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 黄易 (全)

第七章 荒外聚义

  燕飞急赶了一夜的路,天明时到达新娘河和淮水的交汇处。
  昨晚他纵情飞驰,一方面是他必须尽早赶往目的地,同时亦借此以泄心中愤懑不平之气,对王淡真被逼往荆州作桓玄的媵妾,他是感同身受。
  自苻坚南来后,情况的发展把他卷进大时代的无情战乱去,到与纪千千共堕爱河,至乎此刻,他已是愈陷愈深,必须施展浑身解数坚持下去,直至完全彻底的胜利。
  孙恩的威胁更令他如坐针毡,感到危机四伏,杀意暗藏。
  不过昨夜的全速奔驰,却使他进入奇异的状态里,他穿林过野、攀山越河,把所有烦恼抛之脑后,心中只剩下对纪千千的爱恋。
  不管现实是如何残酷不仁,除非拔剑自尽,否则每一个人都必须继续生活下去,还要当作没发生过任何事,时间根本不容许任何人有自悲自苦的余地。像刘裕刚失去王淡真,却不得不压下伤痛,与来犯的敌人周旋。生命总是这般令人感到无奈。
  疾奔近百里后,他不单没有劳累的感觉,精神和体力均有焕然一新的动人感觉。回想起昨夜飞驰的情况,似与天地同游共舞,纪千千则在心内默默陪伴着他,令 他丝毫不觉寂寞。他再非孤军作战,不论如何形影孤单,纪千千永远在他心内,陪伴他对抗孙恩这位极可能是大地上最可怕的敌人。
  他借两根粗树枝轻松地飞渡淮水,正要沿新娘河而走,忽有所觉,在岸旁止步。
  四个人影从岸旁密林处掠出,叫着他的名字迎上来。
  燕飞看呆了眼。
  来的是屠奉三、高彦及他完全没想过会在此区域见到的慕容战和卓狂生。
  高彦夸张的叫道:“刘小子呢?希望他不是被刘牢之收进军牢里去吧!”
  想起刘裕,燕飞一阵难过,但只能把心事暗藏密封起来。
  笑道:“小刘正为我们即将来临的大战作好准备工夫。我的娘,你们怎会摸到这里来的?不要告诉我是被敌人逼得流亡来此。”
  慕容战来到他身前,探手抓着他双臂,现出战友重逢的激动,欣然道:“也差不多是这样,我们的敌人就是连下三天的大雪,累得我们饥寒交迫,不得不离开巫女丘原,到南方来避风雪。他奶奶的!这处一样是天寒地冻,幸好肚子可以喂饱。”
  卓狂生来到他身旁,大力拍打他背脊,兴奋的道:“你这小子已成为天下第一高手,是我们所有荒人的光荣。也亏得这场连下三天的大雪,我们固是苦不堪言, 也瘫痪了敌人从四方八面围剿我们的行动,让我们凭仗对地势的熟悉,突围逃走。现在新娘河热闹得像边荒集,只恨人多并不管用,只消耗多点珍贵的粮食。”
  屠奉三道:“勿要怪他们不在巫女丘原坚持下去,人或可以再多挺一段时间,战马却没法捱下去。”
  燕飞喜出望外道:“我怎会怪他们,是欢喜还来不及,我正担心人手不足难以应付敌人,现在再不用担心了。”
  屠奉三沉声道:“是否发现敌踪呢?”
  卓狂生道:“我们到林内坐下再说,五个荒人站在非边荒的土地,成何体统?”
  笑骂声中,五人朝林木深处掠去。
  ※       ※       ※
  卓狂生并没有夸大新娘河大江帮基地的热闹情况。河湾处停泊了近五十艘大小船只,渔村搭起了以干计的营帐,填满了房舍间的空地,炊烟处处,蔚为奇景,就像把边荒集搬了到这里来。粗略估计,众集于此的人数当有二、三万之众。
  虽然挤迫,却只予人热闹的感觉,和平安乐,没有丝毫混乱。不明内情的人只要想想聚集这襄的人不是浑身是胆的武士,便是男盗女娼的江湖儿女,又或是专门偷摸狗的混混、艇而走险的走私掮客、被各地官府通缉的逃犯,对他们守规矩的情况会大惑不解。
  只有荒人方明白自己,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晓得唯一的出路是收复边荒集。事实上他们是为势所逼的人,纵然初到边荒集时有各自浑水摸鱼的居心,可是经过两次 的失陷,纪千千高尚情操的号召和感化,均令他们澈底体会到,只有边荒集才是他们的栖身之所,享受到任何地方所没有的自由和公义。
  在码头中心处由纪千千设计的飞鸟旗悬在七、八丈的高处,象征着把所有荒人的心,统一在这代表边荒集的自由和公义的大旗下。
  燕飞的到达,立时引起轰动。他不单是斩杀竺法庆的大功臣,更是荒人心中无可替代的第一好汉子。
  荒人以他们的方式吶喊欢呼,士气昂扬至极点,比之以前在边荒集的任何一刻为甚,即使如何冥顽不灵的人,他们的心亦会与其它热血沸腾的荒人的心融化在一起。
  钟楼议会的成员姚猛、江文清、程苍古、费二撇、姬别、红子春等把燕飞一众迎入基地的主堂,立即举行边荒集失陷后的第一次会议,庞义、席敬、阴奇、方鸿生、高彦、丁宣等亦准予列席。
  燕飞坐于长达两丈的长方木桌一端,而身为主持的卓狂生则在另一端,其它人便坐在两旁,列席者坐于后一排,一切仍依钟楼议会的规矩。
  会议开始前,卓狂生提议起立为在边荒集不幸被杀的荒人默哀,然后由燕飞报告最新的情况。
  报告完毕,卓狂生哈哈笑道:“这叫天助我也,我们正愁如何可以在水上击垮两湖帮,他却送上门来,予我们天赐的良机。”
  江文清的目光投往屠奉三,道:“要击败两湖帮,首先须对付桓玄来袭的人马,屠当家有什么意见?”
  众人都明白江文清问这几句话背后的含意,因为屠奉三本为桓玄一方的人,如击溃桓玄这支五千人的部队,势令屠奉三和桓玄的关系陷于无法挽回的地步。
  只有燕飞多出一重心事,在开始这个议会前,他向江文清传达了刘裕想由屠奉三统率此战的意愿,他当然说得婉转,指出屠奉三是最熟悉敌人者,可是当时江文清却不置可否。现在于甫开始便向屠奉三提问,该是要从屠奉三的反应,来作出应否以屠奉三作统帅的关键决定。
  最关心这个问题的是阴奇,因为直接影响到他的去向。
  屠奉三淡淡笑道:“自桓玄与聂天还结盟,我们的关系早破裂,现在使人来攻打新娘河,分明是要将我赶尽杀绝。哼!我屠奉三是有仇必报的人,今天我在此公布,我和桓玄已是誓不两立,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再没有别的可能性。”
  卓狂生首先带头鼓掌,众人随之喝彩助威,堂内一片炽热激昂的气氛。
  江文清欣然娇喝道:“如此我便代刘帅提出他的主张,请议会公决此仗由屠当家全权指挥。”
  主堂倏地静下来。
  慕容战首先举手赞成,接着众人纷纷举手表示同意。
  屠奉三毅然而起,悠然道:“多谢各位这么看得起小弟,我屠奉三必竭尽所能,绝不会令各位失望。”
  又特别向江文清表示谢意。
  燕飞心中欣慰,荒人终于团结一致,为共同的目标舍弃个人或派系的成见,以最佳的阵容迎击敌人,也可看出刘裕对江文清的影响。
  卓狂生欢喜的道:“请屠帅指示!大家都是兄弟姊妹,不用说客气话。”
  燕飞道:“我们现在手上究竟有多少可用的战士和战船,武器和粮食方面的情况又如何呢?”
  屠奉三答道:“我们可用的战士在八千人间,状态良好,兵器方面问题不大,不过却极缺弓矢,看来不足以应付一场大规模的水战。幸好有桓玄关照,派人送弓矢来哩!”
  姚猛和高彦同时鼓掌,齐喊“说得好”。
  程苍古道:“至于战船方面,经过修补和新制的双头战船有十二艘,加上司马道子送的五艘战船,共是十七艘大船,其它由小型货船改装的战艇有二十八艘,只要弓矢无缺,这样的实力足以伏击两湖帮的船队。”
  红子春拍喝道:“今次我们是孤注一掷,不胜无归。”
  江文清淡淡道:“今仗我们是非胜不可,因为刘牢之刚派来特使,传达他严厉的警告,限令我们二天之内离开淮水以南任何地方,否则他会对我们采取行动,绝不姑息。”
  屠奉三问道:“他派谁来传话?”
  江文清答道:“此人叫刘袭,是刘牢之的同族人,更是他的心腹,其代表性不容置疑。”
  姚猛破口大骂道:“我操他刘牢之,竟在此等时刻落井下石。”
  屠奉三好整以暇向燕飞道:“燕兄怎么看呢?”
  边荒诸雄:水远处于一种既合作又竞争的状态下。燕飞晓得以江文清的慧黠,心中早有定案,只是拿出来考量屠奉三的领导才能,看他的应变方法。
  微笑道:“时间上是否太巧合了点呢?”
  姬别继红子春后一掌拍在桌面,含意却是完全另一回事,愤然道:“刘牢之摆明是要与桓玄和聂天还连手铲除我们,且不用费一兵一卒,便可坐收成果。”
  燕飞一直不太喜欢姬别这个人,因为并不欣赏他奢华的生活方式,不过经过边荒集二度失陷的共患难,观感逐渐改变过来。在内忧外患的煎逼下,即使像姬别这样贪恋舒适生活、好逸恶劳的人,亦从颓唐的生活里振奋起来,义无反顾的与大家同甘共苦,作战到底。
  卓狂生咬牙切齿的道:“刘牢之是要逼我们离开有军事防御的新娘河,在仓卒渡淮水往边荒之际,让桓玄埋伏对岸的部队骤然施袭,杀我们一个片甲不留。而我们的战船队则由两湖帮负责清剿,这一招确是非常狠毒。”
  费二撇抚着一边胡子沉声道:“我们既识破对方的奸谋,当然可以将计就计,反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好向刘牢之显点颜色。”
  慕容战道:“如此荆州军将不会渡淮,只是派出探子,监视我们的动静,当我们渡淮返回边荒之际,偷袭我们。”
  在座者人人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只听从刘牢之传来的话,一下子便推论出敌人的策略,当然晓得荆州军正沿边荒朝他们所在处推进是关键所在,否则极可能会惨中敌人的奸计。
  他们若要全体离开,必须渡淮水从陆路回去,所有大小战船均须用来搬运粮货物资,浩浩荡荡的二、三万人,且大部分是老弱妇孺或是上匠等战斗力不强者,行 动既缓慢,目标更明显,尽管没有荆州军的威胁,如此返回边荒,等于自寻死路。刘牢之确想把他们赶入绝路,所以人人心生愤慨。
  江文清道:“坏消息外尚有一个好消息,我们在颖水秘湖的基地仍是安然无恙,只要能击败两湖帮,我们便可以重新占据秘湖基地,以之代替新娘河。”
  屠奉三动容道:“这是很好的消息。”
  秘湖位于边荒集和颖口间,是颖水的支流,当日由刘裕带路,大江帮的船队便藏在该处,成为隐伏的奇兵,令他们于首次反攻边荒集一役中战绩辉煌。收复边荒 集后,江文清便锐意发展此基地,好与边荒集和新娘河遥相呼应。现在外面的十二艘双头舰,其中八艘是从秘湖基地逃回来的,并于沿途救起不少逃亡的战士。
  众人奉为如何在边荒寻得立足的据点而头痛,此时闻之立告精神大振。
  席敬道:“大小姐一直在怀疑这或许是敌人的陷阱。两湖帮既曾为此吃过大亏,照道理不会不晓得秘湖基地的存在。”
  红子春道:“只要猜到可能是个陷阱,陷阱再不成其陷阱。”
  屠奉三淡淡道:“不但不是陷阱,且是反过来变成对付敌人的陷阱。”
  燕飞知道屠奉三已是成竹在胸,更隐隐把握到江文清在为屠奉三造势,因她看出屠奉三可以成为她和刘裕的得力战友和伙伴,且不限于收复边荒集的一战上。屠 奉三比江文清优胜之处是他对桓玄和聂天还的熟悉,这是没法替代的宝贵经验。兼之屠奉三长期为桓玄执行颠覆大晋的任务,对南方的军事地理形势了如指掌,如此 一个人材,到哪里可寻得到呢?
  忽然间,燕飞感到江文清对刘裕,实不止于伙伴的关系般简单。
  江文清向屠奉三道:“刘牢之对我们如斯狠心,是否代表刘牢之已决定投向桓玄呢?”
  屠奉三也开始觉察江文清在引导自己思考的方向,感激地向她笑了笑,道:“很难说,也可以是他设法稳着王恭和桓玄的一方,那他发动时,便可以杀桓玄一方一个措手不及。我敢断言,只要刘牢之倒戈投向司马道子,以桓玄为首讨伐司马道子的联盟,将吃不完兜着走。”
  众人沉默下来,南方的形势诡谲复杂,未来的变化再没有人能掌握。
  屠奉三坚定的眼神缓缓扫过在座每一个人,道:“胜利的果实已来到我们掌心里,只待我们收成。首先我们须佯装出全面撤返边荒的姿态,把粮货送到船上,令敌人不再防范我们的战船队,事实上装的全是可随时抛弃的废物。这方面由程公和费公两位负责。”
  程苍古和费二撇欣然领命,前者道:“我们不单须瞒过敌人,连自己人也须瞒过,对吗?”
  屠奉三点头应是,然后向高彦道:“你该清楚我们的需要,而你是这方面的高手,就由你负责建立一个针对荆州军、两湖帮和北府兵三方面的情报网,在这方面是不容有失的。”
  高彦倏地站起来,夸张地施礼,大声应道:“屠帅有令,我高小子必做得妥妥当当,我会挑最有本领和信得过的探子,由我这首席风媒指挥。哈!本小子立即去办。”说罢旋风般去了,惹来哄堂大笑。
  燕飞心中暗赞,想不到他能如此以大局为重,不受小白雁的影响。
  屠奉三道:“调集战士、分配武器由慕容当家、阴奇和丁先生安排。全面撤走则交给姬公子和红爷去办。待我们的刘帅回来,我们便可以决定在哪里渡河,如何与敌人玩一个精采的游戏。”
  众人轰然答应。
  屠奉三道:“有主必有副,我既当上此战的主帅,该有任命副手的资格,便请大小姐作副帅,我不在时,一切交由她全权指挥。”
  卓狂生鼓掌道:“好!果然是善战的主帅,明白战场上的规矩。我边荒集人材济济,任何一个人派出来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不过似乎浪费了我,我也是个人材呢!”
  庞义失笑道:“你最大的长处当然是设法团结所有人。”
  屠奉三道:“今次是我们在边荒外的第一次聚议,卓先生的仟务将是发挥夜窝族的精神,乘机踢多些人入窝。”
  说罢向燕飞道:“我要带燕兄去见一个人。”
  燕飞为之愕然。
 
第八章 末路豪雄

  刘裕在淮水北岸一堆乱石处藏起来,呆看着眼前往东滚动不休的河水。载着王淡真的官船该已到达巢湖,每过一刻钟,她将接近江陵多一点。唉!他几可想见桓玄狰狞的面目,而王淡真将受尽他的凌辱,成为他私房中的玩物,亦成为桓玄因被建康高门仇视,所产生怨气的发泄对象。
  想到这里,他便心如锥刺,愤恨如狂。
  可是他必须克制自己,他坚持独自行动,是他希望有独处的时间,好让自己有回复过来的空间和时间,至少是表面上的冷静,虽然他深悉自己将永不能从这打击襄回复原状。
  一切必须继续下去,他也必须坚持下去,一步一步的朝最后的目标迈进,直至击败每一个敌人。如果无所事事,他肯定自己会发疯。现在则愈危险的事他愈想去做,只有在生死之间徘徊,方能令他的精神集中起来,忘却心中的凄酸无奈。
  荆州军已抵达目的地,且建立营垒木寨,几可断定他们无意渡河大举进击新娘河,因为他们停下来的密林内,藏有七十多台投石机。能在这区域供应他们重武器 的,只有刘牢之和何谦办得到。当然不会是何谦,刘牢之的嫌疑最大。如荆州军的目的地是新娘河,投石机便该藏于对岸,免去运往南岸之苦。
  刘裕投入河水里,潜往对岸,仍未到返回新娘河的时候,因为他尚要侦查两湖帮船队的行踪,他已大概猜到两湖帮船队的行藏,没有人比他这位北府兵的首席探子更清楚这一带的形势。
  ※       ※       ※
  王国宝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策马进入琅玡王府,到王府来的心情没有一次比今次更差劲,至乎他有点害怕见到司马道子。他今趟损兵折将的回来,又被因竺法庆之死而发了疯的弥勒教徒烧掉十多艘昂贵的战船,真不知如何向司马道子交代?
  这次边荒集之战本应是证实他王国宝远比刘裕优胜的大好机会,岂知最后功亏一篑,一铺便把所有赢回来的全输出去,还焦头烂额、面目无光的黯然回来。
  他这一生人最不服气的是谢安重用谢玄而置他这女婿于不顾,不论出身和才干,他有哪一方面比不上谢玄,至少可作谢玄的副手,如此现在北府兵便落入他手上。
  以前他只是满腹怨气,可是当谢安挑刘裕作谢玄的继承者,怨愤化为恨事,所以他千方百计也要置刘裕于死地,可恨造化弄人,令他陷于此等田地。
  “王国宝大人到!”
  门官报上他的来临。
  司马道子的声音从书斋传出来道:“请王大人进来。”
  王国宝大感错愕,司马道子的语调温和,和平时没有两样,难道他丝毫没有怪责自己之意?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想的,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司马道子坐在长几后,正埋首批阅各部门呈上的书表,没有抬头的道:“国宝坐吧!”
  王国宝施礼后往一侧跪坐,垂着头惴惴不安地等候发落。
  他清楚司马道子的为人绝不好应付,看来自己今趟不但要赔上大笔财富,连官位也保不住。
  “接着!”
  王国宝探出双手,接着司马道子随手掷来的奏章,茫然以对。
  司马道子仍忙于批阅,没有朝他瞥上半眼,淡淡道:“看吧!”
  王国宝展书细读,赫然是由以王恭为首,包括桓玄、殷仲堪、刘牢之等十多位外镇大臣上书新皇的奏表,之中历数自己的罪状,什么勾结逍遥教和弥勒教的妖 人,扰乱朝政诸如此类,还声言发兵讨伐自己,反对司马道子一字不提,看得他汗流浃背,差些儿抖颤起来。连忙叩头道:“王爷当知道国宝对王爷忠心耿耿,一切 都是为王爷做的。”
  司马道子终朝他瞧来,柔声道:“国宝不用惊惶,本王如让你被人宰掉,还用在建康立足吗?快坐起来!我还有要事须和你商议。”
  王国宝心中大讶,在此等形势下,司马道子竟不弃车保帅,难道真如他所说的,这封奏折反成为他王国宝的护身符,司马道子为了自己的颜面,须全力保住他?
  又惊又喜下,王国宝坐直道:“有甚 事,只要王爷吩咐下来,我王国宝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司马道子正凝神瞧他,唇边逸出一丝笑容,道:“我想你出掌北府兵,当北府兵的大统领。”
  王国宝全身遽震,不能置信的失声道:“什么?”
  司马道子笑意扩展,化为灿烂的笑容,从容道:“国宝你身为谢安的爱婿,又是本王宠信的人,谁人比你更有资格出任由谢安、谢玄成立的北府兵的大统领呢?”
  王国宝仍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自己梦寐以求的事,竟会在自己最失意之际发生,这是否叫否极泰来呢?
  道:“可是……”
  司马道子截断他道:“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眼前是收伏北府兵千载难逢的机会。”
  王国宝很想问他机会在哪里,不过惶恐早被狂喜盖过,道:“一切听王爷指示。”
  司马道子悠然道:“北府兵现在已分裂为两大派系,一系以刘牢之为首,投向王恭一方,选择与我们为敌;一系以何谦为首,表面看是效忠于我,事实上只是借 我们来对抗刘牢之,一旦让何谦坐上大统领的位置,只会像谢玄般拥兵自重,威胁朝廷。所以我们必须设法把北府兵置于绝对的控制下,方能根绝此心腹大患。”
  王国宝一头雾水的道:“那我……”
  司马道子又打断他道:“何谦正奉我的召令来护驾,今晚将抵达建康。由于事起仓卒,何议会领亲兵先至,大军随后分批赶来,只要你能在何谦到达前伏杀他于 大江上,那我们不但可以接收何谦的部队,且可以嫁祸刘牢之,令北府兵进一步分裂。待收拾刘牢之后,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坐上北府兵大统领之位。”
  王国宝大喜道:“王爷放心,国宝必把此事办得十分妥善,不会令王爷失望。”
  司马道子好整以暇的道:“今次随何谦来的只有三艘北府战船,战士在一千人间,虽全是饶勇善战的勇士,可是只要你攻其不备,当可完成任务。此事我不宜插 手,你更不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提及我,所以你必须全用你自己的人。你调集人手和战船后,我再详告你何谦此行的情况。记着!我要何谦的全尸,此事不容有失,否 则你就要提头来见本王。去吧!”
  王国宝心中掠过难以言表的兴奋感觉,心忖我王国宝毕生苦候的机会终于来了。
  ※       ※       ※
  燕飞与屠奉三并肩在房舍间的简陋泥路上举步而行,周围十多幢房舍内全是伤病的荒人,虽然形势恶劣,他们仍得到完善的照顾。
  屠奉三问道:“你不是和刘帅到广陵去吗?为何会在豫州附近发现荆州军呢?”
  燕飞知道很难瞒得过他,坦然道:“是因为刘裕私人的事,可是我却不便代他说出来,屠兄可以直接问他。”
  屠奉三欣然笑道:“明白了!便当我没有问过好了,我当然也不会令刘帅为难的。”
  燕飞因他的知情识趣对他好感大增,道:“你究竟带我去见谁呢?”
  屠奉三停在一间大门紧闭的小屋前,门外有两个羌族战士把守,情况有点异样。
  屠奉三问把门的两人道:“他如何了?”
  两个羌人慌忙敬礼,其中一人黯然道:“仍是没有丝毫改善。”
  屠奉三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示意两人把门打开。
  燕飞心知不会是甚 好事,随着张开的门望进屋内,一看下为之色变。
  屋内只有一桌一床,几张椅子,一人据桌独坐,目光呆滞,茫然的瞧着大门,却像完全看不到他们。
  竟然是呼雷方。
  以他的武功,因何会变成这样子的?
  屠奉三领头入屋,招呼道:“呼雷当家你好!”
  呼雷方全无反应。
  燕飞随屠奉三在他对面坐下,心中一酸,道:“发生了什么事?”
  屠奉三摇头道:“没有人知道,慕容战等人在南来途上遇上他,便是这个样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人代劳。唉!”
  燕飞盯着呼雷方没有焦点、目光涣散的眼眶,皱眉道:“这是否某种禁制穴道的厉害手法呢?”
  屠奉三苦笑道:“看来不像,程公便是点穴和医道的大师傅,仍没法可施,我还以为凭你的灵通,可以有点办法。”
  燕飞颓然道:“有时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变成神仙,可惜事实非是如此。咦!”
  屠奉三往他瞧来,只见燕飞忽然闭上眼睛,旋又睁开,现出充盈异采的眼神,然后移到呼雷方身后,探掌按在呼雷方左右耳鼓穴之下。
  屠奉三迎上燕飞异芒烁动的眼神,喜道:“有何新的发现?”
  燕飞又闭上眼睛,好一会方张开眼来,道:“他被尼惠晖和竺法庆连手施展了弥勒教的邪术。”
  屠奉三愕然道:“不可能吧!他们哪来时间对他施术,姚兴又怎会容许他们这样对待自己的族人。既然不满呼雷当家,干脆杀他好了,何用多此一举?”
  燕飞道:“其中当然有我们不明白的地方。刚才我瞧着呼雷当家,脑海忽然出现异象,看到两对眼睛和一个旋转的玉坠子,竺法庆的眼神我不会认错,另一对眼睛该属尼惠晖的,且她爱用玉坠子施展邪法,该是她无疑。”
  屠奉三定神打量他,吁出一口气道:“你至少算半个神仙,有没有解开呼雷当家所中邪术的方法呢?说不定能在他身上揭破一些秘密。他们连手对他施术,分明是要从他身上找出某些他们想知道的事。”
  又颓然道:“不过知道了也已事过境迁,因为他们早问出想要的东西。”
  燕飞道:“这个很难说,照时间计算,竺法庆从呼雷当家口中问出想知道的事后,可能没有时间知会姚兴,又或根本不想姚兴晓得,便急着去追杀我。照我猜 测,竺法庆的死自动解除了他部分的精神禁制,使他回复了部分神志,乘机逃走,岂知走到半途便撑不下去,幸好被我们救了他。”
  屠奉三倒抽一口凉气道:“世间真有此等异术?”
  燕飞道:“天下间无奇不有,我便亲身体会到。古老相传什么娘的迷心术,看来便是呼雷当家中的邪术。”
  屠奉三皱眉道:“你有办法解术吗?”
  燕飞苦笑摇头,道:“我根本不知如何入手,怕要找来佛、道两门的高人,方有办法。”
  屠奉三叹道:“远水难救近火,我们现在自顾不暇,如何分身去找人帮手呢?最怕找到也没有用。”
  燕飞愕然道:“你不是成竹在胸吗?为何你现在的样子却像没有半点把握呢?”
  屠奉三苦笑道:“如果作主帅的都一副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苦模样,如何振奋人心。对与荆州和两湖联军的一战,我们有七、八成的胜算,可是对反攻边荒 集,我却没有半分的把握。问题在敌人的供应是源源不绝,我们却要靠孔靖和佛门接济,一旦被刘牢之封锁淮水,我们便断绝供应,这场仗如何打呢?”
  燕飞道:“我们也可以截断敌人从北方来的粮线,抢夺他们的兵矢粮货。”
  屠奉三道:“我们的对手是慕容垂和姚苌,他们怎会不在这方面防我们一手,只要他们在边荒集的颖水遍设寨垒,侦骑四出,便可返过来趁我们攻袭粮船时修理我们。要保护这 一截百多里的粮道,凭他们的力量,该可轻易办得到。”
  燕飞放开按着呼雷方耳鼓穴的一双手,道:“看来须杀了尼惠晖方可以解开呼雷当家的妖术。”
  屠奉三道:“现在我反有些羡慕他,什么都不知道。”
  燕飞失声道:“你不是那样悲观吧?”
  屠奉三坦然道:“自晓得刘牢之敌视我们后,我便失去最后的希望。不过你放心,为了千千小姐,我屠奉三纵使战死边荒集,亦永不言退。”
  燕飞遽震道:“屠兄!”
  屠奉三细看两眼茫然的呼雷方,双目射出坚决的神色,道:“我们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如我们不得不以秘湖作根据地,将落于形迹,由暗转明,还须应付边荒集或两湖、荆州来的敌人,胜算更低。可是如不守住秘湖,教人如何供应粮食予我们呢?”
  燕飞在他身旁坐下来,点头道:“我确没像屠兄想得这么透彻,形势确对我们非常不利。”
  屠奉三道:“粮食和日常用品或医药上的供应或许不用太担心,佛门在南方势力如此庞大,佛寺处处,均拥有田地,兼之有孔靖负起收集运送之责,可保粮货无 缺。最大的问题在战马和武器弓矢方面。只要刘牢之说一句话,官营的兵器厂不用说,连私营的兵器厂亦不敢卖东西给我们。没有了战马,我们将失去在边荒来去如 风的灵活性,兵器弓矢短缺,则没法持久作战,这是个死结。”
  燕飞道:“何不请司马道子帮忙呢?”
  屠奉三摇头道:“以司马道子的为人,怎会有好心肠?他只是想我们拖着两湖帮的水战部队一段时间,且他至紧要保着建康,给我们五艘战船和一批弓矢粮食,已是他的极限,如我们再去求他,只会暴露我们的虚实。”
  燕飞苦笑道:“待刘裕回来再想办法吧!”
  屠奉三道:“他可以有什么办法呢?我们现在剩下的战马不足二千头,所有兵器弓矢加起来只勉强可以应付一场大战。除非能尽夺荆州军手上的战马和武器,不过在现在的情况下,该非常困难,如能诱他们渡河,则是另一回事。”
  燕飞道:“可以办到吗?”
  屠奉三道:“那要看桓玄派何人领军来攻,如是无能之辈,我们或许有机会。唉!你相信吗?”
  燕飞不解道:“相信什么呢?”
  屠奉三苦笑道:“相信桓玄会派个废物来对付我屠奉三?”
  燕飞只能以苦笑回应。
  忽然间,成功斩杀竺法庆的辉煌战果已云散烟消,余下来的只是走向败亡的末路,关键处在于刘牢之这反复难靠的可恨之徒。
  屠奉三探手抓着燕飞肩头,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荒人是永远不会屈服的,对吗?”
 
第九章 三天之期

  刘裕定点一棵大树的横干,就借那弹力轻轻松松的腾身而起,直来到密林上方处两丈许的高空。
  虽是寒风阵阵,景色却非常迷人。
  左方是蜿延流东,彷似没有开始、没有尽头,标示着边荒与其它文明地区分野的淮水。上面是覆盖大地嵌满星辰的夜空。
  每次施展他的独家本领“飞猿跳”,他都会进入一种特别的心境,似不再受到任何拘束,一切自给自足、轻松写意、自由自在。不过今次是唯一的例外。
  抵达最高点后,他又往下落去。
  他不用眼睛去找寻落点,纯凭脚的感觉,忽然又再弹起,但已离刚才俯察远近的位置西移十多丈。
  他想着王淡真,也想到宋悲风携心佩远遁边荒,能否逃过尼惠晖的追杀呢?
  密林像一幅地毯般往淮水和边荒铺盖过去,黑沉沉的一大片,其中又另有天地,令人生出无有穷尽的感觉。
  可是刘裕仍感到无比的孤独,空虚失落的颓丧感觉厉鬼般紧缠着他,那是种使人窒息似不能透气的沉重感觉。
  过去的一切努力徒劳无功,未来也见不到任何生机和希望。
  他虽然竭尽全身的气力振作自己,然而伤痛却如大铁锥般,一下一下的敲击着他的心,且只能独自去承受。
  刘裕不敢去想象王淡真的遭遇,偏又控制不住自己。老天为何如此残忍,既然恩赐自己如此一个机会,又在世界已来到他手心内的动人时刻,不仁地夺去。
  他又斜斜弹上半空,前方远处出现水光的反映,像一道灰白带子般从淮水往北延展过去。
  终于到达濄水。
  虽然不晓得敌人会用哪种方法,去逼荒人从新娘河撤返边荒,但他知道敌人定可办到,否则不会在北岸埋伏。看有人预先在北岸放置投石机,便猜到事情该与刘牢之有关系。
  哼!
  刘牢之!你实在太过份了,有一天我刘裕会连本带利令你偿还欠债。
  他估计如两湖帮要配合荆州军伏击撤返边荒的荒人,最佳的藏身处莫如濄水,因为这是荒人从新娘河返边荒最便捷安全的路线,荒人不会舍近求远,选取更西面的夏淝水或风险最高的颖水。
  荒人的撤返边荒,必是水陆两路并进,由货船负责载重、运送粮货和武器,沿濄水北上,同一时间在淮水筑起临时的浮桥,让人马渡河。
  如两湖、荆州联军趁荒人此等脆弱时刻从水陆两路突袭,将可把荒人返攻边荒集的力量彻底摧毁,桓玄和聂天还便可以稳得边荒集。
  蓦地濄水的西岸火光燃起,夺人眼目。
  刘裕心中一动,循火光亮处赶去。
  ※       ※       ※
  燕飞来到庞义旁坐下,道:“你在这里坐了足有一个时辰,想甚么呢?”
  吃过晚膳后,庞义便来到基地上游这块岸边大石默坐,直至繁星满天的这一刻。
  庞义道:“我是管粮仓的,花了整天点算手上的粮货,如照现在消耗粮食的速度,又得不到新的补充,不足一个月我们便要改吃树根,人实在太多了。方总负责 户口登记,竟算出二万八千五百六十七人来,大半的荒人都流亡到这处来。且人数只会增加不会减少,待躲到边荒各处的荒人闻风来聚,粮食会更吃紧。”
  燕飞心中暗叹,不论武器、弓矢和粮食,供应方面都出现严重问题,如被刘牢之封锁淮水往边荒的三条水道,不用敌人动手,他们自因粮道被截断而完蛋,问题根本没法解决。
  庞义喃喃自语的道:“千千自我牺牲的伟大行为令人感动,如不是她肯留下照顾小诗姐,小诗姐的命运确是不堪想象,她的胆子这般小。”
  又往他瞧来,提起勇气似的问道:“小诗姐好吗?”
  燕飞想起那晚的情境,心中填满温柔,道:“小诗姐睡得很香甜,我们不敢惊扰她。”
  庞义懊恼的道:“早知你会去见她们,我便可以托你带点东西去给小诗姐。你这没有义气的家伙,甚么事都闷在心里。”
  燕飞忙岔开道:“高小子回来了吗?”
  庞义道:“最好他今晚不回来,让我可以好好睡一觉。白天还好,因为大家都忙得不得了,他专挑在我宝贵的睡眠时间来缠我,硬要我听他和那小妖精的情情爱爱,如何轰烈动人、如何郎情妾意。他奶奶的熊,这小子肯定被那专吃人心的小妖精弄疯了。”
  燕飞失笑道:“谁叫你是他的朋友呢?”
  庞义咕哝道:“他奶奶才是他的朋友,我一向对他的作风不敢恭维,只不过大家一道北上,才混得熟了些儿吧!岂知这小子恃熟卖熟,硬逼我听他自以为是天下最动听,其实是令人觉得肉麻兼起疙瘩的情话。”
  燕飞忍俊不住时,屠奉三神色凝重的来了。
  燕飞道:“坐!有甚么事?”
  屠奉三在燕飞另一边坐下,沉声道:“刘牢之的水师船队在洪泽湖集结,只需一天时间,便可以进犯我们。”
  庞义倒抽一口凉气,道:“这家伙并不是说着玩儿的。”
  燕飞道:“他是在向我们示威,摆出如我们不依他的话撤走,便会攻打我们。”
  洪泽湖在淮水下游处,靠近大海,是北府兵训练水师的大湖。
  屠奉三道:“这方面仍很难说,表面看似是针对我们的行动,不过假如他投向司马道子,则可变成对付王恭的阴谋,因为王恭目下正身在洪泽湖淮水旁的大城旰眙,如王恭没有防范刘牢之的心,一定会被刘牢之得其所愿。”
  庞义咋舌道:“刘牢之此人真不简单。”
  燕飞生出一切失控的感觉,他当然不希望刘牢之倒戈反王恭,因为王恭怎也是王淡真的父亲,如王恭有甚 不测,桓玄再没有顾忌下,王淡真的命运会更不堪。
  道:“刘牢之也可以藉此钳制何谦,因为洪泽湖的东面便是何谦的据点淮阴,而洪泽湖北通濉水,南通高邮湖,又接大江,四通八达,一支强大的战船队,可以对整个区域发挥出震摄的作用,令反对刘牢之的人不敢妄动。”
  屠奉三思忖片刻,道:“你不是说过,司马道子召何谦到建康去迎娶他的女儿吗?”
  燕飞点头道:“确是何谦的心腹手下刘毅亲口说的,有甚么关系呢?”
  屠奉三道:“我怀疑此为司马道子和刘牢之之间的协议,由刘牢之调动水师,逼得何谦不得不留下主力部队在淮阴,以对抗刘牢之。而何谦若仍要到建康去,便只能带少量部队随行。”
  庞义失声道:“不会是这样吧?”
  燕飞道:“屠兄似乎认定刘牢之会投向司马道子。”
  屠奉三道:“我只是设身处地从刘牢之的角度去思索。在司马道子和桓玄之间,该如何选择呢?那就要看对哪个害怕多一点,我敢肯定刘牢之对司马道子的顾忌 远比桓玄小。以刘牢之的立场,明智之举当然是远桓玄而靠近司马道子,只要司马道子许以北府兵大统领之位,刘牢之若拒绝便是笨蛋。
  而刘牢之当上统领最大的障碍正是何谦。”
  燕飞动容道:“刘裕该与你想法相同,所以力劝何谦勿要到建康去。”
  屠奉三道:“弄清楚这点非常重要,如此我们便不用怕刘牢之会违诺在三天之期未届满前来袭了。”
  庞义道:“过了三天之期又如何呢?刘牢之会否真的来攻打我们?”
  屠奉三道:“根本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因为我们必须将计就计,在三天内撤走,好引敌来攻。”
  又道:“老卓在附近三次发现敌人的探子,正在侦察我们的情况。”
  燕飞道:“现在渡河的地点由我们决定,敌人倒过来要迁就我们,你的大计如何呢?”
  屠奉三道:“假设我们的目的地是最容易藏身的巫女丘原,濄水会是看来最理想的路线。载重的船由濄水北上,人马骡车则沿濄水东岸推进。我们既有这个想法,敌人当然可以轻易猜到。我们便在濄水束连舟为桥渡河,引敌人踏入陷阱。”
  庞义皱眉道:“计划有个很大的破绽,只是荆州军已教我们难以应付,他们全是骑兵,机动性强,只须在远处埋伏,待我们全体渡河之后方发动强攻,我们如何令他们中计呢?如我们不渡河,他们只会按兵不动。”
  屠奉三微笑道:“所以我们故意让他们的探子看到我们不住将粮货运上大型的战船和货船,事实上到时船上装载的是战士而非粮货物资,纵使吃水深,敌人仍误 以为装的是粮货。开始渡河时,我们的船会把战士一批一批的送到濄水上游,让战士登陆濄水柬岸,从容布置,等待敌人投入罗网。”
  庞义恍然道:“原来如此,确是妙计。”
  燕飞问道:“两湖帮的船队又如何应付?”
  屠奉三道:“两湖帮的人在我们全体渡江前,会耐着性子,等候荆州军以快马施袭的-刻,绝不会提早行动。假设两湖帮的主事者是郝长亨,以他一向的作风, 会把战船队一分为二,一支隐藏在濄水的上游,另一支则部署在濄水、淮水交接处的西面,发动时分从两方顺流来攻,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刘帅回来后,我们当可 以清楚敌人的所有布置。”
  说罢轻叹一口气。
  燕飞明白他的心情。
  纵使胜得此仗又如何,只能让他们苟延残喘多一段时日。失去了边荒集,又被刘牢之截断粮线,他们实没法养活这 多荒人。至于武器弓矢,亦不足以长期作战。
  忽然间,他也像刘裕般感到刘牢之的可恨。如有谢玄在,怎会出现眼前情况。一天刘裕坐不上北府兵大统领的位置,边荒集仍陷于危机里。
  ※       ※       ※
  刘裕潜过濄水,隐身在岸旁的密林襄,注视着岸旁的动静。
  三十多名羌族战士在岸边静候,他们燃起的篝火光焰闪烁,正逐渐熄灭,看情形他们再没有添柴续火的意思。
  他们的战马安详地在一旁吃草休息。
  对方显然在等待某一方的人,约好以火焰为暗号。
  领头的一人高大威猛,年纪在二十许间,一派高手的气度。
  刘裕几可以肯定他是姚苌的儿子姚兴,以他的身分地位,远道由边荒集到这裹来见某一方的人,内情当然不简单。
  能令他来者,不出郝长亨甚或刘牢之其中一人,而以郝长亨的可能性最大。
  郝长亨约姚兴来此相会,是要向姚兴显示他歼灭荒人的决心,顺便谈妥入伙边荒集的条件。
  谁都晓得占据边荒集,必须南北势力皆支持方能成事,而郝长亨所代表的一方,正是姚苌和慕容垂最需要的南方伙伴。因此郝长亨送上秋波,姚兴便亲身来会。
  “隐龙”出现在下游处,缓缓驶至。
  刘裕心中叫妙,待会只要他从陆上追踪“隐龙”,便可以知道郝长亨将战船队伍藏在何处。
  此时他再无暇去想心事,全神贯注于眼前发生的事上。
  他在心中提醒自己,以后再不要低估桓玄和聂天还,如不是凑巧发现荆州军的影踪,他们今次肯定一败涂地,水不能翻身。
  “隆隆”声中,“隐龙”靠往姚兴等人立处的河岸。
  刘裕趁姚兴一方的人注意力全集中往“隐龙”的当儿,又潜近数丈,直至密林边缘,然后攀到一棵大树枝叶浓密处,离姚兴立处只隔开三、四丈的空间。
  一道人影从没有灯火的“隐龙”处飞身而来,落到姚兴身旁,正是两湖帮的二号人物郝长亨。
  姚兴哈哈笑道:“本人姚兴,这位当是郝长亨郝兄了,郝兄风采过人,确是名不虚传。”
  郝长亨连忙说出一番客气话,双方互有所需,当然是相见甚欢,一拍即合。
  姚兴道:“客气话不用说了,我今次来可以全权代表边荒集联军说话。”
  刘裕心中叫好,他们在岸边说话,他可以听个一字不漏,说不定还会有意外的收获呢!忽然间,他又感到老天爷在补偿他,仍没有完全舍弃他。
  ※       ※       ※
  新娘河基地灯火通明,照得渔村和四周山野明如白昼。
  荒人仍在辛勤工作着,忙着把“货物”送到船上去,燕飞暗忖若自己是敌人的探子,也会深信不疑眼睛所见的情况。
  孙恩这一刻在哪里呢?是否连夜晚也不休息,正全速赶来。
  他很希望孙恩不会来得那 快,如此他便可以参与眼前紧锣密鼓的一役,为反攻边荒集的熟身战尽上点绵力。
  奇怪地他再不担心孙恩,不是因他认为自己可胜过孙恩,而是晓得担心只会误事,徒然耗损精神。他必须在最佳的状态下迎战孙恩,把生死成败全置诸脑后。
  “燕兄!”
  燕飞正要进入安排给他的房舍,闻言止步。
  江文清来到他身旁,道:“我很担心!”
  燕飞讶道:“大小姐担心甚么呢?”
  江文清道:“我担心刘牢之会和敌人来夹攻我们,那无论我们有任何奇谋妙计,也必败无疑。”
  燕飞道:“大小姐没有和屠兄谈过话吗?他分析过此事,认为刘牢之不会在三天之期未届满前来犯。”
  江文清压低声音道:“刘裕因何如此信任屠奉三呢?”
  燕飞道:“我也信任屠奉三,事实会证明刘兄没有看错人的。”
  江文清犹豫了一下,似有点难以启齿的问道:“燕兄和刘裕怎会到豫州去呢?”
  燕飞顿悟刚才说的只是开场白,江文清来找他的真正原因是要问这句话,如此看来江文清对刘裕果真另眼相看。
  他曾答应过为刘裕隐瞒王淡真的事,当然不可以说出事实,但又不想说谎,却又不得不说谎,只好道:“我们本想到寿阳找胡彬,凑巧碰上荆州军!”
  这是最没有破绽的谎话,燕飞心忖如再见刘裕,必须知会他有关这个谎话,以免两人口供不符。
  江文清果然没有怀疑,放下心事似的舒一口气道:“不阻燕兄休息哩!”说罢去了。
  燕飞隐隐感到她多少收到点刘裕与王淡真之间一事的风声,暗叹一口气,入屋去了。
 
第十章 截击战术

  拓跋珪想着燕飞,不是关心他的安危,也不是怕拓跋仪对付刘裕的行动一旦败露,会影响他和燕飞的交情,而是在思索燕飞的神通。
  燕飞是不会骗人的,他既表白能与纪千千作心灵传感,拓跋珪便深信不疑。且亦不由他不信,因为若非如此便难以解释他种种如有神助的行径。
  燕飞在乌衣巷谢家外息断绝,内息却循环不休地躺了百天的事实,更是启人深思。他于不可能的劣势下斩杀竺法庆,更使任何人很难把他当作一般的“人”来看待。
  一向以来,他对甚 神佛毫不在意,道家炼丹之术在他来说只是自欺欺人的玩意,又不见出现过甚么活神仙。道家盛传的某某人白日飞升,看来都不外是以讹传讹。道家的高人死了便当作成仙,佛门高僧辞世则尊之为人灭,聊以自慰。
  可是燕飞却是眼前真实的例证,他至少可算半个神仙。
  难道道家炼丹之法确非骗人的玩意,人是可以透过提炼大自然的某种力量,以催发体内的仙根,达致永生不死的仙道境界?
  拓跋珪终开始对炼丹之术生出兴趣,暗忖不要说自己能长生不死,只要能把寿命延续多数十年,以自己的识见才智,长期领导拓跋族战士南征北讨,终有一天,天之涯、海之角都要臣服在拓跋族的铁蹄下,他拓跋珪更会成为不死的超级帝君。
  想想也感到无比的兴奋。
  但究竟如何人手呢?哪位道家高人才有真正的本领?
  正思索时,手下大将长孙普洛揭帐而入,后面跟着的还有左长史汉人张衮,右司马许谦,人人神色凝重。
  拓跋珪目光落在长孙普洛双手捧着的铁盒上,道:“有甚么事?”
  长孙普洛把盒子放在他跟前,沉声道:“慕容垂使人把这盒子放在乎城城门外,指明‘这是慕容垂送给大帅的贺礼,祝贺大帅成为燕代之主’,说毕使者便快骑离开。他们不敢拆看,把铁盒送来盛乐,请大帅定夺。”
  拓跋珪闻言凝神打量铁盒,盒子以细索扎个结实,又在盒盖处以火漆密封,透出神秘邪异的感觉。
  毫不犹豫地,拓跋珪道:“给我挑断系索!”
  长孙普洛拔出匕首,迅快地把索子挑断,只要打开盖子,便可知慕容垂送来之物。
  帐内气氛沉重,谁都晓得慕容垂送来的不会是好东西。
  拓跋珪探出两手,抓着两边盖沿处,火漆碎裂,盖子随即松开。
  只有拓跋珪看到盒内的东西。
  长孙普洛、张衮和许谦没得到拓跋珪指示,不敢探身去看,不过仍嗅到浓烈的草药气味。
  拓跋珪缓缓把盖子放回原处,合起铁箱,表情平静无波,似对慕容垂送来的贺礼无动于衷,淡淡道:“这是慕容垂送来的战书,以显示他誓要把我连根拔起的愤怒和决心。哼!世事岂能尽如他意。”
  他最后一句话似是在嘲讽慕容垂的自信,可是三人却感到这句话是拓跋珪安慰自己的话,因为拓跋珪异乎寻常的反应,正显示出他内心的震憾。
  拓跋珪有点心疲力尽的柔声道:“你们在帐外稍待片刻,我须静心想想,方再传你们进来说话。”
  三人怀着重如千斤的心情,退出帐外去。
  拓跋珪先低垂着头,再仰脸时已是热泪满颊。
  铁盒内放的是他亲弟拓跋瓢的首级,经防腐药熏制过的脸容向上,如仍在生,睁而不闭的眼睛残留着死前的惊惶、屈辱和愤恨。
  夺得平城后,拓跋瓢奉他之命到荣阳去,监察燕军的动静,想不到竟被慕容垂擒杀。慕容垂送还他的人头,不但要向他示威,还要对他宣明谁才是第一把手。
  慕容垂啊!
  终有一天我拓跋珪要你千倍万倍偿还此杀弟之仇。
  ※       ※       ※
  小诗道:“我现在真的放心了,小姐的情况一天比天一天好哩!”
  纪千千安坐椅内。直到此刻,一切都瞒着小诗,没有告诉她燕飞曾经来过,也没有让她晓得边荒集二度失陷的事。
  微笑道:“你今天的精神也不错。要不要到城外各处走走呢?整天留在院子里,闷也要把人闷坏。”
  小诗吃惊道:“小姐!”
  纪千千胸有成竹的道:“只要我提出要求,慕容垂怎也会给我办到,否则只显示他的无能,不能控制局面。顶多让他陪我们一道出游吧!”
  小诗清楚她的性格,想到便会去做,她说甚么都难改变纪千千,只好惶恐地点头。她最怕慕容垂断然拒绝,令纪千千不开心。
  “小姐!”
  纪千千和小诗交换个眼色后,道:“大娘请进来!”
  在门外唤她的正是风娘,如非燕飞指出她的真正身分,纪千千只会以为她是个尽责的管家妇,由此可见她是如何深藏不露,武功如何深不可测。
  风娘确是慕容垂一着厉害棋子,由她贴身侍候她们主婢,使她熟悉她们主婢的起居生活,任何异常的情况均可令风娘生出警觉。而她超凡的轻功,更大添拯救她们主婢行动的难度和风险。
  风娘神色平静地走进内堂,来到她们身前,投往纪千千的目光现出一闪即逝的怜惜神情,旋又敛去。一脸悦色的道:“皇上请我为他传话,请千千小姐收拾简单的行囊,明天我们将有远行。”
  纪千千心中一颤,问道:“皇上要我们随他到哪里去呢?”
  风娘垂首似不愿被纪千千看到她的神色,轻轻答道:“这方面千千小姐须亲自问皇上,我们作下人的,只敢按皇上指示办事。”
  小诗皱眉道:“小姐的随身箱子怎办呢?”
  风娘答道:“三十个箱子会随后运来。只因骡车慢马儿快,所以皇上请千千小姐只带备随身的替换衣物和用品吧!小诗姐请放心。”
  纪千千心中翻起千层巨浪,终于晓得慕容垂是要带她们随军出征。
  慕容垂究竟要攻打哪一方呢?
  离百天筑基功成仍有一段很长的日子,纵然她现在肯冒险以传心术警告燕飞,燕飞也不肯接收她的信息。
  自闻得边荒集二度失陷的噩讯,她感到自己又处于作战的状态里。
  现在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是竭尽才智去掌握慕容垂的实力,他的性格和作风、兵法战略上的部署,好在将来能作燕飞最神奇的探子。
  机会终于来了。
  希望在筑基功行至圆满前,慕容垂尚未打垮拓跋珪和荒人的联军吧!
  ※       ※       ※
  燕飞步入屋内,立即暗叹一口气,晓得好好睡一觉的愿望落空。
  二丈见方的小茅屋空荡荡的,在中间摆放了张木桌和几张,四周置有七、八张供人睡觉的地席,聊备一张绝难御寒的被铺,由此便可知荒人物资的短缺。
  令燕飞头痛的当然不是布置或设备的问题,而是一脸兴奋神色据桌独坐的高彦,摆明在此恭候大驾。想想庞义的吐苦水,燕飞便晓得烦恼来了。
  颓然在高彦面前坐下,道:“还有甚么好说的?”
  高彦不悦道:“你晓得我想说甚么吗?”
  燕飞笑道:“噢!原来你已谈够了小白雁,除她外还有甚么呢?燕某人洗耳恭听。”
  高彦先现出尴尬神色,旋又换上笑脸,拍桌道:“小子真听明。哈!你是旁听者清,说得出她心里有我,当然有一定的道理,我只想知道你凭她哪几句话得出这样的结论?”
  燕飞皱眉苦思好半响,道:“我说过这样-句话吗?好像是你自己说的吧!”
  高彦道:“谁说的并没有问题,最重要是你老哥应和同意。说罢!你很少同意我猜到的分析,为何独同意我这句话。”
  燕飞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又不愿伤他的心,破坏他的兴致。随口道:“你不喜欢的娘儿,你会随便亲她的脸吗?”
  不由想起在荣阳与纪千千被窝内的热吻,心中涌起难以言宣,既心伤又迷醉的感慨滋味。
  高彦愕然道:“如有便宜可占,对方又千肯万肯,或不是太讨厌的,只要是娘儿,我都不会介意的。”
  燕飞被勾起心事,心中不由强烈地惦挂纪千千,差点立即设法在心灵的空间内搜寻她的踪影,又不得硬把念头压下去。
  苦笑道:“你倒很清醒,你清楚自己那副见到娘儿便饥不择食的德性。唉!我没甚么话可以安慰你了,可以说的是男和女是不同的,没有点好感,绝不会让你揉她的小肚子,更不会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在你的臭睑留下胭脂唇痕。”
  高彦拍桌喜叫道:“说得好!哈!女和男是不同的,不但准我揉她的肚子还赠上香吻,这不是爱的表现是甚 呢?燕小子真有你的,给千千训练过后确是脱胎换骨,句句金石良言。”
  燕飞心中填满纪千千,心忖自己绝不能败于孙恩之手,想到这里,倏地出了一身冷汗。
  高彦发觉有异,道:“有甚么问题?难道揉肚献吻还不算数吗?你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难看?”
  燕飞此时心中想的却是自己如仍这般看重胜败得失,对上孙恩这么一位超然于一切的道家大宗帅,肯定必败无疑。
  只有将生死成败全抛开,就像那趟与竺法庆一战,自己方有一拚之力。
  纪千千的爱予他奋战到底的决心,同时也是他的破绽和弱点。
  他是否可如早先想出来的办法,把对纪千千的爱全转作战斗的力量呢?
  高彦道:“你听到我说的话吗?”
  燕飞定神打量他,心中灵台澄明清澈,一脸若有所思。
  高彦瞪大眼睛瞧他,道:“你想到甚么呢?”
  燕飞淡淡道:“我想到孙恩!严格点说,是我感应到孙恩。”
  高彦大吃一惊,左顾右盼的色变道:“不要唬我!你不想听我说小白雁,可以坦白点表明心意,不用拿这可怕的家伙来吓老子。”
  燕飞道:“不用害怕,他该至少在百里之外。”
  就在他心中凝聚对纪千千深爱的一刻,他感到一切都无关重要。不论想拆散他和纪千千的力量是如何庞大,可是只要他们永远深爱着对方,此志不渝,其它的再不重要,包括生离死别在内。
  正是在这种动人的心境下,他的心灵像潮水涌过大地般朝四面八方延展,也感应到孙恩,孙恩亦感应到他。
  联系旋即断去,是孙恩故意封闭起心灵,不让燕飞接触到他拥有庞大力量的精神。
  高彦瞠目结舌的道:“你在弄甚么鬼?”
  孙恩为何故意中断他们的接触呢?
  燕飞再次暗冒冷汗,想到孙恩可能采取的一种策略。
  以孙恩的神通广大,他们在新娘河聚义,密谋反攻边荒集的情况当瞒不过他。如他孤身而来,力图破坏,以他的武功,后果实不堪想象,更会扰乱自己的心神,使他陷于完全的被动。
  高彦催道:“说话呵!”
  唯一应付孙恩的方法,是先一步截着他,与他在新娘河之外某处决一生死。
  可是如何能截击神出鬼没的孙恩呢?
  卓狂生此时胁下夹着一个卷轴走进来。大喜道:“今次有福了,可以一连串听到两个精采的故事。”
  毫不客气在燕飞旁坐下,把卷轴拉开少许,露出没写过的空白处,取出纸笔墨,放在桌面。笑道:“燕飞怒斩假弥勒,小白雁之恋,两大边荒传奇,谁先说?”
  高彦失声道:“边荒集仍在敌人手上,你敢来打我与小白雁的主意,出卖我们的故事赚大钱,休想我会答应。”
  卓狂生斜眼睨着他,道:“你这小子真没有长进,我卓狂生看得起你,是你祖宗的荣耀。边荒集的光荣终有一天过去,人也会死,甚 都会烟消云散,但只有边 荒的历史会因我卓狂生动人的史笔,千秋百世的流传下去。你这没有脑袋的小子试想想吧!在一千年二千年之后,在街头巷尾,大批的民众围着说书先生听你这小子 爱得胡涂、爱得不顾一切的美丽故事,是多 动人的一回事。对吗?小子!就由你先说出来。你初见小白雁时是怎样一番情景,心儿有没有忐忑狂跳。”
  高彦为之语塞,抓头道:“这么荒诞的话,由你口中说出来,却像有点道理似的。不过仍很有问题,我仍在努力追求小白雁的关键时刻,如光复边荒集后,你每天都拿我和她的事来说三道四的,一个不好传进她耳襄去,天晓得她是欣赏还是大发娇嗔。这个险恕老子不奉陪了。”
  卓狂生笑道:“这个容易嘛!我现在是在储蓄老本,目的是完成一部说书人的天书。你的故事迟点卖又如何?待彦少你和小白雁米已成炊之时才面世,可以放心哩!说罢!勿要痛失名传千古的千载良机。”
  燕飞截人道:“听说你在附近发现敌人探子的踪影,你负责这方面的吗?”
  卓狂生道:“鬼才有空四处去找敌人的探子!不用找也晓得有敌探在周围活动。我是要制成一幅新娘河的地势图,才到处踩踩看。哈!我的脑袋不差吧!除了说书说得动听,还有图书辅助,多收点钱仍有人在外面排着队进来。”
  燕飞道:“有没有这一带的地势图,我当然不是只指新娘河一带。”
  卓狂生欣然道:“你是第一个懂得欣赏我绘制地图的人,算你识货。”
  从大卷图轴襄抽一张出来,摊在桌上,竟是由寿阳直至淮阴百多里内的地理图,标示出每座城县的位置,山川形势,清楚分明。
  燕飞凝神细看,忽然站起来,道:“我要走了。”
  两人为之愕然以对。
  燕飞拍拍背上的蝶恋花,悠然自若的道:“刘裕回来后,问他便可知我到了哪里去,希望能及时赶回来与你们并肩对付敌人吧!”
  直至燕飞消失门外,卓狂生和高彦仍是对望着,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
 
第十一章 心惊肉跳

  自决定杀害兄长桓冲后,桓玄便晓得有个人非杀不可,此人就是江海流。他与桓冲关系密切,情如兄弟,又清楚自己和桓冲的嫌隙,更明白自己的为人,终有一天会揭破他弒兄的真相,那他桓玄便要身败名裂了。
  江海流并非平庸之辈,他除了人面广,且是有实力的大帮会龙头大哥,要杀他绝不容易,还要令人不怀疑到他桓玄身上,根本是没有可能的,所以他须借助聂天还的力量。他和聂天还联合起来后,将变成绝配,可以将本来是不可能的事化为可能。
  在南方,谁能控制长江,谁便可以主宰南方的荣衰。
  桓家一直戮力栽培大江帮,正是为控制长江,很多事由帮会人马出头,可以避过与朝廷的正面冲突,灵活度亦大得多。所以自桓温开始,便实行扶植大江帮的策略,大江帮与桓家的关系就是这般建立起来的。
  当年桓温能席卷建康,权倾天下,帮会曾发挥很大的作用。
  到没兴趣当皇帝的桓冲上台,一切以安定为主,大江帮在他的指示下,反变成一股稳定局势的力量,一切依江湖规矩办事,亦使大江帮得到沿江各大小帮会的尊重,尤其大江帮得边荒集之利,令大江帮的声势攀上前所未有的巅。
  另一方面桓冲一力提拔屠奉三,由他成立振荆会,在桓冲的支持下,对两湖帮展开扫荡,令两湖帮的势力难人大江半步。也使屠奉三和聂天还成为死敌,结下解不开的仇恨。
  现在大江帮已除,必须有另一水道的帮会代替大江帮,故而桓玄与聂天还的结盟是最顺理成章的事。
  而在屠奉三和聂天还之间,桓玄只可以选取其一。
  对桓玄来说,这是个痛苦的抉择。
  他没有朋友,屠奉三是唯一的例外,可是为了完成梦想,他必须舍弃屠奉三。而他更清楚以屠奉三的精明厉害,一旦他与聂天还连手对付江海流,屠奉三会因而醒觉桓冲之死是有问题的。这后果令他不但要放弃屠奉三,更要置自己最好的朋友于死地,因为桓冲一向是屠奉三最尊敬的人。
  他差遣屠奉三到边荒集去前,早和聂天还拉上关系,所以他派屠奉三到边荒集去根本是包藏祸心,希望借别人之手,为他解决屠奉三这个难题。
  事情的发展虽然稍有失控,可是一切很快可以重上正轨,今趟屠奉三是死定了,荒人也要完蛋。当边荒集回复平静后,新一代的荒人将会出现,分别在边荒集已落入他的掌心里。
  河风阵阵吹来,吹得桓玄衣袂飘扬。
  在八艘战船的护航下,他乘坐的战船驶进赣水,朝鄱阳湖顺流而下。
  谋臣侯亮生来到他身后,沉声道:“一切办妥。屠奉三的家族和有关系者共九百五十四人,全体处决。”
  桓玄言不由衷的点头道:“这是背叛我桓玄者必然的下场。”
  侯亮生欲语无言。
  桓玄不愿再想屠奉三的事,至乎希望自己永远忘掉这个人,岔开道:“王恭方面有甚么消息?”
  侯亮生答道:“淡真小姐将在后天早上抵达江陵。”
  桓玄终于找到他得以舒解因屠奉三而来的郁结心情的良方。心忖此美女如真的名不虚传,他会好好享受她,把她的身心彻底征服,想想也教人兴奋。
  从容道:“那我们就在十天后挥军直指建康,看司马道子如何应付我们。”
  侯亮生道:“直至此刻,刘牢之仍是非常听话,一切依计划行事。”
  桓玄的血沸腾起来,爹的梦想,终于在我这个儿子的手上完成。当联军分别由大江上下游进犯建康,司马道子的反抗力量将会被辗碎,司马皇朝亦就此灭亡,以后天下便是我桓氏的天下。
  他今次到鄱阳湖是去见聂天还,大家面商夺得建康后如何分配利益。他清楚聂天还是怎样的一个人,终有一天他会反抗自己,不过那是将来的事了。一个帮会的大贼头,能有甚么作为呢?
  ※       ※       ※
  拓跋仪凝望篝火,四周不时传来战马的嘶叫声,心中百感交集。
  今次回到盛乐,他首次生出如外人的古怪感觉。似乎他更属于边荒集,更认同荒人的身分。边荒集虽然形势复杂,可是各派系间既敌对又合作的奇异关系,却形成另一种吸引力,令人眷恋其中的变化和发展。
  纪千千的驾临边荒集,把一切改变过来,边荒集再不是以前的边荒集,大家目标明确,为保护边荒集的公义和自由抛头颅洒热血。
  纪千千的被掳北去,更使边荒集进入空前团结的状态。正是这股由纪千千而来的凝聚力,把所有荒人的心连结在一起。把纪千千主婢迎回边荒集去,成为荒人最祟高的目标。
  陪他围坐篝火的是拓跋珪派来助他对付刘裕的三个高手,分别是公羊信、贺横和莫干,都是他先前不认识的人。名义上他们全听自己的调度,可是他们也是拓跋珪用来反监视他的人,看他是否如实执行命令。
  这三个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中又以使长轲斧的公羊信武功最高,性格最阴沉。
  在途上为明白他们的实力,拓跋仪曾与他们较量过招,唯独公羊信巧妙地把实力隐藏起来,令拓跋仪没法摸清楚他的虚实。
  跟随来的百名拓跋族精锐战士,人人均是能以一挡十的勇士,表面上是交由拓跋仪指挥,事实上他们只听命于公羊信三人,他要通过三人向他们发命令。
  假设拓跋仪违背拓跋珪的密令,他们大有可能反过来对付他拓跋仪。
  如在落单的情况下,只是公羊信三人连手,已足够杀死他拓跋仪有余。
  他真的为刘裕担心,更感到自己对拓跋珪不像以前般忠心耿耿。他首次羡慕起燕飞来,孤人单剑,是多么的逍遥自在。纵使纪千千暂落入慕容垂之手,他仍有明确不移的奋斗目标。而自己则有点不知自己在干甚么,收复边荒集和杀死刘裕两件事,已混淆起来了。
  此时一名战士如飞掠至,报告在西南方发现敌踪。
  拓跋仪收拾心情,发出往东行的命令。
  ※       ※       ※
  司马道子从皇宫回来,大将司马尚之迎上来道:“仍未找到她,她或许已离开建康。”
  司马尚之是司马道子的堂弟,骁勇善战,论武功在王族内仅次于司马道子,与大将王愉并称建康军双虎将,是司马道子最倚重的大将。
  司马道子不由想着楚无暇动人的肉体,此女在床上确是迷死人的尤物,只可惜在形势变化下,他们的缘份亦走到尽头。不论于公于私,他也绝不可再沾手此女。
  有点伤感的道:“走了也好!现在我们和弥勒教再没有任何关系。”
  司马尚之退在司马道子身后,进入主堂,提议道:“我们应否正式公布,把弥勒教定为邪教,并把明日寺夷为平地,把竺雷音和他的从众公开处决呢?”
  司马道子心忖楚无暇既已知情离开,竺雷音怎还有胆子留在明日寺任人宰割。微笑道:“你忘掉一个人哩!所有事凑合在-起来办,方够轰动。”
  正在主堂静候他的司马元显迎上来问好。
  司马道子立在入门处,讶道:“你竟没有到秦淮河鬼混吗?维持多少天哩?”
  司马元显俊脸一红,尴尬的道:“一天未办好正事,孩儿再不会踏足青楼半步。”
  司马道子和司马尚之诧异的对望一眼,因从没想过司马元显如此识大体分轻重。
  自被燕飞等掳走又安然回来后,司马元显便像变成另一个人,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经过深思熟虑,双目闪动着自信的光芒。
  司马元显道:“孩儿有事和爹商讨。”
  司马尚之识趣的道:“尚之还要到石头城打点事务。”
  司马尚之离去后,司马道子领着儿子,进入了大堂。
  ※       ※       ※
  慕容战来到呆立在码头的屠奉三旁,问道:“你好像满怀心事的样子,是否不看好此战呢?”
  屠奉三叹一口气,道:“不知如何,今早起床后,我一直感到心绪不宁,人也特别容易倾向悲观,有点甚么都不想做的颓丧感觉,但又不得不强撑下去。此战我们是不容有失的。”
  慕容战道:“这种情况该很少发生在你身上,对吗?”
  屠奉三双目射出茫然神色,点头道:“是从未试过的经验。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是铁石心肠的人。自大司马派给我清剿两湖帮的任务后,我便以铁腕手段对 付两湖帮和任何支持两湖帮的人,手段方面无所不用其极,令两湖民众视我为恶魔,而两湖帮亦因我无法将势力扩展至两湖之外。如再给我数年时间,说不定我能荡 平两湖帮,岂知功亏一篑。”
  慕容战皱眉道:“桓玄命你去边荒集,会否是……”
  屠奉三苦笑道:“你终于看到此点,可是我自晓得桓玄与聂天还秘密结盟,我便醒悟过来。桓玄这条计阴毒至极点,以有心算无心,到我晓得中计,已完全陷于被动。哼!枉我视他为友,他却如此待我,有一天我会教他后悔这个决定。”
  又问道:“燕飞呢?他是有神通的人,或可以知道为何我会心惊肉跳。”
  慕容战像想到某种可怕的事情般脸色微变,道:“我来正是要告诉你燕飞突然离开了。”
  屠奉三失声道:“甚么?”
  慕容战道:“此事非常奇怪,他本和高彦、老卓两人在谈笑,忽然提剑便去,离开前说只须问刘裕便晓得他到哪里去呢。”
  屠奉三讶道:“他当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赶着去做。”
  慕容战道:“我看该和孙恩有关,因他曾在高彦面前提起孙恩,又说孙恩仍在百里之外,听得高彦一头雾水。”
  屠奉三呆了半晌,苦笑道:“非常人自有非常的行藏,待刘帅回来后问个清楚便成,夜哩!好好休息,明天还有得我们忙的。”
  慕容战欲言又止,终于去了。
  不用慕容战说出来,屠奉三也知他在为自己的家人担心。
  他也担心得要命,偏是毫无办法。
  自光复边荒集后,他便派手下潜返莉州,尽量撤走与振荆会有关系的人。现在他唯一的愿望,是走多一个人,便少一个被桓玄害死的人。
  他与桓玄的友情,已化为深刻的仇恨。
  对桓玄,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       ※       ※
  在大堂一角席地坐下后,司马元显道:“孩儿想求得爹的批准,带着皇谕亲身到广陵走一趟,以显示我们的诚意。”
  司马道子愕然打量他半晌,道:“你不怕刘牢之反脸动手,把你擒下来,再用你作人质吗?”
  司马元显道:“这个险仍是值得冒的,只要令他倒戈站在我们一边对付桓玄,他将永远不能与桓玄合作。因为谁都清楚桓玄不容任何人逆他的意,他会记恨得罪他的人。”
  司马道子欣然道:“我的儿子终于长大哩!学会分析形势,可是爹怎能让你去冒这个险呢?”
  司马元显失望的道:“爹!”
  司马道子微笑道:“你是否从燕飞等人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呢?”
  司马元显兴奋地道:“确是如此。这三人不但胆大包天,且料敌如神,明明没有可能的事,也可以轻易的办到。”
  司马道子开怀笑道:“看来我得多谢他们三个教导我的孩儿。可惜……”
  司马元显道:“可惜甚么呢?”
  司马道子若无其事的道:“当然是可惜必须铲除他们。”
  司马元显一震道:“爹!”
  司马道子双目厉芒一闪,沉声道:“你可以欣赏你的敌人,却绝不可对敌人心软。明白吗?”
  司马元显点头道:“明白!为了我们司马氏的皇朝,孩儿对敌人绝不会心软。”
  司马道子沉吟道:“你刚才的提议,非是不可行,只是时机却不适合。我们首先要令王恭、桓玄和殷仲堪之辈出师无名,乱他们的阵脚,方可以把你的提议付诸 实行。因为当南方非是处于战争的状态,刘牢之若敢对你不利,等于公然造反背叛朝廷,而刘牢之更怕桓玄隔山观虎斗、袖手不理。”
  司马元显一呆道:“如何可以令他们出师无名呢?”
  司马道子哑然失笑道:“桓玄今次叫作茧自缚,以为能以讨伐王国宝来令我进退两难,岂知我竟有一石三乌之计。桓玄啊!你想和我斗?道行仍差很远呢。”
  司马元显道:“孩儿并不明白。”
  司马道子从容道:“答案该在天明前揭晓,你回房好好睡一觉,时候一到,我会使人去唤你来。”
  司马元显使性子的道:“爹!”
  司马道子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这是千古不移的真理。为争取最后的胜利,我们必须为求目的不择手段。你须永远记着爹这番话。”
  司马元显像想到甚么地急促喘了几口气,不敢多问,告退进内院去了。
  司马道子独坐大堂,暗叹一口气。
  他虽教儿子为求目的不择手段,却清楚自己在某一方面仍不够狠心。
  如他够狠心的话,便不该让楚无暇活着离开,叮是他却知道自己是故意放她走的。当时他为自己找的借口是让燕飞多一个劲敌,但内心中很清楚自己不忍杀她。
  有得必有失。
  为了司马氏的天下,他必须作出取舍。
  现在他已成为独撑司马氏皇朝的栋梁,他如失败,司马皇朝也完了。
 
第十二章 连环毒计

  刘裕湿淋淋的从水里冒出来,爬上江边的乱石滩处,俯伏在黎明前的暗黑里,淮水在后方流过,河浪还不时冲浸他双脚。
  在水里时还好,感觉暖暖的,反是离开水底,给风一吹,立感奇寒澈骨,不由怀念起燕飞奇异灼热的真气,进入自己经脉后,便从每寸皮肤释放出来,把湿衣蒸干,比在烈阳下曝晒更见功效。
  刘裕一向体质过人,不惧寒暑,吸收了燕飞的真气后,经脉便像吃了补品似的,抗寒的力量竞增强了。像现在这种情况下,如在以前,他必须立即脱下衣服,生火取暖,可是此刻却感到体内真气天然运转,每一周天都令寒意减去少许,有说不出的舒服。
  他感到很松弛,有种懒洋洋甚么都不愿去想,便让现状如此继续下去,直至天荒地老的感觉。
  水底确是个奇异美妙的世界。
  他为躲避敌人的哨探,从水底离开。当他贴着江底潜游之际,他完全忘掉了水面上的一切,包括令他神伤魂断的伤痛心事。注意力全集中到水里的动静去。在水 面外时,绝想不到水底的世界是如此多采多姿,变化无穷,且充满生机。鱼儿静伏不动,他不敢惊扰牠们,沿着起伏的河床,只冒出水面换了七次气,完成了近五里 的水底旅程,在这里登岸。
  筋疲力尽后慢慢恢复过来的过程,反带来抛开烦恼的心境。
  他想王淡真想得太疲倦了,好应让不堪负荷的脑袋歇下来。
  只要不想她,她便不存在。
  说到底甚么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全是种种心的感受。在这一刻,他明白了佛家为何说众生皆苦,皆因一息尚存,自心不息。
  王淡真便像一朵没有根蒂的落花,被时代的狂风刮得身不由主,随风飘荡。
  生命是否真的如斯无奈呢?
  唉!
  为甚么我仍抛不开她呢?一切已成过去,可是对自己来说,她仍是他刘裕的将来。
  在暗黑里,刘裕缓缓从岸边爬起来,然后发觉衣衫已干透。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自己的功力又大有精进?
  刘裕探手往后,按上厚背刀,心神出奇地平静。他知道老天爷仍在眷顾着他,当他回到新娘河的一刻,他曾认为只是自己痴心妄想的鸿图大业将开始起步。
  没有人能挡着他!
  他已失去了一切,不过他会一步一步把失去的争取回来,直至最后和最彻底的胜利。
  ※       ※       ※
  燕飞卓立山头处,俯视在七里外的堂邑城,这是建康北面的一座大城,他已可清晰地感应到孙恩在离他不到三十里处。
  原本两个并不认识的人,在因缘牵引、风云际会下,变成宿命的死敌,只要客观和清醒地去思索,便会生出古怪的感受。
  他和孙恩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这是否造化弄人呢?
  孙恩虽然是他的死敌,可是纵然差点被孙恩要了老命,他对孙恩却没有丝毫恶感。对方确是了不起的超卓人物。
  千千呵!你可知道我燕飞正为营救你,而竭尽所能的奋力作战呢?我们的道路为何如此难走,至乎有寸步难行的苦况。孙恩的千里挑战,有如宣判我极刑的判决书,发生在我最不愿面对如此考验的时刻。不过只要想到纪千千,燕飞便会充满力量和勇气,抛开一切,为千千你而奋战。
  这是我最后一次感到恐惧。
  “我们要征服边荒集,而不是让边荒集征服我们。”
  纪千千这两句话,在他耳鼓内回响着。
  对!我们绝不会向命运屈服的。不论不幸的事如何发生在我和你之间,但我们仍尝过真爱的动人滋味,那并非每一个人都有的机会,是上天对人们最慷慨大方的髅赠。
  燕飞平静下来,甚么恐惧、得失之心不翼而飞,只余下一颗灼热的心填满了对纪千千的爱,和无畏任何敌人的强大斗志,朝堂邑城掠去。
  孙恩会有何反应呢?
  他再不在意。
  ※       ※       ※
  司马道子坐在大堂北端,冷眼瞧着神色兴奋、带点倦容的王国宝,指示手下把何谦的尸体抬到大堂,就那 放在地上向他邀功。
  “除国宝外,其它人给我退下!”
  不旋踵其它人退得一个不剩,只余王国宝一人意气昂扬的立在何谦的尸身旁。
  司马道子探手按在平放身前,名慑建康的著名佩剑“忘言”上。道:
  “辛苦国宝哩!”
  王国宝微一错愕,目光落在他按剑的手处,道:“托王爷鸿福,我们摆出迎接这傻瓜的姿态,登上他的船,然后忽然出手,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不过此战仍不容易,我们三千多人去,只得千多人回来,不过仍是值得的。当时情况非常混乱,希望没有留下活口吧!”
  司马道子目光扫过他身上多处刀伤痕迹、染血的战袍,点头道:“此战肯定非常激烈,王大人你做得很好,没有令本王失望。”
  缓缓提起忘言剑,横在胸前,一手握鞘,另一手抓着剑柄。
  王国宝终察觉司马道子神态有异往常,目光移到他的忘言剑处,然后迎上司马道子锋利的眼神,不解道:“王爷……”
  司马道子徐徐道:“你杀了何谦,断去北府兵一条支柱,也除去了我和刘牢之之间最大的障碍,是立了功,本可以将功来补过,可是你犯的过错不嫌大了点吗?这样的功劳算甚么呢?”
  王国宝色变遽震道:“王爷!”
  司马道子以看走狗般的眼光,带着不屑上下打量他,沉声道:“你不是说过竺法庆是真活佛,是弥勒爷降世吗?哈!他竟然给人宰掉!你说可稳得边荒集,看现 在弄成甚 样子,你不但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还令我声威受挫,现在你和你的甚么捞什子弥勒教,且成为外镇讨伐我的借口,如让你继续留在世上,只会破坏我司 马皇朝的天下,我司马道子会是这种蠢人吗?”
  王国宝终知是甚么一回事,拔剑飞退。心知只要逃回乌衣巷,即使以司马道子的专横,仍不敢进府内拿人,更不敢在他爹王坦之前杀死自己。
  “挣!”
  “忘言”出鞘。
  司马道子豹子般从坐席处斜掠而起,就在王国宝离出口尚有十多步时,飞临他头上,“忘言”化作万千剑影,铺天盖地的往王国宝洒下去,速度快至肉眼难以掌握,当得上“静如处子,动若脱兔”的赞誉。
  王国宝虽是在激战之后,损耗的真元仍未恢复,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拼死保命,还能干甚么呢?
  佩剑离鞘,往司马道子的“忘言”迎上去。
  剑击之音,连串密集的响个不绝。
  司马道子落往地上,人影倏分,王国宝踉舱跌退回到厅中去。
  王国宝勉强立定,双目射出怨毒的神色,紧盯着仍是气定神闲的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缓缓转身,手上左鞘右剑,剑锋遥指王国宝,催发的阵阵剑气,把王国宝紧紧死锁,没法逃遁。
  司马道子摇头哑然失笑道:“你不是一向看不起我的剑吗?还以为你的剑法如何惊人,岂知不过尔尔。”
  王国宝胁下的伤口开始渗出鲜血,惨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王国宝何时说过看不起王爷你的忘言剑呢?枉我一直对你忠心耿耿,一切都……”
  司马道子截断他道:“闭嘴!你不是说过谢玄的剑法、桓玄的刀法都及不上你吗?这两个人在‘九品高手榜’上分别排名第一和第二,本王只居第三,你看不起他们,不是等于看不起本王吗?”
  王国宝狂喝一声,剑化长虹,朝司马道子胸前搠去。他是不得不反攻,否则如此下去,光是失血已可致他于死。
  司马道子一阵长笑,剑势开展,使的竟是守势,守得稳如泰山,步法灵动变幻,在王国宝拼尽全力、如狂风暴雨猛打而来的剑式中进退自如,摆明在消耗王国宝所余无几的真元,更令他失血的情况加重,战略上非常高明。
  王国宝终是“九品高手榜”上的人物,即使是强弩之末,由于招招均为与敌偕亡的招数,一时间仍是勇不可挡。
  在片刻的短暂光阴里,王国宝使出了奋不顾身的百多剑,却剑剑被忘言剑封架,到了第一百另五剑,终于后劲不继,出剑慢了一线。
  司马道子的忘言剑觑隙而入,剑芒暴张,王国宝发出临死前的惨叫声,撒剑栽跌。
  司马道子来到他身旁,捆看他睁而不闭,充满怨毒的眼神,漫不经意地以他的衣服抹掉剑上的血渍,缓缓还剑入鞘。
  王国宝就躺在何谦的尸身旁,情景诡异至极点。
  足音响起。
  司马道子抬头望去,司马元显刚从后方侧门处走进来,瞪大眼睛,不能置信地看着厅内的情景。
  司马道子像没有发生遇任何事般,好整以暇的道:“我儿明白了吗?”
  司马元显门唇颤震,好一会才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孩儿明白了。”
  司马道子从容道:“天亮后,皇上会发出圣谕,公告天下,勾引弥勒教的罪魁祸首经已伏法,以安大臣重将之心,也教王恭等人出师无名,阵脚大乱。”
  司马元显仍末从震骇中回复过来,脸青唇白的道:“我们如何向中书监大人王公交代此事?”
  王国宝的爹中书监王坦之,是当今朝廷最有影响力的元老大臣,继谢安之后成为建康高门最德高望重的人,如他要追究此事,会成为天大的麻烦。
  司马道子微笑道:“王公太老哩!好应该退下去让年青一辈多点历练的机会。”
  司马元显喘息道:“爹!”
  司马道子微笑道:“王国宝图谋北府兵大统领之位,竟私下袭杀何谦,又斗胆把何谦的尸首送来向我示威,被我下令逮捕,竞违令反抗以下犯上,罪该万死,王 坦之教子不力,有甚 可以说的?我念在他人老糊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不将他抄家灭族,他该感激我才对。哼!他还有颜面留在建康吗?”
  司马元显呆瞪着他的爹,说不出半句话来。
  司马尚之从正门走进来,立在司马道子后方,恭敬地报上道:“王国宝手下之徒全体就逮,等候王爷发落。”
  司马道子头也不回的道:“你把王国宝最得力的三、四个同谋,五花大绑的送到乌衣巷,让王坦之亲自问他们,好让王坦之清楚他儿子干了甚么好事。”
  司马尚之领命去了。
  司马道子悠然绕着两具死尸踱步,现出深思的神色。
  司马元显垂手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透一口,怕扰乱司马道子的思路,心中激荡的情绪仍未乎复。
  这就是爹的一石三乌之计。
  让王国宝杀何谦,去了北府兵一名有号召力的大将,削弱北府兵的势力。然后让王国宝背起杀何谦的罪责,以此为藉门干掉王国宝,更令王恭等失去讨伐的对象。
  最后一鸟则是刘牢之。
  亦是此计最厉害的一着。
  司马道子的声音传人他的耳内道:“王国宝本身家底厚,近年来经营高利贷,又赚了大钱,抄了他的家当后,我们便用他的不义之财来设立一支新兵,好在将来取代北府兵,如此我们司马氏皇朝可稳坐江山。”
  司马元显忙道:“孩儿愿负此重责。”
  心忖谢玄既能建立北府劲旅,我司马元显当然可以。
  司马道子沉声道:“谢玄深谋远虑,早在设立北府兵时,便虑及今天的情况。所以尽量起用寒士为将领,在军内建立只论军功不论出身的风气,现在已是积习难返。我们当然要利用北府兵内反桓去的风气来对付桓玄,但却绝不能让北府兵因势坐大,最后成为心腹大患。”
  司马元显受教点头道:“孩儿明白。”
  司马道子道:“所以我们只是利用刘牢之,许之以权位富贵,供之以粮草财资,他愈倚赖我们,对我们愈有利。只要他作出令心胸狭窄的桓玄切齿痛恨的事,他 将永无再与桓玄合作的可能性,那时他将任由我们摆布,变成一头有用的走狗。我们和刘牢之的关系,便止于如此,显儿明白吗?”
  司马元显见他爹把自己对刘、桓两人的关系重述一次,心中涌起信心,再点头道:“孩儿明白。”
  司马道子在他身前停下来,双目神光闪闪地瞧着他道:“那你懂得如何和刘牢之谈话了。”
  司马元显全身热血沸腾,晓得司马道子终接纳他的提议,让他亲身去游说刘牢之,这当然是在目前的形势下,最重要的任命。
  忙道:“孩儿清楚!”
  司马道子踌躇志满地吁出-口气,道:“直到此刻,我才感到一切又重新在我掌握中。自皂兄被曼妙那妖女害死后,爹就像陷身一个没法醒过来的噩梦里,到现在终于从噩梦脱身醒过来。”
  司马元显低声道:“如何叮以令刘牢之无法回头呢?”
  司马道子淡淡道:“刘牢之想成为北府兵的大统领,必须以行动来向我们表白他的忠诚,着他杀一个人吧!”
  司马元显嗫嚅道:“杀谁?”
  司马道子微笑道:“近水楼台先得月,你道他该杀谁呢?”
  司马元显猛颤一下,失声道:“王恭!”
  司马道子凝神打量自己的宝贝儿子,点头道:“显儿终于长大了。在日落前你以送何谦的遗体为名,携带皇上颁发的任命状,乘船往广陵去。那时王国宝授首伏诛的消息将传遍南方。新帝登位当然有新的气象。爹在此坐镇建康,等待你的好消息。”
  司马元显大声答应,返回后院收拾行装去了。
  天色大白。
 
第十三章 天大喜讯

  燕飞随着趁市集的附近乡农,于城门开启时进城。
  入城后,闲荡了一会,街道开始热闹起来,人来车往,表面来看,确是繁华兴盛。
  燕飞有点难以想象边荒内的废墟,在以前亦曾有过眼前的日子,也很难想象眼前的热闹情景,会变成静如鬼域的荒城。
  一切是如此地不真实。
  他和孙恩的决战,与身处的地方是如此地格格不入,即使他本人也难把两者连系在一起。
  人总是要生活的,正如刘裕没可能整天活在失去王淡真的创伤里,自己也不能无时无刻受到与孙恩决战一事缠绕。
  想到这里,燕飞哑然失笑,朝对街那所最具规模的客栈走过去。
  昨夜没有合过眼,又不知孙恩何时来找他,何不好好大睡一觉呢?
  刘裕在午后时分回到新娘河,众人终盼到他来,立即举行第二次的流亡议会。
  “燕飞呢?”
  刘裕第一句话问道。
  众皆愕然。
  屠奉三皱眉道:“他忽然离开,还留话说你会知道他的去向。”
  刘裕呆了半晌,点头道:“这么说,他该是与孙恩决战去了。”
  卓狂生一头雾水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刘裕解释清楚后,听得人人心重如铅,担心不已。
  刘裕晓得各人在担心燕飞不是孙恩的对手,正如他也肯定卢循和徐道覆,也在忧虑孙恩会步竺法庆的后尘,任何一方面都负担不起战败的后果。
  不过事已至此,只好等待老天爷在此事上的安排。微笑道:“我今次并非空手而回,而是带来天大喜讯,但我想先弄清楚我们现在的情况。”
  屠奉三道:“刘牢之限令我们三天内全体离开新娘河,不得留下半个人。”
  刘裕大感愕然,接着双目射出慑人的神光,狠狠道:“刘牢之你太不知自爱了,你以为可以赶绝我刘裕吗?哼!我会教你白费心机、枉作小人,还会等着看你的收场。”
  他这番话和神态的反应,出乎所有人意料外,屠奉三、慕容战、江文清、姬别等人人都瞪着他,似乎今天方认识刘裕此一面目。
  此刻的刘裕,不但霸气十足,豪迈过人,且透出强大的信心,像一切都在掌握中。
  议堂内鸦雀无声。
  刘裕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只是这种神态已令人感到他是发号施令的最高统帅。事实上在眼前如此接近水尽山穷的劣境里,荒人最需要的正是强而有力的领导。
  以前他们公推刘裕为主帅,只属权宜之计,是因为刘裕乃各方面均可以令人接受的人物,又以为选他只是负责一晚的战役。可是发展到今天,刘裕因缘际会地演变为荒人反攻边荒集的领袖,实是任何人始料不及。
  刘裕沉声道:“让我告诉各位,我们边荒集仍是气数未尽,因为郝长亨和姚兴的密会,被我遇上,更听到他们全部的对话。”
  众皆哗然,气氛立即转热。
  卓狂生点头道:“只可用气数末尽四字方可作解释,如此推之,我们的小飞必可把孙恩的臭头斩下来。”
  屠奉三道:“听到甚么样的天大喜讯呢?”
  刘裕好整以暇的道:“边荒集缺粮!”
  众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边荒集缺粮是当然的事,不过粮食虽然紧张,只要北方水路无阻,粮食仍可源源不绝从北面运来。
  江文清美目一亮道:“是否姚兴向郝长亨借粮?”
  刘裕淡淡道:“不是借粮,而是买粮。”
  闹哄哄的议堂倏地静至落针可闻。
  红子春喘着气道:“不是这么便宜我们吧?”
  刘裕道:“正是这么便宜我们。姚兴将以三千头上等战马,换取二十船粮货和药物。”
  屠奉三精神大振,道:“难怪刘帅说不是空手而回了。”
  高彦抢着道:“两个坏小子还说了些甚么呢?”
  刘裕微笑道:“其它的稍后再说。你现在只须晓得他们会在离颖口二十多里处,颖水上游、汝阴荒城旁的渡头作交易便足够,这场仗等于反攻边荒集的前哨战,只要我们成为赢家,我们将要粮有粮,要马有马。”
  程苍古道:“姚兴是否接纳了桓玄和聂天还,让他们分亨边荒集呢?”
  刘裕欣然道:“就要看这次交易哩!”
  姚猛第一个忍不住尖声怪叫,其它人纷纷效尤,连一向沉着冷静的屠奉三也鼓掌附和。只有江文清脸染红霞,感激的眼神不眨的凝望着刘裕。
  刘裕创造了一个奇迹,带来荒人的希望。
  ※       ※       ※
  燕飞从床上坐起来,忍不住的露出一个笑容。
  他成功了,成功避过孙恩的感应搜寻。凭的便是他独门看家本领胎息大法。
  他截断了门鼻呼吸,纯以胎息方法从早上直睡至华灯初上的入黑时分,进入了最深沉、近乎胎儿在母体内的安眠,此时精神十足,整个人焕然一新。
  喧闹声从大街的方向传来,令他颇有重返人世的奇异感受。
  他取起放在枕旁的蝶恋花,随意的用手提着,站起来,推门外出。
  肚子有空空如也的感觉,他却不感肚子饿,只想找壹美酒来治治酒虫。
  孙恩接近的感觉也来了,似是如非的,令人无法捉摸。
  燕飞哑然一笑,丝毫不把被孙恩找到自己的事放在心上。
  要来的终于会来,避也避不了,怕他娘的甚么呢?
  来到客栈颇具规模的饭堂,二十多张桌子,一半坐有客人,猜拳斗酒,好不热闹,看外表该是路经的商贩、旅客占大多数。
  好的位置都给人占了,他只好到中间的一张桌子坐下,循例点了个小菜,叫了一壸烧刀子。
  想想也觉好笑,如自己在新娘河的兄弟,晓得自己竟是到这处来喝酒,会怎么想呢?
  酒先来了。
  燕飞掐开壹塞,倒满一杯酒后,忽然发觉瞵桌多了个人出来。
  燕飞举杯向那人微笑道:“原来是天师大驾光临,让燕飞敬你一杯。”
  原本热闹喧哗的大堂蓦然静下来,人人呆若木鸡。
  那人此时方缓缓坐下,面向燕飞,欣然道:“我孙恩从不爱杯中物,以茶代酒如何?伙计,给我拿一壸茶来。”
  “当啷!”
  不知谁因手颤拿不稳杯子,竟掉往地上,摔个粉碎。
 
第20卷 第一章 道法交锋

  刘裕与屠奉三从淮水返回新娘河基地,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分。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一声令下。
  两人在码头处下马,由士气昂扬的战士接过马匹。
  整个基地乌黑一片,只燃亮数支火炬,零星地散布基地内,于方圆两里之内,扼要的高地均布有哨岗,好令敌方探子难越雷池半步,只能于远处监视。
  刘裕拍拍屠奉三肩头,道:“还有两个时辰,我们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屠奉三陪他往宿处举步,道:“我还要找阴奇说几句话。”
  又道:“我有个感觉,刘帅你有点变了。”
  刘裕讶道:“是变好还是变坏呢?”
  屠奉三道:“是变得更坚定不移,只看你在议会上说话的神态,便知你已全情投入,并踏出迈向门标最重要的—步,就是把荒人团结在你的旗下。”
  刘裕道:“只有在日前的情况下,荒人小会听我们的指挥。边荒集始终是汉胡杂处之地,各有各的利益,亦各有各的打算。”
  屠奉三耸肩道:“有甚么问题呢?只要边荒集能继续发挥她的作用,将成为我们强大的后盾。”
  刘裕点头道:“边荒集现在确足我们手卜最大的筹码,我有绝对的信心把边荒集夺回来。不论我自己是否愿意,我已成为一个荒人,只要依足荒人的规矩办事,不损害边荒集的自由,边荒集将可以为我们所用。”
  两人来到宿处的门口,站定说话。
  屠奉三目光闪闪的打量他,淡淡道:“从非荒人变成荒人的过程,确难以向外人道尽,早前在议会举行的当儿,我生出奇异的感觉,就是你老哥终于抛开一切,且明白自己的处境位置,脚踏实地上做应该做的事。”
  刘裕听着小屋内传出来仿如大合奏此起彼落的打鼾声,心中一阵感触。自己的改变当然瞒不过屠奉三这冷眼旁观者。因王淡真而来的打击和深刻的创伤,已化成死里求生的奋斗动力,即使他最后落败身亡,他亦绝不会有半点畏缩。
  屠奉三拍拍他肩头,低声道:“好好休息!”
  说罢转身去了。
  刘裕进入小屋,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五、六个人,在单薄的被铺里瑟缩着。
  他叹了一口气,到一张空席处坐卜,刚解下佩刀,高彦一溜烟般走进来,在他身前坐下,一脸兴奋的道:“燕飞虽然滚了去干掉孙恩,幸好还有老刘你。我又想到一个问题,须老哥你为我解决疑难。”
  刘裕心中苦笑,看来好好睡一觉的大计要泡汤了。
  如果实力是寸以清楚量度,那燕飞可以肯定自己不是竺法庆的对手,更不是眼前孙恩的对手。不过事实竺法庆却是饮恨于他的蝶恋花之下。
  高手决战,影响战果的因素错综复杂,便像两军对垒沙场,士气、状态和战略都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眼前的孙恩明显是不同了,变得更深不可测,且根本是无从捉摸,今人不知如何入手。不像竺法庆般,打开始燕飞便掌握到他的破绽,那完全与竺法庆本身的功夫没有关系,却影响到最后的战果。
  燕飞清楚晓得自己正处于最巅峰的状态下,亦正因在这种状态下,他知道虽与孙恩有—战之力,可是与孙恩比拚功力和修养,实是下下之策。
  然则孙恩的破绽在哪里呢?
  燕飞淡然笑道:“若天师不反对,我想请其他人先离开。”
  孙恩哑然笑道:“原来燕兄仍是这般看不开,竟执假为真,哈!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呢?如燕兄所说的好了。”
  整个饭堂的伙计和客人,闻言如获皇恩大赦,只恨老娘生少两条腿,转眼走个一乾二净,偌大的厅堂,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燕飞心叫厉害,孙恩凭“执假为真”一句话,立即在言语机锋上占得上风,因为燕飞并不明白他这句话,与眼前的情景有何关系?
  燕飞喝掉杯中酒,心中想到的却是纪千千。千千呵!你可有想到我正在靠近边荒的一座城市内与有南方第一人至誉的孙恩作生死决战呢?
  微笑道:“天师似乎并不在意在这里是头号通缉犯的身分呢!”
  孙恩洒然耸肩道:“难道燕兄又以为自己是南方最受欢迎的人物吗?你故意张扬,令人晓得你是燕飞我是孙恩,该是早有预谋,否则燕兄便该是在边荒的一座山上等我,而不是选在闹市之中。”
  两人目光交触,双方均是神态轻松,脸带欢容,如看在不知情各眼内,还以为是故旧重逢,畅谈离别后种种使人难以忘怀的乐事。
  酒意上涌,燕飞不由怀念起雪涧香的滋味。犹记得坐在酒牢入门的石阶处,他小睡刚醒,纪千千撒娇的要喝他手上的雪涧香,喝罢闭上美眸,樱唇吐出“逞荒集真好”的赞语。那迷死人的情景,仍历历如在眼前。
  他是否在那—刻陷进纪千千法力无边的情网去呢?还是她坐船列边荒集去,迎着河风深吸一口娇呼“真香”的刹那?又或扯着他衣袖不放,告诉他忘记了徐道覆的时候?直到此刻他还是不很清楚。
  燕飞目光投往饭堂入口处,他的灵觉告诉他,这所城内最具规模客栈里的人,已走得—个不剩,而闻风赶来的城兵则叮在任何一刻抵达,喃喃道:“我是早有预谋吗?我倒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随心之所愿,到城内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幸好天师没有来人梦。这答案天师满意吗?”
  说罢目光投往孙恩,只要对方因他反击的话露出任何心神的散乱,他的蝶恋花会立即进击,直至对方授首剑下,始肯罢休。
  孙恩双目闪闪生辉的打量燕飞,哑然笑道:“我从没有遇过像燕兄般天才横溢的对手,你的胎息法竞能避过我道心的感应,也使我们今次决战更引人人胜,因为 只要燕兄成功逃走,便可以此法令我无法奈你何。这是否燕兄刚才故意惹起官府注意的原因呢?燕兄竞没有勇气和我孙恩决—死战吗?”
  燕飞暗叫厉害,微笑道:“实不相瞒,我是忽然心中一动下,方会叫出天师名字,与是否想逃走扯不上任何关系,请天师明察。”
  燕飞这招反击更厉害,且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比的是“道功”,他说出来的原因,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是甚么原因,完全来自灵性的直接反应,他只是依着“道心”去办,与孙恩所指的好引城内驻兵插手,以营造逃走机会的阴谋论扯不上任何关系。
  当然燕飞也可以是胡绉,不过在此刻是无法证实的,可是假若稍后证实了燕飞的“心中一动”的确灵验,那将证明了燕飞在“仙道一的境界上高出孙恩一线,如此会对看来无懈可击的孙恩造成严重的打击,甚至成为孙恩落败的因素。
  燕飞蓄势以待,只要感应到孙恩的心神现出波荡,就立即全力出击,乘虚而入。
  “啪!”
  孙恩鼓掌笑道:“丹劫果然是不同凡响。”
  燕飞应掌声遽震一下,终没法出剑。不过落在下风的孙恩亦因忙于反击,没法掌握良机。
  两人又斗个旗鼓相当。
  燕飞此招根本是无从破解的,只能待将来的事实印证是对是错,孙恩此记鼓掌发声,表现出他武学大宗师的气势,音响的刹那,恰好是燕飞行功至关键处,即将出剑的一刻,而掌音起处,有如能钻人人心的当头棒喝,令燕飞晓得孙恩把他看个通透。
  而孙恩忽然点破他的灵机妙应来自丹劫,更如巨浪撼上船身般令他心神差点失守,大有石破天惊的震慑力,同时破去他必杀的一剑。
  孙恩此话背后实含有深意,足可使燕飞生出不如对手的颓丧感觉。因为孙恩的话正指出燕飞只是在因缘巧合下得服丹劫,故能改变体质灵性,与孙恩经自身修行千锤百炼而成的道功有基本上的差异,并不足以自恃。
  这一句话,令孙恩重占上风。
  可是燕飞却不惊反喜,因为他终试探出孙恩的唯一弱点,就是他的一道心一。这本是孙恩最强横的一面,却偏是他可能出现破绽的地方。
  所以孙恩不得不透露出压箱底的秘密,而不能留待稍后于关键时刻利用此秘经营出最后能击杀燕飞的战略。可见如他不如此做,确会被燕飞趁隙而进,占得无机。
  这或许是击败孙恩的唯一方法。
  不过首先须证明他的“心中一动”是“有的之矢”。
  燕飞从容笑道:“来哩!”
  蹄声在客栈的西南方处响起,自远而近,大批城卫正全速赶至。
  即使以两人的武功,仍没有可能对付数以千计的敌人,何况两人又处于敌对的关头,但以两人的身手,在敌人形成包围前,要遁逃仍是绰有余裕。
  孙恩适才嘲笑燕飞缺乏一战的勇气,正是指此,因为在这样的形势下,只要燕飞擅加利用,确可以暂避孙恩的纠缠。
  孙恩正要乘占着上风的大好形势下全力出手对付燕飞,纵使杀不厂他,也可以凭绝世功力重创燕飞,削减他逃走的本领。可是燕飞一句“来哩”,说的不似是只指城街那般简单,登时被他勾起“心事”,气势被削,竟是出不了手。
  蹄声愈趋清晰,只听声音,来骑达数百之众,且夹杂着纷乱的足音。
  孙恩神态仍是一副轻松写意的模样,悠然自若的道:“念你一身修为得来不易,事情亦非必须分出生死方能解决,燕兄可有兴趣听本人唠叨几句?”
  燕飞心忖际此即陷重围生死悬于一发的紧张时刻,肯定非是说法的好时机,可是孙恩偏有此提议,登时生出玄妙的感觉。
  点头道:“愿闻其详!”
  刘裕皱眉道:“这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吵醒其他人,他们会联手来揍你,我亦不会出手帮忙,因为你是罪有应得。”
  高彦不满道:“我和你总算逛过青楼又共历患难,何必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他娘的!纵然你敲锣打鼓,世休想叮以弄醒他们。”
  刘裕拿他没法,颓然道:“说吧!”
  高彦喜道:“这才是兄弟嘛!这几天我朗想晚想,终于想通一件事,就是小白雁的确对老子情根深种,是不能自拔的那种情根深种、哈!问题来了,我们现在正 和她的师傅聂天还对苦干,她因此被情所闲,心上人和师傅之间该如何取舍呢?现在她当然选择离开我回到老聂那一边;她的人虽然不在,但我肯定她的心是向着我 的。你明白吗?只要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定寸以打动她的心。”
  刘裕有点猝不及防的想到乇淡真,心巾—痛,惨然道:“我真羡慕你这小子。”
  在暗黑里高彦瞪大眼睛来看刘裕,讶道:“为何这么古怪的,每次我说起我的小雁儿,就像念咒语般,人人神情有异;老庞如是,小飞如是,现在连你也变成这 样子。老庞是想起诗诗,小飞则是感应到孙恩,你老哥有是甚么一回事呢?我明白哩!你定足想起被刘牢之那忘恩负义的家伙出卖,所以这般伤心,对吗?”
  刘裕哪来心情答他,叹了一口气,高彦当然不会放过他,老气横秋的劝道:“人家兄弟不用说废话,当兵有甚么乐趣呢?你没有听过无官—身轻吗?当今世上,只有作荒人才最快乐自由,既然别人不要你,便索性开溜,人生始有意义。”
  刘裕给他勾起心事,满怀感触道:“我现在巳没有回头路可走,八有坚持下去,直至战死沙场的一刻。”
  高彦打个哆嗦道:“勿要吓我,说得这么悲观的。你不会死的,我也不会死。”
  刘裕苦笑道:“人总是会死的,只看早或迟,发生于何时何地?你高少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死有何好害怕的?”
  高彦坦然道:“我本也以为自己甚么都不害怕,可是当边荒集首次被攻陷,瞧着身旁的荒人兄弟一个接—个倒下来,死亡原来可以如此接近,我便怕得差点在裤子内撒尿,唉!虽然人人装出勇敢的样子,我却敢担保大部分人心里都是害怕得要命,只是没得选择吧!”
  刘裕不愿再在这方面谈下去,岔开道:“你刚才不是说过只要给你一个机会,便町以把那小精灵弄上手吗?你要的是怎样—个机会呢?”
  高彦登时兴奋起来,压低声音凑近道:“当然是个两个有情人单独相对的机会。她现在应在郝长亨的船队里,快运用你的神机妙算,给老厂我制造这样—个机会出来。”
  换了以前,刘裕肯定会对高彦荒谬的提议置之不理。此刻却因想起王淡真,推己及人的体会到高彦焦灼痛苦的心情,又想借此以减轻心中的凄酸,认真思索起 来,道:“你有想过这样的情况吗?在兵荒马乱的杀戮战场上,你的小白雁大开杀戒,你的荒人兄弟一个又一个栽在她的手上,而你仍要和她谈情说爱,这算哪门子 的道理呢?她可不是和稀泥呢?不但武功不在老郝之下,轻身功夫方面更是一等一的高手,想把她再次生擒恐怕燕飞才办得到,可惜燕飞却去了应付孙天师。”
  高彦摇头道:“不要说得那般呵怕,我的小白雁怎够瞻子杀人呢?我最明白她了。”
  刘裕失声道:“你忘了自己在巫女河的遭遇吗?”
  高彦茫然道:“我在巫女河有甚么遭遇?全赖她引开敌人,老子方避过一劫。嘿!你究竟肯否为我想办法?”
  刘裕为之气结,敷衍道:“我要睡醒始够精神为你想办法,你世该好好休息一会,现在离行动的时间只剩卜个许时辰。”
  高彦欲语还休,最后道:“你不要骗我,我的终身幸福全倚仗你了。
  说毕兴奋地走了。
  刘裕坐在地席上,想到工淡真的船该已进入大汁,逆流西往广陵,便肝肠欲断,只想痛哭一场,可惜已失去哭泣的本领。
  他确已没有回头的路叮走,冈为已失去一切,余下的是肩负的重担子,谢家和北府兵对他的期望,此外便是深切的仇恨。
  终有—天,他会手刀桓玄,只有如此方可以洗雪王淡真被强夺的耻辱。
  就在此时,脑海灵机乍现。
 
第二章 执假为真

  街上传来蹄音足声、叱喝至乎攀墙踏瓦的混乱响声,形势紧张至极点,显是此地的守将,正调动人马,把客栈重重包围,布下天罗地网客栈的饭堂却是完全不同的宁静天地,一切吵闹均似与此地没有丝毫关系。
  孙恩似是非常享受身处的境况,双目闪动着充盈智慧的神秘异芒,轻轻松松的瞧着燕飞,柔声道:“燕兄可知自己正掌握着能成仙成道的千载良机,只要你肯改变一下自己的想法,抛开成见,即可到达生死之外的彼岸,成为大罗金仙,完成每一个生命渴求的最高成就,踏足仙界。”
  燕飞把注意力从街上扯回来,哑然笑道:“天师把废话省回去吧!坦白说,我现在非常留恋生死之间的这段旅程,并觉得这段路本身已是我的终极目标,甚么成仙成佛本人没有半点兴趣。”
  孙恩笑道:“燕兄有此想法,是人之常情,生死之间的引人魅力正在于此,就像一个游戏,以生为始,死为终。由成孕开始,游戏开锣。我们全情投入,演尽了 悲欢离合,在成败之间,忘记了自己只是过客的身分。有人舍不得荣华富贵,有人割不下男女之恋,此是理所当然。何况燕兄忽然得道,并不像我般是于看破一切苦 修得之。旁观者清,我并不相信轮回之说,所以认为每一人只有一次机会,如白白错过,实在可惜。我孙恩有一个提议,只要燕兄肯立志向道,不再理会人世间的恩 恩怨怨,我不但可以放燕兄一条生路,还可以指点燕兄一条明路。”
  外面是杀气腾晴,比对起来,尤显得孙恩说的生命之谜充满难以描述的诡异。
  燕飞似像孙恩般浑忘了面对的危机,包括与这位有南方第—人之称、贯通天人之道的大师无法避免的生死决战,凝神打量孙恩好半晌,唇边露出一丝笑意,道:“成仙又如何?大师仍是局困在生死之间内,凭何晓得成仙是好是坏呢?”
  屠奉三来到刘裕对面坐下,讶道:“你怎么还未休息呢?”
  刘裕现出深思的神色,淡淡道:“高彦想我们帮他—个忙。”
  屠奉三愕然道:“当是与小白雁有关,你竟在想这样的事?”
  刘裕没有直接答他,自顾自的说下去,道:“他想我们为他营造—个与小白雁单独相处的机会,并有凭此征服她的信心。”
  屠奉三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苦笑道:“若是举手之劳,我当然会成全他。唉!坦白说,我对此战只有三、四成的把握,如非我们能掌握敌方形势,我们根本没有—拼之力。”
  略顿续道:“你说吧!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岂有闲情去理会私人的意向。”
  刘裕好整以暇的道:“屠兄因何对此战如此久缺信心呢?”
  屠奉三叹道:“问题出在敌我比较上,桓玄和两湖帮水陆两支部队,均是训练有素的精锐,纵使起始时中计落在下风,但其反击的能力却绝不可以轻视。反观我 们荒人部队,比对起来仍是乌合之众,勇气有余,却欠组织和训练,亦没有—个有效的指挥系统,不要说如臂使指,连能否执行命今也成为问题。说得难听点便是一 盘散沙,兵败如山倒,遇上敌人的顽强反击,我们肯定会乱作—团。”
  刘裕仍是神态轻松,道:“在边荒集的攻防战里,荒人不是表现出色吗?”
  屠奉三道:“那是完全有异于现今的情况,目标明确、保卫的又是人人熟悉的边荒集,加上有钟楼作指挥台。可是现在须于荒野大河黑夜作战,我们欠缺战阵调遣的缺点将暴露无遗,成为我们致败的因素。”
  刘裕淡淡道:“屠兄不是说过我必须确立荒人统帅的形象吗?眼前便是一个机会。”
  两人低声细语,屋内的人仍是熟睡如死,益添两人谈论荒人此战成败的特异气氛。
  屠奉三摇头道:“我不明白。”
  刘裕道:“荒人是与别不同的,所以出产了个整天在妙想天开的卓狂生、又明知对方是妖精仍不顾一切投进情网的高小子,试想想看,假设我们能在如此的情况 下,仍可以玉成高小子的痴心妄想,而这由没有可能变成有可能的故事,每晚都在卓狂生的说书馆大收旺场,是多么投荒人所好的精采故事?那时谁敢说我刘裕没有 资格作荒人的主帅呢?只有这样疯狂的主帅,才是边荒集的特产。”
  屠奉三遽震道:“你的想法很接近卓狂生,确是匪夷所思,且非常合荒人的脾胃。可是问题在我们求胜已属不易,还如何办到此事?只有当局势完全操控在我们手上,我们要敌人往左转,而敌人绝不敢向右转的情况下,我们方或会有机会做得到。”
  刘裕笑道:“若依现时的形势发展,我们确没可能办得到,幸好高小子提醒了我。哈!他等于帮了自己一个天大的忙。”
  屠奉三奇道:“他提醒了你甚么事呢?”
  刘裕沉声道:“他告诉我他心中充满恐惧,今我记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情况。起始时我心中只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可是当身旁的战友中箭倒地身死后,一切便改变过来,死亡是如此实在和接近,再没有任何安全的感觉。幸好那场仗我们赢了,否则我或者会当逃兵。”
  屠奉三点头道:“我明白!恐惧会像瘟疫般蔓延,所以兵败会如山倒,正是恐惧作祟。可是今夜之战,在这方面,敌人显然远比我们优胜。”
  刘裕问道:“告诉我!敌人现在最大的恐惧是甚么呢?”
  屠奉三全身一颤,双目亮起来。
  孙恩一对眼睛爆闪异芒,正容道:“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因为没有人知道。人自出生开始,便是迈向一条死路,死亡是生命的终结,是生命的放弃。我绝不是 贪生怕死的人,只是不甘屈服于生死,希望能在这有限的生命内,即使作困兽之斗也要超脱生死。我没法告诉你成仙成圣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只深信当你超脱生死 后,生命会以另一种形式继续下去,而这亦是最诱人之处,那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呢?神仙之说,自古已存,是人来自内心至深处的一种渴望和追求。”
  燕飞讶道:“天师既有如此抱负,为何又置身于人世间的纷争襄,岂非矛盾至极?”
  孙恩长笑道:“所以我说燕兄误在执假为真,故而迷途忘返。生命只是一个过程,万物之所以存在,只是人心产生的幻觉。便像一场大梦,梦襄无一不真,你更不会怀疑自己在做梦。梦正是是心的余象,如声音的余韵,如空谷襄的回响。机会就在眼前,燕兄勿要错过啊!”
  燕飞环目四顾。
  纵使是敌对的关系,他仍感到孙恩字字发自真心,显然超脱生死,是这可怕的对手深信不疑的事。
  难道眼前的一切确只是人心制造的幻象?想想也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不过纵然人生只是一场大梦,但只要梦襄有纪千千在,那这场梦已足可令自己放弃一切,全情投入地享受与纪千千共谱恋曲的动人滋味,且永不言悔。
  “笃!”
  一支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穿窗而进,钉入在孙恩后方一根梁柱里。
  火箭!
  箭附在梁柱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孙恩不为所动,目光凝注燕飞。
  燕飞淡淡道:“天师的说法怕会难以继续下去,动手吧!”
  刘裕道:“屠兄明白了!”
  屠奉三点头道:“我明白了。”
  刘裕再把声音压低少许,凑近微笑道:“敌人最害怕的,是刘牢之的意向,因为如刘牢之背叛王恭和桓玄一方,今次来攻打我们的荆州两湖联军势将全军覆没。而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刘牢之确大有叮能背叛桓玄和王恭,这便是敌人最大的恐惧。”
  屠奉三道:“桓玄虽然手段狠辣,且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广,事实上却是贪生怕死的人,所以行事谨慎,不会冒险,如他怀疑刘牢之,绝不会让手下随便越过寿阳,进入刘牢之的势力范围,更要在刘牢之的眼皮子下大兴干戈。”
  刘裕胸有成竹的道:“换了是别人,肯定不敢用此计,但我是深悉情况的人。不论是郝长亨或桓玄一方的人马,肯定有探子至乎内奸在广陵监视刘牢之的动静, 以策安全。司马道子写信予刘牢之一事,已成公开的秘密,更少何谦一方知之甚详,并会散播谣言,以动摇刘牢之在北府兵内的威信、”
  屠奉三点头道:“此事确有可能,何谦便曾把刘牢之与王恭结盟的事,通知孔老大。”
  刘裕道:“我最清楚北府兵内的情况,刘牢之是不得不与手卜将领商量此事,消息会因此散播开去。”
  屠奉三道:“若是如此,你这招恐惧大法,将叮以发挥无穷尽的威力、郝长亨是聪明人,深悉人性,也比别人多顾虑,容易杯弓蛇影。”
  接着皱眉道:“可是敌人不足刚上战场的雏儿,我们想骗倒他们并不容易。”
  刘裕微笑道:“屠兄似乎忘记了我正是不折不扣的北府兵。只要敌人略呈乱象,我便有方法乘虚而入,营造出北府大军从水陆两路杀至的骇人形势,只要今敌人生出恐惧,不求取胜但求保命,此战我们便有必胜的把握。”
  屠奉三现出心悦诚服的神色,点头道:“真的明白了!刘帅!”
  火箭的攻势终于歇下来,整座客栈已陷进火海和浓烟里去,饭堂内的温度不住升高,仿如人间火狱。
  两大高手仍各据—桌,目光交击,等待对方露出破绽,看看谁先捱不下去。
  烈焰虽仍未波及他们,不过主梁已烧着,其余可以想见。
  地上遍布箭矢,都是射往两人身上被挡开的火箭,默默诉说着刚才一轮箭攻的激烈情况。
  “猎猎”声响,靠近燕飞的最后第三张桌子被上面掉下来一团火球波及,终告起火焚烧。
  对面的孙恩没入浓烟之内,燕飞展开内息之法,口鼻呼吸停顿,真气在体内循环往复,形成护体的气罩,不让火势入侵。
  如此以火箭焚毁一座具规模的客栈,并非上策,城将必须先把附近居民撤走,又要控制火势,可是燕飞却体谅城将的苦衷。要知不论自己或孙恩,均是天下武林 最顶尖儿的人物,强攻进来,必是尸横遍地的局面,且没有必杀他们的把握,如能以烈火把他们逼得见势逃遁,再由箭手以乱箭从远处把他们射杀,当然划算得多。 但因级数差别太大,城将作梦也没想过他们能在火场内挺这么久,这也难怪,天下间,亦只两人有内呼吸的惊人能耐。
  “蓬!”
  一团火球从上而降,掉往两人中间的位置去,火热遽增。
  “铮!”
  蝶恋花向主人发出动人心魄示警的清音。
  燕飞蝶恋花出鞘的一刻,尚未触地的火球已挟着劲气狂飙,扑脸而来。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烟烈焰衷,燕飞感到孙恩的气场停滞了—瞬,未能发挥全力。不由心呼侥幸,晓得自己差点输掉此战。
  直至适才火球落下的一刻,孙恩—直在他灵觉的严密监视西,即使孙恩没入浓烟里,他仍能一丝不误地掌握着孙恩的精神状态,只要孙恩忽然出于,他有十足把握可以作出及时的反击,不会让孙恩抢得尢手,占夺关系生死成败的先机。
  可是在火球落下的一刻,孙恩似像倏地消失了,他再感应不到孙恩,要命的是孙恩的灵觉却完全紧攫着他。
  他既不知该何时出手,更小晓得孙恩会用何手段。
  刹那间整个局势完全改变过来,他已陷于绝对的被动,先机尽失败。
  就在败局将成的关键时刻,蝶恋花的示警正足他最需要的及时雨,忽然灵觉天机失而复得。
  孙恩的全力出手露出不该有的破绽,正因孙恩料想不到他的蝶恋花会有护主的“惊人之举”,更因而生出在道行上及不上燕飞的震撼,所以气场滞了一下,精神的变动影响了他的功夫。
  来自丹劫的灼热真气透剑锋击出,直冲扑面而来的烈焰狂劲最强大的核心处刺去,命中孙恩的劲气锋尖处。
  最奇妙的事发生了。
  凌厉的剑气如于烈焰添上最助燃的火油般,毫不费力地穿透火焰,化为一柱蓝晶晶的惊人光焰,立即令周遭的火焰世界像星辰比之皓月般的黯然火色,照破了浓烟烈焰,把原本隐藏在火烟后的孙恩身影勾画出来,神奇至令人难以相信眼睛所见。
  来自丹劫的真劲剑气顿然威力倍增,不但彻底破去孙恩借火势攻来的一招,还直刺往孙恩双掌平推的掌隙间处,精准如神。
  孙恩诧异之下立即变招,两掌合拢,成掬手状,发出另一股真劲,迎上燕飞有如神来之笔的“剑焰”。
  燕飞从没想过丹劫剑气有此奇效,心中想到的是如不能在此特异的环境下击杀孙恩,大有可能永远部没法击败他,岂敢犹豫,人随剑势,竟就那般全力催发剑气,往孙恩扑去,完全无视临身的火屑焰风。
  “蓬!”
  孙恩的真劲与蓝白的剑焰交击,立时化作往两边激溅的蓝色光点,有如烟花盛放,诡美至难以用任何言辞形容其万一。
  孙恩浑体剧震,闷哼—声,往后飞退进入另一股浓烟襄。
  燕飞亦被反震之力轰得往后挫退。
  “哗啦啦!”
  主梁终受不住烈焰的摧残,颓然折断下堕,火屑飞舞襄,大小火球从屋顶掉下来,仿如大地终结。
  燕飞暗叹一口气,迅速倒退,以别人的高速避过焚身之险,同时以丹毒的冰寒真气护体,倏忽间已退至饭堂边缘,再冲天而起,撞破仍在燃烧的瓦顶,就那么来到火场上空处。
  四周尽是卷旋向上的浓烟,既看不到包围的敌人,敌人也看不到他。
  燕飞知道已失去击败孙恩的天赐良机,更清楚已向孙恩证明了自己的“心中一动”是真材实料。心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第三章 雪中送炭

  燕飞在山野飞驰,神舒意畅,朝淮水的方向推进。
  他感应到孙恩在后方十多里处追来,感觉清晰而不含糊,胜过以前任何一次的情况。蝶恋花在火场内示警护主的鸣叫,似如暮鼓神钟般唤醒他灵觉的某—部分,令他朝“仙界”迈进了—步。
  日月丽天大法在体内运转,他这门自创的运功法门已由繁入简,口诀是退阴符、月诀为进阳火,阳九阴六,丹劫到达阳之极,水毒阴从阳生,如天道日月的循环 流转,体内真气去而复来,阳极阴生,阴极阳现,轻松得如飞鸟翔空、舒闲似鱼儿戏水,疾奔近五十里路,仍没有丝毫劳累的感觉,痛快得难以形容。
  他真的觉得自己已成了半个神仙,不受一般的人间规条束缚,对孙恩他再没有半丝惊惧。
  这不是说他认为自己可以胜过孙恩,事实恰好相反,若他现在被孙恩追上,纯较量武功,他肯定自己仍是败多胜少。纵然刚才在那样占尽上风,又把丹劫剑气发挥至颠峰的当儿,仍只能把孙恩击退,便晓得孙恩的黄天大法实在他之上。
  可是他已掌握到孙恩的弱点,明白到孙恩并非无懈可击,关键处在“道心”的比拼上,他燕飞的成就更是秘不可测,连自己亦弄不清楚。
  想想也觉好笑。
  他是在糊里糊涂下占得上风。
  现在形势对他非常有利,孙恩正被他牵着鼻子走,不得不在最短的时间内追上他燕飞,好在他的“道功”有进一步的突破前,把他赶尽杀绝,去了他这能在“道法”上威胁和挑战他的大敌,再无暇去理会他之外的任何事。
  他决定把孙恩引得深入边荒,然后和他在边荒斗法,—决胜负。
  就在此刻,他感应到尼惠晖。
  在营地南面的旷地处,二干名荒人部队中最精锐的骑兵,正接受刘裕的训示。这支部队将由最擅攻的慕容战指挥,战士主要由骑术超卓的慕容鲜卑和拓跋鲜卑族人组成,只有小部分夹杂其他胡汉战士。
  刘裕要教导的是如何扮作北府兵的方法,最后道:“北府兵于黑夜进攻时,便采用我刚才说的号角和鼓音指挥的方法,是由谢玄所创,敌人一听便分明。只要你们出奇不意,又能配合我们,敌人根本没有时间去分辨真伪,”
  屠奉三道:“北府兵最擅野林冲击战,苻坚也因此一败涂地,进攻时须又狠又准,教敌人没有翻身的机会。”
  众战士不敢喧哗,齐举兵器,以示抛头颅洒热血的无畏勇气,士气高昂。
  刘裕向慕容战道:“一切拜托慕容当家了,大小姐会派出引路之人,最重要是避通敌人哨探,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攻击的位置,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慕容战伸出两手和他相紧握,双目闪亮的道:“刘帅此计妙绝,我慕容战定不会让刘帅失望。”
  燕飞心湖浮现出尼惠晖的妖艳佗容,并不清晰,有点像波纹荡漾的水面反映出来的倒像,使燕飞晓得她距离他很远,可能是数十里,也可能在百里之外。
  他直觉感到她正在施展弥勒教的妖术,搜索宋悲风的行踪,他没法掌握她的位置,只感应到她所在处的方向。
  忽然间,他知道与孙恩的决战已不再局限在他两人间,至少多了个实力强横的参与者。他必须立即赶去对付尼惠晖,因为宋悲风正陷身动辄送命的危险里。安玉晴更可能亦在其附近。
  不论为公为私,他都要除去尼惠晖,杀了她,或可解开呼雷方的精神禁制,令他回复昔日的光采。
  思索间,孙恩又追近里许。
  他是故意让孙恩追近点的,因为他要令对方生出错觉,以为在轻功上可胜过他。
  当把孙恩诱入边荒的时候,孙恩会发觉自己错得很厉害。为了纪千千,我燕飞将会全力与你老兄周旋到底。
  屠奉三和刘裕并肩往码头区掠去,前者道:“水路的部分会困难得多,敌人既曾点算过我们船只的数目,兼之郝长亨等人在水道上打滚多年,纵然在黑夜里,仍可一眼看穿是否北府兵的水师船。”
  刘裕道:“屠兄是否认为自己不会卜当,推己及人,所以作出郝长亨不会上当的判断呢?”
  屠奉三讶道:“刘帅比以前更懂揣摩别人内心的想法,我确是这么想。”
  略顿续道:“我敢肯定陆路方面必可奏效,因为桓玄—向以北府兵为假想敌,自他接掌军权后,便着下面的将领研究北府兵的战术,只要慕容战依足刘帅的吩咐去办,当可鱼目混珠。照我看只要击垮莉州军,郝长亨失去陆路的配合,只好慌忙撤退。”
  刘裕道:“如此高小子势将好梦成空,唉!我也正为此头痛。”
  码头区火把光照射耀天,江文清、阴奇、程苍古、费二撇、席敬等一众擅长水战的将领,正在等候两人。
  江文清仍是一身男装打扮,英气勃勃,趋“叫低声道:…北府兵的老明女求见刘帅,他要见到刘帅才肯说话。”
  两人为之愕然。
  刘裕道:“是谁呢?”
  江文清沉声道:“是何无忌。此事不可张扬,若传出去,会为他招杀身之祸。”
  屠奉三一颤道:“何无忌不是谢玄在世时的亲卫头子吗?他还是刘牢之的外甥。”
  刘裕点头应是,向江文清道:“他在哪里?”
  江文清道:“刘帅请随文清走。”
  刘裕对屠奉二道:“水路的行动暂停,一切侍我和何无忌谈话后再说。”
  屠奉三点头答应,提醒道:“人心难测,勿要轻信与刘牢之有亲密关系的人。”
  刘裕心中浮现何无忌英武正直的模样,道:“明白了!”
  燕飞推断宋悲风处于险境,并非胡乱猜想,而是合理的推测。
  尼惠晖持有合壁的天地佩,该叮凭天地佩的感应直追至边荒去,而宋悲风亦凭心佩的感应掌握到尼惠晖的位置,故晓得该遁往何方。
  现在尼惠晖舍天地佩不用,改以她的搜魂异术搜索宋悲风,是因明白问题所在,不知就襄的宋悲风大有可能因而中计。
  尼惠晖并非单独一人,随行的有弥勒教的四大金刚,明日寺的竺雷音和艳尼妙音,这样的实力,只要策略上运用得宜,加上天地佩的妙用和尼惠晖的妖术,可布卜天罗地网,对付宋悲风这条鱼儿。
  因此燕飞须抛开一切,赶往协助木悲风,顺道和弥勒教的余孽来个了断。
  尼惠晖方面的实力是不可轻视的,他能否胜过与竺法庆并称的尼惠晖仍是未知之数,加上还要应付与她随行的高手,此战确足异常闪险,假设最后演变为孙恩与尼惠晖联手,他和末悲风必死无疑。幸好这可能性不大。
  孙恩已追至后方七、八里处。
  在星空之下,淮水出现前方,继续其已不知过了多少年月湍流往东的旅程,默默地漠然不理发生在她两旁人世间的恩怨,哪管城市变为废墟、良田化作荒地、沃野转为焦土。
  燕飞的心灵—片平静,无畏无惧,加速朝淮水飞掠而去。
  在新娘河基地边缘处的一个营帐内,刘裕见到何无忌。
  何无忌现出激动的神色,扑上来抓着他双手,叫道:“刘裕!”
  刘裕向江文清打个眼色,江文清识趣地退出帐外去,还命人把守叫方,防止任何人接近。
  何无忌一身夜行劲装,背着一把大刀,双目射出浓烈的光芒,反映心内激荡的情绪,用力抓苦他一双手。
  刘裕道:“还有谁看过你的脸?”
  何无忌道:“只有文清小姐,我相信她会守秘密。”
  又道:“如不是玄帅死前多次提醒我,我定会和二舅大吵—场。”
  刘裕感激的点头,拉他坐下,道:“你怎知道我在这里呢?”
  何无忌放开他的手,岔然道:“我是猜到的,二舅着我在新娘河的淮水下游集结水师船队,并指令三天之期一到,立即进占新娘河,把大江帮的基地焚为焦土,我便猜到刘兄在这里,所以冒险到来试试能否见着你。”
  刘裕不由为他的安全担心起来,皱眉道:“此事还有何人晓得?”
  何无忌道:“只有为我掩饰的几位兄弟知道,他们全属玄帅的亲兵系统,绝不会出卖我们。”
  刘裕道:“你是否升了官呢?”
  何无忌道:“我现在是可领军的先锋将。唉!我真不明白二舅,他是否要把你赶尽杀绝呢?你曾到广陵来我是事后才知道,二舅公布你和他立下的令状,惹起军中很大的反感,实是不智。他又秘密召我去人,要我负责断去荒人后撤之路。告诉我,我可以干什么呢?”
  刘裕一对眼睛立即亮起来,道:“这支水师部队是否由你全权指挥?”
  何无忌道:“我的副将是二舅的人,不过我可以干掉他,我是豁了出去哩!”
  刘裕愕然道:“疏不间亲,你这样做,不是等于背叛刘爷吗?”
  何无忌双目透出崇慕的神色,坚定的道:“我随玄帅南征北讨多年,在他身上学到很多做人的道理。只有义之所在,认清方向,方能择善而从之,做个顶天立地 为国为民的好汉子。所以安公弃女婿王国宝而不用,玄帅不挑选二舅和何谦而拣你。事实上玄帅也可以栽培谢琰,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正因大义当前,家族也要放 在次—等的位置。二舅的确令我失望,竟与桓玄之辈为伍,你又没有威胁到他的地位,不但不懂珍惜你这晚辈,还要整治你,谁人心服呢?玄帅生前很欣赏荒人,赞 他们有不甘于屈从命运的大无畏精神,二舅却偏要在他们四面楚歌的时候落井下石,教人齿冷。”
  刘裕明白他是因想起谢玄,所以眼中现出如此神色,更感觉到他是言发于衷,字字真诚。点头道:“你不用直接卷入此事内,却可以帮我—个大忙,事后亦不会被人看穿你和我的关系。”
  何无忌一呆道:“怎能办得到呢?”
  刘裕道:“你明白我们现在的情况吗?”
  何无忌茫然道:“我只知执行二舅的指令,其他一切都不清楚。”
  刘裕扼要的解释一遍,听得何无忌目瞪口呆,既想不到有两湖帮和荆州军牵涉在内,更想不到刘牢之如此狠绝卑鄙。
  刘裕心忖怎都要博他娘的一铺,希望以谢玄的慧眼,不会看错何无忌这个人,遂说出自己的计划,道:“你只须虚张声势,在我们离开新娘河的一刻,驱船队逆流而上,过新娘河而不入,直趋涡水和淮水交汇处,此战我们将可稳操胜券。”
  何无忌欣然道:“没有问题,我可以装作须于淮水布防,以肯定你们没有回来,谁也不会怀疑我在暗助你们一把。”
  又定神打量刘裕,道:“玄帅确没有挑错人,这确是在如今的形势下最高明的策略。”
  刘裕伸手抓着他的肩头,道:“兄弟!你的雪中送炭我永远不会忘记。”
  何无忌苦笑道:“我的心情很矛盾。唉!怎么说好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很多人不看好你们今次反攻边荒集的行动。”
  刘裕微笑道:“假设我们成功了又如何呢?”
  何无忌—震道:“二舅会更顾忌你。”
  刘裕晒道:“顾忌我又如何呢?他可以不让我归队吗?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你二舅大有可能背叛与王恭、桓玄和殷仲堪的联盟,改投司马道子。”
  何无忌色变道:“不可能吧?二舅现在和何谦势成水火,怎有与司马道子合作的可能性呢?”
  刘裕沉声道:“司马道子杀了何谦又如何呢?”
  何无忌哑口无言。
  刘裕拍拍他肩头道:“人是会给权力和富贵蒙蔽的,你二舅已再不是以前的刘牢之,任何阻碍他达到目的者都会被他铲除,我不例外,你也不会例外,所以小心点。”
  何无忌有点难以启齿的道:“将来有—天如刘兄处于—个可以决定二舅生死的位置,刘兄可否看在我的分上,放他一马?”
  刘裕苦笑道:“是否言之过早呢?不过我可以答应何兄,如真有那样的一天,我绝不会亲手对付他,至于他要如何做,便是他的事了。”
  何无忌感激的道:“玄帅说得不错,刘兄确是有情有义的人,是我们北府兵未来的希望。起始时我也是半信半疑,但今天如仍怀疑你的本领,便是大蠢材。”
  刘裕心中感激谢玄,心忖恐怕连谢玄也想不到何无忌能于此生死关连的时刻,发挥这般大的奇效。
  道:“何兄在我们离上后,好好尽忠职守,不要表现出任何不满刘爷的态度,还要比任何人对他更尽心尽力,为的不是他,而是玄帅和北府兵,令北府兵能保持凝聚力,否则纵使我收服边荒,仍是没有作用。”
  何无忌道:“明白了!”
  又道:“现在北府兵年轻一辈的将领,人人均视你为继玄帅后另一位有本领的领袖,只要你反攻边荒集成功,谁想为难你,等于与整个北府兵为敌。”
  刘裕心中一阵凄酸,自己表面的风光,又于事何补,如此失去了王淡真,以后还可以快乐起来吗?
  更清楚自己是无路可走,剩下唯一的道路,就是争霸之路。但这可以疗治心内的伤痛吗?他不知道。
  何无忌起身道:“我必须全速赶回去,好与你们配合。”
  刘裕也站起来,与他双手紧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何无忌戴上头笠,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紧握他一下后,出帐去了。
  刘裕呆立帐内,脑袋—片空白。
  江文清的声音在他背后温柔的道:“有什么新的消息呢?”
  刘裕转过身来,接触到她一对明亮的美眸,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淡淡道:“高小子的梦想或许会成真哩!”
 
第四章 淮水风云

  在慕容战率领二千名战士离开后两个时辰,船队起航,载着的是另一批达五千人的战士,与慕容战的部队合起来共七千人,是现在荒人能加入作战的精锐。
  刘裕和屠奉三深明兵员贵精不贵多的战场定律,这七千人均来自以往各汉胡派系帮会,又或合作惯了的夜窝族,悍勇擅战,只要策略得宜,可以发挥出惊人的威力。
  在诸般条件配合下,形势已转为对他们有利,故人人战意昂扬,定要藉此战打响头炮,继燕飞斩杀竺法庆后再振荒人的威势。
  屠奉三非常聪明,因深悉己方组织上的弱点,故以百人为一个作战单位,每单位配以能独当一面的领袖,即使情况混乱,仍不会失去行动的方向,各单位领袖可以随机应变,自行决定策略。
  对付郝长亨的战船队分为两组,十二艘战斗力最强的双头船为—组,由江文清负责指挥。另一组包括司马道子赠送的五艘战船、由小型货船改装的战艇二十八艘,以及八艘货运船。
  当到达涡水和淮水交汇处,船队会兵分两路,屠奉三的运兵船队北上涡水,逆水而上二里后,卸下兵员,便会顺流而回,配合江文清夹击郝长亨数目达三十艘,包括“隐龙”在内的战船部队。
  江文清的十二艘双头船,会过涡水而不入,直趋淮水上游,当藏身在淮水南面支流的郝长亨发觉形势不妙时,淮水上游已被截断去路,且把顺流攻击的优势拱手让人。
  此时郝长亨仍可死守支流,可是当晓得北府兵水师船过新娘河而不入,势必以为刘牢之背叛了他们,与荒人联手,只好冒险突围,如此江文清和屠奉三将有机可乘,展开擒贼先擒王的策略,以“隐龙”为主目标。
  整个谋略部署尽见屠奉三的智谋。
  其他二万余荒人则负责从陆路运送粮资到淮水南岸,由于不用怕刘牢之的船队突袭,故此他们不需武装,只靠数百战士虚张声势。他们是饵,可是在如今的情况下,他们反处于最安全的情况下。指挥他们的是姬别和红子春,两人均是老江湖,有足够的应变能力。
  慕容战手下的人是全骑兵部队,有来去如风的机动能力,即使在对等的情况下,凭这批人的强大战斗力,仍可正面硬撼荆州军,何况主动全掌握在他们手上。
  当船队开离新娘河,刘裕已晓得赢了这场水陆大战,问题在能否完成高彦的心愿。
  最后一艘船离开基地时,陆路队伍亦浩浩荡荡的出发。
  刘裕卓立高岗之上,注视着整个形势。
  他身旁是双目发亮的高彦,正兴奋地等待刘裕的指示。他与小白雁的恋情己被卓狂生传遍荒人之间,为此战平添了无限的姿采,战争再不纯是杀人与被杀的扫兴事。
  另一边是卓狂生,双目射出狂热的神色,使人怀疑他正默默记录着这荒人光辉的一页。
  三人身后是牵马而立的二百名战士兵。
  这是慕容战的骑队外另一支骑兵队,人人均是百中挑一的高手,负有特别的任务,为的当然是多情的高少。
  刘裕唇角的笑意忽然扩展、化为灿烂的笑容,道:“我们去吧!”
  手下忙把三人座骑牵来。
  刘裕飞身上马,此时他忘记了一切,只晓得赢取眼前的战争。
  且是彻底的胜利。
  千千!
  你晓得我现在往哪裹去吗?
  大地一片银白,正是这场大雪,令荒人可以突围而出,逃往新娘河。
  这或许是今冬边荒最后一场雪。
  燕飞在此纯美洁净的世界孤独地滑翔,但心中填满对纪千千的热爱,而没有丝毫寂寞的感觉。
  即使人世间一切发生都是短暂而虚幻,他和纪千千的爱恋却是不容置疑的至美至真,舍此之外再没有其余。
  千千啊!我现在要去的是“边荒四景”里最神妙的一景,也是你阻止我说出来的一景白云香涧。每逢大雪之后,庞义会到密藏于白云山内的神秘香涧采泉水,用作酿制雪涧香。
  终有一天我会与你携手到这里来欣赏雪涧香的故乡。
  刚才当燕飞被孙恩追至身后不到两里的近处,立即改外呼吸为内呼吸,晋入胎息的境界。
  就在那一刻,他感应到心佩的“跃动”和“呼唤”。
  他不明白是如何办到的,不过那已无关重要,正如他也不明白蝶恋花为何有示警护主之能。
  他再感应不到孙恩,也知道对方亦感应不到自己。
  刘裕领头疾走十多里后,下令休息片刻,以保持战马的体力。
  他有信心可一丝不误的依计划的时间进入攻击的位置,天衣无缝地配合江文清和屠奉三。
  百多人在黑暗的密林下马休息。
  刘裕、卓狂生和高彦三人徒步走上前方的高丘顶上,蹲下来遥观右方淮水的情况,己方的船队因逆流而上,尚未到达。
  刘裕低声道:“我现在说的每—句话,高少必须牢牢记着,卓馆主则负责记录。”
  卓狂尘连忙取出纸笔。
  高彦失声道:“我的娘!你要公开我的秘密吗?”
  卓扛生欣然道:“你该感光宗耀祖才对。放心吧!我把刘爷的话记下来,是怕你忘记了精采的情节,说故事的仍是你,钱是放入你的袋子里,我只抽取三成作佣金,明白吗?”
  刘裕道:“小白雁肯定是在‘隐龙’上,我们必须击沉‘隐龙’,方可以进行‘小白雁之恋’的故事襄最精采的一章,故名之为‘英雄救美’。”
  卓狂生更正道:“是‘多情高少义救小雁儿’。”
  刘裕不理高彦的反应,笑道:“什么都好!正当我们要杀小白雁之际,我们的多情种子再控制不住,背叛了边荒集,竟出手救走了可以之勒索聂天还的重要人质,逃进边荒里去,还要躲避我们的追捕。我们的忙帮到此为止,以后的就看你老兄的手段哩。”
  卓狂生像擂鼓助兴的笑道:“非常精采,真亏我们想得出来。”
  高彦呆看着刘裕,好一会才回复过来,倒抽一口凉气道:“如她要走,我如何拦得住她呢?”
  卓狂生骂道:“枉你这小子自认聪明,却这般愚蠢,你忘了刘爷说过要追捕你们吗?到时我们会虚张声势,你则全力救美,带她逃往边荒集的无人僻处,好令小 白雁从人质转作爱情的俘虏。记着须绘影绘声,说得寸步难行,除倚赖你外,再没有其他办法,只好与你作一对同命鸳鸯,生死与共的逃避我们的毒手。”
  刘裕知高彦性格,提醒道:“勿要说得太过火,说出夸大至连对你情根深种的小白雁也不相信的话,—切责任自负。”
  卓狂生道:“高少夸大才是正常,老老实实反令人生疑,我认为还是依高少平日的作风才是高招。”
  高彦给两人你一语、我一句的弄得哭笑不得,可是眼睛却发亮起来,道:“你们不会打伤她吧?”
  卓狂生笑道:“我们集荒人最有智慧的几个脑袋想出来的东西,会差到哪襄去呢?我们会把她点倒,禁制她的穴道,你便可以软玉温香的抱着个小美人逃走。我们当然会教你解穴的方法,但你却要装作不懂解穴的手法,走远了才误打误撞的乘机解穴。”
  高彦开始兴奋,喘息着道:“哈!误打误撞?我岂非可以享尽温柔?被制后她的神智能否保持清醒,否则怎晓得我是如何英勇?”
  卓狂生道:“制她的是老子的独门手法,保证她没法自行解开,她会变得软弱,四肢乏力,但神智清醒,可是你千万不要乘她之危,占她便宜,让她看不起你。”
  又加一句道:“要占便宜可在试图解穴时想办法。”
  高彦差点磨拳擦掌,但又开始担心另一方面的事,道:“你们有把握击沉‘隐龙’吗?她并非一般的战船。”
  刘裕道:“‘隐龙’并非普通的战船,但我们亦非普通之辈。今次大家为你想尽办法,成功失败,须看我们兵器大王姬公子设计的‘破龙箭’是否管用。时间差不多哩!我们起程吧!”
  孙恩和尼惠晖是敌对的关系,天师道与弥勒教更是势不两立。可是若燕飞扯入他们的关系裹,那比较之下,杀死燕飞方是他们最紧要的事。
  燕飞在应付孙恩的同一时间,不得不对付尼惠晖,是因别无选择,他必须助宋悲风脱离险境。
  白云山位于颖水东岸,离开边荒集只有十八里。
  这是块得天独厚的山区,白云山脉把方圆三十多里的区域团团围绕,山势峻伟,人迹罕至,长满奇花异树,宛如荒芜的土地上的仙境胜地。
  主峰摩云岭突出群峰之上,白云香涧便是从主峰倾泻而下的垂云瀑分出来的石泉涧,经过一片桂树林的泉段,更是树香四溢,因之而得名。
  燕飞进入山区后,又从内呼吸转回外呼吸,登时心中一震。
  他感应到孙恩,仍紧迫在他后方,距离由最接近的二里拉远至三、四里,显然纵然他内呼吸和收敛精神双管齐下的情况,仍避不过他的精神感应。
  可是他却感应不到对方。
  由此推断,孙恩的精神修养,胜他至少一筹。恐怕只有进入无知无觉、睡与醒之间的胎息状态,方能避过孙恩的寻踪搜迹。
  出乎料外的情况,令他想无以奇兵突袭尼惠晖一伙人的如意算盘登时打不响,不得不改变计划,先与宋悲风会合,再想办法应付两方面的劲敌。
  不留痕迹地掠过近两里的密林区,燕飞从白云山的支脉登上山区,当他到达山脉另一边的危崖处,美景展现眼前。
  摩云岭在北面没入缭绕的云雾裹,垂云瀑似从虚无处奔泻而下,如珠帘倒挂,水声烟色,远呵近拂依山势而立积雪挂冰的老松树,令人叹为观止。水瀑尽处,形成阶梯瀑布,瀑布逐级下跌,仿如正演奏视觉的天然乐章。
  经过边荒一段荒芜之旅,骤然见到展露眼前的美景,那种震撼,确非言语能形容。
  一时间燕飞忘记了一切,只想到纪千千。
  何时才能与她携手到此一游呢?
  刘裕把战马安置在密林内,留下十人看守,领着突击队朝两湖帮战船藏身的淮水支流潜去。虽是近百人在夜林内疾行,可是人人均是一流的好手,没有发出任何的风吹草动。
  卓狂生肩上扛着个长达五尺,宽约两尺的木箱子,仍是步履从容,看得刘裕心中赞许,暗忖卓狂生的武功绝不在屠奉二、慕容战和拓跋仪等人之下,今次有他随行,活擒小白雁的机会肯定大增。
  高彦则隐隐猜到箱内的东西当是姬别制造的厉害武器,可予超级战船“隐龙”致命的一击。他很想开口询问,不过看刘裕和卓狂生讳莫如深的样子,知问也是白问,只好闷在心襄,暗中则祈求姬别弄出来的东西有灵有性,勿要让他好梦成空。
  随行的战士除拿手的兵器外,都多带一副弩弓和两筒弩箭,这是从边荒集直带到这里来最有杀伤力的长程攻击武器,所余无几,由此可见这支突袭的部队,并不是来应个景儿,而是负担着能决定胜败的重要任务。
  刘裕既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又曾探察过两湖帮埋伏的地点,由他指挥这次行动,是不作他想的最佳人选。
  刘裕发出停止前进的鸟鸣声,众人连忙止步下蹲,气氛沉重紧张。
  刘裕卸下背着的特大弩弓,苦众人待他片刻,掠出密林,探察敌情去也。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刘裕回来了,欣然道:“两湖帮的人已全登上战船,伺机而发,可见他们掌握到我们的动静,还以为机会来了。”
  卓狂生笑道:“这个很难怪他老兄,换了我们任何一个是他,也以为胜券在握,哪想得到我们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
  刘裕重新把超级强弩背到背上去,道:“来吧!”
  领先走出密林外。
  众人随他走上一道斜坡,到抵达坡顶,人人精神为之一振。
  淮水从右方流过,前方是一道宽若十丈的河流,三十艘战船分成两队,分泊两岸处,离交汇处只有数十丈,没有任何灯火,像与黑暗和河水融合随时会扑出来择肥而噬的河怪。
  高彦一眼认出“隐龙”,她排在对岸船队中间的位置,表面看不觉有任何特异处,高彦当然深悉她的厉害。
  想到小白雁正在船上,心儿不由忐忑狂跳起来。
  卓狂生向他笑道:“你又不是情场生手,胆子这么小吗?”
  高彦气得不理他。
  刘裕把大弩放到地上,摆放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以脚力把大弩撑开,又固定支架。
  卓狂生见状忙打开木箱,取出一支形状古怪的大弩箭,箭身附有八个火油弹,双手捧着来到刘裕身旁。
  众战士不待吩咐,纷纷选取有利的攻击位置,准备弩弓弩箭。
  高彦瞧着卓狂生和刘裕合力把怪箭安置到弩弓上,怀疑的道:“这样的箭怎会有准绳呢?”
  刘裕笑道:“你没看过我练习的情况,当然没有信心。”
  卓狂生兴奋的道:“待会我们的刘爷会令你大开眼界,射出这支你和小白雁定情的信物。”
  高彦讶道:“你何时变成马屁精,刘爷前刘爷后叫个不停,叫到我全身毛孔都竖个笔直。”
  卓狂生哂道:“谁能给我夺回边荒集,我都会拍他的马屁拍得他高高兴兴的,因为他是我的长期饭票。”
  刘裕沉声道:“来了!”
  高彦别头瞧去,十二艘双头船正威风八面的逆水驶上来,快要驶经两湖帮埋伏的支流河口。
  卓狂生冷笑道:“郝长亨已错过唯一扭转败局的时机,你道他现在会怎么办呢?”
 
第五章 白云古刹

  在星空之下,一座古刹孤寂地座落密林之中,似已被外面的世界遗忘。
  三重殿堂前方的广场正巾处,一尊卧佛纵然被野草侵扰,仍悠然自得地作其千秋大梦,左右两旁的佛塔便像他的忠仆。
  这是白云山区内唯一的古寺,位于南脉一个环境幽深的半山高地,不过早在汉末时期已被荒弃了,荒人称之为卧佛寺。
  燕飞并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当年淝水之战时,他在白云山北面遇卜任遥,被他击伤,后来碰到任青堤,被她诓到这襄来,还被她暗算受重创,最后为自救行险服下丹劫,致有以后的种种遇合,其中过程,曲折离奇,直至此刻他仍有点难以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江凌虚当日亦曾现身,看破是个陷阱,不战而退。
  想起其时的当事人任遥、曼妙和江凌虚均已作古,人事不知翻了多少遍,岂无感触?
  卧佛寺主堂隐透火光,情景诡异,隐透出莫测其高深的况味。
  可是燕飞却清楚把握到心佩确在古刹内,不由大感奇怪。
  如寺内的人是宋悲风,便颇不合理。照理宋悲风应是千方百计躲避尼惠晖等人的搜捕,没理由守在这么目标明显,且不利逃遁的地方,还有大模大样的生火。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燕飞跃落广场,绕过卧佛,朝破落的主堂入口处走去。
  江文清领着代表大江帮仅余的战斗力量的十二艘双头战船,终到达河流交汇点,继续西上。
  卓狂生所说郝长亨错过的时机,正是此刻。如郝长亨发觉有异,能早一步于江文清占上游之利前,由隐伏处顺流迎击,大有机会重创江文清的船队,然后从容逸走。
  不过屠奉三早猜到郝长亨来不及作出最适当的应变。
  首先郝长亨为他们所惑,认定所有荒人的船只均用来载运沉重的粮货,所以虽掌握到荒人动身撤退的时刻,却没想过来得这么快。
  其次是他以为荒人的船队会北上涡水,岂知荒人船队一分为二,最具战斗力的十二艘双头船从两里外的河口突然改为西上,郝长亨晓得不妙时,已错过时机,从主动变为被动。
  最妙是郝长亨存有侥幸之心,会认为双头船西上是要从颖口转上边荒,重占秘湖基地,好能保证南方的物资源源送来,而不是识破他们和荆州军的军事行动。
  在如此心态下,郝长亨会认为一切仍在掌握裹,只要歼灭驶上涡水的荒人船,渡河的荒人则由荆州军侍候,便大功告成。
  所以卓狂生说渴望看到郝长亨如何应变,便可从而推测他是否中计。
  “隐龙”亮起灯火,打灯号传递命令。
  赤龙舟纷纷升帆,开始起航。
  众人目不转睛的注视着。
  出河口后往西或往东,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往西的话,代表郝长亨意识到奸谋败露,决定闯过江文清的一关逃走。如朝东去,则代表郝长亨仍依原定计划,与荆州军联攻荒人撤退的水陆队伍。
  刘裕心中一片平静,胜利已来到掌心之内,不论郝长亨作出哪一种选择,注定难逃此劫。
  荆州军那方面情况更劣,当荆州军发觉何无忌统领的水师船队过新娘河而不入,必定心生疑惧,到慕容战扮作北府兵从东面强攻,屠奉三的荒人部队义从涡水方向杀至,荆州军不立告崩溃方是怪事。
  一切都在掌握里,就看高彦的心事能否如愿以偿。
  最紧张的是高彦,脑袋一片空白,头皮发麻地瞧着形势的变化。
  排在最前方的两艘赤龙战船,出河口后转束而行。
  卓狂生拍额道:“老郝中计哩!”
  刘裕沉声道:“让他们离开,不要动手!”
  众皆愕然。
  入目的情景,即使以燕飞的镇定功夫,亦差点道心失守。
  破落的主堂早失去往日香火鼎盛时的光辉,不但尘封网结、野草滋蔓,供奉的佛像亦只剩下数堆难以辨认原状的塑泥堆。可是在这宽广的空间里,被清理出一片乾净的地方,还铺上一张柔软的地席,燃着两盏油灯。
  在油灯两点闪跳不定的火焰中,尼惠晖盘膝安坐,法相庄严,使人没法联想到她过往放荡的行为。
  她背上插着拂尘,一身素白的麻裳,脸上不施半点脂粉。当燕飞踏入本为大雄宝殿主堂的一刻,仰起俏脸来看燕飞,能摄魄勾魂的一对美眸看得是那么深情和专注,便如久候爱郎幽会的美女,终盼到情人来会。
  一丝温柔的笑意从紧抿的樱唇漾出来,轻轻道:“坐吧!”
  假设尼惠晖一见燕飞,立时变成雌老虎般攻击他,燕飞反会心中舒服,因为理该如此。可是尼惠晖现在摆出的姿态,却令他糊涂起来,不知她要耍什么手段。
  更令他大惑不解的是他肯定周围没有其他埋伏。弥勒教的四大金刚、竺雷音、妙音等人到哪里去了呢?难道尼惠晖有信心凭她一个人便可以收拾自己?
  他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尼惠晖充满前所未有的诱人之貌,白麻袍柔软地覆盖她的肉体,却没法掩蔽反特别强调她能令任何男人血脉贲张的线条。她表面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却偏最能勾起男性的七情六欲。
  看似矛盾,却偏又是那般自然而然。
  燕飞有点怀疑她正在施展某一种高明和不着痕迹的媚术,只要他道心稍有失守,对她生出男女之想,她会觑隙而入,置他于死地。
  心佩并不在她身上。
  瞧她胸有成竹的样子,燕飞感到失去了主动。
  尼惠晖忽然皱起眉头,撒娇的轻嗔道:“惠晖叫你坐嘛!还呆头鸟般站那襄干什么呢?”
  她低沉却充满诱人磁力的声音在大堂回荡着,今燕飞仿如置身在幻景里,做任何事也不用负担后果。
  燕飞心悬宋悲风的情况,暗叹一口气,缓缓移到她的方地席的边缘处学她般盘膝坐下。
  尼惠晖像个小女孩般赧然瞄他一眼,垂首喜孜孜的道:“终于盼到你来哩!人家有最要紧的事和你商量呢!”
  燕飞心中唤娘,不但受不了她烟视媚行的情态,还完全摸不清她的手段,顿感落在下风。最大问题是虽明知她是心狠手辣、狡猾如狐的超级妖妇,可是此刻横看竖看,她仍只是个动人至极点的尤物,使他没法出手。
  她究竟有何意图呢?自己不是她的杀夫仇人吗?
  高彦失声道:“老刘你是说笑吧!只有在这个位置,敌人才会任我们鱼肉,你竟说什么都不做,岂非白来一趟。”
  他们埋伏的丘陵,居高临下俯视与淮水交汇的河口,形势险胜,确难找另一处地方有此优越的地理形势。
  卓狂生也焦急的道:“‘隐龙’起航哩!刘爷快考虑清楚,勿失良机。”
  刘裕看着四艘赤龙战舟双双转入淮水,往东驶去,露出一个充满自信的笑容,道:“我不是不动手,更不会让高小子你空手而回,而是要等待更佳的时机。现在 老郝方面军心稳固,队形完整,进退有序,我们如施突袭,只可以乱他阵脚,造成的破坏非常有限,逼他改变主意,往西逃亡,反令大小姐首当其冲,战个两败俱 伤,岂是智者所为。”
  卓狂生皱眉道:“但我们也将失去重创‘隐龙’的大好机会。”
  刘裕摇头道:“不!机会仍在我们的掌握中,郝长亨已经中计入局,再没有别的选择,当他看到下游被北府水师截断,老屠的战船又从涡水顺流驶回来,会以为 北府兵和我们联手对付他,而他的唯一逃路是立即掉头,不是去闯大小姐的一关,而是趁末被截断这处河口前,从支河逃走,那时最佳的攻击时刻将出现,我们在两 岸同时发动火攻,杀老郝一个措手不及,更显得我们用兵如神的威风。而我们所余无几的战船则不用正面和他们交锋。如此划算的事,我们怎可以放过。”
  接着迎上两人目光,微笑道:“只要郝长亨短期内回不了颖口,他买予姚兴的粮资势成我们囊中之物,此乃一石二鸟之计,我们反攻边荒集的行动将可以全面展开。”
  卓狂生和高彦都像首次认识他般呆看着他,他们想的是一时得失,比较起来,刘裕着眼的却是整个形势的发展。
  高彦嗫嚅道:“那我的……我的……”
  最后两艘赤龙战船驶经脚下的河口。
  刘裕两手抓着他肩头,欣然道:“放心吧!我正是为你着想,方冒这个计算过的险。只有在两湖帮军心大乱,亡命逃窜的时候,你的英雄救美方行得通,否则即使烧掉‘隐龙’,你的小美人仍可以跳上另—艘赤龙舟,溜之大吉。对吗?”
  卓犴生吐出一口气,点头道:“我这部边荒的史书肯定愈来愈精采,高小子,你知不知道下面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高彦心神不定的问道:“叫什么鬼名字?”
  卓狂生柔声道:“与新娘河成双成对,同一方向的河,当然该叫新郎河哩!难道将来说书先生说这段故事时,这条河那条河般让人听得糊涂吗?哈!新郎河!亏老子想得出来。”
  尼惠晖此时的神态便像和情郎款款谈心,秀目闪着诱人的亮光,声柔语软,轻轻道:“你不用担心宋悲风,我根本没有机会伤害他。他确是一等一的高手,且非 常机智,引我们在边荒大兜了几个圈子,又利用边荒集独特的情况令我们数次追失他,不过心佩也如蝇附骥尾,令他终没法真止摆脱我们,直至他逃到这里来。”
  燕飞仍摸不清她现在玩的把戏,皱眉道:“多谢佛娘坦诚相告,请问宋兄现在哪里呢?”
  尼惠晖道:“我再不是什么佛娘,弥勒教已烟消云散,你可以唤我作惠晖,又或晖姑娘,以前的佛娘再不存在。”
  燕飞愈来愈糊涂,难道杀夫之仇竟这般一笔勾销?又或尼惠晖只在使手段?他真的弄不清楚。自己可否向她直问解救呼雷方的办法呢?
  尼惠晖又羞人答答地瞥他—眼,两边脸颊泛起红晕,不想入非非的男子肯定是铁石心肠,这若不是一种高明的媚术,打死燕飞也不相信。最厉害是她没有半点放荡或邪淫的意味,而一颦—笑,无不引人入胜。
  燕飞苦笑道:“姑娘……”
  尼惠晖打断他道:“你先答奴家一个问题,然后奴家会又乖又听话的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
  燕飞愈来愈感到她的“威力”,心叫好险。她想动摇的如是他的“道心”,肯定会有很大的成功机会,因为只要他稍想及男女的情欲,肯定道心失守。不过他根本没有可容她的媚术入侵的破绽,因为他的心填满对纪千千的爱恋,再容不下其他东西。纪千千变成了他的护心宝符。
  燕飞道:“问吧!”
  尼惠晖仰起俏脸含笑打量他,像愈看愈爱的秀眸异采涟涟,道:“告诉奴家,你是怎懂得寻到这襄来的呢?”
  燕飞感到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该从实告之还是砌词隐瞒。最后把心一横,道:“因为我感应到心佩在这里。”
  尼惠晖一声欢呼,整张脸亮起来,鼓掌道:“果然如我所料,当心佩和天地佩的联系中断,只有你这身具异能的人方能生出感应。”
  燕飞听得一头雾水,叹道:“姑娘可否说清楚—点?”
  心忖她的年纪该在三十过外,可是她此时的神态只像个天真的小女孩,而她的玉容和体态,却充满成熟诱人的味道,两方面合成奇异的魅力,令他明知她是邪恶的妖妇也很难真的如此看待她。
  尼惠晖雀跃的道:“让我告诉你现在的情况好吗?当你的老明友宋悲风逃入此破庙后,心佩和天地佩的联系突然中断,可以推想他是以特别的手法把心佩藏在这里的某处,使我们再不能凭玉佩追踪他,就在此时,我感应到你正朝这个方向赶来,可知当联系中断后,你反而感应到心佩。”
  燕飞沉重的心情立即一扫而空,宋悲风当然不晓得中止心佩和天地佩互相呼唤感应的方法,助他达成此事的是安玉晴,只有她深悉心佩的秘密。亦可知两人给尼惠晖等逼得走投无路,唯有施出此脱身之法。
  要在卧佛寺如此广阔的区域,寻出小小一方心佩,等于大海捞针。—个不好,还会损毁心佩。
  道:“我也可以因感应到你而到这里来。”
  尼惠晖白他一眼,像在说你休想可以骗倒我,神态娇憨动人,连有“护心宝符”的燕飞亦差点吃不消。
  道:“于是我遣散了身边的所有人,告诉他们弥勒教再不存在,然后耐心的在这里等待你大驾光临。”
  燕飞开始有些儿明白,讶道:“姑娘似乎忘记了我们是敌非友。”
  尼惠晖甜甜浅笑,垂下螓首,柔声道:“那是过去了的事哩!我现在崇拜的男人,再不是竺法庆,而是比他更强的燕飞,愿意为他作奴作婢,只求他的爱宠。”
  燕飞当然不会相信,知她意在心佩,苦笑道:“请恕我对姑娘的另眼相看无福消受。姑娘难道以为说这么的一番话,可使我为你把心佩找出来吗?”
  尼惠晖丝毫不以为忤,还笑意盈盈的道:“你只是不明白真相吧了!我现在会告诉你有关洞天三佩的不传秘密,当你明白事情的始末,说不定大家有商量的余地呢?”
  燕飞心忖你休想说服我,叹道:“我不想知道,我自己的烦恼还不够多吗?”
  尼惠晖嗔道:“你不想知道也不行,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好应该为别人着想。你该不想有我这么一个敌人吧!眼前正有一个非常好的解决办法。我可以在此立下毒誓,如有—字骗你,教我不得好死。”
  燕飞心中一震,心想尼惠晖说出来会是如何惊天动地的秘密呢?为何她有把握自己会和她合作?
 
第六章 三佩合一

  燕飞道:“我真的不明白,假设姑娘把洞天佩的秘密说出来后,我却拒绝为你找出心佩,姑娘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尼惠晖俏脸亮起来,淡淡道:“随着弥勒教的败亡,我已失去以前所有的权力、地位和男人,且一去不复返。我只是崇拜竺法庆,却从未试过爱他,开始时我仍 不明白,心中只想把你碎尸万段,可是当我感应到你正朝心佩的方向赶来,我终于醒觉,这有什么意思呢?于是解散了我的从众,—心一意地等待你。只恨你仍不了 解我的心意,须我如此这般剖白,你不觉得很令奴家委屈难堪吗?”
  燕飞道:“纵使你可以说服我为你找出心佩,可是现在却非是适当时刻。”
  尼惠晖柔声道:“是不是孙天师正追在你背后呢?”
  燕飞愕然道:“你是……”
  尼惠晖现出缅怀过去某一段日子的温柔神色,以带点欷歔的伤感语调道:“不用奇怪,我是猜出来的,因为我明白孙恩。一直以来,他视法庆为死敌和对手,晓得法庆饮恨于你剑下后,更清楚荒人的成败关键系乎你的声誉上,他怎肯放过你呢?”
  燕飞愈来愈感到尼惠晖不简单。
  尼惠晖美目深注的瞧着他道:“首先奴家必须介绍自己的出身,好让你明白为何我可以如此清楚洞天佩的秘密。”
  燕飞不解道:“姑娘似乎并不介意孙恩在旁虎视眈眈?”
  自踏足白云山区,他便失去孙恩的踪迹。不过以孙恩之能,当然不会追失他,而是采取另一种策略。
  尼惠晖从容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如他敢进来捣乱,我们联手杀掉他如何?”
  燕飞为之语塞。
  眼前的尼惠晖肯定属竺法庆和孙恩的级数,如和她联手,恐怕强如孙恩也要吃不完兜着走。
  事情的变化,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忽然间,他晓得主动控制权在尼惠晖手上,只要她倾向孙恩,明年今夜此刻将是他燕飞的忌辰。所以尼惠晖如此胸有成竹,一副不愁他不乖乖合作的态度。
  细想又似非如此,尼惠晖说出来的一字一语,都透出来自心底的诚意,且带点恳求的意味,像真有信心说服自己的样子。
  尼惠晖道:“我之所以这么清楚洞天佩,因为此佩本属我爹所有。”
  燕飞失声道:“你爹?”
  尼惠晖徐徐道:“我的爹就是孙恩、江凌虚和安世清等人的师傅。奇怪吗?爹到七十三岁忽起凡念,才有了我这个女儿,原因正在于洞天佩。”
  燕飞一头雾水的道:“这和洞天佩有什么关系呢?”
  尼惠晖道:“怎会没有关系呢?他空拥道家至宝超过五十年,却是一无所得,最坚强的人也会心灰意冷,怀疑自己欠缺仙缘仙根。细节我不想说了。我现要告诉你的事,是爹临终前对我说的,天下间只有我一个人晓得洞天佩的秘密。”
  燕飞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正如安玉晴说过的,是对完全不能了解掌握的事物的恐惧。尽管身处的人间世,很多事物都在人们的理解之外,可是大部份已习以为 常,大致上能接受在什么情况下发生怎么样的事。可是尼惠晖即将说出来的,将是关于生死之外的仙道秘密,是超乎现实状况另一回事。
  尼惠晖道:“自爹辞世后,我心中充满仇恨,只想到向夺走洞天佩的人报复,所以我找上法庆,沉沦多年,到刚才我忽然醒过来,原因正是你。”
  燕飞苦笑道:“我不明白!”
  尼惠晖道:“因为心佩在呼唤你。爹曾说过,心佩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会呼唤有仙根的人,亦只有这个人,可以令天地心三佩合而为一,当三佩合一之时,进入洞天福地的仙门将会打开。”
  燕飞一呆道:“仙门?”
  尼惠晖双目闪闪生辉,道:“那是离开我们的世界的唯一出路,只有具有仙根的人方可以打开仙门。”
  燕飞深吸一口气道:“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呢?通过这入口,是否可以进入洞天福地,找到道家宝典《太平洞极经》呢?”
  尼惠晖道:“《太平洞极经》早失传近百年,亦不是藏在洞天福地里,只是经内最后一章,记述三佩合一开启仙门的秘密,所以和洞天福地扯上了关系。”
  燕飞开始相信尼惠晖不是编故事来骗自己去为她寻出心佩,一来因她语气透出令人无可怀疑的真诚,更因她说出来的事既匪夷所思,又合乎情理。
  尼惠晖道:“只要你找出藏在这里某处的心佩,便可以令三佩合一,开启仙门,我亦可以离开这个一无可恋、充塞斗争仇杀的世界,我们间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
  燕飞感到自己的心神正处于仿如狂风暴雨之中,受到猛烈的冲击,一切都变得不稳定,包括以往一向深信不疑的现实世界。
  是否确如孙恩所说,一切都是虚幻的,人们执着的生命,只是一个梦?而洞天佩却是开启这被封闭在生与死之间的梦域的匙钥。凭它将可以找到离开的出口,到达洞天福地,“醒”了过来呢?
  一时间,他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高彦大喜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老郝掉头回来哩!”
  星夜下的淮水,出现重重帆影,两湖帮的战船队逃命似的逆水驶回来,队形散乱,再无复先前的威势。
  卓狂生沉声道:“他们仍可以沿淮而上,硬闯大小姐的—关。”
  刘裕从容道:“换了你是老郝,在以为刘牢之背叛了他们的情况下,敢否闯寿阳胡彬水师的一关呢?”
  卓狂生愕然片刻,点头叹道:“服了!刘爷确是算无遗策。”
  刘裕冷然下令道:“当我的特制火箭命中‘隐龙’后,大家可以随意攻击,不用留情。”
  命令立即传遍山头,又以灯号知会潜往对岸埋伏的己方战士。
  战火一触即发。
  燕飞道:“三佩合一时,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呢?”
  尼惠晖摇头道:“没有人知道。”
  燕飞愕然道:“怎会没有人知道呢?至少制成洞天佩的人该晓得是什么一回事,否则仙门之说只是骗人的谎话。”
  尼惠晖温柔的道:“是不是骗人,把三佩合一时,不是可以一清二楚吗?告诉我,你见过会互相呼唤的玉石吗?”
  燕飞差点无言以对,不是因她说的道理,而是因她绝没有丝毫怀疑的语调神态,仿如说的是太阳由东方升起来,从西方落下去一类亘古以来便存在的真理。
  苦笑道:“三佩合起来,不是可以展现出可以寻找洞天福地的图象吗?所谓仙门,指的会否只是这样的一张寻宝图呢?”
  尼惠晖淡淡道:“你曾经拥有心佩,上面有图案吗?”
  燕飞只好摇头。
  尼惠晖像有用不完的时间,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表情,解释道:“据传天地佩上的山水图形,只是黄帝着人刻上去的装饰,以示对洞天福地的憧憬和渴望,没有任何实质的作用。”
  燕飞心忖难怪安玉晴对天地佩合成后显现的地形图完全不感兴趣,原来如此,反是不明真相的任青媞会紧张。
  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那洞天佩是怎样来的呢?”
  尼惠晖微笑道:“燕飞终于产生出兴趣哩!洞天佩是黄帝之师广成子白日飞升后遗下来的,还于坐化处以指刻地写下洞天佩的秘密,这段留言被记载在《太平洞 极经》内,由那时开始,三佩从未试过合而为一,以我爹的通天智慧,傲视当时的武学修为,经数十年的苦思、尝试和努力仍—筹莫展。”
  接着叹一口气,充满渴望的道:“好哩!现在只看你有没有成人之美的胸襟,玉成我毕生追求的大心愿。此事对你有利无害,穿过仙门后,我将永远不能回来,我们间的事自可以一了百了。”
  燕飞感到头皮在发麻,倒抽—口凉气:“假设到时没有任何事发生,又假如我亦无法令三佩合而为一,事情又如何了断呢?”
  尼惠晖一双眼睛神光闪闪地凝望他,若无其事的道:“我便助你杀掉孙恩如何?”
  燕飞愕然无语。
  尼惠晖目光投往破落至门不成门、出口不成出口的破洞门处,平静的道:“如保得住性命,我会找一个仙明水秀之地,结庐而居,平平静静渡过余生算了。除洞天福地外,我对其他事物再没有丝毫兴趣。你若想保有三佩作个纪念,我也没有意见。”
  燕飞感觉到自己被她说服了,何况纵使尼惠晖骗他,他仍有应变的能力。
  点头道:“好吧!”
  站了起来,朝中殿的方向走去。
  尼惠晖仍安坐原地,轻轻道:“谢谢你!我绝不会负你的。”
  “隐龙”是第七艘驶入河口的船,刘裕可以想像郝长亨此时的心情,因为只要全队进入“新郎河”,他们将可安然进入大江,再驶往颖口。
  他两手握着大弩的机括,火箭瞄准“隐龙”满张的主帆,喝道:“点火!”
  卓狂生打着火种,燃点缠在箭锋的火油布,熊熊燃烧。
  “隐龙”颤动起来。
  刘裕冷笑道:“太迟了!”
  “喀嚓”脆响。
  超级火箭带着火油弹,画出美丽的火红弧线,迅如流星般掠过二十多丈的空间,往“隐龙”的主帆投去。
  两岸人人睁眼瞧着,心儿差点跳出口腔来,气氛紧张至顶点。
  高彦更是呼吸顿止。
  成功失败,就看此箭。
  “卜”的一声,超级火箭一箭功成,命中“隐龙”主桅近顶部的位置,精准至令人难以相信。
  一种无可比拟的感觉走遍刘裕全身,他的目的只是要射中面积大得多的风帆,岂知竟可以命中主桅,只是这种幸运,已收先声夺人之效。
  “隐龙”主桅中箭处火花激溅,照亮了整个河口区域,然后令人骇然和料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八个火油球同时爆炸,化为数不胜数的大小火球,暴雨般从四、五丈的高空洒下,把整条船覆没在火海里。姬别设计的火油弹箭,竟有如此惊人的威力,是连发箭者刘裕也没想过的。
  欢呼声分别在两岸响起,接着一支接一支火箭,疯了般射出,往下方新郎河全无还手之力的敌船投去。
  淮水上游檑鼓声起,十二艘双头船杀至,硬把敌队断为两截。
  屠奉三的五艘战船和大批战艇亦逆水追来,胜败之势,显而易见。
  刘裕大喜道:“捕雁的时间到哩!兄弟随我去。”
  被甄选出来负担此任务的二十名高手中的高手,加上卓狂生和高彦,迅如狂风般往被烈火完全吞没的“隐龙”掠去。
  纪千千和小诗并骑而行,风娘坐在另一骑上紧跟在她们后方,周围是慕容垂的亲卫高手。
  大队沿着一道河流朝西北的方向不徐不疾的走着,人人默默催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马儿也懂性地没有嘶鸣,只有蹄起蹄落错乱里又透着整齐规律的踏地声。
  夜空星光灿烂,寒风阵阵刮过积雪的野原,似是残冬心有不甘地用尽它所余无多的力量。
  纪千千没法估计这支部队的人数,或许是数千,又或近万人,不过其高度的行军效率,却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只在起程时见过慕容垂,他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显然是谋定后动,一切尽在他的计算之内。
  从初次攻打边荒集开始,至攻陷洛阳,慕容垂都以奇兵取胜,而事实亦证明了他在这方面是没有敌手的。不过假如自己能变成燕飞的神奇探子,慕容垂在这方面的优势将丧失殆尽。
  今次慕容垂要对付的人是谁呢?
  希望不是拓跋圭吧!否则她将没法发挥作用,不但因她筑基未成,更因她仍未能摸清楚慕容垂的军力、作战方式和战略部署,而这正是探子须侦察的要项。
  像现在的她根本不知身在何处,朝哪裹去,能告诉别人的只有是白昼还是黑夜,如何可以当称职的探子呢?
  不过她并不担心,她正开始学习,为了小诗、为了燕郎,更为了边荒集,她必须朝目标努力。
  纪千千往小诗瞧去,紧裹在厚羊皮袍内的她显得特别脆弱娇纤,脸色有点苍白和疲倦,见纪千千看她,勉强露出一个“我没有事”的笑容。
  纪千千柔声道:“累吗?”
  小诗低声答道:“还可以!”
  风娘的声音从后面传上来道:“撑多个许时辰便可以扎营休息哩。”
  纪千千别首瞥她一眼,感谢的微笑以报。
  风娘轻叹一口气,似是欲言又止。
  纪千千心中大讶,她不是第一次对自己露出这种神情,难道她同情自己主婢两人吗?自晓得她是慕容垂旗下最出色的女性高手,纪千千便视她为慕容垂安置在旁监视她们的一着厉害棋子,冷酷而无情,从没想过她也像一般人有七情六欲。
  前方的队伍偏离河道,改采靠北的方向,进入岸北的疏林区。
  纪千千的心“霍霍”跳动,假设队伍改往北去,目的地肯定是黄河河套,那拓跋族的根据地盛乐便危险了。
  没有她的帮助,即使有燕郎助阵,拓跋圭仍远不是慕容垂的对手,事实早证明了根本没有人是慕容垂的对手。
  何况燕郎现在因边荒集的失陷而自顾不暇呢?
 
第七章 英雄救美

 燕飞回到主殿,在尼惠晖面前盘膝坐下,神情肃穆。
  尼惠晖淡淡道:“是否放在银罐里呢?”
  燕飞把手摊开,晶莹纯净的心佩安然出现掌心处,中间的小孔似深藏着某种力量。点头道:“银罐被埋在中殿和后殿间的破园里。”
  尼惠晖并没有深究为何宋悲风晓得此隔断心佩和天地佩联系的秘法,探手到玉颈处,提着系索,把天地佩解下来,默运玄功,系索寸寸碎裂,把天地佩恭恭敬敬安置在心佩旁。
  在她运功时,燕飞感到气温骤降,心忖如此至阴至寒的真气,他还是首次遇上,比之水毒,实不遑多让。
  尼惠晖的玉容若不波止水,神色平静。
  燕飞想起初次在边荒集密林偷窥她的情景,便如在昨夜发生,他从来没有深思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只简单地把她和邪恶凶残、戕害佛门的弥勒教等同视之。事实上任何人也有另外的一面,只看你能否接触到。
  尼惠晖深情地看着并列的天、地、心三佩,双目射出浓烈的感情,轻轻道:“爹很疼爱我,自我懂事开始,常向我说心事话儿,有一天他在丹房像我现在般呆瞧着三佩,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玉佩,便问他是什么来的?他答道拿来给你当嫁妆好吗?”
  燕飞醒悟过来,他因尼惠晖异常的神态,误以为她在施展某种高明的媚术,事实上却全不是这回事,只是尼惠晖给勾起心事,回复少女时的心态。
  孙恩究竟在哪里呢?
  因何他无法感应到他?难道他怕面对尼惠晖。忍不住问道:“你爹是否被孙恩害死的呢?”
  尼惠晖目光不移的冷哼道:“他还没有那个资格,不过爹对他颇为忌惮,曾对我说过终有一天孙恩会超越他。爹去后,孙恩便串同其他人联手逼我们母女把洞天佩交出来。”
  燕飞道:“你的娘?”
  尼惠晖凄然道:“爹对娘很好,娘虽然是侍候他的婢女,爹却从没有当她是下人,所以娘是心甘情愿从爹的。爹的过世,已令娘伤痛欲绝,孙恩还如此大逆不道,气得娘一病不起。唉!一切都成过去了,我真不愿再去想这些事。”
  燕飞心中一阵感慨,对尼惠晖再没有丝毫怀疑。叹道:“安世清是否其中一人?”
  尼惠晖摇头道:“他和另一位师兄都是好人,全力维护我们。如不是安师兄从孙恩手上夺去心佩,千里潜逃,引他们追去,我将没法脱身。二十多年来,我心中充满仇恨。你知道吗?仇恨是会令人很疲累的。”
  燕飞心忖此时该问及有关呼雷方的事了,否则如真的开启仙门,她又从仙门逸去,如何能弄清楚解救呼雷方的办法呢?
  正要说话,尼惠晖先他出声道:“你不是想知道洞天佩的来历吗?我爹在苦思多年后,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燕飞晓得尼惠晖正处于一种极端奇异的状态里,既希望三佩合一,又害怕面对后果。
  假设三佩合一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当然是可怕至难以想像的极度失望,像世界末日般的绝望。
  可是如真能开启仙门,投身其内仍需天大的勇气,这是人之常情。
  所以尼惠晖正凝聚信心和勇气,又珍惜三佩合一前每一刻的光阴,不论是失望或一去不返,眼前的每寸光阴都是令人神伤的珍贵和难忘。
  燕飞默默聆听。
  广成子白日飞升后遗下三佩,已属神话和奇谭,她的爹还可以有什么更妙想天开的想法呢?
  一时间,他连孙恩都忘掉。
  不久前刚被卓狂生冠上“新郎”美号的淮水支流,西岸的森林内响彻号角声和大批战马奔驰的声音,还不时传来喊杀郝长亨的呼叫。
  明白内情者会晓得只是虚张声势,好逼落难的郝长亨及两湖帮的人不敢逃往西岸去。
  此为刘裕另一妙着,由江文清的船队把一批两百多人的兄弟和战马,送往河口上游处,依计行事。
  西岸火把光芒照射之处,有箭手埋伏着,射杀任何试图登上西岸的两湖帮战士。
  侥幸又或不幸地成功逃进新郎河的十一艘敌船,在“隐龙”中伏后,亦纷纷中火箭焚烧起来,无一能免,荒人同时投掷火油弹,令火势更是火上添油。
  刘裕、卓狂生、高彦等人立在岸沿高地处,全神注视两岸。
  高彦遽震道:“在那里!”
  众人循他的指示看去,火光照耀下,十多人正在下方左处的岸沿往上爬,小白雁的曼妙身形赫然出现其中,却不见郝长亨。
  卓狂生笑道:“好小子!不愧是我们的首席风媒,老子看得眼都花了。”
  刘裕一拍高彦肩头,道:“记着约好出手的时机,其他人跟我去吧!”
  在刘裕领头下,众人朝目标猎物掠下斜坡乱石。
  尼惠晖似吟似咏的轻唱道:“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滥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
  燕飞听得一头雾水,尼惠晖叙述的仿佛是远古时某一场大灾难,而她用吟咏的方式唱出来,份外令人有点毛骨悚然的诡异感觉。
  摇头道:“我不明白。奇怪!它们靠近后,反停止了互相的呼唤,且冷却起来。”
  尼惠晖没理会他的发现,似沉浸在某种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的气氛情绪里,道:
  “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这就是千古流传‘女娲补天’的神话。”
  然后漫不经意道:“它们在准备。”
  燕飞一呆道:“准备?”
  尼惠晖道:“每次当天地佩合二为—,都会与心佩互相呼唤,可是当它们放在一起的时候,它们会静上一段时间,然后发热发亮,时间长短不定,急也急不来,陪奴家多聊几句好吗?如奴家仍是侍奉爹旁那个娇娇女,定会爱上你。”
  燕飞暗松一口气,她如此坦白,反令自己对她多了点亲切感,而且破庙此夜此刻气氛奇异,使人没法把人世间那一套搬过来,任何超乎常理的事也教人容易接受—
  点。
  道:“我听过女娲炼石补天的故事,属于无从稽考的传说,怎可能与眼前精美的洞天佩有关呢?”
  尼惠晖道:“爹却不是这么想,他认为炼石补天的神话背后包含着有关生命的秘密。金木水火土是统治我们这宇宙最本原的五种力量,当它们交战之时,宇宙混 沌纷乱,没有生命可以存在,可是当宇宙之母女娲炼成五色石,缝补了宇宙的缺陷,五行回复平衡,宇宙方能稳定下来,成为我们眼前的世界。”
  燕飞倒抽一口凉气道:“你爹的看法很玄。”
  尼惠晖道:“爹并不是胡言乱语,他精通五行术数论人禄命之道,他指出既然人的命运受五行支配,所以只要能打破五行,人便可以脱离生死的宿命,超脱生死。当天地心三佩合一,这情况便会出现。”
  燕飞头皮发麻,艰难的道:“这么说,假如三佩合一,岂非天下大乱?”
  尼惠晖“噗哧”娇笑道:“不要瞎担心,五色石补天只是一个比喻,代表我们所处的宇宙并没有被局限在五行之内,与洞天福地间可以自由流通,而五色石却把 二者分隔开来。虚空怎会有缺口呢?缺口是代表仙界的存在。洞天佩是五色石遗留下来的残余之物,比起五色石补天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只可以打开一个仅能容人 通往仙界的入口,一闪即逝,不会对这世界有任何影响。”
  燕飞皱眉道:“你相信吗?”
  尼惠晖道:“爹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他说出来的我都深信不疑。当时我还天真地对爹道:洞天佩是女娲石滴下来的一滴泪珠,因为它须牺牲自己,方可以缝补虚空,后人依其分裂后的形态雕磨打造,自然而然的成为天地心三佩。爹听后沉思足有十多天之久呢。”
  燕飞像她般目不转睛地打量三佩,尼惠晖老爹的猜测,赋予了三佩完全不同的意义,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三佩将代表超越了这宇宙某种秘不可测的力量。
  尼惠晖道:“人也可以从自身的感觉和渴望作出判断,因何会有这么多人入道入佛呢?正因在他们内心不能触摸的深处,遗传着对洞天福地的残余记忆,更不甘心被局限在五行之内,希望打破五行,超越生死。所谓成仙成佛,白日飞升,说的不外是这回事。”
  燕飞道:“咦!开始变暖哩!”
  尼惠晖道:“还须一段时间。我有个提议,爹说过仙缘不会随便出现,藉洞天佩进入洞天福地的机缘只有一次,错过了便永远失去,你愿意和我携手而去吗?”
  燕飞的头皮又再发麻,全身被寒气笼罩,那古怪的滋味怎都说不出来。坚定地摇头道:“我不打算离开!”
  说出决定后,他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也感到好笑,自己真的相信了尼惠晖的话吗?
  尼惠晖仰起俏睑,打量他好半晌,缓缓道:“你的决定或者是对的,又或错得很厉害。不过并不打紧,去留系乎个人的选择,尤其是这种吉凶难料的事。”
  燕飞把握机会,问道:“呼雷方是否中了你们的邪术呢?”
  尼惠晖现出古怪的神情,似乎须很费力才想起洞天佩以外的尘世俗事般,好半晌才道:“你说的是羌帮的头子呼雷方吧!对吗?他背叛了姚兴,姚兴又要从他身上逼问出一些事,所以使人对他施展邪术,后来的事便不清楚哩!”
  竟与尼惠晖无关,登时令燕飞大感头痛,亦返回虽然充满烦恼,却仍可以有能力应付的现实里。道:“对他施术的人是谁呢?”
  尼惠晖道:“此人叫波哈玛斯,是从波斯来的法师,武功高强,智谋过人,至于他对呼雷方用了什么手段,就非我所知了。”
  接着又道:“你要小心无暇,她是绝不肯放过你的,因为她是法庆和另一个女人生的女儿,尽得法庆和我的真传。我明白她的为人和行事的手段,唉!这世界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自有人开始,仇恨和战争从没有平息过。咦!”
  燕飞讶道:“什么事?”
  尼惠晖美目圆睁地盯着天地佩,嚷道:“这情况从未发生过,天地佩是转寒转白而不是像心佩般变热和变红。”
  燕飞点头道:“确是如此,难道未试过这样子吗?”
  尼惠晖双目闪动着又惊又喜的光芒,道:“从未试过。爹的话没有错,你才是有仙缘仙骨的人,所以有此异常之像。”
  燕飞清楚感觉到天地佩寒,而心佩热的异象,最古怪是三佩似转化为另一种若虚若实的物质,天地佩愈趋晶莹纯白,心佩隐泛红光。
  尼惠晖目光投来,沉声道:“时候差不多哩!动手吧!”
  燕飞感到心儿狂跳起来,什么镇定功夫都派不上用场。道:“如何入手?”
  尼惠晖道:“只要你能把心佩嵌入天地佩中间,那你便是自有洞天佩以来,第一个能令三佩合一的人了。”
  燕飞道:“第一个人该是广成子吧!何时轮得到我呢?”
  尼惠晖道:“广成子在遗言里宣明连他也没法令三佩合一,所以留下来给有缘人。明白吗?我会全力为你护法的。”
  燕飞猛一咬牙,把手朝心佩探去。
  卓狂生掠上一座小丘,扑入丘坡处的丛林里,再跃上近树顶的横干去,蹲伏在枝叶浓密处。
  小白雁武功的高强,身法的迅捷,出乎他们意料外,几经艰苦才冲散了她和手下,逼得她落荒逃往新娘河的方向。
  野林荒山的追逐并不轻松,由于不能下杀手,纵然己方人多势众,又有自己和刘裕两大高手,仍被她数次破围而脱,幸好现在她已是强弩之末,首次被自己在前方截着。
  风声响起,小白雁娇美的倩影在前方若现若隐,由远而近。
  卓狂生一声大喝,断枝落叶随掌劲罩头兜脸的向小白雁袭去的同时,自天而降,双手化作无数幻影,或指或掌,拦截美丽的小精灵。
  尹清雅显是真元损耗极巨,走得喘息连连,骤遇突袭,娇叱一声,两把短剑如飞舞的双蝶,奋尽余力还击,全是不顾命的出手招数,只要卓狂生一个接不着,会被她脱身逃去,高彦的“英雄救美”亦要泡汤。
  卓狂生哈哈一笑,一点不让地接着状如小雌虎的尹清雅所有凌厉杀着。
  劲气交击之声连串响起。
  尹清雅终于力竭,给卓狂生一掌拍得往后跌退,背脊撞上一根粗树干。
  卓狂生大喝一声,好向追来的刘裕示意,大笑道:“乖乖的投降吧!你是聂天还的心肝宝贝,抓了你,我们要老聂爬着走,他便不敢站直身体。”
  尹清雅仍持剑作势,闭上美目不住喘息,娇嗔道:“不知羞的老家伙,欺负人家一个小女孩。”
  刘裕的声音传来道:“千万不要放她走,我们来哩!”
  卓狂生知是暗号,正要出手,尹清雅已朝他冲来,双短刃分取他胸膛和面门。
  卓狂生哈哈一笑,使出一套细致精巧的手法,招招把她的攻势封死,目的是进一步消耗她所余无几的体力。
  “当!”
  尹清雅被他指尖划过右腕脉,娇躯遽震,短刃脱手堕地。
  卓狂生知是时候,大喝道:“还不投降!”
  趁她空门大露的一刻,左手闪电击出,一指朝她右胁下要穴截去。
  指尖刚触着她的衣服,尹清雅忽然往横滑开少许,没让他刺中穴道。
  卓狂生心中叫糟,他本意是先制得她失去抗力,然后再连点她其他七处要穴,完成禁制她武功的大业,好让高彦扮英雄,岂知她了得至此,竟仗精妙的步法令他功亏一篑。
  不过也够小白雁消受了,她惨哼一声,往旁踉舱跌退,花容因剧痛发白。
  卓狂生正要补救,高彦不知从何处抢出来,一把将尹清雅拦腰抱起,卓狂生阻之不及,又苦在不能出言警告。
  高彦装模作样高呼道:“谁敢伤害我的小雁儿?”
  刘裕同时出现,还以为诡计得逞,大喝道:“高彦你到哪里去?快放下她。”
  在卓狂生眼睁睁注视下,救起美人的英雄早逃个无影无踪。
 
第八章 洞天辐地

  燕飞一震道:“很烫手!”
  尼惠晖探手过来,轻按心佩,现出讶异的表情,点头道:“确熟得异乎寻常,以前爹每次尝试,虽然会变热,也只是普通不懂武功的人可以抵受的热度,不会像现今烈火般灼热,挺得住吗?”
  燕飞早把水毒的至寒之气凭进阳火的功法注入右手掌,道:“没有问题。”
  尼惠晖又探手触摸合壁的天地佩,兴奋道:“这是爹自拥有洞天佩后,从未试过出现的情况,天地佩寒如冰雪,说不定今次真的可以令三佩合一。”
  燕飞定神打量平放手掌上挥发着火热红光的心佩,心忖不理能否开启仙门,洞天佩肯定是世上最奇异的玉石。沉声道:“该拿哪一面作底呢?”
  尼惠晖苦笑道:“谁晓得呢?”
  燕飞改以指尖捏着心佩边缘处,移到平放地席的天地佩上方,对正合壁后形成的圆洞,相隔只有半尺,哑然失笑道:“我这问题问得很蠢,既然从来没有人能令三佩合一,当然没有人晓得哪种方法才正确,又或哪一面在上;哪一面是底。咦!”
  尼惠晖大吃一惊,急问道:“发生了甚么事呢?”
  燕飞露出疑惑的神色,用另一手助心佩转个面,由先前向上的一面朝着天地佩,又试着调教不同的角度和高度。可是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沉声道:“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不论高低远近,这一面作底还是那一面作底,天地佩都生出神秘而莫叮测度的抗力,似是拒绝让心佩回到她的本位里去,完成开启仙门的程序。”
  尼惠晖现出失望的神色,道:“你说出来的情况和爹以前遇上的没有分别,唯一不同的是天地佩是变冷而非转热,且不论是冷是热,都更厉害。”
  燕飞反松一口气,说不害怕面对三佩合一后的不测后果,就是骗人的。现在自己既好不了她爹多少,反可以交差了事。
  道:“真古怪,以前你爹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怎么办呢?”
  尼惠晖叹道:“他会以绝世功力,把心佩硬按到天地佩 口壁后的虚位内去,而每次结果相同,总被惊人的反震力重创,需时数月才能复原,所以他每年只能尝试一次,每次都失败。唉!早知如此不试算了!”
  燕飞失声道:“为何你不早点告诉我呢?”
  尼惠晖苦笑道:“我还以为你的情况会有分别,因为你是心佩呼唤的有缘人嘛!”
  燕飞方明白她刚才会如此吃惊,皆因惊觉自己这有缘人只能重演以往的情况。
  沉吟片刻,道:“你爹试过当它们尚未变热时把心佩嵌进去吗?”
  尼惠晖道:“怎会没试过呢?数十年来,他试尽所有的方法,产生变异前,的确没有抗力,不过心佩刚巧大了少许,没法嵌进去。”
  燕飞愕然道:“如此三佩岂能合而为一呢?”
  尼惠晖道:“爹说过当三佩转热时,都膨涨了少许,而天地佩的膨涨比较多一点,或许如此便可以恰好容纳心佩吧!”
  燕飞不解道:“热力既今天地佩膨涨,可是现在天地佩却是转冷,说不定会缩小,将更没有可能把膨涨的心佩挤进去,看来我还不如令尊。”
  尼惠晖双目射出哀莫大于心死的神色,心灰意冷的道:“我不知道。算了吧!我仍然很感激你。”
  燕飞心忖难怪孙恩一直没有动手干涉,因为三佩合壁不成,会重创试图合璧的人,如此异事确是闻所未闻。
  断然道:“我仍想试一次。”
  尼惠晖愕然道:“太冒险了!你如受伤,孙恩岂肯放过你呢?我一个人绝对应付不了他,何况还要照顾你?”
  接着叹道:“多年来,孙恩一直不敢来惹法庆,就是怕我们两人连手。法庆神功大成,本要去挑战孙恩,可是……唉!一切都过去哩!说来亦没意思。”
  燕飞道:“我不是在逞英雄,不瞒你说,我身具至寒和至热的两种先天真气,当我把至阳的真气注入心佩后,心佩立即热力增加,有种充满爆炸性能量的古怪感 觉,天地佩的抗力虽仍存在,却大幅减弱。我从自身的真气领悟到,至寒和至热是互相吸引的,而天地佩冷、心佩熟的情况是从未出现过的,值得一试,或许我不会 受伤吧!”
  尼惠晖像在怒海沉船者看到附近有陆地的影迹,双目再现希望之色,道:“你真的要尝试?”
  燕飞坚定的点头。
  尼惠晖道:“小心点!记着勿要勉强。”
  燕飞猛咬牙龈,聚集丹劫的真气,逆天地佩的抗力把心佩硬按入其虚位处去。
  迅如闪电。
  ※       ※       ※
  刘裕瞧着高彦消失的方向,心满意足道:“终于完成了我们成全英雄救美的丰功伟业。”
  众战士从各处聚拢过来,人人一脸欢笑,既为今次大获全胜雀跃,更替高彦开心。
  只有卓狂生呆立原地,神色古怪。
  刘裕终发觉他神色有异,讶道:“你的表情为何如此古怪?”
  卓狂生苦笑道:“我没有成功禁制小白雁的穴道。”
  刘裕失声道:“甚么?你在说笑吗?”
  人人呆头鹅般瞧着卓狂牛。
  卓狂生道:“我只是令她暂时失去反抗力,她很快便可以复原过来变回一头活雁,高小子扮英雄扮得早了点。”
  刘裕一时说不出话来。
  ※       ※       ※
  触电似的一声激响,迅快至旁观的尼惠晖和当事的燕飞,也没法弄清楚发生了甚么一回事,燕飞已连人带玉被震得往入门的方向抛去。
  仍在空中翻滚的当时,耳鼓内传来尼惠晖的厉叱声,仍然眼冒金星的燕飞回复神智,顿然感到一柱惊人的气劲正冲背而来,其狂猛令他感到如被击中,肯定全身筋骨、五脏六腑俱要破裂,而小命当然不保。
  “锵!”蝶恋花呜叫示警。
  他刚才把心佩按往虚位时,留起了一半功力,际此生死悬于一发的要命时刻,岂敢怠慢,连忙弓起背脊,日月丽天大法全力展开,心忖今次不是被天地佩重创,而是被老孙重创,接着奇妙的事发生了。
  原来他适才把心佩硬塞进天地佩的圆心内,当两方相距三寸许的距离,天地佩的寒气竟离佩发射,一股脑儿注入心佩之内,而心佩包含他的丹劫真气在内的火热,却如脱缰之马般投往天地佩的中间虚位去。
  能量互换下,心佩变得奇寒彻骨,天地佩却火红起来。
  寒热交击,两佩间出现一道令人睁目如盲的闪电,声如雷鸣,亦把燕飞震得全身欲裂,就那 拿着心佩往后抛飞。
  虽然痛苦难当,可是燕飞回复神智后,却知道自己没有受伤。
  当他运功护背,要硬捱孙恩的全力一击,心佩内来自天地佩的至寒之气,竟沿着经脉千川百河般与他体内水毒的真气融合,大幅增强他的水毒真气,共抗孙恩能摧魂夺魄的一击。
  “蓬!”
  孙恩的内劲重击燕飞背脊。
  燕飞喷出一口鲜血,身不由主的改后跌为前抛,像个毽子般反往前抛飞,全身经脉欲裂,却逃过死劫。
  燕飞“砰”的一声撞在一堵墙上,再往下滑落,耳内听到的是尼惠晖的娇叱和拂尘拂扫的急剧破风声、劲气的交击声。
  燕飞默运玄功,整个人清醒过来,体内真气逐渐凝聚,奇怪的是心佩亦由寒转热。
  忽然孙恩笑声响彻主殿,充满得意之情。
  燕飞连忙弹起来,只见孙恩一掌扫在尼惠晖肩头处,后者如被狂风刮起的落叶,往旁抛跌。而孙恩则潇洒自如的掠至殿心,凭空虚抓,天地佩从地上升起,落在他的手里。目光却往燕飞投来。
  “蓬!”
  尼惠晖重重掉往地上,不知是生是死。
  燕飞知道他攻击在即,现在只因与尼惠晖激战之后,真元损耗巨大,必须重新凝聚真气,以对自己发动雷霆万钧的一击。
  他清楚自己体内经脉的损伤不算严重,还可以动手过招,不过对手绝不可以是孙恩。
  些微伤势也会令他落在不能平反的下风,何况他现在背脊疼痛不堪,影响到四肢的灵活度。
  死神是如此地接近。
  本落地不动的尼惠晖忽然坐起来,叫道:“燕飞!把心佩给他吧!孙恩,你一错再错,还不肯放手吗?”
  孙恩现出冷酷的笑容,望也不望尼惠晖,只盯着燕飞,道:“你仍以为自己是当年的小晖吗?今天我不杀你,已是念着当日的恩情。”
  他这番话是对尼惠晖说的,其气场却不断加强,把离他只有两丈许靠壁而立的燕飞紧紧死锁。
  “把心佩送他吧”一句话入耳,燕飞闻言心中一动。
  尼惠晖叫道:“燕飞快走!”
  孙恩全身道袍飘拂,长笑道:“走得了吗?”
  燕飞苦苦抗拒对方不断加强压力的气场,微笑道:“天师现在是否也像我般执假为真呢?否则为何心中充满杀机?”
  孙恩微一错愕。
  燕飞知是时候,大喝道:“送你心佩,勿要掉了!”
  心佩脱手掷出。
  连掷者燕飞也大吃一惊的情况发生了,刚离手尺许时,心佩仍是以前的心佩,接着通体转红,并激射红光,当到达两人中间的位置,心佩忽然失去了实体,化成 一道由红变蓝、由蓝转紫,再由紫化白的光芒,笔直朝孙恩射去,且拖着一道光焰的尾巴,发出似能掷裂虚空般如龙吟雷响的破风声。
  一时间整座大殿被心佩化成的白芒照得如闪电划过,令人睁目如盲,甚么都看不到,白芒过处清楚地现出一道轨迹余象,离若诡异至极点。
  燕飞功聚双目,勉强看到孙恩目睹异象惊骇欲绝的神色,旁观的尼惠晖则呆若木鸡,心十晓得自己的“孤注一掷”竟奏效了。
  刚才他得尼惠晖一句话提醒,想出唯一可以对付孙恩的方法,就是把丹劫真气尽注往心佩内,然后掷向孙恩。
  这是孙恩不得不面对的奇招,更不能闪躲或全力封挡,否则将毁掉心佩。如他要接着心佩,便等于硬捱燕飞聚集全身丹劫真气的一招,不受重创才怪,如此燕飞将可占得上风,说不定还可以杀死孙恩。
  只是连燕飞也没有想过心佩会变成这样子,那根本非是任何人力所能抗拒的威力,甚至非是大地上任何狂暴的力量能与之比拟。
  整座大殿震颤起来,沙泥瓦碎雨点般脱落。
  眼看孙恩将被白芒炸成飞灰,系恩仍是临危不乱,现山一个坚决的表情,忽然提起天地佩,另一手迅捷无伦的抓着另一边,将天地佩的圆孔对正以惊人高速疾射而来的白芒,全力推去,天地佩离开了孙恩双手,往心佩迎去。
  燕飞立即心中叫糟,假如三佩重演早前的情况,天地佩合壁的抗力把心佩反弹回来,化为飞灰的将是他燕飞而非孙恩。
  时间将短促得根本不容人有另一个念头,在三人眼睁睁下,既清楚又似非常模糊不清里,白芒命中天地佩的圆洞。
  时间似若停顿了。
  合壁的天地佩和心佩终于在两人间的虚空相遇,没有发出应有碰撞的声音,凝在离地五尺许处,似黏在一起,互相抵销了激撞的力道。
  心佩嵌入了天地佩的核心处。
  从来没有人能令它们合归于一的天、地、心三佩,终于壁合。
  燕飞头皮发麻的瞧着,没法动半个指头,忽然间,整座大殿陷进伸手不见五指,连夜眼也起不了任何作用的绝对黑暗里去。
  然后在这黑暗里,合壁后的洞天佩再次现身,洞天佩再非洞天佩,而是一红一白的两股运转着的能量,在疾转的红芒里,千万道电光在其核心处打闪。
  以它们发射出的光芒,本该照得大殿明如白昼,偏是四周尽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燕飞看不到孙恩和尼惠晖,亦听不到任何声音,时间和空间似被洞天佩合壁后的神秘力量操控了,再不以平常的方式运作。
  一切都静止了。
  天地间只剩下眼前无法解释,神奇至亲眼目睹仍没法相信的异景。
  外围的红光逐渐扩大,白光反往内收缩。
  “轰!”
  燕飞完全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忽然间洞天佩消失了,大殿回复绝对的黑暗,他也回复活动的能力。
  就在这一刹那,他的灵觉清楚无误地告诉他,就在洞天佩消失处,出现一个奇异至令人震骇的空间。
  燕飞心神遽震。
  难道这就是通往洞天福地的仙门?
  只要投进这空间去,便可以脱离人世,超脱生死,成仙成圣?
  仙缘就在眼前,大有可能乍现即逝,他该如何选择呢?
  心中浮现出纪千千的玉容。
  不!
  念头刚起,洞天佩消失处现出一点芒光,接着芒光扩大,下一刻已变成充塞眼前天地向四方激射的烈芒。
  “轰!”
  无可抗拒的力量往四外冲激,燕飞像被超级风暴刮起的落叶,往后飞抛。
  照道理他该重撞在后方的殿壁处,事实后面却是虚虚荡荡,漫无边际,他给送上高空去。
  “蓬!”
  燕飞完全失去了对时间和距离的所有判断力,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也不知道给送往多远,只知最后重重掉在一堆乱草丛里去。
  全身经脉欲裂,肌肉皮肤则灼痛不堪,只知道自己仍然健在。
  晕眩过后,燕飞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曙光初现的天空。
  燕飞猛地坐起来,目瞪口呆的瞧着眼前的情况。
  三座破殿、广场和卧佛全消失了,原来主殿的位置现出一个方圆数十丈、深陷下去的坑洞,曾在这范围内傲立的树木一株不留,周围的树木只剩下秃干。
  在坑洞外的野草地上遍布破寺残余的碎石瓦片泥粉,一副大劫后的苍凉模样。
  “哗!”
  燕飞张口喷出鲜血,五脏六腑像翻转过来。
  孙恩呢?还有尼惠晖在哪里?
  忽有所觉,往左方远处瞧去,孙恩步履不稳的背影映入眼帘,然后没入斜坡的密林内去。
  他肯定对方比自己伤得重,因为孙恩是最接近洞天佩的人,可惜自己无力去追杀他。
  呻吟声从另一边传来,燕飞忙站起来,循声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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