底,王堃同学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虽然才四十五、六岁年纪,却已两鬓如霜、垂垂老矣。原来他被送去劳改未 经法律程序,三年后又被送回家乡管制,来来去去,不明不白。在农村十多年真是苦不堪言,度日如年,四十多岁孑然一身,仅仅留下一条活命而已。因右派平反, 我们这些“准右派”也轻描淡写地点缀了一下,王堃同学绝处逢生,得以恢复工作,技校任教,结婚生子,也算不幸中之大幸。

苏评章同学天资聪明,颇有才气,在很困难的环境里,仍刻苦学习。他钟情于电子学科,很有建树,专业知识和实践能力不逊于同系列高工,八八年调林业厅钢丝绳厂任工程师。

五八级同学到川南森工局的十人中,从始至终,经历了全过程的仅我一人。

八十年代以来,因工作关系,我有幸去过凉北、普威、宝兴、雷波森工局,对在这些单位工作的五八级同学的境遇略知一、二。总的来说,这批学生都是顶着相同的 政治压力生活。政治生命遭扼杀,被无条件地剥夺了深造的机会,纵有抱负和才气,也只有付之东流。由于各单位领导的政治修养、文化素质各异,他们对这批学生 的看法也不尽相同。因此,有的同学的生存环境宽松一些,尚有一定作为。而性格倔强者,往往遭到更加严酷的打击。如普威局的许善祖同学下放当工人几十年,平 了反也不改正,他的妻子李威如同学于六二年精压作家属,就这样被迫无奈地生活在一个很小的夹缝里。

由于这批学生被相同命运所维系,经漫长岁月的磨砺,逐渐形成个性趋同的文化底蕴。这个群体风格鲜明,行为特异,加上林区环境封闭,不因地域分散改变其内 涵,好似万物类聚一样自然板结。在四川森工系统中很自然地共用了一张名片:“五八年的高中生”。一九七八年重阳,在小凉山上双河口,突有异乡人登门自称: “我叫王元沛,宝兴森工局的五八级高中生。”这是王元沛同学到我局参观架空索道时的一次巧遇,受到我们一家和在场朋友的真诚欢迎。秋风萧瑟夜,友朋远方 来,虽然素昧平生,却一见如故,剪烛夜话,倍感亲切,距今三十载,昔年情景,恍如昨日。目睹这一过程的老职工杨文全说:“我在几十年所见到的朋友会面,只 有你们同学最亲热。”之所以如此,源于这批同学相知于心,始终都在互相寻觅,有一种惺惺相惜,日久弥深的情结。但在我所邂逅的同学中,唯一的例外是八二年 在林业厅的一次会上,忽然看见分配到雅江公路处的古载琼(女)同学,当我们问讯她别来情境时,她矢口否认认识我们。后来才知道,她因五八年受刺激太大,加 之工作后又被逼结婚,神智早已失常。据了解其近况的同学说,她一生消沉,中年丧偶,神情更加落寞,十分凄切。

八0年以后,由于政治环境宽松一些,有不少同学拓宽了生存空间,凡坚持留在原工作单位的同学虽只有报到时的十之二、三,大多成为该企业的骨干。涂华均同学 在普威森工局任生产科长多年,是森工生产的行家里手,以后调米易糖厂任总经济师。吴琴章同学在雷波森工局副局长任内,因政绩卓著,被凉山州政府拟任命为局 长时,他却八方活动终获提前退休,挣脱了名缰利锁。

回顾几十年风风雨雨,我深切地感到我们这些入另册的同学,虽然未成年就遭受不公正的政治待遇,但都能坚忍不拔地直面人生。他们在困难面前毫不退缩,挺着腰 杆做人;在名利面前,淡泊人生,洁身自爱;在工作面前兢兢业业,能挑重担,挥洒自如。虽然没有丰功伟绩,却为社会默默地奉献了一生。

往事虽然已成陈迹,仔细想想,有些脉络尚可探寻。我们国家五十年代在高中任教的老师,基本校出名门,都受过中华传统文化教育,师资实力雄厚。截止五五年考 高中,录取名额很少,竞争异常激烈,因此教学质量较高。而此后学生扩招,良莠难分;老师扩编,参差不齐,教学质量每况愈下。确切地说,中华传统文化教育以 五八年划线,而五八年又偏偏碰上“社教”。导演江安中学社教的特派政治老师罗登文毫不掩饰地说:“过去,我没有读过书,被地主阶段专了政,现在,我就是要 专你们的政”。五八年真是一个异数,一场社教,数万人的命运被重新洗牌,出局者沦落天涯,祸延后代,验证了偶然就是必然的真理。如今,我们虽已迟暮,蓦然 回首,仍为花样年华被作践而叹息,更牵挂那些一直不知下落的同学们,因为他们都会有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

虽然往事如烟,但在小凉山工作的岁月里,我始终不能忘怀那些风里来、雪里去的质朴的工人们,他们对人诚恳,心地善良,我和他们在一起,有一种安全感,因为 他们能够辨别善恶美丑,善于区分好人坏人。他们的存在,使我感到人世间好人仍是多数,人生还是美好的。我也不能忘情于小凉山的山山水水,虽然冬天冰雪覆 盖,寒冷彻骨,但总有杜鹃盛开的温暖夏日。我翻越过施业区的所有大山脊,当你登上绝顶极目远望,真正是“荡胸生层云”、“一览众山小”,你会觉得世界是宽 广的,郁闷随风而逝,阴霾一扫而光。正因为得益于自然界的启迪,一股自强不息的力量始终激励着我,不管压力大多,也不计较个人努力是否能得到回报,我的信 条是在任何时候一定要尽够人为,决不轻言放弃。我坚信,不懈的努力,一定会得到社会的认同。事实果然如此。

我只是跌跌撞撞地走完了工作的历程,也只能说:“我尽力了。”


李玉华:人生不是梦

湛 蓝的夜空,无数银色的星星在闪烁,一弯新月在对着我微笑,渐渐的新月变成了圆月,云海把我轻轻托向高空,把我送进广寒宫的大门,仙乐飘飘,嫦娥张开双臂, 迎面向我走来,阵阵幽香,沁人心扉,我也情不自禁的张开了双臂。这时,一位凶神忽然闪出,手执板斧,对我当头劈下,砍中我的左肩……我在疼痛中惊醒,梦境 消失。我的左肩连同床单一起被夹在了两根树枝之间。——这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在巫山桃花铁矿青紫崖帐篷里的一场梦。美梦令人心醉,噩梦令人心悸。噩 梦也好,美梦也好,都已远去四十多年了,由他去罢!然而,吕涛同学《沁园春?致友人》“火样青春,花样年华,梦样温柔……”重新拨动了我的心弦,使我为之 作曲,并在同学聚会时放声歌唱。今天我在歌声中提笔对昔日的情景和心境淡淡的作一素描吧!

1937年12月6日,我在长江边上靠近蜀南竹海的江安县江安镇,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1945年夏天,父亲在宜宾专区食糖专卖局,因病早逝。母亲是 小学教员,与赵一曼是初中同学。我于1955年进入江安中学读高中,由于学习努力,成绩优异,我被选为班上的学习委员。后来又在学生会担任文娱部长。

1958年社教运动中,我的二哥在运动中被定为“反社会主义分子”,劝其退党,调离公安部门。一天,二哥到校来告诉我这一消息,并说:“这次大学你肯定是考不上了。因为我的结论写进了你的档案。”我说:“那就不考嘛。”“不!一定要积极应考,争取分配工作。”

高考果然落榜。不久,我的堂妹把重钢的录取通知转寄给我。我来到重庆,开始了坎坷的人生之路,结束了花样的年华。重钢干部处王处长是位长征干部,他在大会上说:“你们这三百多个学生,是为将来西昌钢铁公司培养的中层干部,现在要在重钢劳动锻炼,时间是三年。”

每天12小时的超重体力劳动,锻炼着我的筋骨。在大轧厂检修中,钢房架倒下来砸中我的后脑,我蓦地失去知觉,这是我第一次经历到生命危险。

灾荒年到了,重钢开始压缩职工队伍,眼看三年劳动锻炼即将到期,重钢却把我们转移到巫山桃花铁矿。

在巫山,同学们分成若干工种,有掘进队(打洞),坑木队(运坑木)等。我被分在维修队,由两位老师傅负责。有一次,我刚把坑木扛到半山腰,坑木两端都被崖 壁抵住,正在危难之际,忽然孙吉祥同学高喊:“不要慌,我来帮你!”他在我身后抬着坑木的另一端,喊着:“一、二、三,嗨!”终于让我度过难关。一股暖流 顿时涌上了我的心头。我给我母亲写信:“……有人说在矿山的工人是埋了没死,现在我还活着,请母亲放心……”。

夏天还没过完,桃花铁矿就宣布下马了。我挑着行李,由青紫崖下山到河梁再由河梁上山到石碑,行走速度缓慢,瘦弱身体不足50公斤。刚到半山腰,脚下一滑,连人带行李一块儿摔下崖去,我拼命用十个手指狠抓崖壁两棵小树,才得以保全性命。

回重庆又调到了五冶三公司挖土石方修钢锭料场。1964年底,五冶迁成都,在成都我当镀锌工,为增强业务能力,我努力钻研电化学理论和表面处理知识,尽量 运用到生产实践之中。但总是有人跟我过意不去,每次有新人调来,或分配来了学工就被叫去谈话,叫他们对我提高警惕,文革开始后,更是变本加厉。

好在老天有眼,作恶者终于倒台。继“丁一山”(陈启为同学)给周总理写信之后,同学们积极上访,在胡耀邦任中央组织部长时,终于给我们颁发了“平反通 知”。这是一大转折,从此不是专政对象了。1997年12月退休后,经过自考获得大专文凭,算是圆了一回大学梦。在进入古稀之年时,回首往事,觉得过去数 十年间,无论是从天堂到地狱,或是从地狱回到人间,都不觉得遗憾。陆游说得好:“欲求灵药换凡骨,先挽天河洗俗情。”人人都向善了,和谐社会自然就形成 了。但愿人人心中都是一片光明的海,个个头上都是一片自由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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