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 黄易 (全)

第四章 预知战果

  拓跋珪进入厅堂,等候着他的崔宏和长孙道生连忙起立恭迎。
  三人于一角坐下,拓跋珪道:“确切的情况如何?”
  长孙道生道:“情况并非太恶劣,因为早过了收割的季节,大批的粮货已收进了平城和雁门的粮仓内,纵使秘人肆意破坏,仍不会影响冬天粮食上的供应。”
  拓跋珪沉声向崔宏道:“崔卿有甚麽看法?”
  崔宏道:“秘人是要制造恐慌,打击族主的威望,为慕容垂的反攻造势,更是要激怒我们。”
  拓跋珪双目厉芒闪动,道:“如何可以施展崔卿擒贼先擒王之策?”
  长孙道生现出犹有余悸的神色,道:“万俟明瑶不论轻身功夫和其七节软鞭,均是诡异难测。当晚我和崔兄及楚姑娘合力围攻她,仍奈何不了她,最后若不是楚姑娘拼着捱她一掌,把她刺伤,后果不堪想像。想杀她已不容易,更遑论生擒她。”
  拓跋珪断言道:“于我拓跋珪而言,没有不可能做到的事,崔卿可有办法?”
  崔宏道:“族主心中的想法,该与属下相同。天下间若有一个人能生擒活捉万俟明瑶,这个人将是燕飞。但必须有巧计配合,把万俟明瑶从暗处引出来,令她由暗转明。”
  拓跋珪叹道:“小飞确是最佳人选,只恨边荒集同样需要他,教他如何分身?”
  崔宏道:“这就是策略的重要性,任何计策都要配合时机,才能收如电闪雷鸣的效应。”
  长孙道生不解道:“时机指的是甚麽呢?”
  崔宏道:“今回秘人离开大漠来助慕容垂对付我们和荒人,摆明是针对两方的特殊情况,采取打击经济扰乱人心的手段,令我们陷入困境,不但可令我们陷入各自为战的被动局面,更可重挫战士的斗志和士气,方法高明,亦是秘人能采取的最优秀战略,成功的机会很高。”
  拓跋珪点头道:“崔卿所言甚是。我们现在是阵脚未稳,平城和雁门周围的民众尚未建立起对我们归附之心,的确很容易被敌人动摇。兼之盛乐离此过远,只要秘人能截断两地的交通,我们将变为孤军,如果不是平城和雁门可互为呼应,只是慕容详以足可收拾我们。”
  崔宏继续分析道:“尤为重要的,边荒集是我们的命脉,如我们和边荒集的连系被斩断,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就是我们黯然败退的日子。”
  长孙道生皱眉道:“没有这麽严重吧!两城库藏的粮食,该足够我们食用至明年秋天。”
  拓跋珪沉声道:“在正常情况下,确是如此,但崔卿说的该非一般情况。”
  长孙道生道:“我能想到的,是附近乡镇的民众因恐慌挤到两城来,令我们的粮食不足以供应骤增的人口。”
  崔宏道:“谁都知道牲口战马可由盛乐供应,但粮食物资必须透过边荒集向南方搜购,秘人的战略目标,不但要截断盛乐至平城的交通,更重要是中断边荒集与我们这里的联系,如此我们在寒冬过后,根本无力抵抗慕容垂的大军,而荒人则动弹不得,没法与我们连手抗敌。”
  拓跋珪微笑道:“刚才崔卿指的时机,是怎麽样的时机呢?”
  崔宏欣然道:“族主想到哩!”
  拓跋珪含笑不语。
  长孙道生苦笑道:“请恕道生愚鲁,仍然不明白。”
  拓跋珪笑道:“非是道生愚鲁,而是道生惯了在沙场明刀明枪的与敌周旋,不惯耍手段、玩阴谋。崔卿指的是当我们在平城和雁门最大的粮仓,均被敌人潜入放火烧掉的时候,那就是我们需要的时机了。”
  长孙道生愕然以对。
  拓跋珪从容道:“我们可假设慕容垂定于明春反攻我们,一切计策均可依这预测厘定。对秘人四处破坏,我们是毫无办法,故对此采以不变应万变之策,只要保 得住平城和雁门,便不算输。哼!既然猜到秘人会烧我们的粮仓,当然不会让他们把真粮烧掉,只要他们认定我们粮食供应不足便成。”
  接着向崔宏道:“崔卿请说下去。”
  崔宏道:“慕容垂现时的兵力虽不足以截断我们和边荒的连系,但要封锁边荒颖水的交通,却是绰有余裕。当边荒集被割断与北方的交通,我们亦因缺粮,不得不向边荒集求援,整个斗争的中心将会转移到平城、雁门和边荒集的联系上,如何突破敌人的封锁,正是敌我成败的关键。”
  长孙道生精神大振,恍然道:“我明白了,如果在这时候,我们带着五箱黄金,到边荒集去购粮,敌人将会倾力而来,破坏此事,如此便可以令万俟明瑶由暗转明,再由燕飞出手活捉此女,一举解决了秘人的问题。”
  拓跋珪欣然道:“细节由你们仔细商量,将真粮变成假粮一事必须火速去办,迟则不及。此事交由你们两人全权处理。”
  崔宏和长孙道生轰然接令。
  拓跋珪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任何和我拓跋珪作对的人,都不会有好收场的。”
  ※       ※       ※
  燕飞微笑道:“今仗将以平手作结,因为我是不可以受伤的。”
  三人听得面面相觑,即使说话的是燕飞,也有点没法接受,这种事是没可能猜测到的,偏是燕飞说得那麽肯定,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不过,三人可以肯定的,是燕飞丝毫不害怕孙恩。
  司马元显说出三人的心声,道:“燕兄是否能知过去未来,否则怎可能这般肯定?”
  燕飞哑然笑道:“没有人能看破未来的迷津,但知彼知己的能力我还是有的。在这人世间,恐怕没有对手比我和孙恩更清楚对方的虚实,因而也可预知战果。”
  三人都自以为明白了燕飞的意图,因为燕飞和孙恩有两次决战的前科,清楚对方功底的深浅是当然的事。岂知燕飞指的其实是太阳火和太阴水的功诀,是真的掌握到对方的尺短寸长。
  屠奉三道:“燕兄刚才说因为你不会容许自己受伤,故此仗会以不分胜负作结。这麽说,如果燕兄拼着受伤,是否可除去孙恩呢?”
  燕飞从容道:“我和孙恩间的情况微妙异常,不可用一般的情理测度,个中情况实一言难尽。论功力,我确比不上他精纯深厚,但说到变化,我却肯定在他之上。可这麽说,他的道法武功,已臻至巅峰之境,想再有突破,是难比登天;而我则是仍在路上摸索,每天都有点不同。”
  刘裕道:“刚才来此途上,燕兄不是说过已悟破击败孙恩的方法吗?”
  燕飞答道:“于长远而言,我确实掌握到破孙恩的法门窍诀,不过目前仍是言之尚早。”
  司马元显皱眉道:“我明白燕兄刚才说的每一句话,却是愈听愈糊涂。所谓高手较量,不是毫厘之差,已足可决定胜负吗?除非其中一方能全盘控制战局,于胜负未分前逼对方知难而退,否则怎会是和气收场?”
  燕飞欣然道:“所以我说个中情况非常微妙,难以描述。我也晓得这麽说会令你们如堕迷雾,说出来只是让你们心里有个准备,竺法庆的情况不会在孙恩身上重复一次,至少不会在今仗发生。”
  屠奉三叹道:“燕兄确是非常人。”
  司马元显举起杯子,敲门声响,接着有女子声音道:“淑庄可以进来吗?”
  ※       ※       ※
  纪千千在风娘陪伴下,到主堂去见慕容垂。风娘神色凝重,默不作声。纪千千晓得再难从她处问出东西来,索性省回唇舌。
  她有十多未见过慕容垂,这是她被俘后,从未发生过的。慕容垂不是没有忽然不知到了哪里去的纪录,但都只是三、四天不等,没试过这麽久的。
  她们从中园循青石板路绕往主堂正门,隔远便看到慕容垂亲送一客出门,此人一表人才,意态轩昂,纵使对着慕容垂,仍是不亢不卑,神态从容,教人一看便知非是平凡之辈。尤使纪千千印像深刻处,是此人不但非是中土人士,更不是她认识的诸胡种族。
  纪千千不由留神,忽然慕容垂的声音似有如无的隐隐传进她耳内,道:“今次一切仰仗先生,如能说服赫连勃勃,把拓跋珪的根基拔起,那拓跋小儿只能在平城坐待末日的来临。”
  那人欣然道:“这方面包在我身上,我要的只是那个妖女。”
  纪千千心中一震,登时再听不到下面的说话,不由大感讶异,他离他们远达百步,兼之他们又是低声交谈,照它以往的能力是没可能听到的。
  慕容垂送走了客人,目光朝纪千千投去,露出倾慕爱怜的神色,然而其神态颇为轻松,似是解决了所有棘手的难题。
  纪千千直抵他身前,风娘退往一侧。
  慕容垂忽然上下打量她,脸现不解之色。
  纪千千心中不安,知被他看破自己功力上大有精进,掩饰道:“皇上召千千来所为何事呢?”
  慕容垂瞥风娘一眼,道:“我们到堂内再说。”
  两人进入主堂,在一边的圆桌对坐,女婢奉上香茗糕点后,退出堂外,只剩下他们两人。
  慕容垂叹道:“这是不可能的,为何今回我见到千千,竟感到千千出落得更漂亮标致了,灵秀之气逼人而来,有如出水芙蓉。”
  纪千千放下心来,知他是因自己眼神变得更灵动深遂、肤色亮泽而“惊艳”,非是怀疑她在秘密练功。淡淡道:“皇上仍未说出召千千来所为何事。”
  慕容垂苦笑道:“闲聊也不可以吗?我离开千千足有十三天之久,千千却不问一句我究竟到了哪里去吗?”
  纪千千道:“好吧!敢问皇上这十多天来,到过甚麽地方呢?”
  慕容垂差点哑口无言,继续苦笑道:“千千的辞锋很厉害,教我难以招架。明早我们将返荥阳去,听说附近很多地方都在降雪,再迟点路途会辛苦多了。”
  纪千千道:“皇上的神态很轻松呢!”
  慕容垂微笑道:“人生无常,有起有伏,我刚经历一个严重的挫折,幸好现在大局已定,可以稍松一口气。”
  纪千千讶道:“大局已定?”
  慕容垂断然道:“今晚我们不谈边荒集的事,也不提拓跋珪那忘本的小儿,其它的事只要千千垂询,我慕容垂会酌情回答。”
  纪千千心忖其它的事我哪有兴趣,不过慕容垂肯只说话不动手当然最理想。沉吟片刻道:“皇上的争霸大业,现在是如何一番光景?”
  慕容垂哑然失笑道:“好千千!真懂得问。好吧!现在关内关外,是两个情况。关外的情况渐趋明朗,只要去除几个跳梁小丑,便是我慕容垂称霸之局。至于关内嘛!恐怕谁都弄不清楚其中错综复杂的形势。”
  纪千千道:“该难不倒皇上吧!”
  慕容垂现出充满信心的笑容,忽然谈兴大发地道:“让我告诉你有关姚苌的一件趣事,当然!对他来说绝不有趣。”
  纪千千也被引起好奇心,点头道:“千千听着哩!”
  慕容垂见惹得美人心动,忙道:“事情是这样的,姚苌自把符坚勒死于新平佛寺内,四出征讨,战无不胜,眼看关中要落入他的掌握里。当符坚之子符丕于襄陵被慕容永大败,逃难时被杀,姚苌更是气势如虹,连我他也不放在眼内。”
  纪千千静心聆听。
  慕容垂续道:“符丕死后,继位者是符坚族孙符登,此子性格独特,喜欢我行我素、不拘小节,更博览群书,在各方面的才干远胜符丕,当时我便晓得姚苌有了 劲敌。却仍没想到在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姚苌,每次对上符登,没有一次可占到便宜。哈!于是姚苌不怪自己无能,反疑神疑鬼,以为是符坚的鬼魂作祟,竟在军中为 符坚立了个神像,希望符坚安息,不再和他计较下去。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如果他没有勒死符坚,只拿他作傀儡,现时该是另一番景况。”
  纪千千明知慕容垂在卖关子引她说话,只好依他意愿道:“立了神像后,战况出现转机吗?”
  慕容垂嗤之以鼻,道:“天下间怎会有这麽便宜的事,姚苌仍是不住失利,竟忽然发疯把神像的头斩下来送给符登,又把符坚挖出来鞭尸泄愤,他是输疯了。也幸好他遇上克星符登,否则早出关来和我争地。”
  纪千千现出恶心的表情,显是想像出姚苌鞭符坚尸的恶形恶状。
  谁想得到,统一北方的一代霸主,不但不得善终,死后也不安宁。
  纪千千道:“符登可回复大秦国昔日的光辉吗?”
  慕容垂油然道:“此事谈何容易,符登的一时得意只是氐秦帝国的回光返照。在大势由治趋乱,由统一走向分裂,十个符登也难成气候,更何况他是独木难支。 姚苌若被他活活气死,还有个比乃父更高明的姚兴。符登之所以能屡战不败,主因是他有个叫雷恶地的猛将足智多谋。哈!关于符登此人,也有很多趣闻,千千想听 吗?”
  纪千千讶道:“皇上怎能对关中发生的事。了如指掌呢?”
  慕容垂傲然一笑,淡淡道:“这叫军情第一,愈能晓得对方主帅的性格作风,愈能想出击破对方的手段谋略,在这方面我是绝不会掉以轻心的。千千似乎对符登兴趣不大。”
  纪千千没有直接答他,问道:“除姚苌和符登外,尚有甚麽人物呢?”
  慕容垂答道:“算得上是人物的,五个指头可以数尽,在我心中的排名,依次是乞伏国仁、吕光、秃发乌孤、沮渠蒙逊和赫连勃勃。”
  纪千千要的就是他这几句话,如此方可不着痕迹的问及关于赫连勃勃的情况,漫不经意地欣然道:“五个人里,我只认识赫连勃勃,他在边荒集遭挫败,现在情况如何呢?”
  慕容垂双目亮起精芒,用神瞧她。
  纪千千神色如常,事实上内心发毛,暗忖难道慕容垂凭她这句表面全无破绽的话,猜到她刚才在门外窃听到他和客人的密语?
 
第五章 军情告急

  司马元显亲自启门,把李淑庄如珠如宝的迎入东五层。
  燕飞和屠奉三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名动检康的“清谈女王”,乍看下并不觉得她有何特别之处,头梳双鸶髻,结于头顶呈十字形高髻,神情庄重严肃,可是到她脱下曳地长袍,现出内里湖水绿色贴身衣裙,加上束腰的七色宽彩带,三人眼前一亮,被她撩人的体态和美好的曲线吸引。
  三人依礼起立相迎。
  李淑庄忽燃凑到司马元显耳旁低声细诉,司马元显立即现出心荡神移的表情,不住微笑点头。
  然后李淑庄目光飘往二人,同时展露出说不尽风流多情的笑容,娇呼道:“淑庄向刘爷、燕公子和屠大哥请安,还请三位恕过淑庄慕名闯门之罪,因为淑庄感到如错失此拜会良机,淑庄会终生后悔,请三位不要和淑庄计较,让淑庄可尽待客之道。”
  燕飞和屠奉三生出当夜刘裕初会她时的感受,她长相上的缺点全消失了,代之是一张充满媚惑力、风情万种的脸孔,她的魅力是整体的,难怪能颠倒健康的公子名士!站在她身旁的司马元显便是最好的例子。
  刘裕再感受不到她的真气,可能那晚她是处于戒备状态下,故泄露了底细,当然她亦没想过刘裕是那么高明。
  燕飞到此刻仍不知李淑庄是何方神圣,还以为她像纪千千之于以前的秦淮楼,是淮月楼最有名的才女,皆因刘裕尚未有机会说及她。此女令她印像最深的是她虽 一付烟视媚行的诱人情态,可是她的眼神清澈深邃,被迷倒的只是追逐于她裙下的男人,她本身或许是全不动心。燕飞眼力高明,不用感觉到她的真气,也可从她举 手投足间窥见她身怀武功的端倪,从而晓得此女绝不简单。
  屠奉三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心中却是另一番感受。如此目光对良家妇女来说是逾越无礼,但对她却是恰如其份,还代表仰慕欣赏。屠奉三当然不是对她动心,而是她擅长观女之术,看出此女天生媚骨,足可迷死任何好色的男人,难怪在健康这么吃得开。
  司马元显讶道:“淑庄你的称谓真古怪,为何不是三位大爷。而是一个称爷。一个叫公子,屠爷则变成屠大哥。如果你解释得令我们不满意,罚你饮三大杯。”
  确实很难以几句话去说尽李淑庄的风情,美妍的界限固然是模糊不清,但严肃起来又大有冷若冰霜的况味。说她轻佻,却又是风度优美;明知她是逢场作戏,偏 又处处透露出能说服人的真诚;从她的节制处,可想见她放荡的风情,容易亲近时,又感到她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正是这种种互相矛盾的感觉,造成她独特的风姿, 非常引人入胜。
  当她的眼神投向屠奉三,以他的修养也不由心中一荡,似乎是她看自己那一眼与看其它人都不同,至此方明白那晚刘裕因何没法奈何她。
  李淑庄两边玉颊各飞起一朵红晕,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螓首,表情丰富生动,尽显女性娇柔可人的情态,哪还有半点像淮月楼的大老板、健康城能叱咤风云的女中毫杰。
  轻轻道:“元显公子怎这么促狭,奴家的话是发自内心的嘛!哪解说得清楚呢?刘爷是大刘爷处的小刘爷,奴家怎敢为他改称谓;燕公子独得秦淮花魁,而凡到 我们青楼作客的恩客,我们惯了称之为公子,所以燕公子是实至名归。难道我称燕公子为燕壮士或燕大侠吗?多么与今夜东五层的情景格格不入呢?至于屠大哥,一 向纵横江湖,对青楼是过门不入,今趟到淮月楼,亦非为了我们女儿家,称他作大哥,反更亲切。这样的解释元显公子如仍不满意,淑庄甘愿领罚。”
  燕飞倒没有甚么感受,刘裕和屠奉三则暗叫厉害,她是不着痕迹地挑拨离间,目的是要惹起司马元显妒忌之心,尤其司马元显曾是争逐于纪千千裙下的不贰之臣,与燕飞两方本是情敌的关系。
  不过李淑庄显然低估了司马元显和他们之间的交情,亦猜错了司马元显的真正情性。司马元显全无异样神色的开怀笑起来,道:“淑庄果是辩才无碍,请淑庄入座。”
  ※       ※       ※
  慕容垂目光从纪千千处移开,投往屋梁,沉声道:“赫连勃勃只是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千千为何还有兴趣提他?”
  纪千千安下心来,知非是被慕容垂看破,只因慕容垂想起赫连勃勃,心生怒意,致有这种神态。同时心中讶异,既然如此,慕容垂又怎会打赫连勃勃的主意。
  她的头脑再次活跃起来,道:“他的声誉这么差吗?”
  她本身绝不是擅玩阴谋手段的人,只是在形势所需下,不得不学习此道,勉力为之。
  慕容垂回复平静,道:“任何认为赫连勃勃是可靠的人,终会后悔。我曾警告姚苌,他却以为我是在离间他和赫连勃勃,置之不理,到他醒觉时,悔之已晚。”
  纪千千保持缄默,怕慕容垂因他过分关心,对她起疑。
  慕容垂忽又哑然笑道:“如果不理其德性,这家伙确是个人才,兵法武功,均是上上之选,兼且胆大包天,连我慕容垂也敢算计。如果他不是投向姚苌,我早把他煎皮拆骨、活宰生吞。”
  纪千千道:“他是否背叛了姚苌呢?”
  慕容垂摇头道:“这小子很懂浑水摸鱼之道,趁姚苌和符登难分难解之际,竟硬吞了柔然人送于姚苌的八千匹战马,又聚众三万偷袭他的岳丈没奕于,收编了他 岳丈的部队,自称大夏天王,封大哥右地为臣相,二哥力俟提为大将军,叱干阿利为御史大夫,弟阿利罗为征南将军,差点把姚苌气死,这才明白到自己是养虎为 患,否则赫连勃勃怎可能有翻身的机会。这样的一个人你说是否卑鄙无耻之徒?”
  纪千千点头应是,心想的却是要尽快通知燕飞,着他知会拓跋圭,防范赫连勃勃的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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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元显的位置换上李淑庄,司马元显则坐到燕飞身旁,尽显李淑庄在健康受尊崇的地位。李淑庄巧笑倩兮,殷勤地向四人逐一敬酒,然后道:“燕公子可知自己已成现在秦淮姑娘最希望伺候的人呢?”
  刘裕和屠奉三交换个眼色,都暗骂李淑庄一而再,再而三在这题目上做文章,为的是要挑起司马元显妒忌之心。她说的该是实情,教人没法挑剔,问题在于此种事上,最难令人接受的正是事实,令人不能当作是夸大失实、吹捧之言而置诸一笑。
  她的策略对以前未开窍的司马元显肯定会有一定效用,但现在的司马元显,最关心的是司马皇朝的兴衰,哪会把这种话放在心上,何况他更颇为崇拜燕飞。
  果然司马元显笑道:“我们是与有荣焉,我在秦淮河打滚多年,但刚才所有姑娘挤到码头迎宾的场面,我还是首次得睹。”
  李淑庄表面不露任何情绪起落的神色,热情奔放地瞄燕飞一眼,又低首像是要掩饰心中的羞涩,再以她在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能抵御得住妖媚的凤目,含情脉脉地再瞥燕飞一眼,柔声道:“不知燕公子会在健康逗留多久呢?”
  司马元显欣然笑道:“淑庄若要打我们燕公子的主意,便要显点本事,让燕公子今晚心甘情愿的不离淮月楼半步。”
  李淑庄失望地道:“明天燕公子便要离开健康吗?”
  燕飞从容道:“燕某俗务缠身,难作久留。”
  李淑庄微嗔道:“甚么事令公子来去匆匆呢?”
  刘裕和屠奉三心叫不妙,正要抢答,司马元显早先一步代答道:“燕兄明早将会赶往太湖,与[天师]孙恩作生死决战,此战将会是千古流传的一场决战。”
  李淑庄呆了一呆,举杯道:“奴家仅在此向燕公子敬一杯,祝燕公子于斩杀恶和尚竺法庆后,再诛妖道。”
  燕飞只好举杯回敬。
  刘裕和屠奉三虽知被李淑庄探得情报,但都不是真的在意,因为以燕飞之能,根本不怕她弄甚么手段。
  不过他们均感到李淑庄不请自来,带有破坏和示威的含意,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她为何这么愚蠢呢?
  小艇离开淮月楼的码头,由宋悲风操舟,载着燕飞、刘裕和屠奉三返回青溪小筑。
  燕飞立在船首处,寒意逼人的河风,吹得他衣杉猎猎作响,状如乘风欲飞的天神。刘屠两人坐在艇子中间处,这艘无蓬快艇长二丈宽四尺,足供八人乘坐。
  宋悲风笑道:“淮月楼的小菜在楝康相当著名,司马元显招呼你们的肯定是该楼最拿手的几道菜式。”
  刘裕道:“我反觉得粗茶淡饭最够滋味……”
  屠奉三截入道:“那个女人才是最够味道,话中有刺,摆明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可惜没时间和她计较,否则我会叫她明白开罪我们的后果。”
  宋悲风大讶道:“李淑庄竟主动地来惹你们吗?”
  燕飞默然不语,似沉醉在他的天地里。
  刘裕本想向他说及关于李淑庄的事,见他闻李淑庄之名却没有反应,遂打消念头,向屠奉三问道:“我们甚么时候离开?”
  屠奉三斩钉截铁地道:“明天黄昏时动身,我愈想愈感到不妥当。唉!这里的生活太舒适了,我有点不习惯。”
  宋悲风皱眉道:“我们的荒人兄弟军,今天才到了第一批五百人,不用我们照顾和安排吗?”
  刘裕心中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正委决不下,他应否秘密和谢钟秀见个面?好弄清楚她的心意,也向她作出男子汉大丈夫永不改变的承诺,他真的很有这个冲动。想起她,内心便像燃起一团烈焰。
  要见谢钟秀,必须于动身到前线去前进行,且必须宋悲风的协助才行,但那怎么成呢?宋悲风不但会大力反对,还会对他失望,至乎生出反感。
  唉!假如自己赢得她芳心后,却于战场上阵亡,对她会是多么残忍的一回事?自己该否聪明点,待干出成绩来才向她示爱,那时要说服宋悲风也会容易些儿。
  屠奉三的声音传入他耳内,道:“刘爷有甚么意见?”
  刘裕根本不晓得屠奉三和宋悲风在说甚么,见两人都瞪着自己,只好含糊地道:“一切由屠兄安排好了。”
  屠奉三哑然失笑,道:“你在想甚么呢?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我是在问你的意见,明天该走陆路还是水路呢?若走水路,便要劳驾你刘爷向司马元显借艘性能超卓、经得起大海风浪的战船,万一遇上天师军的船,仍可有一战之力。”
  刘裕大感尴尬,心忖这叫作贼心虚,连忙回过神来,道:“首先要弄清楚一件事,我们是否从此不买刘牢之的账呢?说到底他仍是我名义上的顶头上司。”
  屠奉三双目闪闪生辉,沉声道:“这叫他做初一,你做十五,和他还有甚么上司下属可言。只要我们能击破天师军,便可和他分庭抗礼,司马道子更会大力支持 你。现在最重要是把天师军打个落花流水,其它一切都不用介意,亦只有放手去大干一场,我们方有亮丽的前景,否则一切休提。”
  刘裕道:“如此我们便先秘密潜入广陵,与我的恩师孙无终碰个头,又可见孔老大,肯定可以有好处。”
  屠奉三欣然道:“好计!”
  宋悲风愕然道:“这岂非要分裂北府兵吗?”
  屠奉三冷笑道:“北府兵早在谢玄辞世后就已四分五裂,只看谁能重整北府兵。像胡彬便完全投向我们一方来,如果刘毅那小子不是这般忘恩负义,何谦派系的将领也会向我们投诚。”
  刘裕沉吟道:“到前线后,我要设法与朱序碰个头。”
  屠奉三点头道:“这是高明的策略,但时机定要计算准确,否则会令朱序认为你在搞事。”
  宋悲风皱眉道:“我不明白!”
  刘裕解释道:“朱序是谢琰的副帅,如果谢琰的部队有甚么闪失,仓惶撤退之际,晓得附近有我们在接应,别无选择下只有朝我们所在处撤来,而我正是要令朱序清楚此点。”
  宋悲风恍然道:“难怪你们要在前线取得据点。”
  屠奉三道:“今仗首要是情报,其次是时机,只有能掌握全盘情况,我们方可把握时机。此是兵法中有形、无形之术,在占领据点前,我们的部队是无形的,占 地后便从无形变作有形。所以时间的拿捏非常重要,过早会变成被天师军狂攻猛打的目标,过迟便错失接应收抚谢琰部队的机会。”
  宋悲风道:“假如二少爷真的赢了呢?”
  刘裕苦笑道:“那我们只好拉大队返回边荒集去,那时我们在司马道子眼中,将失去利用价值,又同时开罪了刘牢之和谢琰,健康再没有我们容身之所。”
  屠奉三微笑道:“谢琰可以变成另一个谢玄吗?那是没有可能的。谢琰本身如何窝囊是不在话下,更有刘牢之在一旁扯他腿子,谢琰岂有侥幸可言?”
  宋悲风叹道:“听你们这番话,令我真正感受到兵家所说的运筹帷屋、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况味。”
  此时燕飞忽然转过身来,在船头坐下,双目闪动着奇异的光芒,沉声道:“我要立即向边荒集的拓跋仪送出飞鸽传书,办得到吗?”
  三人同感错愕。
  屠奉三道:“你想到甚么要紧的事?”
  燕飞刚接到纪千千的心灵传感,他可以如何解释呢?只好含糊地答道:“我忽然想到赫连勃勃或趁此时的形势,浑水摸鱼,所以须警告拓跋圭,此事必须立即去办。”
  小艇抵达青溪小筑,缓缓靠岸。
  刘裕心中一动,道:“我陪你到千里马行去发信。”
  宋悲风道:“不如我们一起去,掉头顺流而下,出大江后亦是顺流,半个时辰便成。”
  刘裕忙道:“不用这般劳师动众,宋大哥和奉三回去休息好了。”接着向屠奉三打个眼色,表示和燕飞有私话要说。
  屠奉三虽然精明,但终非刘裕肚里的蛔虫,哪想得到他心里正转着的念头。欣然道:“宋大哥,我们回去吧!”
  宋悲风只好随他登岸。
  当刘裕接过摇撸,代替了宋悲风,他清楚晓得,他与谢钟秀的恋事,已像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第六章 一场春梦

  燕飞坐在艇子中间,面向正在摇橹的刘裕,忍不住的问道:“刘兄是否有话要说,为何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神态?”
  刘裕苦笑道:“因为我怕说出来后,你会责怪我。”
  燕飞失笑道:“是否与谢钟秀有关呢?”
  刘裕大讶道:“你怎会一猜便中?”
  燕飞道:“谢钟秀别头看你时,我正在她后侧,想装作看不见也不成。好哩!你和她的事是如何发生的?”
  刘裕只好从实招来,然后道:“我一直在压制自己,可是今晚她瞥我的一眼,把我的防御力完全毁掉了。唉!我怎忍心她重蹈淡真覆辙,她又是玄帅的骨肉,在任何一方面来看,我都不可以袖手旁观。”
  燕飞轻轻道:“你爱她吗?”
  刘裕颓然道:“我不知道,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在她投怀悲泣前,我从没想过和她有任何可能性,可是当我拥着她的一刻,感觉着她的身躯在我怀抱里抖动,我 忘掉了一切,在那刻开始,我便没法忘记那种动人的滋味。但我仍能控制自己,甚至向宋大哥和奉三作出承诺,不会对她有非分之想。可是你也见到了,她回头看我 的那一眼,是那么令人心碎。于是我在想,大丈夫立身处世,为的是什么呢?去他娘的什么高门寒门之别、士族布衣之差。我刘裕今次到建康来,是要翻天覆地,如 果连一个爱自己的女子亦保护不了,做了皇帝又如何?如此打生打死还有什么意义?”
  燕飞不住点头,似乎表示同意,待他说罢后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江文清?”
  刘裕急喘一口气,道:“我不会负她的。”
  燕飞微笑道:“你刚才说的天公地道,决不是非分之想。我完全同意。敢做敢为,才是好汉。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忙?”
  刘裕道:“我想今晚见她一面,只有你能助我偷入谢家,探访她的闺房。”
  燕飞笑道:“那我们要蒙头蒙脸才成,被人发现时,可以装作是小偷之流。”
  刘裕大喜道:“你答应哩!”
  燕飞凝望着他,双目射出深刻的感情,道:“我不单乐意玉成你的好事,还代你高兴,正如我常说的,人不能长期活在仇恨和悔恨中。老天爷对你曾经很残忍不 仁,现在该到了补偿你的时候。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不论是文清还是钟秀,你必须有始有终,把你对淡真的爱转移到她们身上去,令她们幸福快乐。”
  刘裕坚定的道:“我绝不会忘记燕兄这一番话。”
  燕飞道:“由我来操舟吧!我要把船程缩短,好让你多点时间夜会佳人。”
  ※       ※       ※
  卓狂生来到立在舟尾的高彦身旁,恐吓道:“还不回房睡觉,小心向雨田忽然从水里跳出来,掐着你脆弱的喉咙。”
  高彦叹道:“我很痛苦。”
  卓狂生劝道:“痛苦也回房内才痛苦吧!虽然雪停了,但仍是寒风阵阵,你看甲板上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人吗?着了凉又如何陪你的小白雁玩足三天三夜?随我回去吧!”
  高彦叹道:“你怎会明白我?你自己回去吧!我捱不住自然会回舱里去。”
  卓狂生微怒道:“我不明白你?你有多难了解呢?他娘的!你这小子肯定是自懂人事后,便为娘儿发疯,以前是花天酒地,现在是为小白雁发狂。”
  高彦苦笑道:“都说你不明白我。回想起来,我以前晚晚泡青楼,实在是逼不得已,因为未寻到真爱。说起那时的生活,真是无聊透顶,不要看我夜夜笙歌,左 拥右抱,其实我感到很孤独,希望可以籍不住追求新鲜的东西,填补心中的不足。现在我终于找到真爱,却落到这种田地,你叫我今晚怎能入睡呢?”
  卓狂生正要说话,足音响起。
  一个荒人兄弟满脸喜色的赶来,大声嚷道:“小白雁有令,召见高少。”
  高彦登时欣喜若狂,一阵风的走了,剩下卓狂生和那荒人兄弟你眼望我眼,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       ※       ※
  两道黑影,从靠河的东墙翻入谢家,接着几个起落,避过两头守夜的恶犬,落在东园别厅的房脊上。
  这两个不速之客,正是燕飞和刘裕,均穿一身夜行黑衣,还蒙着头脸,只露出眼睛。
  刘裕见远近房舍延绵,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如何找她?”
  燕飞沉吟道:“当年我在谢家养伤,住的是在北院的宾客楼,而北院亦是家将下人聚居的地方,当然不适合作谢钟秀的香闺,可以在考虑范围里剔除。中间是忘 官轩所在的四季园,该是谢家休息游赏的地方。如此只剩下我们身处的南院和东院,这两院皆临近秦淮河,景观最美,如果我是像谢安、谢玄般的风流名士,也会选 两院之一作居所。”
  刘裕道:“你似乎漏了西院。”
  燕飞道:“北院和西院论景色远及不上东南两院,肯定不会是谢安、谢玄的居室所在,在高门大族里,这种事是会一丝不苟的。哈!我记起哩!我第一次见安公,是在东院的望淮阁,如此看谢安该居于东院,谢琰是谢安之子,也该住在此院内。”
  刘裕问道:“这么说,钟秀的居室是否设于南院内的机会最大呢?”
  燕飞苦笑道:“恐怕只有天才晓得,真后悔没有请宋大哥一起来。唉!你也知我只是说笑。噢!”
  刘裕紧张的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燕飞现出回忆的神情,道:“我记起哩!我第一次见到谢钟秀,是在贯通东北院的九曲回廊上,当时她和朋友出外刚回来,她肯定是返东院去,如此推论,她该是住在东院里,就是我们现时身处的院落。”
  刘裕扫视远近,颓然道:“只是东院便高高低低、或众或散的百多座房舍,如何寻找?”
  燕飞微笑道:“如果我不是深悉你的底细,绝猜不到你竟然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否则怎么会说出这么外行的话来。”
  刘裕尴尬的道:“我是当局者迷。对!当时谢家最有地位的三个人是谢安、谢石和谢玄。如果谢安、谢玄均居于东院,谢石理该住南院。而谢安、谢玄的住处肯定是东院景观最佳、规模最宏大的两组院落,如此钟秀的香闺所在,已是呼之欲出了。”
  燕飞四下观望,指着临河的一组园林院落,道:“那就是望淮阁所在的建筑组群,该是现在谢琰、谢混居室所在。”
  又指着隔邻的院落,道:“这一组又如何呢?只有这组楼阁可与其媲美。”
  刘裕吁出一口气道:“却没想过在谢家找一个人这么费周章。虽然这处院落有十多幢房舍,但怎么都比搜遍全府好多了。麻烦你老哥给小弟把风,我要进行寻佳人的游戏哩!”
  燕飞道:“你有何寻人妙法呢?千万别摸错了别个小姐的香闺。”
  刘裕胸有成竹道:“凭的是我虽比不上方总但仍属灵锐的鼻子,幸好我和她曾亲热过。”
  燕飞笑道:“我们去吧!”
  两人从屋檐滑下,展开身法,往目标楼房潜去。
  ※       ※       ※
  “进来!”
  高彦有点提心吊胆的把门推开,因为尹清雅会用哪种方式欢迎他,根本是无从揣测。
  尹清雅轻松的道:“还不滚进来?”
  高彦放下心来,连忙把门关上,神气的走进去,直抵坐在窗旁的尹清雅身前,先伸手握着她椅子的两边扶手,情不自禁的俯前道:“我来哩!”
  尹清雅举手掩着两边脸颊,美目圆睁道:“你想干什么?是否想讨打?”
  高彦在离她不到半尺的位置与她四目交投,嗅吸着她迷人的气息,所有悲苦一扫而空,感到什么都是值得的,心花怒放道:“我什么都不想,只想和雅儿以后永不分离,每天令雅儿快快乐乐。”
  尹清雅没好气的低声道:“你这小子真是死性不改,若你还不滚到另一边坐下,本姑娘会立刻把你轰出门外去。”
  高彦一个旋身,转了开去,又再一个旋身,以他认为最优美的姿态坐往和她隔了一张小几的椅子上,哈哈笑道:“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在时机未成熟下,暂且撤退。”
  尹清雅娇笑道:“什么能屈能伸,又胡言乱语了。”
  高彦嘻皮笑脸道:“伸者站也,屈者坐也,刚才我是伸,现在是屈,不是能屈能伸是什么?”
  尹清雅登时语塞,笑嗔道:“死小子!除了口甜舌滑外,你还有什么本事?”
  高彦昂然道:“辩才无碍,便是一种大本事,想当年春秋战国之时,纵横家者如苏秦、张仪,便是凭三寸不烂之舌,赢得功名富贵,留名史册。我高彦则赖此赢得雅儿的芳心,因为她晓得,天下间只有我一人才能哄得她开心,其它人都不成。”
  尹清雅没好气道:“脑袋和嘴巴都是你的,你爱怎么想,要怎么说,爱一厢情愿,我确是拿你没办法。好哩!趁我还有耐性前,告诉我边荒集有什么特别的玩意儿?”
  高彦心中大乐,心忖如此岂非接受了我说的轻薄话,而不会动辄动武。那种感觉如是逍遥云端,像神仙般快乐,如数家珍道:“边荒集十个让人昼伏夜出的地方,白天让我们一起睡觉,晚上才出来活动……”
  尹清雅大嗔截断他道:“谁和你一起睡觉?”
  高彦暗笑道:“一起睡觉和睡在一起是有分别的,让我解释给你听……”
  尹清雅捂着耳朵,霞生玉颊道:“我不要听。”
  好一会听不到高彦的声息,别过头来,见高彦正呆瞪着她,放下玉手,狠狠道:“死小子!有什么好看的?”
  高彦吞一口涎沫,艰难的道:“雅儿真动人。”
  尹清雅作了个“我的天呵”的表情,气道:“你放规矩点成吗?”
  高彦小心翼翼的道:“我可以问雅儿一个问题吗?”
  尹清雅戒备的道:“什么问题?”
  高彦道:“上次我们在边荒集分手时,你不是说过‘雅儿有什么好呢’这句话吗?你还记得吗?”
  尹清雅两边玉颊飞起红晕,令她更是娇艳欲滴。当高彦仍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时,早给她执着胸口从椅子上硬扯起来,轰出门外去。
  ※       ※       ※
  刘裕终于找到了谢钟秀,却不是嗅到她的气味,而是听到她的声音。
  声音传来处是一座两层楼房,楼上仍透出黯弱的灯光,谢钟秀似是在吩咐婢女去睡觉,看来她也准备登榻就寝。
  这区域的防守格外森严,除有护院牵恶犬巡逻外,还有两个暗哨。对探子来说,最头痛正是暗哨,因为对方静伏暗处,令人难以察觉。敌暗我明下,很容易暴露形迹。但当然难不倒像燕飞这种顶尖儿的高手,全赖他提点,令刘裕成功潜至小楼旁的花丛内。
  燕飞鬼魅般掠至他身旁,低声道:“楼上只有她一人,你从南窗入楼,该可瞒过岗哨的耳目,最重要是她不会因误会而惊叫。”
  又指着后方两丈许处的大树,道:“我会藏身树上,离开时须看我的指示。”
  刘裕点头表示明白。接着燕飞现出全神贯注的神色,显是在留意四周的动静。刘裕感到自己的心在忐忑狂跳,也不知为了什么,紧张至一团糟,暗骂自己没用时,燕飞喝道:“去!”
  刘裕一溜烟的奔出去,绕到小楼的另一边,腾身而起,扑附在南窗上。
  灯火熄灭。
  刘裕心中叫好,拉开半掩的花窗,无声无息的钻进去。如兰如麋的香气透鼻而入,不用说床铺衣物均用香料熏过。这还是刘裕破题儿第一趟私自创入闺女的卧室,那种感觉难以形容至极点,好想冒犯了不可侵犯的神圣禁地。
  小楼上层以竹帘分隔作两边,他身处之地正中放着一张床榻,四边垂下绣帐。一道优美的人影,正从另一边朝竹帘走来。
  刘裕心中燃起火热的激情,忘记了一切的往竹帘移去,把正揭帘而入的美人儿一把抱着,另一手掩住她香唇,嘴巴凑到她耳旁道:“是我!是刘裕!孙小姐不要害怕。”
  在黑暗里,谢钟秀闻言后仍剧烈的挣扎了两下,这才安静下来,娇躯微微发抖。
  刘裕有点不解的再低声唤道:“我是刘裕!”缓缓把手移离她湿润的樱唇。
  谢钟秀喘息道:“你来干什么?还不放开我!”
  刘裕的满腔热情登时像被冰水照头淋下,冷却了大半,无意识的松手。
  谢钟秀脱身出去,沿着竹帘退后,直至抵着墙壁,张口似要大叫,最后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刘裕感到整个人完全麻木似的,更是完全不明白,更没有想过谢钟秀会是如此反应,一时间脑袋一片空白。然后他发觉自己来到靠墙而立的谢钟秀身前停下来,生硬的道:“孙小姐,我是……唉……”
  谢钟秀或许是因他没有进一步行动,冷静下来,不悦道:“你怎么可以在半夜三更到这里来呢?”
  刘裕再没法把那天向自己投怀送抱的谢钟秀和眼前的她连系起来,勉强挤出点话来,道:“孙小姐不是想见我吗?只有这样我们才有说密话的机会。”
  谢钟秀气道:“你可通过宋叔安排嘛!哪有这般无礼,乱闯我的闺房,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刘裕差点要找个洞钻进去,苦笑道:“错都错了,孙小姐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
  谢钟秀气鼓鼓的道:“我只想质问你,为何要投靠司马道子那卑鄙无耻之徒?你忘了我爹如何提携你吗?你对得起我爹和我们谢家吗?你对得起淡真吗?有什么不好做的,偏要去做司马道子的走狗,我爹的威名给你丢尽了。”
  刘裕恍然大悟,整件事根本是一场误会。她今天黄昏望自己的一眼,确是充满无奈和怨怼,问题是非是她爱上了他,而是怨他背叛谢玄,甘当司马道子的走狗。事实上,她从没有看上自己,什么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妄想。
  刘裕生出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即自尽,好一了百了的想法。
  谢钟秀的声音续传入他的耳内道:“我现在明白琰叔为何不准你踏入我们家半步了,他是对的,淡真也识错了你。”
  刘裕的心痛了起来,全身像被针刺般的不舒适,更有难以呼吸的感觉,勉强振起精神道:“请孙小姐恕刘裕打扰之罪,以后我再不会打扰孙小姐。”
  说罢也不理会否惊动谢府的人,迅速循原路离开。
 
第七章 唯一机会

  燕飞摇撸操舟,看着刘裕的背影,想不出可以安慰他的话。没有人比燕飞更明白刘裕受到的严厉打击,那比捅他两刀更令刘裕难受。
  刘裕本是轩昂的体型,似塌缩了下去,代表着他所受的屈辱、挫折和因得而复失而来的极度沮丧的情绪。
  刘裕背着他坐在船中,叹道:“燕兄可会笑我?唉!现在我最恨的人是自己,我太过不知量了,竟以为她是另一个淡真。”
  燕飞道:“你不必自责,换了我是你,也会生出误会。嘿!大丈夫何患无妻,眼前最重要的事,是把精神投放在与天师军的斗争上,其它一切都不重要。或许有一天你回想起今晚的事,只会付诸一笑。”
  刘裕转过身来,神色如常的点头道:“对!比起淡真,今晚只是一件小事,碰一鼻子灰买个好教训,至少明白了高门寒门之隔,是铁般的现实。以后我再不会踏入谢家半步。多谢你!”
  燕飞奇道:“大家兄弟,不用说多谢,只是举手之劳吧!”
  刘裕道:“你助我今晚入谢府去见谢钟秀,我当然感激,但刚才的道谢,却非指此,而是指因为有你,我今天才能到谢家去,引发今晚的事,也令我有如从迷梦里醒过来,重新脚踏实地去做人,再没有任何幻想妄念,不再纠缠于男女的情结里。我的确要好好的向奉三学习。”
  燕飞道:“千万不要对男女之情望而生畏,文清在各方面都不比谢钟秀逊色,且比她更适合你。我们始终是布衣寒人,不会明白高门大族的心态,更不会习惯他们的生活方式。当然,淡真是个例外。无论如何,你已曾得到过一位名门美女的倾心,足可自豪了。”
  刘裕摇头道:“我刚才重新思索玄帅阻止我与淡真私奔的事,坦白说,直至刚才我仍有点恨玄帅,但现在已恨意全消。他阻止我是对的。相爱可以只讲感觉,像 天崩地裂般发生,但长期生活在一起却是另一回事,淡真将会发现我的缺点,我们的热情会冷却下去,直至成为一对怨偶。近日我与高门子弟接触多了,更清楚士人 布衣间的差异。”
  燕飞道:“不用这么悲观,高门并不是高高在上,只是以另一种方式生活。他们可以看不起我们,我们也可以看不起他们。他奶奶的,现在正是由我们去证明给他们看,谁更有资格主事说话。”
  刘裕点头道:“说真的,我现在的感觉痛快多了,有点像拨开了迷雾,看清楚自己的处境。由今夜此刻开始,我刘裕再不是以前的刘裕,再不随便感情用事。淡真的债我定会为她讨回来,更要让高门的人看到,我们布衣寒族,是不会永远被他们践踏在脚下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刘裕双目闪耀精芒,回复了生气。
  燕飞不由想起拓跋圭,他和刘裕虽然在性格作风上绝不类同,但有一点是没有分别的,就是不甘心居于人下,胸怀远大的志向。
  ※       ※       ※
  波光映雪,远树迷离。
  一场大雪后,边荒集变成个银白色的天地。现在雪虽然暂停,但所有房舍都换上白色的新装,素静洁美。
  天气寒冷,却无损荒人的热情,万人空巷的涌到码头区,欢迎小白雁的芳驾光临,其热情与寒冷的天气形成强烈的对比。
  一众议会成员,包括江文清、慕容战、呼雷方、费二撇、阴奇、姚猛、姬别、红子春、拓跋议等人,却完全是另一种心情,他们到此来不是为了迎接小白雁,而是在等待卓狂生、高彦和程苍古,好立即举行钟楼议会,以展开全面反攻的大计。
  江文清笑道:“尹清雅已成了纪千千外,最受边荒集欢迎的女性。”
  姚猛叹道:“真怕见到高少的表情,他一心要和小白雁好好欢叙,我们却要拆散他们,硬把他派往前线去,负责最危险的任务。”
  慕容战道:“如果有别的选择,我们怎敢怀他的好事。只恨他是最适合的人选,只有他才办得到。”
  刘穆之道:“真的只有他办得到吗?我最怕他没法专心,反误了大事。”
  拓跋议道:“的确没有人比她更胜任,这小子不但对边荒了如指掌,且周身法宝,又擅潜影匿踪之术,更重要是他在探察之道上有极高天分,一般探子看不出任和异处的痕迹,在他却是珍贵的线索。边荒集是个讲实力的地方,他能成为最著名的风媒,绝非侥幸。”
  红子春苦笑道:“希望这小子以大局为重吧!”
  众人只有相对苦笑。
  ※       ※       ※
  司马元显天未亮便来了,与众人一起吃早点,为燕飞送行。
  表面看,刘裕像个没事人似的,谈笑风生,但燕飞却晓得他比以前更懂得把心事密藏起来。
  趁此机会,刘裕向司马元显道:“今晚我们将动身到前线去,途中会路经广陵,顺道拜访孙无终孙将军,了解广陵北府兵的情况。”
  司马元显犹豫道:“此事该否先问准我爹呢?”
  燕飞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不是犯上违令,而是只有在前线作战的将领,方明白确实的情况,晓得甚么策略是最适当。现在我们是处于同一情 况,王爷当然是精明的人,但他顾忌太多,对前线的情况只是通过探子的报告。我们如果要赢得这场战争,绝不可因太多顾虑,以致行事上缚手缚脚,必须放手去 干,便像荒人两次光复边荒集的情况。公子必须拿出胆色来,刘裕他们才有成功的机会。”
  比较起来,燕飞可算是这场战争的局外人,兼且谁都晓得他大公无私的作风,又是司马元显心仪仰慕的人,由他出口最具份量。
  司马元显听罢立即双目放光,点头道:“对!就像我们那次在江上与郝长亨恶斗的情况,哪还有空遐去想别的事情。一切便如刘兄提议般去办吧!我爹那方面有我负责。”
  刘裕、屠奉三和宋悲风均放下了心头大石,这可说是最后一个关卡,只要能离开健康,他们便如龙回大海,天地任他们纵横。
  最怕是司马道子忽然改变主意,在这最后一刻要他们留在健康候命,那他们只有坐看天师军夺得江山。
  但若他们能离开健康,便可放手而为,做那“君命有所不受”的在外之将。司马道子当然不高兴,但当形势发展至只有他们的奇兵才有回天之力的紧张情况里,司马道子将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全力支持他们,还要求神拜佛保佑他们切勿败个一塌糊涂。
  刘裕真的很感激屠奉三,眼前的形势正是由他一手营造出来的,加上燕飞帮腔,他们最渴望的机会终于来到手中。
  刘裕深切的体会到,自成为谢玄的继承人后,历尽千幸万苦,他一直期待的机会终于来临。
  这也是他成为所有南人心目中的英雄的唯一机会。
  错失了,他的存在将只是一个笑话。
  ※       ※       ※
  高彦来到尹清雅的舱房前,举手扣门,嚷道:“雅儿!快到边荒集哩!”
  尹清雅慵懒的声音传来道:“大清早便吵吵嚷嚷,人家很悃哩,多睡一会好吗?”
  高彦心中大喜,想不到尹清雅不是叫他滚蛋而是向他撒娇,登时血往上涌,浑身酥麻,试探地推门,却发觉内面上了门拴,忙柔声劝道:“睡多会没有问题,不过你先给我开门,让我进来为你打点行装。”
  说到最后两句话时,连他自己也感到是理屈辞穷,因为尹清雅只有一个小包袱,何用整理收拾?只恨再想不出更好的借口。难道说“好进来和你亲近吗?”
  更令他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咿丫”一声,门拴开启。
  高彦心花怒放,连忙推门,闪身而入,再轻轻关门。
  尹清雅早回到塌子去,如云的秀发散乱地披在拥着的被子和枕上,黑发玉肌,夺人眼目。
  高彦的心不争气地狂跳起来,蹑手蹑足的来到床前。
  高彦心中唤娘,不由被她异乎寻常的美丽和动人的睡姿体态震慑,屏住了呼吸,唯恐惊扰她,小心翼翼地坐到床沿去,探手为她拨开几缕铺在俏脸上的秀发,指尖轻轻拂过她吹弹得破、红扑扑的脸蛋儿。
  尹清雅仍不肯张开眼睛,梦呓般道:“你的手在抖呢?”
  高彦心神俱醉,哪还按捺得住,俯首便要往她白里透红、充满健康气色的脸蛋香上一口,忽然发觉难作寸进,原来在离她脸颊三寸许处,被她以玉掌挡着嘴唇,只好退而求其次,吻了她掌心……
  尹清雅娇躯轻颤,像被蚊叮似的把手缩回去,张目嗔道:“你在使怀!”
  高彦怕她动手反击,连忙坐直身体。
  尹清雅似嗔似喜的瞪着他,不依地道:“你是否想我今天又不睬你呢?”
  高彦陪笑道:“雅儿大人有大量,我只是情不自禁,脑袋控制不了嘴唇。哈!雅儿的小手真香。”
  尹清雅拥被坐起来,慵倦地伸个懒腰,责怪道:“你这人哩!甚么睡意都给你赶走了。”
  高彦现在最希望是看到被子从她身上滑掉下来的美景,再陪笑道:“也是时候起床哩!一刻钟内可抵边荒集。”
  尹清雅一双美眸秋波闪闪的打量他,道:“你今天精神很好,昨夜该睡得不错。”
  高彦有点尴尬地道:“睡觉是我的专长,纵然在险境里,我要睡便睡,但小小的危险信号也会令我醒过来。”
  尹清雅欣然道:“我也很贪睡。噢!不说废话了,让我们来个约法三章。”
  高彦抓头道:“约法三章?”
  尹清雅气道:“当然要有点规矩,否则如何管治你这个小子?一有机会便大占人家便宜。你究竟听不听?”
  高彦吓了一跳,慌忙道:“听!听!当然听,雅儿请降旨。”
  尹清雅“噗哧”笑道:“降旨?”又白他一眼,道:“第一章是不准再提昨晚那句话。”
  高彦心中大乐,故意皱起眉头扮出搜索枯肠不得的样子,道:“是哪句话呢?”
  尹清雅大嗔道:“高彦!”
  高彦怕她翻脸,忙像忽然记起了的道:“呀!记得哩!就是‘雅儿有甚么好’那一句。记得哩!记得哩!以后不会再提。”
  尹清雅杏目圆瞪,叉起蛮腰嗔道:“还说!”
  被子终于从她身上滑下来,露出只穿单衣的上身,她美好动人的线条展示无遗,高彦不能控制目光似地把视线移往她身上。
  尹清雅脸红似火,喝道:“死小子!看甚么?”
  高彦忙把目光上移,陪笑道:“甚么都看不到。第二章是甚么东西?希望不是要我把眼蒙着吧!那还如何带雅儿去狂欢?”
  尹清雅甜甜一笑,道:“没有其它哩!现在你给我滚出去,我穿衣后再出来会你。”
  高彦高兴得要狂歌一曲,翻几个斤斗,如奉纶音地滚了出去。
  ※       ※       ※
  燕飞坚拒众人送他一程,独自离开清溪小筑,往归善寺向安玉晴道别。
  戒严令在半个时辰前解除,路上人车逐渐多起来,健康便像个沉睡的巨人,回复了生气和活力。
  此时他心想的并非最敬爱的红颜知己安玉晴,而是昨夜向他传来重要情报的纪千千,她在精神力未完全补充前,如此强用心灵传感向他发警报,会对她造成怎样的影响呢?说不担心就是骗自己。
  依纪千千的描述,慕容垂所招待的那个客人,肯定是懂得精神异术的波哈玛斯,而他要对付的女人,该是投向了拓跋圭的楚无瑕。
  赫连勃勃为何会与波哈玛斯混在一起。
  两人曾是姚兴旗下的人,一为军师,一为主将,该有一定的交情。
  他虽从拓跋圭处晓得波哈玛斯追杀楚无瑕的事,也知道两人间的恩怨,却没想过波哈玛斯竟会为报此仇,不惜一切的挑拨赫连勃勃去攻打拓跋圭,又暗中勾结慕容垂。
  赫连勃勃肯定会被煽动,因为他与拓跋圭是势不两立,一天不能拔掉拓跋圭,他亦无法往北扩展。
  尤可虑者,若拓跋族愈趋强大,他将是动辄亡国灭族的厄运。
  所以,如赫连勃勃从波哈玛斯处得到确切的情报,清楚现今拓跋圭危如累卵的处境,绝不会错过此乘人之危的时机,进攻拓跋族正在重建中的盛乐城。
  赫连勃勃的匈奴族是拓跋族之外河套地区另一势力,多年来与拓跋族不住交锋冲突,均以失利作结。
  现在拓跋圭为了保着平城和雁门,把军力转移到长城内去,大幅影响盛乐的防御力量,如果赫连勃勃以奇兵袭之,成功的机会很大。
  失去了盛乐,拓跋圭将失去长城外的根据地,游牧于河套地区的拓跋族人,将遭到残酷的屠杀,等若其基础被连根拔起,拓跋圭也就完了。
  慕容垂的手段确是厉害,一丝不误的掌握到整个局势,无所不用其极地摧残和打击敌人,假如不是有纪千千这个神奇探子,恐怕他燕飞和拓跋圭栽倒家仍弄不清是甚么事。
  但只要拓跋圭晓得有这么一回事,他会有办法应付的,而不会因冬天的风雪而掉以轻心,致错恨难返。
  燕飞抵达归善寺门外,由于时间尚早,庙门仍未打开,只有一道侧门供人出入。
  燕飞的心平静下来,步入寺内,正殿处传来早课诵经的声音,洗去了他的烦恼。
  任他剑法盖世,但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他可以做的都做了,现在必须抛开一切,专注地去应付与孙恩的决战。
  通过半月门,他进入景致优美的归善园,脑海浮现安玉晴的如花玉容。
  忽然间他似晋入了另一境界,归善园外烦嚣纷扰的世界,再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就在这一刻,他想起当年在边荒被乞伏国仁追杀,籍之以保命逃生的招式,脑际灵光忽现。
  “锵!”蝶恋花出鞘。
  燕飞运转太阴真水,蝶恋花在身前划出大大小小十多个无缺的圆环轨迹,布下一个又一个充盈太阴真水的先天气劲,凝聚而不散。
  蓦地燕飞往后疾退,倏又冲前,剑化长芒,太阳真火从剑尖吐出,把十多个圆环串连起来。
  “轰!”
  一道似能裂开虚空的闪电,出现眼前。
  闪电一闪即逝,并没有真的破开虚空。
  燕飞还剑入鞘,全身发麻,晓得自己终悟破把仙门诀融入“日月丽天大法”的窍门。虽然这只是一个开始,但却是非常好的开始。
  然后他看到安玉晴。
 
第八章 携手赴险

  安玉晴睁大美眸,难以置信地道:“这是甚么剑法?天下间竟有如此剑法!难怪竺法庆也要饮恨于你的剑下。”
  燕飞还剑入鞘。她的出现,这个人间世立即变得真实起来了,令他很难想像洞天福地内可以有能与她并驾齐驱的人或物。他的确很喜欢见到她,看她的眼睛。和她在一起时,所有的感觉都被大幅度的强化了。这绝不涉及男女间的事,而纯粹是人与人间的交往。
  微笑道:“这是天、地、心三佩合一时,我从中领悟到的剑法,故名之为[ 仙门剑诀] ,刚才施的是起手式[ 仙踪乍现]。”
  安玉晴来到他身前,仍像有点不相信自己亲眼见过的情景,道:“这是不可能的,你竟能把开启仙门的原理,应用在剑法上,你本身不会受到伤害吗?那道闪电的威力非常惊人,天下谁还可以挡你一剑之威呢?这种剑法根本是无从抵挡的。”
  燕飞微笑道:“孙恩肯定可以。何况我这一招起手式尚未练成,因为元阳元阴相极的电芒,只可依剑势笔直前冲,高明如孙恩或慕容垂者,可以应封应挡的手法应付。到我能令剑芒从任何位置、任何角度攻击对手,那才算是无从抵挡。”
  安玉晴皱眉道:“有可能吗?”
  燕飞道:“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这亦是[ 仙门剑诀] 与别不同之处,当我以太阴气形成一个气场,便可一提送出太阳气,投往气场内任何一点,例如是对手身后,同样可以引发仙门现像,袭击敌手。这只是个理想,我的功法离此尚远。”
  安玉晴舒出一口气道:“确是神乎其技,到那时天下间还有人是你的对手吗?”
  燕飞道:“我仍肯定孙恩可以应付得来。如果我的剑诀真达至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他挡是挡不了,却可凭本身的功力,在经脉内消受我这一剑。”
  安玉晴深邃的美眸凝注他道:“刚才你知否玉晴在一旁呢?”
  燕飞欣然道:“当然知道。”
  安玉晴讶道:“你是故意在我眼前表演剑诀了。对吗?”
  燕飞点头道:“对!这样做有两个作用,首先是让姑娘晓得我有信心掌握[ 破碎虚空] 这武学之极,且天、地、心三佩始终是死物,人却是活的,可籍剑法变化提升仙门诀的威力;其次,我今趟是要在赴孙恩的决战前,来向姑娘道别,为免姑娘担心, 所以向姑娘展示仙门诀的威力,以事实说明我是有可能击败孙恩的。”
  安玉晴欣喜的道:“你办到哩!不过对孙恩千万不要轻敌,他的黄天大法已臻至天人交感的境界,也像你般受到天、地、心三佩开启仙门的启发。”
  燕飞微笑道:“多谢姑娘提点。请姑娘保重,如我能保命回来,途经健康会再来探访姑娘,向姑娘报告战情。”
  说罢拍拍背上的蝶恋花,洒然去了。
  边荒集,边城客栈。
  高彦垂头丧气的来到小白雁入住的客房门前,举手扣门。
  房门立即洞开,现出尹清雅的花容,怨道:“开会竟要那么久的,等得人家不耐烦了,今天我要吃烤羊腿。”
  高彦避开她期待的目光,低声道:“事情有变。”
  尹清雅瞪着从她身边走过的高彦,讶道:“事情有变?发生了甚么事?”
  高彦直抵豪华客房外厅一角的椅子坐下,惨然道:“我要立即启程赶往泗水去探听军情,没法陪你哩!”
  尹清雅冲口而出嗔道:“你怎可以丢下我不管呢?”
  高彦苦涩地道:“我的荒人兄弟就是那么残忍,但也不能怪他们,慕容垂那混蛋派兵占领了泗水和颖水交汇处的北颖口,当冬天下雪时,颖水将是我们与北方连 系的唯一命脉,所以我们会不惜一切把北颖口夺回来。两军交锋,军情第一,所以我得出动去作探子,弄清楚敌人虚实后,方可以决定反攻的战略。”
  尹清雅轻举玉步,移至他前方,皱眉道:“边荒集只得你一个探子吗?派别的人不行吗?”
  高彦苦笑道:“我们边荒集确不乏探子的人才,可惜没有人比我更胜任此事,因为像向雨 田那样的秘人已大批的潜入边荒,整个边荒只有边荒集尚算安全,其它地方已变成了危险的世 界。只有我才有能力在边荒来去自如。嘿!你现在该晓得我高彦首席风媒的地位,是凭实力赢 回来的。”
  接着把脸埋入举起的双掌里,痛不欲生地道:“如果有别的选择,我肯舍得丢下你吗?”
  尹清雅道:“你要去多久?”
  高彦抬头道:“一来一回,至少要二天三夜。你可以迟些才走吗?”
  尹清雅气道:“不可以!”
  高彦遽震道:“雅儿!”
  尹清雅“噗哧”笑道:“人家陪你去。”
  高彦失声道:“甚么?”
  尹清雅毫不在乎的道:“有甚么大惊小怪的?我尹清雅失礼你吗?上次在边荒被楚无瑕追杀,在白云山区全赖本姑娘救了你一命,今回如果我不同你去,你肯定没命回来。”
  高彦叹道:“如果可以和你去,我肯一个人去?今次可不同上次,上次只是逃命,那是我高彦最擅长的事,但今次却是去执行探敌的任务,危险将会倍增,你这么一位千娇百媚的姑娘,落到敌人手中后果是不堪想像的,你一定要打消这个念头。”
  尹清雅顿脚大嗔道:“你这个混蛋,可否少说点废话,本姑娘到边荒集来,只能玩三天,你却滚了去北面的战线探听敌情,那本姑娘还可以干甚么呢?谁来陪我玩?我不管,你不答应我便不让你离开,是否想我以后都不理睬你。”
  高彦把脸埋入双掌内,痛苦地道:“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去,我有十成把握,可以活着回来见你,但如果你和我一起去,我便没有半成把握。”
  尹清雅哂道:“一计不成又另出一计,首先是夸大危险务要令我知难而退,现在又想以本身的安危来威胁我。高彦!你那一套对我是没有用的,我早看穿了你这个人。”
  高彦抬起头来,发了半晌呆后,缓缓道:“真古怪!我确有点被你看通看透的感觉。但我怎舍得让我的雅儿去冒险呢?秘人实在太可怕了,像花妖,像那个叫向雨田的怪家伙,若你有甚么闪失,我如何对得起你师傅聂天还呢?”
  尹清雅笑得花枝乱颤的喘息着道:“你的脸皮真厚,竟把我师傅也祭出来。死小子!你听着,这是唯一可证明你是边荒集最出色风媒的机会。证明给我看吧!只有事实才可以证实你是否实至名归。”
  高彦道:“我真的拗不过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且要立下誓言,否则我怎都不会让你去的。”
  尹清雅从容道:“划下道儿来吧!”
  高彦正容道:“雅儿必须立誓,绝不让敌人生擒,否则宁愿服毒自尽。”
  尹清雅笑吟吟的道:“先给我看你提供的毒药。”
  高彦尴尬的道:“又给你看穿了。唉!我怎能带你去呢?”
  尹清雅怒道:“亏你还说爱人家,这是甚么娘的爱?有着么刺激好玩的事,竟撇开我自己一个人去玩个够!你不觉得惭愧吗?”
  高彦一呆道:“刚才你是否说爱我?”
  高彦没好气的道:“我只是陪你去探险,并没有打算做你的雾水情人,不要想歪了心,快说!究竟肯不肯带我去?我要一个爽快的答复!”
  高彦尽最后的努力,道:“只剩下一个问题。我们这样一起去出生入死,朝夕相对,一起吃一起睡虽然我的定力相当不错,但总不是圣人,何况圣人也有错的时候。哈!你知道哩!如 果我控制不了自己,雅儿你岂非要吃大亏?”
  尹清雅两眼上翻,叹道:“低手出招,真教人不忍卒听。你控制不了没有问题,最重要是我有控制你的办法,没话好说了吧?”
  高彦肃容道:“关键处正在这里,你是不可以向我动粗的,打伤了我,会影响我求生生保命的能力,更绝不可以制我的穴道,因为点穴手法最伤元气,伤了我的元气便没法划[ 猛鬼勿近符] ,边荒那么多游魂野鬼……”
  尹清雅打岔娇嗔道:“不准提[ 鬼] 字。”
  高彦心中暗喜,续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又不可以武力反抗,肯定会失身于我,好像划不来吧!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你如何向你师傅交待?”
  尹清雅笑脸如花的道:“师傅早认为我陪你睡过哩!”
  高彦目瞪口呆地盯着她。
  尹清雅俏脸红起来,大嗔道:“死小子!有甚么好看的?你不是说过甚么共渡春宵吗?师傅当然会把你的假话当真话哩!我才不会向师傅解释这种事。好哩!死 小子臭小子,我最后一次问你,肯不肯带我去?如果仍然说不,我立即离开边荒,永远都不再回来,更永远都不要见你这个浪得虚名的混蛋。”
  高彦道:“你真的不怕被我占便宜?”
  尹清雅漫不经意的答道:“能占我的便宜,算你本事好哩!”
  高彦终于双目放光,搓手道:“好!一个愿打一个愿捱,我就赌这一手,成交!”
  尹清雅雀跃道:“这才像样。我们立即起程。”
  高彦下了决定,整个人神气起来,斗志昂扬,兴奋地道:“有你大小姐陪吃陪睡,苦差立即变成乐事。在到泗水前,先到我的秘巢取装备,那都是我多年来收购的好东西。我们去吧!”
  ※       ※       ※
  纪千千睁开眼睛,望往窗外,轻呼道:“下雪了!”
  马车外雨雪飘飞。
  坐在她身旁的小诗凄然道:“小姐!你好点了吗?”
  马车随大队走在往荥阳的官道上,途中会在路经的多个城市停留,现在关东之地尽入慕容垂手中,再不用像以前般昼伏夜行。
  纪千千探手轻抚爱婢脸颊,微笑道:“当然没事,再多休息一会我便可以回复生龙活虎哩!不要瞎担心。”
  小诗双目泪光闪动,道:“小姐昨晚还是好好的,今早却忽然病倒了。噢!”
  纪千千搂着她肩膀,皱眉道:“不要哭!好吗?”
  小诗悲切道:“都是我不好,小姐当日若不理我,随燕公子离开,今天便不用受苦。”
  纪千千勉力振起精神,道:“以后再不准说这种话,我们是姊妹而非主从,大家同甘共苦。这一场仗我们是绝不会输的,我也永远不会向恶势力屈服。终有一天我们会回复自由,这个好日子正逐近临近,我是不会放弃的。”
  外面的雪愈下愈大了。
  ※       ※       ※
  巴陵城。
  聂天还立在窗前,看着夕阳斜照下的园林景色,心中掂念着尹清雅。这丫头该已抵达边荒集,有红子春照拂她,理该不会出事。希望她气过了便乖乖回家,千万不要与高彦那小子缠上了。
  想起高彦,他便无名火起。
  想想也觉好笑,他聂天还跺下脚也可震动大江,偏是奈何不了这么一个荒人小子。对凡事都倾向以武力解决的他来说,这可算是一种新的感受。
  这小子怎可能如此福大命大?他亲自出手的一次,还可说有燕飞从中作梗,可是桓玄派出了谯嫩玉,仍耐何不了他,便确是出人意表。也幸好毒不死他,否则如何面对雅儿?想到这里,也不由暗抹一把冷汗。
  雅儿是否真的爱上了那小子呢?“任小姐到!”
  聂天还应道:“请她进来。”缓缓转身,看着任青媞从书斋敞开的门进入斋内。她清减了少许,仍是那么迷人。
  任青媞直趋他身前,施礼道:“聂帮主福安。”
  聂天还压下因见到她而激荡的情绪,淡淡道:“任后消瘦哩!当是路途幸苦。”
  任青媞没有直接响应他,柔声道:“干归在健康刺杀刘裕失手,反给他宰了。”
  聂天还双目精芒骤盛,沉声道:“竟有此事,桓玄有何反应?”
  任青媞唇角泄出一丝不屑的表情,从容道:“桓玄立即与干归的未亡人搭上了。”
  聂天还为之愕然。好一会才道:“你怎会知道的?这种失德的事,桓玄该唯恐盖不住。”
  任青媞道:“我是猜出来的。首先是桓玄对我忽然改变态度,随便找个借口着我离开江陵;其次是他最后见我时,我感应到当时有人躲在屏风后。以桓玄的自 负,根本不用高手在暗里保护,何况我还嗅到桓玄身带脂粉的香气,躲在暗处的这人肯定是谯嫩玉,谯嫩玉借驱走我来向她表明心意。”
  聂天还一时说不出话来。
  任青媞肃容道:“聂帮主正处于非常不利的位置。”
  聂天还狠狠骂道:“这个狼心狗肺的小子!”
  任青媞淡淡道:“聂帮主不是今天才清楚桓玄是怎样的一个人吧!现在桓玄和谯纵两人的关系,因谯嫩玉进一步加强,聂帮主反变成了外人,聂帮主有甚么打算呢?”
  聂天还回复平静,微笑道:“我可以有甚么打算?一天未攻陷健康,桓玄一天不敢动我!打从开始,大家都清楚明白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各施其法,谁都没得好怨的。”
  任青媞道:“桓玄若得了健康又如何呢?”
  聂天还道:“那就要看各方形势的发展,健康可能非是终结,而是开始。”
  任青媞道:“各方形势的发展是否指边荒集、北府兵、和天师军呢?容我提醒帮主,我曾代表桓玄去密会刘牢之,他绝非不可动摇的人。”
  聂天还愕然道:“刘牢之?”
  任青媞道:“如刘牢之重投桓玄怀抱,帮主的利用价值会骤减,须小心[ 狡兔死,良狗烹]这千古不移的至理。”
  聂天还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轻松的道:“我并不是桓玄的走狗,他如果这么想,会发觉自己错得很厉害。”
  任青媞道:“帮主既有把握,青媞不再多言了。”
  聂天还忧豫片刻,问道:“任后有甚么打算?”
  任青媞道:“如帮主不介意,我想在洞庭找个清静的地方,休息一段日子。青媞实在很累哩!”
 
第九章 素女心法

  刘裕和宋悲风在入黑后,登上一艘往来广陵和健康,属于孔老大的货船,顺流往广陵驶。屠奉三则坐他到健康来的原船,与追随他多年的十多名手下,先一步到前线去。
  蒯恩留在健康,一边操练陆续抵达的荒人部队,一边等候指令,随时可以开赴前线,投入战争。
  在一般情况下,司马道子是绝不肯接受这种方式的外援,可是现在是在晋室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兼且人数不过二千,刘裕又是眼前唯一可以钳制刘牢之的北府将领,所以司马道子只好点头同意。
  蒯恩将由司马元显亲自照拂,王弘则从旁协助。这批荒人子弟兵,在名义上被收入乐属军的编制里,以掩人耳目,事实上他们是由蒯恩直接指挥,司马元显只能通过蒯恩向他们发令。
  刘裕立在船首,任由大江阵阵刮来的寒风吹得发飞衣扬,心中百感交集。
  几经幸苦后,他终于踏上人生的另一段路程,正式展开他在南方的征战生涯,可以想象由这刻开始,他将没有歇下来的机会,只能尽力奋斗,直至击败所有敌人和反对者。
  健康被抛在后方,便像告别了一个过去了的梦,但他的健康梦醒了吗?不过无论如何,这是个令他历尽沧桑、神丧魂断的城市。就是在那里,他遇上王淡真,展 开一场结局凄凉的苦恋。也只是昨晚,他遭到情场上的淝水之败,饱受屈辱,更体会了高门寒门不可逾越的隔阂。更明白淡真对他的恩宠,是如何令人感到心碎的珍 贵,也更使他惦记淡真,更亡不了她遭受的耻恨。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北府兵探子,至挣至现在的权势地位,其中似经过了无数世的轮回劫难,现在他终于有了明确的军事目标,前路清楚在他眼前展现,再非像以前的见关过关,如若在波涛汹涌的怒海挣扎求存,茫然不知陆岸在哪个方向。
  屠奉三已拟定全盘作战计划。
  首先,他们要占领已落入天师军之手的海盐,建立在前线可攻可守的坚强据点,始可以展开对付天师军的大计。
  刘裕别头朝健康瞧去,仍隐见在大江两岸的点点灯火。
  刘裕深吸一口气,心忖如他能重回健康之日,天师军将已全面溃败,而他与桓玄的正面交锋,亦会展开。
  但他真的能活着回来,向所有人证实,他确是如假包换的真命天子吗?他心中感到无比的战栗。
  自淡真服毒身亡后,他晓得自己再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法走回头路,只有死亡才可以令他停下来。
  ※       ※       ※
  边荒集西北三十里一个隐蔽的山谷里,高彦“一号行宫”所在的荒弃小村落,在愈下愈密的雪花里,似与天地融混为一体,失去了影迹。
  在荒村后的密林里,有一座经修补的房舍,离村近千步之远,即使有敌人到村内搜索,除非搜遍谷内每一寸的地方,否则定会把此小屋忽略掉。
  如非比别的行宫隐蔽,也没资格做高彦的“一号行宫”。此屋也是高彦要到边荒办事的第一站,途上有种种手段布置,可把任何试图追踪他的敌人撇掉,然后再往其它地方办事。
  “一号行宫”下有个地库,高彦放了各式各样的装备和工具,全是高彦籍之成为边荒首席风媒的谋生法宝。除小杰外,其他高彦的风媒手下,亦不晓得有这么一个地方。
  此时高彦在灯火映照下,正从地库把合用的工具搬上来,次序井然的排放在房内的石板地上。
  这盏灯是特制的,上有宽盖,只照亮了地面,不会把灯火泄出屋外,惹人注目。
  尹清雅脱掉靴子,盘膝坐在床沿处,长剑摆在身旁,大感有趣的看着高彦忙个不休。
  高彦情绪高涨的举起两件棉袍,得意地道:“看我多么有先见之明,百宝袍也有两件。不要小觑这似是平常的御寒衣,这可是我在边荒集以重金请人缝制的,质 轻却又能御寒,不畏风雪,最特别是可以掉转颜色,反过来便是纯白色,试想从头至脚都被白色包裹,在风雪里便像隐了形似的。棉袍还有十多个明袋暗袋,可以放 置不同的有用法宝。”
  最后斜兜她一眼,笑道:“雅儿闷吗?待我整理好我们两对‘雪翔飞靴’后,我便来说故事为你解闷儿。”
  尹清雅由盘膝变为曲脚,双手抱着小腿,下颔枕到双膝间,在床上俯视着高彦,轻轻叫道:“高彦!高彦!”
  高彦被她唤得心都软了,放下手上的工作,仰脸柔声道:“有甚么事呢?”
  尹清雅道:“你知否为何我明知危险,也敢陪你到边荒去执行任务呢?”
  高彦心忖当然是因为你爱我,舍不得和老子分开,才会这般做。想是这么想,却不敢说出来,怕触怒她,破坏了两人间此刻得来不易的融洽气氛。
  欣然道:“这也有理由吗?有些事不是全不讲理智的吗?像你要随我来,我就带你来。哈!说吧!但不许说假话,我现在是经不起刺激的。今趟实在是太刺激了,我的负荷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尹清雅“噗哧”娇笑,横他一眼,似是用眼神骂了他一句“你这死性不改的臭小子”,然后油然道:“你要听真话,我便说真话给你听。原因很简单是我的剑法大有精进,尤其在轻身功夫一项上的进步更神奇。”
  高彦为之愕然,一时掌握不到尹清雅这番话背后的含意,茫然点头,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尹清雅道:“师傅的确有眼光,他看出我在练武方面很有天分,唯一的问题是缺乏历练和实战的经验,所以让我多次随郝大哥到外面闯荡,也因而认识你这小子。”
  高彦仍没法掌握她说话的动机,只好顺着她的语气道:“我的雅儿当然不同凡响。”
  尹清雅笑道:“甚么你的我的,你爱说便说吧!但休想我认同。言归正传,上回在边荒被楚无瑕追赶了近百里路,事后我很不服气,所以在回两湖途上,便专注 练功,返两湖后,更每天找人对仗,把从实战领悟回来的诀窍,融会贯通。现在尽管再遇上燕飞,他想生擒我吗?待下一世吧!”
  高彦听得糊涂起来,问道:“你找谁练剑?”
  高彦心忖,难怪她的功夫这么好,原来是由南方位居“外九品高手”榜上次席的聂天还亲手教出来的。
  尹清雅唇角逸出一丝忍俊不住,带点狡猾顽皮的笑容,续道:“我的根基虽由师傅为我打下,但不论心法招式均和师傅大相径庭,因为师傅是依他得来的一本叫‘素身剑经’的剑术宝典,传人家剑术的,所以我的剑便以‘素女’来命名。”
  高彦忍不住问道:“雅儿为何忽然说及这些事呢?这与你够胆子陪我去冒险有甚么关系?”
  尹清雅似忍不住的笑道:“当然大有关系哩!我刚达到‘素身剑经’中所描述的初成境界,因而剑法大进,再遇上楚无瑕也非全无胜望,否则也挡不了向雨田那家伙全力掷出的边截榴木棍,救不了你这小子。”
  高彦点头道:“回想当时的情况,雅儿的确比以前厉害多了。”
  尹清雅嘟起小嘴,得意地道:“所以我定要陪你来,因为我有保护你这小子的能力,同时也可借此机会多点磨练。”
  高彦一头雾水道:“很好!很好!”
  尹清雅“噗哧”娇笑起来,斜眼兜着她道:“‘素身剑经’顾名思义,只有保持处子元阴之质才能练习,如果一旦失去处子之躯,功力会忽然大幅减退,还会患病。死小子!明白了吗?”
  高彦终于明白过来,呆瞪着她,好一会才艰难地道:“你在骗我,对吗?根本没有‘素身剑经’这回事。”
  尹清雅得意地道:“谁骗你呢?本姑娘哪来这种闲情。让我警告你,千万不可以对我心怀不轨,如我在着方面有甚么闪失,我不但没法保护你,且会成为你的负累,那么你不但完成不了任务,我们也没命回去。”
  高彦狂叫道:“这不是真的,你在骗我!快告诉我你只是骗我!”
  尹清雅作出噤声的手势,嗔道:“别大吵大嚷行吗?想把秘人引来吗?顺道告诉你一件事,你绝不可以对人家动手动脚,喜欢便搂搂抱抱的,那会影响本姑娘的素女心法,清楚了吗?”
  说毕忍不住花枝乱颤的笑个不停,那模样说有多诱人便多诱人。
  高彦呆看着她,恨得牙痒痒的,偏是拿她没法。
  尹清雅移到床的另一边,把剑放到床的正中,掀被道:“这把剑是我们的楚河汉界,想保持和平便不要越界半步。人家对你是格外开恩的哩!准你睡在同一张床上。”
  高彦说不出半句话来。
  ※       ※       ※
  王镇恶离开大江帮的总坛,从东大街进入夜窝子,想到说书馆找去了那里的刘穆之共进晚膳。
  那感觉便像从黑暗走向光明,且是七彩缤纷的世界。街上挤满来寻乐子的荒人和参加边荒游的团客。在这里,你会忘掉外间发生的一切。
  王镇恶并不喜欢这种感觉,那种醉生梦死的颓废感觉,更不合他的脾性。很小他便养成时刻自我警惕的习惯,反而他在战场可放松下来。所以他一直相信,自己 是吃军事这口饭的人才,这令他在战场上更能从容自若。他绝不怕与慕容垂在战场上正面交锋,尽管对方被誉为继王猛之后最出色的统帅,他甚至还非常期待这个机 会,他要证明由王猛调教出来的孙儿,不会逊色于任何人。
  想着想着,忽然间他发现正置身古钟楼广场,在辉煌的灯火里,雨雪漫天而降,却无损众人到这里来尽欢的热情。
  数以万计的荒人,肩磨踵接的在林立的各种摊档间乐而忘返,尽情的看,尽情的去笑,尽情的享受着人生。
  王镇恶心想边荒集确是个梦幻般的奇异地方,每次进入古钟楼广场,他都会生出这个念头,皆因他以前连做梦也未曾想过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一处地方。
  古钟楼高耸于广场核心,似对周围发生的事全不知情,孤傲不群。谁想过在不久以前,这座建筑物是决定了一场激烈大战成败的关键。
  王镇恶猛地停下,目光落在一个人的背影上。
  那人头戴竹笠,身披黄色长披风,比对起周围穿上寒衣的人们,他的衣杉颇为单薄,可是却没有丝毫瑟缩的情态,且由于他长得比一般人要高出整个头,故虽是站在围观一个杂耍摊档的人群最后排处,仍看得非常投入,不住喝彩鼓掌!像个天真的大孩子。
  王镇恶提聚功力,缓缓接近他。
  当王镇恶离他尚有半丈距离,正要双掌齐发,按在他背上的一刻,那人像背后长了眼睛般,旋风般转身,微笑道:“王兄你好!”
  赫然是秘人向雨田。
  王镇恶暗恨错失从背后偷袭他的良机,正要唤出他的名字,希望附近有知情的夜窝族兄弟或姊妹,立即去通风报信。
  向雨田已先他一步从容道:“王兄最好不要提及本人的名字,否则我会全力出手,直至击杀王兄,然后溜之大吉,王兄千万不要尝试,我有说错吗?”
  王镇恶感到自己落在下风,连他是蓄谋在这里等待自己,还是凑巧碰上也弄不清楚。不过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如惹火了向雨田,此人绝对有能力把夜窝子闹个天翻地覆,那对边荒集是有害无益。
  权衡利害下,王镇恶打消出手的念头,皱眉道:“向兄到夜窝子来,有何目的呢?”
  向雨田见不住有人从他们中间走过,说起话来非常不方便,提议道:“我们边走边谈好吗?哈!找个地方喝酒聊天如何?不用害怕,我绝对尊重夜窝子不动干戈,只寻乐子的天条,我说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
  说罢领头朝古钟楼方向举步,王镇恶别无选择,更不愿任他离开视线,只好走快两步,与他并肩而行,那感觉非常古怪。
  向雨田瞥他一眼,微笑道:“如果我没及时转身,王兄真的会从被后偷袭我吗?”
  王镇恶理所当然地道:“现在是贵族与荒人全面开战的时候,非是一般江湖斗争,向兄认为我人须讲江湖规矩吗?”
  向雨田哑然笑道:“王兄很坦白。不过若换了王兄是燕飞,他会在背后偷袭我吗?不会!对吗?因为燕飞有自信可在正面对决的情况下击败我,事实是否如此,当然要见过真章方晓得。只从这点,便知王兄上次之败,对王兄生出影响。”
  王镇恶不悦道:“向兄是否专程来羞辱我?”
  向雨田笑道:“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习惯了思索人性这问题,喜欢把握人的本质。事实上我虽与王兄处于敌对的关系,但对王兄却颇有好感,因为像你这般有胆色的人,这世上愈来愈少哩!”
  王镇恶的感觉好了些儿,此时向雨田领他经过钟楼,朝小健康的方向走去,后者还大感兴趣地朝楼上的古钟张望。
  王镇恶道:“向兄到边荒集来,不是只为到夜窝子趁热闹吧?”
  向雨田欣然道:“王兄今次料错哩!我确是一心来趁热闹。我们秘人一年四季,每季都有一个狂欢节,狂歌热舞整夜,人人抛开平时的身份包袱,投进狂欢节 去。今天正好是秋节的大日子,我习惯了哩!时候一到,体内的欢乐虫便蠢蠢欲动,不由子主的摸入集来。所以你要对我有信心,今晚我是不会惹事生非的。难得才 有你这个好伴儿,可解我思乡之心,我怎会开罪你?”
  王镇恶听得乏言回应,更弄不清楚向雨田是怎样的一个人。
  向雨田微笑道:“告诉我,我有杀过一个荒人吗?”
  王镇恶为之愕然,摇头道:“在这方面向兄确是非常克制,不过如果向兄成功刺杀高彦,那高彦将是第一个命丧向兄之手的荒人。”
  向雨田笑道:“如不是因高彦在这场斗争里举足轻重,我怎会向他下毒手?唉!真希望这些事快些了结,让我得到自由。”
  王镇恶大讶道:“向兄竟害怕杀人吗?那天你让我走,是否基于同样原因?”
  向雨田淡淡道:“我不想杀人是有原因的,如果可以杀死王兄,我亦会毫不犹豫的这么做,别人不知道你在战场上的本事,但怎瞒得过我向雨田?到哩!哈!真热闹,我们到里面把酒谈心如何?”
  向雨田驻足一家酒铺门外,作出邀请。
  此处乃夜窝子的边缘区,再过去便是小健康,王镇恶只好点头同意,与他进入酒铺去。
 
第十章 杀人名额

  哄哄的酒铺内,两人对坐位于一角的桌子,酒过三巡后,向雨田笑道:“真想高歌一曲,哈!今晚很好!今晚我非常高兴。”
  王镇恶心中一动,暗忖可能巧值秘族狂欢节的大日子,此时的向雨田正处于异于平常的状态下,说不定可从他处套出点秘密。再劝饮一杯,道:“向兄因何不轻易动手杀人呢?似乎与秘族一贯凶悍的作风背道而驰。”
  向雨田叹道:“此事说来话长,更是一言难尽。王兄有没有办法张罗一坛雪涧香?听说这是边荒第一名酿,不过现在喝的女儿红也相当不错。”
  王镇恶道:“如果向兄肯立即息止干戈,我可以为你办到。”
  向雨田苦笑道:“公归公,私归私,你的提议是不切实际的,边荒集是没有将来的,拓跋圭更没有希望。王兄若是识时务的人,应立即远离边荒集,到甚么地方都好,怎都胜过在这里等死。”
  王镇恶微笑道:“只要死得轰轰烈烈,纵死也干心。”
  向雨田双目亮起来,举壶为他和自己斟酒,然后举杯道:“王兄对死亡的看法,与我截然不同,但我仍佩服王兄看透生死的胸襟。来!再喝一杯,我们今夜不醉无归。”
  两人再尽一杯。
  王镇恶道:“向兄对我们边荒集的情况倒非常清楚,竟晓得有雪涧香。”
  向雨田坦然道:“我对边荒集的认识,大部分是从燕人处得来。像高彦那个家伙,如果不是燕人缕次强调他在此战中能起的作用,打死我也不相信他可以影响战果。”
  王镇恶忍不住问道:“凭向兄的身手,那次在镇荒岗,该有机会可以得手,为何轻易错过呢?”
  向雨田摇头道:“教我如何解释?我的事王兄是很难明白的。可以这么说,为了更远大的目标,我是必须戒杀的,当然更不可以滥杀,否则得不偿失。”
  王镇恶大惑不解道:“向兄这番话确实令人难解,依我看,向兄该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想到便做,不会有任何顾忌。”
  向雨田点头道:“你看得很准,只是不明白我的情况,而我亦很难解说,说出来亦怕你不会相信。”
  又苦笑道:“不怕告诉你,今回我是有个杀人名额的,名额只限三人,于我的立场来说,这三人正是边荒集最该杀的荒人。”
  王镇恶讶道:“杀人名额?那我是否其中之一呢?”
  向雨田笑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只有两个是燕人指定的,最后一个则任我挑选,可算入我的刺杀名单。只要干掉这三个人,我便算向本族还了欠债,从此可脱离秘族,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王镇恶道:“一个是高彦,另一个是谁呢?”
  向雨田微笑道:“以王兄的才智,怎会猜不着呢?”
  王镇恶一震道:“燕飞!”
  向雨田欣然道:“纵然燕人没有指定我必须杀死燕飞,我向雨田也不会放过他,如此对手,岂是易求?”
  王镇恶心忖,如果向雨田确能杀死燕飞,边荒集肯定不战而溃,而向雨田则不负慕容垂之托。
  向雨田兴致盎然地问道:“王兄见过燕飞吗?噢!你当然见过,否则不会指他是我的劲敌。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王镇恶呆了一呆道:“我真不知道如何回答你的问题,并不是故意为他阴瞒,而是不知如何可以贴切地描述他。他是个很特别的人,总而言之与其他荒人高手不 同,至于不同处在哪里,我又说不上来。我自问看人很有一手,其他人我多留心点,会晓得其高低强弱,但对燕飞我却没法掌握,有点像遇上向兄的情况。”
  向雨田双目神光一闪即逝,点头道:“那便是高深莫测了。看来燕飞已抵能上窥天道的境界,难怪有资格斩杀练成‘十住大乘功’的竺法庆。哈!我恨不得能立即见到他。”
  王镇恶道:“向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向雨田摊手道:“你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如果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便老实作答。人是很难弄清楚自己的,一方面是因知之太深,又或不愿坦诚面 对自己,总言之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就算说得出来,通常也经过美化和修饰,有些念头更是你永远不想让人知道的。对吗?”
  王镇恶为之语塞。
  向雨田微笑道:“王兄对我这么有兴趣,不是因为我是朋友,反因我是敌人,所以要尽量弄清楚我的虚实,再设计对付。告诉你吧!你们荒人今回是绝无侥幸 的,现在由此往北塞的道路已被风雪封锁,你们北上的水道交通又被燕人截断,而拓跋圭则陷于没有希望的苦战里,当明年春暖花开之时,他就完蛋了,你们荒人也 会跟着完蛋。相信我吧!要离开便及早离开,荒人的命运是注定了的。”
  王镇恶心中一动道:“秘族是否只有向兄一人到边荒来呢?”
  向雨田唇边的笑意不住扩展,平静地道:“请恕小弟不能答王兄这句话。”
  王镇恶已从他眼睛泄漏的赞赏神色晓得答案,掌握机会,忽然改变话题问道:“花妖是否贵族的人?”
  向雨田轻颤一下,垂下目光,探手抓着酒杯。
  王镇恶想不到他竟有此反应,心中纳闷,举壶为他注酒,同时道:“向兄如不乐意,是不用回答的。”
  向雨田像被勾起无限的心事,举杯一口饮尽,放下酒杯,目光凝注桌面,道:“他不单是秘人,还是我的师兄,不过早被师尊逐出门墙。如果不是这样,师尊也不会再收我这个徒弟。”
  接着双目回复澄明神色,盯着王镇恶道:“王兄可知,因何我要透露这个秘密吗?”
  王镇恶茫然摇头,道:“只要向兄一句话,我绝不会泄漏此事。”
  向雨田点头道:“王兄确有乃祖之风。”
  稍顿续道:“我要说出他的故事,是因边荒集是他埋身之地。而王兄是荒人,对你说等于向荒人澄清他的冤屈,算是我对他做的一件好事。”
  王镇恶是到边荒集后,方晓得花妖的事,闻言愕然道:“冤屈?向兄不是在说笑吧!”
  向雨田苦笑道:“我早知你会这么说,个中情况,我实难以解释详尽。简单来说,他本来不是这样子的,可是在某种奇异的状况下着了魔,致性情大变,不但出 卖了族主,令他被你爷爷俘掳,还四出作恶。你们成功杀死他,实是功德无量。我敢肯定,他若在天有灵,会非常感激你们结束了他邪恶的生命。这也是敝门欠下秘 人的债,所以须由我偿还。”
  王镇恶沉声道:“向兄说的话,每一句都清楚明白,但我却愈听愈糊涂。向兄指的在某种奇异情况下着了魔,是否类似练功的走火入魔?可我从未听过有人因练功出岔子,会从本性善良变成采花淫魔的。”
  向雨田叹道:“天下无奇不有,其中真正情况,请恕我不能说出来。唉!人都死了,我还有甚么好为他掩饰的。哈!荒人真有本事,竟有办法杀死我师兄,省了我一番功夫。”
  王镇恶愕然道:“向兄准备亲手杀死他吗?”
  向雨田若无其事地道:“这个当然。不由我出手清理门户,该由谁负责呢?不妨再向你透露一个秘密,我之所以不敢滥杀,不敢任意妄为,是因有我师兄作前车 之鉴,我怕重蹈他的覆辙。听到我这么说,王兄或会想,当然哩!你和他修的是相同的武功心法,走的是相同的路子。你这么想是合乎情理的,但却是差之毫厘,谬 以千里。真正的情况,是完全超乎在你想像之外。”
  王镇恶道:“向兄是不打算说出来了,对吗?”
  向雨田耸肩道:“这个当然。不过话虽只说一半,但感觉上我已舒服多了。哈!小白雁不是到边荒集来了吗?为何不见高彦带她来逛夜窝子?”
  王镇恶叹道:“你是准备在夜窝子刺杀高彦了,但因何要告诉我呢?”
  向雨田讶道:“为何王兄看穿我的意图,仍然毫不紧张呢?一定有道理的,对!因为高彦根本不会到夜窝子来,这么说,他该是到泗水探敌去了。哈!王兄终于色变哩!”
  王镇恶双目杀机大盛。
  向雨田仍是一付毫不在乎的从容姿态,道:“王兄不但有情义,说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更非随口说说,明知不是我的对手,仍想动武。坦白说,我是不会在狂欢节期间杀人的,这是秘族的传统,故意提起高彦,只是心中疑惑,说出来看王兄的反应吧!”
  王镇恶淡然道:“过了今晚又如何呢?”
  向雨田双目精芒大盛,与王镇恶毫不相让地对视,道:“我们来玩个有趣的游戏如何呢?”
  王镇恶发觉自己真的没法掌握这个人的想法,他的行事总出乎人意表,更会被他牵着鼻子走,陷于完全的被动。
  王镇恶道:“向兄说出来吧!”
  向雨田道:“由现在开始,我给你们十二个时辰,这期间我不会离开边荒集半步,只要你们能像上次那般把我找出来,便有杀死我的机会。但时限一过,我立刻动身到泗水去,高彦他肯定没命,这个游戏有趣吗?”
  王镇恶听得头皮发麻,向雨田的邀请是由不到他们拒绝的,否则,若让他在晓得高彦所在地的情况下,凭他的才智武功,高彦肯定难逃毒手。
  说到底,向雨田是要弄清楚他们是凭甚么能轻易找到他,不弄清楚此点,向雨田在边荒集是步步惊心,睡难安寝。
  这个人太厉害了。
  王镇恶冷静地起身,沉声道:“我们荒人会奉陪到底,向兄小心了!”
  说罢,随即离开。
  ※       ※       ※
  小屋的黑暗里。
  尹清雅轻呼道:“高彦!高彦!你睡着了吗?”
  高彦苦候多时,忙侧身朝向她道:“娘子有何吩付?”
  尹清雅道:“刚才是甚么声音?是否有人在号哭?”
  高彦道:“在边荒,最多是野狼和秃鹰,刚才是狼的呼叫声,听声音离我们的小谷有五、六里远,娘子不用担心。”
  尹清雅天真的问道:“它们会不会吃人?”
  高彦道:“凡有血肉的东西它们都吃,亦爱吃腐肉,所以在边荒的野鬼,都只剩下一付枯髅骨头,原因在此。”
  尹清雅娇嗔道:“你又在吓人哩!”
  高彦道:“告诉我,你先前说的不是真的,像我一样是在胡诌。”
  尹清雅嗔道:“高彦啊!你说过的话究竟是否算数呢?又说甚么会待我师傅答应我们的事,才会……不说哩!”
  高彦毫不羞惭地道:“我说过的话怎会不算数呢?问题出在娘子身上,你当时并没有答应我,例如假如师傅如此如此,人家便如此如此诸如此类,此事当然告吹。如此我只好不充英雄,先和娘子成亲,让娘子生下儿子后,才回两湖向岳师傅请罪。”
  尹清雅坐将起来,大嗔道:“你在耍无赖!”
  高彦大乐道:“除非这样吧!你先亲口答应我,如果你师傅肯点头,你便会乖乖的嫁给我,我当然会执行承诺,那我顶多只是搂搂抱抱,亲个嘴儿,绝不会越轨。”
  尹清雅嘟起嘴儿狠狠道:“死小子!还要我说多少次,人家根本没想过要嫁给你。”
  高彦笑嘻嘻的坐起来,欣然道:“娘子真懂得闺房之乐,晓得甚么时候和我耍几招花枪,其中肯定有一招叫‘故布疑阵’,另一招叫‘欲拒还迎’,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娘子的心意。”
  尹清雅听他说得有趣,忍俊不住笑起来,又笑吟吟道:“你试试再唤一声娘子,人家嫁给你了吗?”
  高彦提醒道:“你这么快忘记了答应过的事吗?既不可以对我动粗,更不可以点我的穴道。否则白骨精出现时,谁给你施展退鬼符法?”
  尹清雅气道:“你才善忘,我说的素女心法禁忌千真万确,没有一字是假的。”
  高彦恨得牙痒痒的道:“天下间怎会有这样的武功?我不相信。”
  尹清雅娇笑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实便是事实,你今晚勿要越界。”说罢躺回床上去,打个哈欠道:“和你这小子说话很花力气,雅儿悃哩!要睡觉了。”
  高彦叹道:“亲个嘴儿行吗?”
  尹清雅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高彦苦笑道:“亲嘴只是高手过招前的见面礼,又不是真刀真枪,会有甚么影响呢?”
  尹清雅低声骂道:“狗嘴长不出象牙,满口脏言,鬼才会嫁你。”
  高彦碰了一鼻子灰,颓然躺回去,不作一声。
  过了一会,尹清雅又唤道:“高彦!高彦!”
  高彦颓然应道:“你不是很悃要睡觉吗?”
  尹清雅轻柔的道:“你是否生气呢?”
  高彦精神大振,却不敢表露出来,继续一万念俱灰的语调叹息道:“我敢生任何人的气,但怎敢生雅儿的气呢?”
  尹清雅道:“不要扮可怜哩!我比你所谓的明白我更清楚你,今次你是身负重任,切记矩步方行,否则我们会没命回边荒集去,所以你要做个安分的小子,我真不是骗你的。”
  高彦不服道:“亲个嘴儿有甚么问题?”
  尹清雅没好气道:“亲嘴或许没有问题,但依你那付德性,肯止于亲嘴吗?一发不可收拾时岂非糟糕?”
  高彦大乐道:“雅儿终于答应让我亲小嘴哩!哈!耐性老子当然不会缺乏,否则怎做探子?好吧!睡醒再说,时机适合时便大亲嘴儿,到时你可不要再推三推四的。”
  尹清雅大嗔道:“人家只是打个譬喻,谁答应你亲嘴了?”
  高彦笑道:“说出口的话怎可收回去,今次轮到我困了,睡吧!”
 
第十一章 寻人游戏

  大江帮东大街总堂。
  一众钟楼议会的成员,齐集忠义堂内,其它还有刘穆之、方鸿生和王镇恶等人。
  听罢王镇恶刚才的遭遇,人人色变,均晓得在与向雨田的斗争上,荒人已处于绝对的下风。
  忠义堂的防卫由大江帮的高手负责,空前的严密,以免被神出鬼没的向雨田来窃听机密,那就真的是糟糕透顶。
  王镇恶最后总结道:“向雨田不论武功才智,均令人感到可怕,如他一意要追杀高彦,又清楚高彦的探察目标,虽说高少从没有被人在边荒内追杀成功的记录,但今次极可能是例外。”
  卓狂生惨然道:“如被向雨田离开边荒集,今次高小子是死定了。”
  慕容战皱眉道:“卓馆主为何忽然对高少的命运如此悲观呢?照我看是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胜败仍保持五五之数。”
  姚猛颓然道:“若只是高小子一人,理当如此,可是小白雁也随高小子一齐失去影踪,肯定是这小子舍不下小白雁,携她去了。”
  红子春遽震道:“这小子真不长进,爱得脑袋也坏了,他就算不为自己设想,也好该为小白雁着想。”
  拓跋议沉声道:“所以,我们绝不可以让向雨田活着离开!”又苦笑道:“但如此却正中向雨田的奸计,他正是要把我们逼进绝路,在边荒集翻天覆地的找他。”
  方鸿生脸上血色尽褪,目光投往窗外正不住飘降的雪花,摇头道:“每逢下雨或降雪,我的鼻子就不灵光,除非雪停,否则我确是无能为力。”
  呼雷方转向刘穆之道:“刘先生有甚么好主意?”
  人人把目光投向刘穆之。
  这位智者仍是从容自若的神态气度,似乎天下没有事能令他着急,油然道:“今次向雨田故意现身见镇恶,好向我们下挑战书,固是绝顶高明的妙着,可是因他也是真情真性的人,兼之镇恶的才智不逊于他,所以他不自觉泄漏了自身的玄机,对我们来说是利弊参半。”
  费二撇道:“或许镇恶只是凑巧碰上他,而所谓公开挑战是这小子忽然而来的念头,先生怎可说得如此肯定?”
  没有人会认为费二撇是故意诘难刘穆之,因为费二撇说出大多数人心中的疑问。
  刘穆之拈须笑道:“自向雨田于镇荒岗行刺高彦不遂,我们可看到向雨田每一个行动,均是谋定后动,只要他达致目的,我们立陷万劫不复之地,而他今次看似 随意的公开宣战,亦深合兵家之旨。如果要凭一次巧合才能进行,那向雨田便不是我心中的向雨田。他根本是蓄意在夜窝子让镇恶碰上,再营造可把酒言欢的气忿, 刺探高少的所在,这才决定是否要向我们下战书。”
  阴奇恍然道:“对!他该是在黄昏时才入集,因为遍寻高小子而不获,遂把心一横,现身见镇恶。他奶奶的!这小子的确胆大包天。”
  程苍古狠狠道:“这小子很聪明,籍向镇恶透露与花妖的师兄弟关系,令镇恶生出他对自己推心置腹的感觉,这才单刀直入的提及高小子,令镇恶一时不察下,被他看破端倪。好一个向雨田,我真的没遇过比他更有手段的人。”
  姚猛不解道:“他的目标既在高小子,何不直接去追杀他,却偏要在边荒集多磨蹭十二个时辰呢?”
  姬别骂道:“你这小子和高彦混得多了,近朱者赤,变得如他般愚蠢。向雨田这招叫一举数得,首先是要弄清楚我们凭甚么可以掌握他的行踪;其次是如果我们 把边荒集翻转来搜索他,那不但会令边荒集人心惶惶,吓走了所有来客,更间接证实了高彦不是躲了起来,而是出外办事去了。最后是他可从我们搜寻的行动,从而 对我们在集内动员的能力,作出精确的判断,若将来他要从内颠覆我们边荒集,便可晓得甚么手段最有实效。”
  姚猛不服道:“不要把对高小子的怨愤出在我姚猛身上,他是他,老子是老子。”
  江文清嗔道:“现在岂是内讧的时候?大家冷静点,眼前最重要的,是我们比须团结一致。”
  丁宣颓然道:“但我真的想不到解决的妙法。向雨田太明白我们了。”
  呼雷方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们可否耐心等候停止下雪的时机,然后凭方总的鼻子,迅速寻到他藏身的地方,再像对付花妖般,一举把他击杀?”
  王镇恶摇头道:“这等若明着告诉他我们是凭气味找到他,如此,恐怕他杀人名单内的空缺,将由方总补上去。”
  方鸿生立即倒抽一口气,纵然堂内燃起两个火炉,仍有通体寒冷的感受。
  拓跋议道:“他的所谓杀人名额,会否只是胡皱出来,只是他的惑敌之计?”
  人人望向王镇恶,因为只有他有作出判断的资格。
  王镇恶沉吟片刻,道:“不知是否我的错觉,他似乎是不爱说假话的人,嘿!该是这么说,他实在太自负了,根本不屑说假话。”
  刘穆之微笑道:“首先我们须对他了解我们的程度作出分析。愚见以为他对我们所知,仍限于燕人提供的情报。由于到边荒集时日尚浅,他该仍未能真正掌握我 们的情况。但十二个时辰后将是另一回事。我们这个对手是绝顶聪明的人,懂得如何斗智不斗力,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是不怕被我们寻到的,任我们以众凌寡,他仍 有脱身的计策。只要想想,如果他等若另一个燕飞,大家更能体会我这番话。”
  大堂内静至落针可闻,只间中响起沉重的呼吸声。
  江文清道:“如此说,我们不但陷于进退两难、绝对被动的处境,且是立于必败之地?”
  刘穆之从容道:“假若杀不掉他便算失败,我们确是必败无胜。但胜败显然不是用这种方法去界定的,只有当边荒集彻底毁掉,我们才是真的输了,现在面对的只是一时的得失。”
  卓狂生鼓掌道:“说得非常精彩,令我顿然感到混身轻松,从进退两难的泥沼脱身出来。”
  姬别皱眉道:“我们是否以不变应万变呢?”
  刘穆之胸有成竹道:“当然不可以如此示弱。兵法之要,仍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两句话。让我们暂时把高少的安危撇在一旁,想想该如何和向雨田玩这场游戏?”
  卓狂生用神打量他道:“先生的‘守静’功夫,我们没有一个人可望先生的项背。”
  红子春道:“请先生指点。”
  刘穆之道:“首先让我们假设向雨田今趟冒险重临边荒集,目的仍是要杀死高少。我这个推断该离实情不远,因向雨田初露行藏,正为了刺杀高少。由此可见他是急于完成他的‘杀人名额’,还了对秘族的债,好能回复无牵无挂的自由身。”
  慕容战喝采道:“分析得好,确令人生出知敌的感觉。”
  刘穆之淡淡道:“当他寻不到高彦,更发觉我们并不晓得他回来了,由此而想到,我们可能是凭气味才掌握到他的行踪;另一方面,他亦猜到高少不在集内。在 后一项上,他仍不是有绝对把握,因为高彦也可以是躲在集内,在某处与小白雁足不出户的享受人生,这与高彦予人的印象相符。”
  拓跋议拍额道:“说得好!反是高彦撇下小白雁独自往北线作探子去,又或携美去进行最危险的任务,会令对高小子认识不深的人难以相信。哈!这般说,向雨田对高小子和小白雁同告失踪,究竟是到了北线去,还是留在集内某处胡天胡地,仍弄不清楚。”
  卓狂生拍腿叹道:“先生的话,能令人生出拨开迷雾见青天的感觉,应付之法,已是呼之欲出了。嘿!当然我仍未想到对付这家伙确实可行的办法,但肯定先生已有定计,对吗?”
  刘穆之拈须笑道:“我的计策,正是针对聪明人而设的,且对方愈聪明愈好,对蠢人反而不会有任何作用。”
  慕容战舒一口气道:“我的心现在才安定下来,计将安出?”
  卓狂生抢着道:“首先我们虚应故事般,在集内各处装模作样的搜查,显示我们对是否能找到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对吧?”
  大部分人都点头,表示同意卓狂生的说法,因为对方既是聪明人,该可从他们敷衍了事的搜索方式,看破荒人根本不在乎他会否去追杀高彦。
  刘穆之不好意思地道:“我的计策刚好相反,因为如此太着迹了,且太过示弱。我的方法是要向对方展示我们不惜一切寻到他的决心,显示我们荒人团结一致、 上下一心的威力,令他死去颠复我集的意图。那不论他是孤身一人,还是有大批秘族武士等待他发号施令,他要明攻暗袭,都要三思而行。”
  众人均感愕然。
  方鸿生嗫嚅道:“可是我真的没法在现在的情况下找到他。”
  刘穆之道:“在边荒集谁人的画功最好?”
  慕容战答道:“在边荒集以绘画称著者,我随时可以说出十来二十个名字。先生是否要用悬图寻人的招数呢?”
  刘穆之往王镇恶望去。
  王镇恶精神大振道:“向雨田的脸相非常特别,身材更是异常特出,只要依我的描述,画出五、六分神似来,肯定有心者可以一眼把他辩认出来。”
  刘穆之道:“边荒集只是个小地方,如果每个人都晓得向雨田的身形长相,他可以躲到那里去呢?”
  江文清道:“如此势将动员全集的人,更怕吓坏来边荒集的游人。”
  卓狂生笑吟吟地道:“今次我又可一展所长哩!我卓狂生别的不行,妙想天开最行,让我化坏事为好事如何?就让我们进行一个别开生面的寻人游戏,令主客尽欢,还可强调此被寻找的目标,绝不会胡乱杀人。哈!够荒谬吧!”
  红子春大笑道:“精彩!他娘的!悬赏百两黄金如何呢?够吸引吧!谁不想发财,只要找到老向,而我们又成功把他围捕,举报者便可得百两黄金。”
  拓跋议点头道:“这个方法最巧妙处,是把本是扰民的事,变成任何人均可参与的游戏。在白天向雨田更难躲藏,如忽然停雪,他将更避不过方总的灵鼻。”
  慕容战道:“我们只须预备一支有足够实力杀死向雨田的高手队,便可以坐着等收成了。”
  红子春喝道:“就这么办,计划通过。”
  刘穆之微笑道:“这只是计策的一半,还有另一半。”
  众人大讶,静下来听他说话。
  刘穆之道:“我们必须制造一个假象,就是高少和小白雁仍在集内,这更是一个陷井,如果向雨田过于高估自己,大有中计的可能。”
  众人明白过来。
  卓狂生思索道:“如果高小子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与小白雁度春宵,会选哪个地方呢?”
  姚猛道:“肯定是集内最安全的地方。”
  姬别道:“最安全的地方,该就是这里,否则刘先生该到别处去。”
  卓狂生道:“可是这里太多房舍,防守上并不容易。”
  红子春道:“可否这般想呢?高小子因为想无惊无险地度过一个温馨难忘的晚上,所以到大小姐这处来借宿一宵,接着镇恶遇上向雨田,大吃一惊下立即赶到这 里来,向高小子发出警告,同时召集我们来商量大计。于是在大家同意下,立即展开大规模的搜捕行动,同时把高小子和小白雁送往更安全的地方,以免他受到打 扰。而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便恐怕只有……嘿!只有是……”
  卓狂生、阴奇和丁宣齐声喝道:“钟楼!”
  红子春拍腿道:“肯定是钟楼。”
  慕容战总结道:“现在只剩下十一个时辰,便让我们做一台好戏给老向看,让他晓得我们别出心裁玩游戏的方式,展示给他看我们边荒集不但人才济济,且有惊人的动员能力和高效率。不论他会否中计,也要令他疑神疑鬼,举棋不定。”
  江文清道:“我们应否另派人去照应高小子呢?”
  卓狂生道:“这样做,我们的惑敌之计便不灵光,只要被向雨田发觉我们少了几个不应少的人,一切都变成白费心机。”
  接着目光投往窗外飘飞的雪花,道:“高小子是我们集里最擅潜踪匿迹的人,他更比我们任何人在意小白雁,他既有胆量带小白雁去,当有本事带她回来。我们 勉强去帮他,只会坏事,只要向雨田对他们的行踪有一丝存疑,他们或可逃过大难,并完成任务,令我们能在明年春暖前,破掉燕兵的封锁。办事的时间到了,请战 爷分配工作。”
  众人轰然应是,士气大振。
  ※       ※       ※
  燕飞在平野飞驰。
  今夜星月无光,天上布满层云。
  假如自己成了长生不死的人,会否便等如世人所称的地仙。
  唉!做仙人又如何呢?还不是满怀苦恼?但无可否认的是,自己的确变成别于常人的异物,他再没法像以前般的投入去做“人”这生物。
  如果他真的变成了“地仙”一类的“人”,那另一个地仙该是孙恩,这位名震天下的天师,不但拥有像他这般的灵觉,更与他有着同样的认知,晓得人世只是一场幻梦,这幻梦之外尚有另一个处所。至于究竟这处所是洞天福地,还是修罗地狱,则只有天才晓得。
  燕飞心中苦笑,他真的不明白,孙恩为何仍看不破?对孙恩来说,该没有任何事可以比破空而去更重要。想到这里,燕飞心中一动,停了下来,刚在一座小丘之上,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对!孙恩是有智慧的人,绝不会做无谓的事。既然如此,他约战自己,肯定与仙门有关。
  想到这里,燕飞差点出了一身冷汗。
  他终于勘破了孙恩约战他的动机,同时掌握了击败孙恩的诀窍。
  就在这刻,他感应到被人盯稍着。此人充满了敌意,正在七、八里外的某高处瞧着他。
  以燕飞的修养功夫,心中也涌出寒意。
  对方肯定不是孙恩,却是近乎孙恩那一级数的高手。
  此人会是谁呢?
 
第十二章 同床共寝

  夜窝子自二更时分开始沸腾起来,因为墨汁尚未干透的悬赏图,像天正下着的雪花般松往边荒集各处,张贴于显眼的地方,列明奖赏的规则,还加上提示,例如要辑拿的人善于易容,至乎能改变体型之术,灵感当然是来自花妖。
  不过最夺目的,仍是以朱砂书于最上方“黄金百两”四个大字。对目下边荒集内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一笔非常可观的财富,只要不挥霍,足够一个普通人家富足两代。
  更没有人认为这是闹着玩的,因为悬赏者是代表边荒集、信誉昭著的钟楼议会,由议会成员集体签署。
  那种反应是没有人想象过的,包括构思这招绝活的刘穆之在内。
  首先受影响的是古钟楼广场。到这里摆摊子的都是为多赚几个子儿,现在忽然来个发横财的机会,又有时间上的限制,连忙收拾摊档,全情投入寻宝游戏里去。接着同样的情况扩展至夜窝子内的各行各业,人人收铺关门,拥往街上趁热闹。
  到夜窝子吃喝玩乐的荒人和外客,不但不因此而不快,还大感刺激好玩,联群结队的四处寻找悬赏图上的人。
  好事的夜窝族,一向没事也可以找事来做,何况真的有事,他们更比任何人都有组织,一批批策马驰骋于大街小巷,大呼小叫,更添寻人的热烈气氛。
  到最后整个边荒集动员起来,火把光照遍每一个角落,包括偏僻的废墟。如此水银泻地式的搜索,在边荒集是史无前例的创举。屋宅院舍都不能幸免,能高来高去者就那么翻墙入屋,当然没有人敢不谨守边荒集的规矩,绝不能乘机盗取或碰坏别人的财物。
  所有制高点均有夜窝族人居高临下监视远近,只要向雨田被逼出藏身处,肯定躲不过人们的眼睛。
  刘穆之、慕容战和拓跋仪立在古钟楼顶的观远台,居高临下监察着整个边荒集的情况。只要向雨田行藏败露,无处不在的夜窝族会以烟花火箭向他们展示敌人的位置,而候命在古钟楼的数十名精锐好手,会依最新的指示信号,赶往围剿向雨田。
  拓跋仪道:“在夜色掩护下,向雨田或许仍能躲藏一时,但天亮后他肯定无所遁形。我们荒人都是老江湖,只要他依诺不离集,今次是输定了。”
  慕容战道:“我却没有你这般有信心。据朔千黛所说的,此子奇功绝艺层出不穷,想想花妖吧!如果没有方总的灵鼻,怎想得到他会扮成女人,不看走眼才怪。”
  拓跋仪笑道:“刘先生早有见及此,所以第一个提示是大家必须联群结队的进行搜索,那任何落单者,都会令人生疑。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下,向雨田如何孤身在街上走,这已大幅减少他能活动的空间,只能找个隐秘处躲起来,一旦被发现,他便有难了。”
  刘穆之看着仍无休止地降下来的雪花,微笑道:“能否找着向雨田并不重要,因我深信,纵然他被发现行踪,他仍有脱身的本领,最重要是能令他认为高少和小白雁仍在集内,如此我们便成功了。”
  慕容战苦笑道:“我正担心此事,诈作装载高小子和小白雁的马车,即将从大江帮总坛开出,到钟楼这里来。但在眼前的情况下,姓向的那家伙能躲藏妥当已很了不起,遑论监视发觉集内任何异样的情况,真怕这小子根本不晓得有这回事,如此我们将是白费心机。”
  刘穆之欣然道:“正是这种情况,才可以骗倒像他那般的聪明人。希望我没有高估他,照我的猜测,他该是紧跟在镇恶的身后,直跟到东门总坛,看着我方的重 要人物逐一抵达,看着所有事情发生。而离开的要人,便只有你们两位,如他真的是那么聪明,该想到坛内有最需要保护的人,这人当然是高少。”
  慕容战道:“他乃绝顶聪明的人该是毫无疑问,只希望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否则今次高小子真的很险。”
  拓跋仪道:“我对先生的疑兵之计有信心,关键处在于向雨田发觉小白雁也失去了踪影,照常理论,我们是绝不容高小子带小白雁到前线去执行任务的,他怎猜 到高彦是携美潜离。我们也是事后才晓得。向雨田正因心中怀疑,才行此险着,以观察我们的反应。而先生最妙的一着,就是顺其心意,虚虚实实的,给他一个最激 烈的反应,然后故布疑阵,装成高小子和小白雁是在大江帮总坛内的样子。”
  慕容战点头道:“对!我确没想及此点,照道理小白雁刚抵边荒集,我们于情于理,好该让高小子和小白雁在集内欢娱一夜,然后高小子才孤身上路去办事。”
  刘穆之道:“向雨田故意向镇恶泄漏他的杀人名单,正是要教镇恶立即去警告高少,虽说他当时从镇恶的反应推测高少早已离集,但也可以是镇恶的惑敌之计,所以我敢肯定他对高少是否在集内,仍止于怀疑,难作定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大有中计的可能。”
  拓跋仪沉吟道:“如果先生的推论正确,此刻向雨田该在大江帮总坛附近某处,我们该否把握这个机会呢?”
  刘穆之道:“向雨田并不是那种行事一成不变的人,相反则是灵通变化,令人难以把握。他虽口出狂言,说甚么十二个时辰内不离开边荒集半步,但如形势的发展急转直下,威胁到他的生命,他或会立即逃出边荒集去,当是输掉这一场又如何呢?”
  拓跋仪不解道:“先生说的这番话,和我刚才说的有何关系,是否想指出我们没法杀死他?”
  刘穆之从容道:“我是在分析他的心态,如果他有随时遁逃的心,当会藏身于集内的边缘区域,逃起来方便多了。而最有利他逃生的,肯定是颖河,最妙是勉强来说,颖河流经边荒集的部分仍可算是集内,因为对岸有多座箭楼。”
  慕容战一震道:“先生确不负智者之名,你的推断肯定虽不中亦不远矣,他的藏身处该在颖水附近,危急时便可轻易借水遁,同时又可监察大江帮总坛的情况。”
  刘穆之道:“从向雨田的行动,我们可以看出慕容垂对我们的战术,是经过周详的计划处处掌握主动。首先是由向雨田来打头阵,只要被他成功刺杀高少,不但会在边荒集引起大恐慌,弄得人人自危,更令边荒集失去探听敌情的耳目,致无力反击燕军封锁北颖口的行动。”
  拓跋仪笑道:“幸好高小子福大命大,向雨田两次刺杀他均告失败,于是向小子急了,今晚来此挺而走险的一着,最终目的仍是为了杀高小子。”
  慕容战道:“幸好他曾被识破藏身处,故而心中有顾忌,要待入黑才到集里来,致错失了对付高彦的最佳时机。”
  拓跋仪道:“或许是这样子,但也有另一个可能性,就是他于颖水刺杀失败后。立即赶往北线去,与燕人接触,收集最新的情报,这才赶返边荒集来,更晓得目下最重要的,是干掉高小子。”
  刘穆之道:“高少真能起这么关键性的作用吗?论武功,边荒集内胜过他的大不乏人。”
  慕容战解释道:“这要分两方面来说。首先是边荒本身独特的形势,由这里到泗水过百里的区域,都是无人地带,有的只是废墟荒村,是情报的盲点,要搜集情 报,掌握对方的布置虚实,只有派出探子一法,敌人当然深悉这方面的情况,所以必有封锁消息的手段,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像高彦这种最出色的探子,才有可能 于完成任务后活着回来。另一个有资格的人该是燕飞,可惜他身在南方。像上回反击边荒集,便全赖燕飞潜往敌阵,故能一战功成。”
  拓跋仪接口道:“高彦是天生的探子人才,不但头脑灵活,精通探察之道,且有惊人的记忆力,看过的东西绝不会忘记,还可在事后全无误差的默写出来,于这 方面的技能来说,边荒集里无人能及。而他最使人放心的,是周身法宝,创下从没有人能在边荒范围内追上他的骄人纪录,否则他也不能在边荒集着么吃得开。当日 符融入集,便只有他能安然离开。”
  刘穆之舒一口气道:“真的明白了,希望今回也不例外。时候差不多哩!”
  慕容战发下命令,在三人身后等待的八位灯女,连忙摆出灯阵,送出信息,发挥高台指挥的威力。
  看到信号的夜窝族,会全力搜索东门大江帮总坛一带和通往钟楼的区域,营造出送高彦和小白雁到钟楼的气氛。
  只要向雨田相信高彦仍在边荒集,延迟了离集追杀高彦,他们便成功了。
  ※       ※       ※
  高彦在尹清雅耳旁低呼道:“小宝宝!要起床哩!”
  尹清雅翻了个身,以背向着他,不依地道:“天还未亮,多睡一会行吗?”
  高彦探手爱怜的抓着她肩膀,把她反转过来,见到她海棠春睡的美态,慵懒不起的动人风情,登时说不出话来。
  尹清雅拥被微睁美目,接着瞪大眼睛,讶道:“你竟穿好了衣服,为何我不晓得呢?”
  高彦压抑住吻她的冲动,得意地道:“我可以在无声无息中完成任何事,快起来!我们必须趁天未亮前离开这里,抵达第一个起点。”
  尹清雅不情愿地坐起来,睡眼惺松地接过高彦递过来的百宝袍,在高彦悉心伺候下穿上,不解道:“甚么第一个起点?”
  高彦傲然道:“我高彦有别于其它的探子,便是懂得如何利用天气,不论阴晴雨露,大风大雪,我都可以转变为有利于我的因素。像现在整个边荒全被大雪覆 盖,我的‘雪翔飞靴’便可大派用场,只要借夜色掩护抵达第一个起点,便可令任何追蹑在我们身后的人抛在大后方吃尘。哈!该是吃雪才对。来!快移到床边,让 我为你穿靴子,我还要教你用法,如果不懂如何用力,保证你会绊倒,我都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创出这套雪翔奇技。”
  尹清雅无奈下移到床边坐好,见高彦抓着她一双赤足一副爱不惜手的模样,清醒了点,狠狠道:“信不信我踹你一脚。”
  高彦笑道:“要用力一点,踹死我便可以化作爱鬼永远不离你左右了。”
  尹清雅打了个寒战,骂道:“不准吓我!”
  话虽是这么说,或许因快天亮了,没时间占便宜,高彦老老实实地为她缠上绑腿,再为她装上有点像艘平底小舟的飞靴。
  尹清雅怀疑地道:“穿上这鬼东西,还如何走路?”
  高彦信心十足地道:“很快你便明白,我创造出来的东西有多神奇。在平时穿上这东西走路,当然不方便,但在雪地行走却完全是另一回事,只要你懂得如何纵 跃,利用靴底前后翘起的滑板,便可如船儿在水面滑翔般踏雪而行,那感觉妙不可言,好像不用费力般,最重要是保持平衡,更不会在雪面留下痕迹。”
  尹清雅道:“你勿要夸大。”
  高彦完成任务,站起来道:“是否言过其实,立即可见分明。”
  尹清雅道:“好!我们立即去试。”
  高彦笑道:“我还要收拾这里。看!这样的夫婿哪里去找呢?服侍得你妥妥当当的。”
  尹清雅有点不好意思地帮他收拾整理,把一切回复原状。
  一切准备就绪,尹清雅随高彦来到门后,外面仍在下雪,黑沉沉一片。
  高彦别头柔声问道:“雅儿习惯吗?”
  尹清雅讶道:“习惯甚么?”
  高彦笑道:“当然是起床后不梳洗的生活。”
  尹清雅气道:“这么冷,人家想都未想过。”
  高彦道:“我们会循由我精心设计的路线直赴泗水,这段路保证安全,但到泗水后便要考功夫了。幸好向雨田那家伙不晓得我们到了边荒来,那神出鬼没的家伙很不易应付。”
  尹清雅没好气道:“快开门,你不是说快天亮吗?”
  高彦把门推开,雨雪夹着寒风迎头照面地袭进来,亏高彦还有心情别头笑道:“别忘记我们曾同床共寝,以后你只能嫁给我,再不可以多心。”
  说毕知机地溜出屋外。
  尹清雅只好动手关门,到追到外面,方发觉高彦已不知踪影,最可恨是穿着的那对鬼靴子,走起路来非常不方便,在林内更易绊上树根一类的障碍,不说要走快两步,举步也有困难。
  尹清雅心中痛骂高彦时,倏地生出警觉,朝左方望去。
  只见一道人影脚不沾地,快如鬼魅,毫无困难的在林木间以奇异的姿势,疾似狂风的朝她飘翔而至。
  尹清雅想起可能是高彦提过的白骨精,登时吓得花容失色,尖叫道:“高彦救我!鬼来哩!”
  正要拔剑,鬼影变成了高彦,只见这小子沉腰坐马,一手曲肘高举身后,另一手伸前摆出个“仙人指路”的架式,眼看要撞她一个正着,竟奇迹地忽然煞止。
  高彦得意地道:“娘子莫惊,为夫仍然健在,尚未化为爱鬼。”
  尹清雅惊魂甫定,忘记了和他算帐,两手抓起他的手臂摇晃雀跃,大喜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高彦一本正经地道:“最重要是姿势的问题,你把双手垂下,挺直脊骨。对了!便是这样子。”
  尹清雅欢喜地乖乖立着,到见高彦探手来搂她腰肢,方抗议道:“你又想干甚么呢?”
  高彦搂着她柔软纤细的小蛮腰,哪还知人间何世,胡绉道:“只有这样才可以测试你的站姿是否正确,我这玩意儿最要紧是平衡。记着!一直要保持笔挺的姿态,才可以把我飞靴的性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尹清雅低声骂道:“搂够了吗?死笑子!”
  高彦心中大乐,凑到她小耳旁,先亲了一口,不容她有机会反应,紧接道:“平衡后便是身法,穿上我的飞靴,可不能像平时般奔跑,而是要施展纵跃的功夫。触雪地那一下最考技术,必须俯冲而下。先以靴首落地,借冲力滑雪而行,有点像腾云驾雾,包管你觉得过瘾好玩。”
  尹清雅喜孜孜道:“你这小子果然有点鬼门道,放开我行吗?我也要试试看呵!”
  高彦依依不舍地松手。
  尹清雅又犹豫起来,道:“你先示范一次给人家看。”
  高彦一把拖着她的手,笑道:“先试平衡的功夫,出林外再学习如何纵跃,来吧!”
  忽然脚步加快,就那么拖着勉力保持平衡的尹清雅在林木间左穿右插,滑往林外去。
 
第十三章 弄巧反拙

  刘裕醒了过来,是因船速忽然减缓。茫然里,他坐了起来。
  片刻后,敲门声响,有人在外唤道:“刘爷,孔老大来了。”
  刘裕连忙开门,神色凝重的孔老大进入窄小的舱房内,后面跟着的竟是曾与他出生入死,北府兵最出色的操舟高手老手。
  老手关门后,就那麽靠在舱门处。
  孔老大搭着刘裕肩头,着他坐到床沿边,然后坐往他身旁,道:“我收到你来的消息,连忙坐船来拦截你,幸好没有错过。”
  刘裕朝老手望去,后者报以苦笑,却没有说话。暗感不妙,道:“发生了甚麽事?”
  孔老大沉声道:“发生了很多事,刘牢之出征前把孙爷调走了,他几乎是被刘牢之的人押上路的,刘牢之虽然宣称是把孙爷调职,但没有人知道孙爷到了哪里去,说不定已被他害了。”
  刘裕剧震道:“我操刘牢之的十八代祖宗,如果孙爷有甚麽事,我绝不饶他。”
  孔老大狠声道:“我也想操这个卑鄙小人的十八代祖宗,如果不是我知机溜得快,肯定必死无疑,可是我在广陵的生意已被他连根拔起,还有一批兄弟被他硬冠上各种罪状致含怨入狱。我操他的娘,这个仇我定要报的。”
  见刘裕一脸悲愤,拍拍他的宽肩道:“那直娘贼该还还不敢动孙爷,希望他吉人天相吧!”
  刘裕道:“你现在情况如何?”
  孔老大冷哼道:“刘牢之想我死吗?没那麽容易的,哪里没有我的生意?哪里没有我的根?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会支持你到底,把性命身家赔进去又如何?我仍然最看好你。”
  刘裕目光往老手投去。
  老手摊手道:“刘牢之晓得我和手下兄弟站在你的一方,一怒之下把我们全革了职,现在由孔老大收留我们。”
  刘裕压下心中的悲苦,道:“现在广陵由谁主事?”
  孔老大道:“就是那个甚麽何无忌,他娘的,我还以为他追随玄帅多年,会学懂分辩是非,岂知与刘牢之是一丘之貉。刘爷你千万不要踏入广陵半步,否则肯定没命离开。”
  刘裕朝老手望去,道:“有没有办法弄一艘性能超卓的战船?”
  孔老大代答道:“你真的问得合时,我刚买了一艘新船,正由老手和他的兄弟改装为战船,本想仗之在危急时避往海外,既然你用得着,便改赠于你。”
  刘裕感极地道:“这是你的救命船,怎好意思呢?”
  孔老大毫气的道:“大家兄弟,何须说客气话!而且你让我赚了很多钱,便当是付你的佣金好了。”
  又向老手道:“船弄好了吗?”
  老手立即双目放光,点头道:“随时可以启航。”
  刘裕道:“还有一件事要和孔老大商量,我想借老手和他的兄弟……”
  孔老大呵呵笑道:“这正是我带老手来见你的原因。”
  老手“噗”的一声跪往地上,肃容道:“老手和手下儿郎誓死追随刘爷。”
  刘裕忙跳将起来,把老手扶起来,心中立誓,终有一天他会令刘牢之后悔他所做过的事。
  ※       ※       ※
  大江帮东门总坛中门大开,一辆马车在十多骑蔟拥下,从内驶出来,乍看似事属平常,但只要对边荒集有认识的人,认得护驾者全是集内最有头脸的人物,会猜 到马车内的人物关系重大,否则怎能兴师动众?整条东大街尽是往来驰骋的夜窝族,火把光照得大街明如白昼,楼房高处也站了人,整个区域处于荒人的绝对控制 下,不要说向雨田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刺杀行动,纵使化身小鸟,也难逃以百计锐利眼睛。
  江文清、卓狂生、姚猛、阴奇、费二撇、程苍古、姬别、红子春、方鸿生、丁玄等随马车来到街上,均感有点泄气,因为在现时的情况底下,向雨田能找个地方躲起来已不容易,遑论在旁窥见此事的发生,进行刺杀则更不用说了。
  任他向雨田如何自负,也没有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偷袭马车,更没有可能脱身,换了是燕飞亦办不到。
  如果向雨田根本不晓得此事,他们的故布疑阵可能白忙一场。
  马车队转入东大街,开始朝夜窝子古钟楼的方向驰去。
  江文清和红子春并肩领路,前者苦笑道:“我们该是把向雨田估计得太高了。”
  红子春正要答话,蓦地喝叫声起,从总坛的方向传来。
  众皆愕然。
  难道一向怕受伤的向雨田,竟在如此不能进行刺杀的情况下,不顾自身死火的冒死进袭。
  四周的夜窝族全体骚动起来,勒马的勒马,拔刀的拔刀,人人严阵以待。
  喝叫声愈趋紧急极烈。
  蓦地有人在楼房顶狂喝道:“点子从天来哩!”
  江文清等骇然翘首上望,但已迟了一步。
  只见上方六、七丈高处,于雨雪茫茫里出现一道人影,其速度惊人至极点,当各人看清楚是什麽一回事时,刺客已驾临马车右侧上空的两丈许近处,朝马车斜冲而来。
  惊叫声中,被火把光照得纤毫毕现的向雨田,正被一个黑黝黝直径半尺的铁球带动,一条铁链子把他和重铁球连接起来,炮弹似地直朝马车击去。
  众人终于明白是甚麽一回事,亦只有这个方法可避开护驾队伍和街上所有人,直接突袭马车。
  这家伙显是一直躲在大江帮总坛内,到马车离开总坛,才忽然跃上主堂之顶,然后腾上高空,再挥动重达百斤的链子铁球,借铁球冲击的力道,如雄鹰搏兔般从天空发动袭击。
  “轰!”
  车顶碎裂,驾车的大江帮高手忙从御者的位置跃起横投躲避。
  向雨田连人带球投进了车厢里去,如果里面确是载着高彦和小白雁,肯定两人立毙当场。
  江文清、王镇恶、卓狂生等人,人人不惊反喜,心忖要宰向雨田,正是此刻。叱喝声中,众人齐朝破了顶的马车攻去,四周的夜窝族则怪啸着围拢过来。
  马车忽地化成往四外极溅的碎片木屑,受惊的马儿登时人立而起,狂嘶踢蹄。
  原来马车内的向雨田把链子铁球旋转一匝,把车厢四边轰成碎片,其内劲的强横霸道,不但没有人见过更没有人曾想过。
  拉车的马儿惊嘶着,拉着不成车形的马车,朝大街另一端冲去,惹起另一阵混乱。
  众人的攻势立即因马儿的惊荒而受挫,没法组成有威胁力的围剿。
  刹那之间,已立足地上的向雨田继续挥动铁球,众人心叫不妙时,借旋转积蓄了足够动力的铁球冲天而上,带得矫若游龙的向雨田斜掠而起,倏忽间跃上七、八丈的高空,横跨近二十丈的距离,朝颖水的方向投去。
  在空中的向雨田笑道:“本人要取高彦的人头去哩!着里请恕我不奉陪了。”
  众人眼睁睁瞧着他来,又眼睁睁瞧着他离开,偏是沾不着他的边儿,心中的窝囊感觉确难以形容。
  最糟糕是弄巧反拙,被向雨田肯定了高、小两人的去向,今次高彦危矣,偏是他们毫无办法,只好看高彦和小白雁的运数。
  向雨田太厉害哩!
  天明时分。
  前方出现一个小村庄,却不见半点生气,既看不到代表村民生活气息的袅袅炊烟,亦不闻鸡鸣犬吠的太平之音。
  燕飞来到入村的牌匾处,倏地立定。
  牌匾上写着“马家里”三字,牌匾下趟了六、七条狗尸,血迹尚未干涸。
  燕飞心中涌起浓烈的杀意,自刺杀慕容文后,他少有动杀人的念头,但现在却为无辜惨遭毒手的狗儿生出愤慨。
  可以想见下毒手杀狗的人是冲着他燕飞而来,只因狗儿向其狂吠,遂击杀狗儿们,此人肯定是天性凶残恶毒的人。
  燕飞为狗儿默哀片刻,压下心中的怒火,回复冰雪般冷静的心境,举步入村。
  他感应到等待他的不止一人,共有三人之多,且无一不是近乎孙恩那级数的高手,但他却一无所惧。
  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第 34 卷 第一章 魔门高手

  高彦和尹清雅同时在坡顶跃起,再投往斜坡,然后借飞靴能在雪面滑行的特性,冲奔而下,直有一泻千里之势。
  这个高彦名之为“长命斜”的长坡,是小谷所在山脉的北麓,虽是起伏不平,地势却是向北倾斜,长达数里,高彦便是于此练成借飞靴滑翔遨游的骄人本领。
  尹清雅虽由高彦传授了种种在雪地滑翔的技巧,但动作仍然生硬,遇到坡道隆起时,可避则避,避不了时撞着冲上了半空,吓得他“呱呱”尖叫,着地时左右摇摆,险像横生,但也大觉刺激好玩。
  高彦则尽情表演卖弄,偏选地势不平处弹上半空,或旋转如风车,或凌空翻腾,总能履险如夷,保持畅顺的滑行。
  不到一里路,高彦便把尹清雅抛在后方三十多丈外。
  “呀!”
  高彦吃了一惊,别头瞧去,只见尹清雅从斜坡直滚下来,和着地上的雪,扬起漫空雪花,直至滚入一堆树丛,坠势方止,仰卧不动。
  下坡容易上坡难,高彦连忙施上坡法,借着不断的纵跃,利用飞靴不会陷进积雪的特性,迅速来到小白雁身旁。
  雨雪刚停,天上仍是层云密布,虽天色已明,太阳仍躲在厚云背后。小白雁全身裹在白色保暖的百宝袍内,只露出红朴朴的粉嫩脸蛋,秀眸紧闭,不住呼出一团团的水气,胸口起伏。
  高彦扑下去,抓着她香肩,嚷道:“雅儿!雅儿!”
  小白雁张开美目,炯炯有神的看着她,伸个懒腰道:“真好玩!原来世间竟有这么刺激的玩意。”
  高彦爱怜地道:“雅儿跌痛了甚么地方?让我给你揉揉,我在这方面的功夫是好得没有话好说,雅儿该最清楚。”
  小白雁横他一眼,坐将起来,环目扫视,赞叹道:“看!这天地多美,甚么都是白色的, 但一点不觉寒冷。我从不知雪可以是这么有趣的,穿上这靴子,就像是解除了所有束缚,变成了天空上自由自在的鸟儿。”
  高彦兴奋地道:“难得雅儿认同,我最爱在冰天雪地时出动,一个人在雪野自由自在的滑翔,那种滋味教人留恋陶醉,像远离人世,又像再不用做‘人’这俗物。返回边荒集后又是另一番感受,像回到人间。”
  小白雁瞧着雪野延绵至极限的无尽远处,心迷神醉地道:“我明白你的感觉,在这个纯白的世界里,过往那一套全派不上用场,而我们却借飞靴打破了所有局限,像鱼儿畅泳、飞鸟翔空,棒死哩!”
  高彦讶道:“雅儿把我一直体会着、却不知如何表达出来的心底话说出来,真想不到雅儿感觉这么深入。”
  小白雁欢喜的白他一眼,嘟着小嘴道:“你何时试过了解人家心中的想法?满脑子只是歪念头,想看如何占人家便宜,你再不改过,看人家还会否理你。”
  高彦现出深思的神色,点头道:“对!尽管没有搂搂抱抱,但和雅儿说心事话儿已是最大的乐趣。”
  尹清雅讶然审视高彦,接着挣扎着站起来。高彦忙把她扶起,又指示穿上飞靴后站起来的正确姿势,忍不住问道:“雅儿刚才看我的眼光为何如此古怪?”
  尹清雅笑道:“不告诉你!”接着用力一推,高彦登时立足不稳,变成倒地葫芦,滚滑下斜坡去。
  尹清雅一个纵跃,赶过了他,如飞的滑下去,银铃般的娇声像一阵远去的风般送会来,笑道:“让我们来个斗快比赛,今次人家决不会输的。”
  ※       ※       ※
  燕飞经过入村镇的牌坊,心中感慨。
  此镇虽是数百户人口的规模,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充分地反映了和平时期,镇民安居乐业的情况。
  小镇枕山环水,祖宅座落牌坊之后,接着便是宗祠,数组各数十幢房宇广布四方,道路都不是笔直的,而是依地势弯弯曲曲的延展,遇有绕镇而过的小河,便设 石拱桥跨河而过,又有镇压风水的石塔,分设四方的寺庙。民居以四合院为主,形成院落式的建筑群。镇内广植树木,朴素恬淡中具体入微地表现出浓郁的生活气 息,令人有如入画境的醉心感觉。
  只可惜一切已成过去,现在人去房空,小镇静似鬼域,令燕飞更深切感受到对无辜的老百姓来说,战争是多么可怕?是怎样的一种恶行!
  燕飞绕过宗祠,右边是没有半点人的气息的民居,石板路转直,一个瘦削颀长的人出现在长路的尽处。此人有着高手所有的自负和信心,但却不会令你觉得他是盛气凌人,燕飞更晓得他非是一般的高手,而是有特别背景和来历的人。
  村镇外被屠杀的狗儿当与此人没有关系,这纯是一种直觉,连燕飞自己也没法解释为何可以这般肯定。
  他的相格并不显眼,没有甚么可予人深刻印像的特征,除了过人的高度外,一切都平凡不过。但燕飞总感到他异于常人,尤其当他以阴冷、审慎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时。
  秋风阵阵吹来,刮得对方一袭灰色长袍不住拂扬,露出里面的黑色劲装。
  燕飞朝对方直走过去,到离此人三丈许处方停步。远看时,此人年纪该在五十过外,这并不是因为岁月在他脸容留下可察觉的痕迹,而是因为他有一双似活厌了的人才有的眼神。
  燕飞目光落在他背挂的长剑上,从容道:“拦路者何人?”
  “砰!”
  整条石板路仿如颤动了一下,粗暴和充满凶残意味的“呵呵”笑声从后方传来,接着有人在燕飞身后五丈许处道:“老屈你听到吗?你对他来说只是个拦路者,这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几个老不死的出来也只是丢人现眼。”
  燕飞不用回头去看,亦知对方是以长棍、重铁杖一类的东西触地,且对方的气功是专走刚猛的路子,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方能发出如此的威势,收先声夺人之效。
  他昨夜的感觉没有错,不论是前方和身后的高手,均是接近孙恩那级数的高手,对他是志在必得,绝不容他活离此镇。
  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非置他于死地才肯罢休?就在此刻,他心中浮现出李淑庄的花容。
  燕飞淡淡道:“来者何人?为何连无辜的狗儿也不肯放过?”
  后方那人大讶道:“老屈你听到吗?这是怎么样的后浪!连自己的性命都快保不了,却还要管几头畜牲的闲事?”
  娇笑声起。青脆娇甜的女声从右方房舍的瓦脊处传来道:“哈公,你何时才可以改改狂妄自大的性格?谁有杀死竺法庆的本领,谁便有资格去管闲事,这么浅白的道理也不明白,枉你在江湖上混了数十年。”
  燕飞心中微懔,此女的出现事先没有引起他丝毫感应,只是这点已令他不敢托大。别头看去,更不由心中起了个疙瘩。
  乍听声音,燕飞还以为对方是个妙龄女子,她或许曾经有漂亮迷人的岁月。但那至少是数十年以前的事,现在的她只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使人感到岁月的无情。
  后方被老妇称为哈公的人邪笑道:“小卫,你才是死性不改,是否见对方生得俊俏,起了淫心,竟帮着外人来说话?”
  燕飞叹道:“你们走吧!”
  哈公发出怪笑声,故作惊奇道:“你们听到了吗?她竟叫我们滚蛋!这是个甚么世界?她竟敢叫我们滚?”
  燕飞心中暗叹另一口气。他真的不想与他们动手,因为他已晓得对方是甚么人。换过在掌握仙门诀前的他,此战必败无疑,因为他清楚眼前三敌的实力,现在他也不是稳操胜券,但却知不动手则已,动手必不可留情,否则死的肯定是自己。
  老屈首次开腔,道:“我们今次连手对付燕小哥,亦是逼不得已,希望能给你一个痛快,事后我会把小哥好好安葬,这并不关乎个人仇怨,小哥只能怨自己短命。”
  他说话的语调像他的人般平板无奇,且带种似发自内心的谦和,但燕飞总感到这个毫无特征、给人留不下任何印像的人,是三人中最危险的人,忽略了他,会有灾难。
  叫“小卫”的老妇娇嗲的道:“小燕飞啊!你为何明知会惹来嘲弄,还要说出这般愚蠢的话呢?近十多年来我们都罕有出手,三个人一起出动更是破题儿第一遭,可见小燕飞你是如何惹人关注。”
  哈公冷然道:“小卫你除了废话外还懂说甚么?他根本不晓得我们是甚么人,死了也只能做个糊涂鬼。”
  燕飞淡淡道:“我当然清楚你们是何方神圣,才会好言请你们离开。”
  三人同时沉默下来,三双眼睛凝注他身上。
  燕飞油然续道:“但有一事我真的不明白,你们该从李淑庄处晓得我是往赴孙恩之约,为何却要代孙恩出头,于此拦截,何不坐看我和孙恩之战胜负如何?再看是否有便宜可捡,这方是上策。对吗?”
  三人脸容不见任何异样,可是燕飞已感应到他们被揭破与李淑庄的关系,心中因而激起的波荡,那是没法瞒过他超凡的直觉。
  老屈点头道:“说下去!”
  燕飞皱眉道:“没有甚么好说哩!该轮到你们来解释。或许因你们与竺法庆是同路人,所以向我寻仇甚么也好!我没有时间和你们纠缠不清,一是你们立即离开,否则请恕我得罪了。”
  哈公阴森地笑道:“这小子似乎真的晓得我们是甚么人哩!”
  老屈仍是那副神态,平静地道:“你真的晓得我们是谁?”
  燕飞微笑道:“一动手,你们是谁已没有任何关系,一是我燕飞小命难保,一是你们饮恨伏尸,再没有第三个可能性,我想留手也有所不能。试想这是何苦来哉?我与贵门一向河水不犯井水,更没有兴趣干涉贵门任何事。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三位好言相劝,动手后再没有说话的机会。”
  叫“小卫”的老妇“娇笑”起来,道:“你们两个死不掉的老家伙听到吗?他真的晓得我们是谁,且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内。”
  老屈露出第一丝笑意,语气平板沉闷地道:“假设小燕飞你真能干掉我们三个老骨头,保证敝门没有人敢来向你寻仇。”
  燕飞从容笑道:“墨夷明之徒向雨田又如何呢?”
  他目光所及的老屈和小卫终现出惊讶的神色。
  强大的气劲从身后袭至。
  燕飞虽然背后没长眼睛,却有如目睹般全掌握了后方哈公的动静,这个表面刚烈暴躁的魔门高手,并没有发动攻击,只是以手上重武器送出一道劲气,测探他的深浅。
  墨夷明是否他的父亲呢?假如是确实的话,他该长得全不像墨夷明,否则这三个人怎会“认”不得他呢?如此说,墨夷明大有可能不是他父亲,他的生父该另有其人。
  劲气侵体。
  燕飞微笑道:“哈公,你的劲气是走外家硬功的路子,虽已达登峰造极的境界,但比起内家真气,始终有一段距离吧!”
  “小卫”终于变色,不但因燕飞说的话,更因燕飞晃也不晃半下,硬捱了哈公的隔空一击,且仍然从容自若,像没发生过任何事。她心忖尽管换了自己下场,也 不能学燕飞般,于筋脉内化解哈公的劲气,而是以护体真气挡格,绝不容对方杀伤力强的劲气有一丝侵入体内去。因为她晓得哈公的厉害。
  老屈仍是那么近乎无动于衷的冷漠,点头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但也更坚定我们杀你之心。孙恩办不到的,便让我们来代劳,燕飞你实足以自豪了。在 过去的二十多年,我们圣门各派系,从未试过联合起来对付一个人。本人屈星甫,另两位是卫娥和哈远公,这都是我们真实的名字,如果你够本领的话,赴黄泉路上 时,起码晓得陪你一道走的是谁。”
  卫娥和哈远公两人默默听着,并没有抗议屈星甫报上他们的名字,战场的气氛却忽然紧张起来。事实上没有任何人有挑衅的动作或说话,只因魔门三大高手杀机大盛,令燕飞生出感应。
  燕飞摇头苦笑道:“我真的不明白,为何你们拼着牺牲性命,也非置我于死不可?请辈故意透露高姓大名,是要让我知道不应该知道之事,徒令我们之间没有转 圜的余地,须分出生死方可罢休。但让我告诉你们吧,你们根本不知面对的是甚么!亦没法掌握我的深浅,一旦动手,谁都停不下来。你当我狂妄自大也好,好言相 劝也好,走吧!我燕飞根本没有兴趣理会你们的事。”
  哈远公冷哼道:“小燕飞你只能怨自己命苦,我们已决定毁掉你,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这个决定。”
  卫娥柔声道:“今仗将会以一方败亡作结,这是命运的安排,我们三人亦没法改变。横竖孙恩有的是等待的耐性,我想问,你怎会晓得李淑庄与我们有关系?更清楚墨夷明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燕飞淡淡道:“是谁告诉我并不重要。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们有把握凭你们三人之力,杀死孙恩吗?”
  屈星甫讶道:“你不想与我们动手,肯定非是出于恐惧和怯战,而且你刚入村之时,心中充满杀机,显是因几头畜牲的死亡,激起愤慨之心。为何忽然又不想动干戈呢?”
  燕飞心中暗懔,晓得三人中确以此人最高明。沉声道:“坦白说,直至此刻,可能因我尚未晓得与魔门有关的大恶行,所以对你们还有点同情之心。”
  稍顿续道:“现在是最后一个机会,一动上手,谁都没法停止。”
  卫娥忽然道:“燕飞,你和墨夷明是否有甚么渊源?”
  燕飞心中遽震,直沉下去。心忖难道卫娥终从自己身上“认出”墨夷明的影子?为何她要到此刻才“认出”来呢?
  他心中震动,包围他的三大魔们高手同时生出感应,最先发动的竟是一直深藏不露的屈星甫。
  下一刻他已来到燕飞左前偏侧的位置,右手伸往身后,左手扬起,成鸟啄状,朝他左耳啄来。
  卫娥则从天而降,人未动,劲气狂,充塞于燕飞立处方圆数丈之地,形成一个会凹陷下去的劲气场,如此魔功,燕飞尚是首次遇上。
  最后是后方哈远公的重兵器,挟着惊人的刚猛气劲,直捣燕飞背心而至。
  燕飞叹一口气,手往后探。​
 
第二章 妙言要道

  桓玄坐在主堂内,看着谯嫩玉领着一个作文士打扮的男子进入堂内。
  此人三十岁许的年纪,身材修长,举止从容,眼神锐利,像不断审视着别人的模样。
  桓玄对他的第一个印像是此人乃无情之辈,一切全讲利害关系,做甚么都不会受良心谴责而感愧疚,一切全凭冷酷的智计和暴力,以达到其目的。
  男子随谯嫩玉向他下拜施礼。
  桓玄道:“坐!”
  男子道:“鄙人谯奉先,愿为南郡公效死命,永远追随南郡公。”说毕这才和谯嫩玉一起站起来,坐往一旁。
  桓玄心忖,这人或许是个人材,如果能好好利用他,说不定可填补干归遗下的空缺。
  谯嫩玉娇嗲地道:“三叔刚抵江陵,嫩玉便带他来见南郡公哩!”
  桓玄沉声道:“奉先对今次边荒之行,有多少成把握?”
  谯奉先淡淡道:“南郡公勿要见怪,奉先根本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更认为不宜有此行动。”
  谯嫩玉愕然道:“三叔!”
  谯奉先打手势阻止她说下去,向桓玄道:“干归的遇害,令我们心中很难过,不过死者已矣,最重要的是放眼将来。现在我们巴蜀谯家的命运,已放在南郡公手上,存亡与共,一切须以大局为重,个人恩怨只属微不足道的小事。”
  稍顿微笑道:“嫩玉能伺候南郡公,是我们谯家的荣幸,大哥更感宽慰。”
  他的话每句都打进桓玄心坎里去。事实上桓玄一直不愿意让谯嫩玉到边荒去冒险,最后几句话,更使他如释重负,放下心头大石。因为谯奉先这般说,等于谯纵乐于接受他和谯嫩玉的新关系。
  谯嫩玉一脸不依的神色,却不敢驳嘴说话,由此便可见谯奉先在谯家和她心中的份量地位。
  桓玄表面不露心中的情绪,平静地道:“不知先生对眼前的形势有何看法呢?”
  他改称谯奉先为先生,正显示他对谯奉先的尊重。
  谯奉先凝视了桓玄好半晌,忽然问道:“请容鄙人斗胆先问南郡公一个问题。”
  桓玄开始感到这个人不但有见地、有胆色,且非常有趣。点头微笑道:“问吧!我也想知道先生想问甚么!”
  谯奉先欣然问道:“鄙人只想问南郡公是否相信气运这回事?”
  桓玄愕然道:“气运这种东西太玄了,我只可说我是半信半疑,既不敢完全否定,也不敢肯定。为何要问这样一个问题呢?”
  谯奉先容色自若地道:“因为照鄙人看,边荒集仍是气数未尽,所以两次失陷在慕容垂手上,最后都能失而复得。这打造了荒人的强大自信,所有条件合起来, 便会形成了一种半人为的气数。当每一个荒人都深信边荒集气数未尽时,他们将会成为一支可怕的劲旅。最糟糕是他们绝不缺少英雄,像燕飞,便稳坐天下第一剑手 的宝座。”
  桓玄点头道:“我不得不说先生的这番话,令我有种拔新领异的感觉。比如说,先生是否想指出,我根本不该去碰边荒集?”
  谯奉先道:“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我们可以去碰边荒集,就是当燕飞被人送上了黄泉路之时。”
  桓玄皱眉道:“燕飞有那么重要吗?”
  谯奉先道:“燕飞之于边荒集,便像谢玄之于北府兵,当然是不同的方式,亦可说是适得其所。”
  桓玄道:“燕飞曾惨败于孙恩手上,全赖后来斩杀竺法庆才能回复声威。竺法庆或许只是浪得虚名之辈,先生是否过度高估燕飞呢?”
  谯奉先淡淡道:“鄙人的责任,是提供各种意见让南郡公选择决定,所以不得不直言无忌,南郡公可先恕我冒犯之罪吗?”
  桓玄精神一振,大感兴趣地笑道:“由此刻开始,先生想到甚么便说甚么,不用有任何保留。”
  接着向嘟着嘴儿满脸娇嗔的谯嫩玉笑道:“嫩玉可以作我这番说话的人证。”
  谯奉先欣然道:“那便恕我直言。南郡公的目标,该非要当天下第二高手,而是要完成桓温大将军未竟之志,登上皇帝的宝座,拥有南方的所有资源,再挥兵北伐,驱逐胡虏,完成不朽的功业。对吗?”
  桓玄双目闪闪生辉,道:“可是刘裕之所以仍能呼风唤雨,正因有边荒集作其后盾,不碰边荒集,如何收拾这个可恶的家伙呢?”
  谯奉先微笑道:“要破刘裕,先要破边荒集,却必须杀了燕飞。燕飞一去,边荒集将不攻而溃,这就是最佳的策略,再没有第二个更好的办法。”
  桓玄露出思索的神色,好一会后沉吟道:“不破边荒集,如何可以杀燕飞呢?”
  谯奉先胸有成竹地道:“要破边荒集,必须采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更要冒上很大的风险,若有甚么闪失,将会影响南郡公进攻健康的计划,实智者所不为。但要杀燕飞,用的是江湖手段,不论成败,都不会影响南郡公的鸿图霸业,请南郡公明察。”
  桓玄叹道:“不破边荒集,如何可以歼灭大江帮的余孽?这正是聂天还肯和我合作的主要条件。”
  谯奉先微笑道:“在南郡公心中,聂天还只是一只有用的棋子,这只棋子下一步该怎么走,该由南郡公来决定,而不是由聂天还独断专行。”
  桓玄用神思索了半晌,点头道:“谁人为我杀燕飞呢?”
  谯奉先道:“此事由奉先负责如何呢?”
  桓玄凝望着他,没有说话。
  谯奉先侃侃而言道:“现今天下形势清楚分明。北方的形势正系于拓跋圭和慕容垂的斗争,边荒集则因纪千千被虏而卷入这场斗争里,成为慕容垂的眼中钉,动 辄惹来毁集人亡的大祸。如果我没有猜错,慕容垂会趁寒冬冰雪封路的时刻,截断边荒集颖水北面的水路交通,到时只要我们一扯荒人的后腿,可令荒人陷入绝 境。”
  桓玄道:“先生的意思是否指攻陷寿阳,截断边荒集到南方的水运?”
  谯奉先道:“这是我们可以办到的事,也可以安聂天还的心。由于边荒集的特殊地理环境,不论谁要攻打边荒集,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对付它的最佳方法,就 是截断它的命脉。而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可以对边荒集用兵,就是当荒人失去了信心和斗志,而最直接触发这情况的,便是杀死燕飞,把他的首级高悬在边荒集的钟楼 顶上。”
  桓玄大笑道:“听先生一席话,我桓玄的鸿图霸业事成半矣。先生舟车劳顿,须好好休息,今晚我会设宴款待先生。届时我们再畅谈如何?”
  谯奉先欣然告退。
  ※       ※       ※
  江文清进入大堂,慕容战正对桌发呆,若有所思。桌面放着长条形的布包裹。
  她在他对面坐下,道:“你是否在担心高彦呢?但担心也是于事无补,我们且须考虑最坏的情况出现时,该如何应变。这场与慕容垂的决战,已全面展开。”
  慕容战讶道:“你定是追在我身后来的,因为现在我的位子尚未坐热,有甚么指教呢?”
  江文清微笑道:“先说你的问题,你有甚么心事?”
  慕容战有点意兴索然地道:“我给人出卖了!”
  江文清一呆道:“谁敢出卖战帅?”
  慕容战苦涩地笑了笑,把布包裹推往江文清,道:“大小姐请拆看。”
  江文清依言解开黑布,失声道:“这不是古叔被向雨田‘征用’了的铁笔吗?”
  慕容战叹道:“我今次真是栽到家。黑布原本包着的是向雨田的长剑,我刚才回来,却发觉被人掉了包,当然是那家伙干的。纵然是敌人,我也要说一个‘服’字。”
  江文清也感头皮发麻。
  在正常的情况下,尽管以向雨田的身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进这里来把剑掉包,成功的机会仍是微乎其微,可是在昨夜混乱的情况下,向雨田却轻而易举地办到了。可见他自发与荒人的赌约,实有一石数鸟之效。
  这人太聪明了。
  江文清一时尚未会意过来,问道:“这与你是否被出卖有甚么关系呢?”
  慕容战道:“在昨夜的情况下,向雨田要偷天换日,对他该没有甚么困难,难在他如何晓得佩剑放在这张桌子上。”
  江文清皱眉道:“你是指有内奸?”
  慕容战摇头道:“当然不是内奸。现在最值得我们荒人自豪的,是不会有叛徒。”
  江文清一震道:“是朔千黛泄漏的!”
  慕容战道:“你猜到哩!唉!我真想不到她会出卖我。”
  江文清凝神打量他好一会,道:“你是否对她很有好感呢?”
  慕容战道:“何不直接点问我是否爱上了她?答案便是‘或许是吧’!刚才我一直在找借口,例如她认为这件事对我不会有甚么大影响,所以卖个顺水人情给向雨田等等。不过我心里真的不舒服。”
  江文清垂首道:“你有甚么打算?”
  慕容战讶然看了江文清一眼,道:“我还未请教大小姐来找我有甚么话要说,为何我会觉得大小姐像是有点难以启齿似的?大家自己人,应该甚么都可以商量。”
  江文清道:“先答我的问题,行吗?”
  慕容战苦笑道:“若我告诉你,我根本没有甚么打算,只能等待高彦的消息,肯定会令你失望。但我真的想不到办法,向雨田太厉害了,我们能保着边荒集和南方的交通已不容易,只有待燕飞回来,由他负责收拾向雨田,我们方有反击燕军的机会。”
  江文清欲语无言。
  慕容战看了她好半晌,忽然道:“我明白哩!大小姐是否要亲自到南方去助刘爷,但又觉得非是离开的适当时机,所以感到无法启齿呢?”
  江文清娇躯微颤,苦笑道:“给你看穿了。”
  慕容战微笑道:“大小姐打算何时动身?”
  江文清朝他瞧去,苦恼地道:“可是……”
  慕容战插口道:“我明白,事实上,边荒集内每一个人都明白,现在该是大小姐到南方去与刘爷并肩作战的时候,直至桓玄和聂天还伏尸授首。边荒集由我们和燕飞来看守,大小姐放心去吧!正如老卓说的,我们边荒集仍是气数未尽,而刘爷的确需要你。”
  江文清霞烧玉颊,轻垂下螓首,轻轻道:“谢谢!”
  慕容战被她的娇态分神,一时说不出话来。此时下人来报,拓跋仪求见。
  慕容战不由心中大讶,拓跋仪一向私下和他没有甚么交情,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次又是为甚么来见他呢?
  ※       ※       ※
  双方一出手,燕飞便晓得自己的预测没有错,今仗只能以一方败亡作结,根本没有中途休战的可能。
  对方确无一不是宗师级的高手,且各有绝艺,配合起来更是威力倍增。
  纯以招式、功力而论,他可能捱不过十招便要变成失去躯壳的游魂野鬼。唯一可保命的便是仙门剑诀,且必须使出全力杀伤对方,在真元耗尽前,置这三个可怕的高手于死地。
  形势令他没有任何留手的余地。
  燕飞倏地后退,但此退并非寻常的退避,而是其中暗含精微奥妙的道理,非常考究他的功夫。
  首先是要避开屈星甫从左侧攻来的啄击。此击看似平常,事实上却是在此刻最要命的招数,令他挡又不是,不挡更不是。
  若只是两人对仗,他只要蝶恋花出鞘往前一挑,便可以破解,可是另两个魔门高手正分从上空和后方攻来,当他硬接屈星甫的攻击之时,将是他陨命的一刻,绝不会有另一个可能性。
  随卫娥而来的气劲场更是古怪至极点,把他完全笼罩包围,身处的空间像凹陷了下去的模样,不但削弱他感官的灵敏,更令他生出无法着力的难受感觉,有点像深海里的鱼儿遇上暗涌漩涡,身不由主挣扎无力的情况。
  还差三寸便抓到蝶恋花的剑柄。
  燕飞整个人往后方倾斜,哈远公从后方袭至的气劲,正随他武器的接近迅速加强,纵然燕飞有护体真气,他背脊能承受的压力,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锵!”
  就在此生死悬于一发的关键时刻,蝶恋花发出清响鸣叫,震荡耳鼓。
  燕飞整个人像从一个幻梦被召唤回来般,心灵晶莹剔透,无有遗漏,更掌握到敌方三人正从震骇中回复过来,精神出现了不应有的漏隙。
 
第三章 殊死之战

  拓拔仪坐入江文清刚才的位置,目光投往桌面程苍古的成名兵器,讶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战解释后,道:“拓拔当家找我有甚么事呢?”
  拓拔仪回头瞥一眼江文清消失的方向,道:“先多嘴问一句,为何我感到大小姐像比平时漂亮呢?”
  慕容战苦笑道:“或许这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很快便可以和刘爷并肩作战,洗雪大江帮的耻辱,心情当然不同,所以她看来特别容光焕发,致艳光四射。”
  拓拔仪愕然道:“你竟肯放她走?”
  慕容战摊手道:“换了你是我,你会怎样做呢?”
  拓拔仪摇头苦笑道:“对!这叫成人之美,何况她更是我们大家都爱护的大小姐。好哩!言归正传,我刚收到燕飞从健康送来的飞鸽传书,传来一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他怎可能知道的惊人消息,就是赫连勃勃在慕容垂的煽动下,会于短期内攻打盛乐。”
  慕容战先是愕然,继而思索,最后恍然道:“对!现在南北消息中断,连我们荒人对北方的情况亦是知之不详,燕飞怎可能晓得刻下在北方发生的事?且是慕容垂的军事机密。”
  拓拔仪双目奇光闪闪地道:“他不但语气肯定,且指明有波哈玛斯为慕容垂和赫连勃勃从中穿针引线,促成他们的合作。这已非一般的道听途说,便像燕飞他亲眼目睹般。”
  慕容战道:“是否有诈呢?”
  拓拔仪道:“若是假的,反解开了所有疑惑,但此信千真万确,确属燕飞亲笔,其中还有几个字写错了,便像他少年时学族文时犯的错误,绝没有可能是假冒的。”
  慕容战苦笑道:“只有由他亲口说出答案了,我们根本无从揣测。”
  又道:“你打算怎么办?”
  拓拔仪道:“燕飞传来的消息,我当然认真处理。”
  慕容战皱眉道:“现在天寒地冻,冰雪封路,鸽儿能从健康飞抵边荒集来,已非常了不起,现在只有靠人力,把消息传往平城。”
  拓拔仪道:“我会派出八个身手高强,轻身功夫特别了得的战士,分八路向平城传信,只要有一路成功,便完成使命。他们会绕过敌人的势力范围,虽然要多费点时间,但总好过遇上秘人。”
  慕容战沉吟片刻,道:“我开始相信王镇恶的推断,到边荒来的秘人,只有一个向雨田。”
  拓拔仪点头道:“我也有想过这个问题。秘人今次答应慕容垂出手助阵,该是有条件的,例如只要慕容垂攻陷平城,秘人将会集中全力对付我族,到边荒来的便只有向雨田一个人。唉!只是他一个人,已足教我们头痛。”
  慕容战道:“你那八个信使上路了吗?”
  拓拔仪道:“他们正在整理行装,我回去后,他们立即动身,到泗水这段路他们会借快马的脚力,到泗水后才弃马渡河。”
  慕容战叹道:“燕飞在信内有没有提及他何时回来呢?”
  拓拔仪道:“他说会在十五天内赶回来。”
  慕容战颓然道:“希望他回来时,仍可见到活生生的高彦,否则纵使他把向雨田碎尸万段,我们仍要错失南北夹击慕容垂的时机,且会输得很惨。”
  慕容战苦笑道:“慕容垂发威哩!”
  两人你眼望我眼,均心有同感。
  慕容垂确是了不起的军事大家,着着牵着他们的鼻子走,首先是利用天气,只需有限的人马,便切断了荒人和拓跋圭的联系,再以秘族孤立拓跋圭,令他应接不 暇;同时又煽动赫连勃勃,攻打仍在重建中的盛乐。到明年春暖花开时,拓跋圭将再无余力应付他的讨伐,而荒人能自保已相当不错,遑论组成劲旅北上助战。
  形势恶劣至极点,偏是他们毫无办法。
  边荒集难道气势已尽?
  ※       ※       ※
  高彦和小白雁在树木边缘相偎地蹲着,扫视北面的丘陵平野,在眼前白茫茫的天地里,不见人踪兽迹。
  尹清雅喷着白气娇声道:“真好玩!”
  高彦今次倒没有意乱情迷,双目精光闪闪,全神打量前路,道:“对付探子最有效的手段是受过训练的猎鹰和恶犬。幸好现在天气苦寒,敌人该不会随便出动鹰和犬,主要仍是靠人放哨,只要在北颖口方圆数十里之地,于高处广设哨站,便可以有效的阻止我们接近。”
  尹清雅见他说得头头是道,问道:“今次我们去探听敌情,可以起甚么作用呢?”
  高彦解释道:“我们的任务,是要掌握敌人的军力、设置和战略布局。值此冰雪遍地之时,敌人要在短时间内,建成有强大防御力量的垒寨是不可能的,所以我 要亲临其地,对敌人的情势进行精确的评估,回集后向我的荒人兄弟作出详尽的报告,再决定反攻的策略,这就叫知己知彼。所以今次的探察行程,实关乎到我们荒 人与慕容垂之争的成败,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是不容有失。”
  尹清雅点头道:“我现在开始明白,为何人多反会误事。唉!我们根本不晓得敌人的岗哨设在哪里,如何可以瞒过敌人的眼睛呢?我们该否待入黑后再行动?”
  高彦傲然道:“我高彦岂是浪得虚名之辈?告诉你吧,入黑后反更危险,燕人肯定会放出猎鹰,发觉有可疑后,会从遍布各战略据点的营地,派出精骑携恶犬追 截,我们肯定劫数难逃。倒是白天较安全,只要我们能凭地势先一步推断敌人岗哨的位置,便可以如入无人之境。这个包在我身上,我走遍整个边荒之时,燕人还躲 在娘的怀里吃奶。”
  尹清雅嗔道:“你只懂夸大。照你说的,愈接近北颖口便愈容易被人发觉,加上神出鬼没的秘人,我们是没有可能接近敌人营地的。”
  高彦探手搂着她香肩,笑道:“别人做不到的,怎难得倒我高彦?嘿!我高彦之所以能成为边荒集最出色的风媒,全凭老子比别人灵活的脑袋,懂得未雨筹缪。 像北颖口这类特别具战略性的地域,老子设有隐秘的观测台,只要能潜到那里去,便可以如欣赏风景般,把敌人的情况看个一清二楚,还可以一边和雅儿亲热。哈! 真爽!”
  尹清雅皱眉道:“谁和你亲热?快放开你的臭手!”
  高彦回复一贯本色,再没有风媒的沉着和冷静,嬉皮笑脸道:“搂搂肩头有甚么问题?你不舒服吗?”
  尹清雅耸肩道:“搂一搂并没有问题,何况早给你搂得习惯了。问题在怕你控制不住自己,而我又不敢揍你,出了事时,不但我们完蛋大吉,你的荒人兄弟也要完蛋大吉。嘻!你认为我说得对吗?”
  高彦颓然收手,狠狠道:“打死我也不相信有这么可恶的练功心法。”
  尹清雅站起来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是告诉你事实。休息够了吗?我们必须于入黑前到达泗水南岸,这可是你说的。”
  高彦蓦地起身,一手拂掉沾在身上的雪花,一手正要搂住小白雁,尹清雅早滑了出去,娇笑道:“你当我不清楚你占人家便宜的招数吗?快来吧!那个姓向的家伙说不定正四处搜索我们呢?”
  高彦恨得牙痒痒的追在她身后去了。
  ※       ※       ※
  “蓬!”
  哈远公的尸身掉在地上,几块石板立告粉碎。早在落地前,这魔门高手已断了气。
  屈星甫避过掷来的尸身,鬼魅般迅速地从左方掠向燕飞,但这么给阻了阻,始终慢了一线。
  正是这一线之差,决定了卫娥的命运。
  燕飞晓得已收先声夺人之效。
  一个照面下,他不但逼退屈星甫和卫娥,还斩杀哈远公。事实上他胜得极险,只要有任何错失,又或时间上拿捏失准,现在伏尸街头的当会是他。
  现在,他的危机尚未过去,只是眼前两大魔门高手连手之威,实有毁掉他“肉身”的力量。
  两人的魔功已臻化境,幸好蝶恋花及时鸣叫,令他们的心灵出现了不该有的间隙,加上仙门诀的出奇不意,始能创下如此战功。
  今次敌人卷土重来,再不会犯刚才的错误,燕飞的唯一保命之法,就是杀死卫娥,而眼前更是唯一的机会。
  飘带分别从卫娥两袖内射出,从空中卷往他的脖子,另一拂往他的胸口。
  燕飞往长街另一端退去。
  卫娥的飘带像长了眼睛般,随他斜斜降落地面的势子,一攻他面门,另一直取下阴,毒辣刁钻。她的白发往上扬起,显示她的内功已达贯气毛发境界,脸容却如不波止水,不透露心中情绪。
  屈星甫仍落后她两步之遥。
  蝶恋花画出大小不同的十多个圆圈,布下一重又一重的太阴真气。
  卫娥的飘带先撞上第一圈太阴气,立即受阻,现出波纹的形状,诡异而好看。
  燕飞知是时候,化进阳火为退阴符,登时剑啸声大作,太阳真劲从蝶恋花锋尖喷射而出,串连起十多重凝而不散的太阴气。
  “啪啦”一声震摄长街的激响,电光暴闪,卫娥身前闪现似能撕裂虚空的呈树根状的闪电,胜负立分。
  卫娥的飘带碎裂,厉叫声中,往后抛飞。
  燕飞也被她真气的反震力撞得踉跄后退,尚未回气时,屈星甫已从卫娥的下方赶上来,幻出漫天掌影,向他狂攻猛打,奇招异法,层出不穷,一时间杀得燕飞全无反击之力,只能见招拆招,节节后退。
  燕飞一时再无力施展仙门诀,只好忽然太阳真劲,再使太阴真气,令屈星甫无从捉摸,逐渐扳回劣势。
  “蓬!”
  劲气交击,燕飞先以太阴真气吸着屈星甫扫往颈侧的手刀,再以太阳真气把他逼开,震得对方旋身退避。
  历经艰辛后,他终于争取得喘一口气的致胜机会。
  燕飞晓得对方积数十年魔功,气脉悠长,回气后势将展开另一波排山倒海的攻势,哪敢大意。燕飞身往前倾少许,足尖撑地,登时如炮弹般往对方射去,蝶恋花分中下劈。
  屈星甫尚未旋身,蝶恋花至。
  “啪”的一声,当屈星甫仓卒应战,以双掌封格下劈的蝶恋花,电光在剑掌间爆炸。
  屈星甫惨哼一声,挫退三步。
  燕飞的蝶恋花在空中挥动,又往他左肩扫去。
  屈星甫怒叱一声,以手刀对真剑,硬劈蝶恋花。
  电火爆闪。
  屈星甫被蝶恋花劈得横跌开去,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样貌凄厉,再无复先前深藏不露的高手风范。
  此时比之当日对上史仇尼归,燕飞的仙门诀已不可同日而语,不但能操控自如,且能选择攻入对方经脉的角度,开始具备“招式”的规模,威力当然倍增。
  何况屈星甫正处于旧力刚竭,新力不继的要命时刻,哪还不立即着了道儿。
  燕飞如影随形,抢往他后背的死角位,剑随意动,横扫他左腰侧。
  屈星甫狂喊一声,不理正斩往腰部的厉器,一拳往燕飞的面门击去,使的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燕飞说退便退,拖剑后撤,在气机牵引下,屈星甫疾扑而来。
  蝶恋花又在空中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圈,不同处是没有用上太阴真劲,纯碎是虚招。
  有卫娥作前车之鉴,正杯弓蛇影的屈星甫哪想得到燕飞会在此时刻使诈,慌忙横移开去。
  燕飞已蓄满真力,大喝一声,蝶恋花直搠而去。
  “啪!”
  闪电由剑尖逸出,以连燕飞也看不清楚的惊人速度,赶上屈星甫,命中他胸口。
  屈星甫像个完全不受自己力量控制的布偶般被抛上半空,全身骨折声响,再重重坠跌在石板路上,着地后,尸身不自然的扭曲着。
  “哗!”
  燕飞张口喷出漫空鲜血,身体几近虚脱,往横退去,坐落一间民房前的台阶上,不住喘息。
  三大魔门高手伏尸街头,令寂静无人的街道更添诡异阴森的气氛。
  燕飞喘息着把蝶恋花还到剑鞘内去,心中百感交集。他实无意杀死三人,只恨在刚才生死一发的险境里,他再没有别的选择。
  魔门的人以后会怎样对待他呢?会否从此不敢惹他?又或会倾巢而来,找他算帐?看来后一个猜测的可能性较大。
  今次魔门派出此三人来杀他,显示魔门正进行他们夺天下的阴谋,否则何用理会他?目下有资格逐鹿南方者,不出桓玄、聂天还、徐道覆、刘牢之和刘裕等数人。刘裕当然与魔门无关,但其他人中,哪个是魔门的人,又或是魔门属意和支持的人呢?他真的没法弄清楚。
  燕飞再吐出一小口鲜血。
  此三人虽然厉害,但伤他的却是仙门诀的反震之力。
  每次施展仙门诀,他本身多少也受到点伤害,因而也削弱了他施展仙门诀的能力,令他不能无休止的施展下去,否则即使孙恩也要饮恨在他燕飞剑下。
  燕飞虽然受了不轻的内伤,但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对于心脉断了仍可重新接上的燕飞来说,还有甚么可令他害怕呢?
 
第四章 亡命鸳鸯

  雪花又从天而降,天色暗沉起来。
  高彦和尹清雅伏在一座小丘上,遥观两里外敌人一组营地。
  尹清雅凑到高彦耳旁道:“现在该怎办好呢?我们可以绕过它们吗?”
  十多个敌营,设于丘陵高地,俯瞰远近平野,紧扼着通往泗水之路,右方是绵延的山脉,隔断东西。
  高彦忽然道:“听到吗?”
  尹清雅凑起耳朵道:“好像是狗吠的声音。”
  高彦欣然道:“正是狗儿的叫吠声。哈!它们的叫声真悦耳。”
  尹清雅嗔道:“亏你还有心情说反话,今回想不绕远路都不行。”
  高彦微笑道:“兵贵神速,我们干风媒这行,更要来无影去无终,关键处在一个‘快’字,否则纵然把消息带回去,只是贼过兴兵,最新的消息变成了旧闻,给 钱也没有人肯听,遑论卖个好价钱。我们黎明前定要抵达我的北颖口观察台,看足一天,把对方换哨的时间亦弄个一清二楚,日落后溜回边荒集去,便大功告成。 唉!从未想过作探子可以这么风流快活,一边搂着雅儿的小蛮腰,一边观看敌方千军万马的调动。”
  尹清雅气道:“可以少点废话吗?今回如何闯关呢?”
  高彦指着绵延在东面的山脉,道:“我们荒人称此山为纵横山脉,颖水便在山脉之东六十多里处,只要我们越过此山,再沿山脉北行,黎明前当可抵达观察台。”
  尹清雅担心地问道:“山中有秘道吗?这么黑,又下着雪,攀山越岭太危险哩!”
  高彦神气地道:“我的其中一项本领就是走夜路,这方面老燕也比不上我。另一长处就是懂得利用地理形势,山内当然不可能有秘道,但我却清楚最容易攀越的路线,保证不会迷路,我前前后后试过十多次攀越此山,可说是十拿十稳。”
  尹清雅道:“如果迷了路,我便宰了你这最爱自吹自擂的小子。”
  高彦正要答话,忽然露出注意的神色,接着脸色微变,别头向后方瞧去。
  尹清雅随他目光望去,只见雪花飘飘的深远处,雪尘扬起,还隐传来狗吠的声音。
  高彦一震道:“糟糕!我们被敌人的巡军发现了。”
  尹清雅道:“或许只是凑巧经过,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此时已可隐见来者是数十敌骑,狗吠声已趋清晰。
  高彦一边探手到百宝袍的袋子里掏东西,一边道:“若只是路过,不会全速奔驰,更不会放出恶犬领路,肯定犬儿是嗅到我们的气味。”
  然后从其中一个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布囊,除去布囊后,原来装的是个开了十多个小洞的瓷瓶子,还有绳子系着瓶颈。
  高彦一手把布囊塞回袋内去,另一手把瓶子挂在颈项处,接着把尹清雅扯得站起来,道:“甚么风浪我没有见过,这只是小儿科吧!”
  话犹未已,“砰”的一声,一枝火箭于来骑处冲天而上,爆开血红的烟火,在茫茫雨雪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尹清雅一呆道:“他们在干甚么?”
  高彦急道:“他们要通知己方营地的人,派出人马来协助,走吧!”
  牵着尹清雅的柔软小手,一阵风般滑下丘坡去,朝纵横山脉全速逃逸。
  ※       ※       ※
  燕飞坐在太湖北岸最著名的鼋头渚。
  鼋头渚是沿岸接山向西伸入湖中的半岛,层峦迭嶂、山环水复。位于此处,近观则湖岸巨石卧波、浪涛飞溅、气势雄伟;远望则一碧千倾、水天相接、茫无边际。看得燕飞也感襟怀扩阔,为其浩渺而赞叹。
  孙恩与他订下生死之约的缥渺峰,位于太湖的南部、湖泊的另一边,是湖中最大也最美丽的岛,洞庭西山的第一高峰。耸峙于岛的正中处,其他山峰均臣服拜倒于四方八面,极具雄奇之胜。
  据曾陪伴谢安游览太湖的宋悲风所言,西山怪石嶙峋、洞穴处处,随着气候的变化,晴明晦暗、秋月晚烟、积雪寒梅,美不胜收。
  燕飞正体会天气的变化,入黑后天气开始变坏,天上乌云密布,一场大雨似是不可避免。
  他以随身匕首砍下树木,做了一条简陋的木伐,好赶往洞庭西山,这是最快的方法,且可避过像今早般其他人没有意义的纠缠,被逼大开杀戒。
  而且他还要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好好思索在武技上的难题。魔门三大高手令他负上至今未愈的内伤,但也启发了他对“仙门剑诀”的领悟,使他获益不浅。
  蓦地一道电光划破右方黑沉沉的夜空,照亮了辽阔的太湖,接着是震得耳鼓翁翁作响的惊雷,模糊了远方的雨暴,从另一方以横扫太湖的威势,遮天盖地的朝渺小的他席卷而来。
  雨未至,狂风先至,在不住闪耀的电光里,身后的树木狂乱地摇摆着,刹那间,大雨没头没脑地打在他身上,天地被大雨融合为一,他再弄不清楚雷电先后主从的关系,耳里再听不到大自然其它的声音,只有雷电和滂沱大雨的交击鸣震。
  夜空像崩塌下来,雨电肆意鞭挞着无助的大地。
  他想像眼前只是一个幻像,但那是多么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燕飞的感觉是如斯般真实,有血有肉的存在着。
  燕飞缓缓起立,举起身旁他用树藤把五条树干扎起来、长不过六尺的简陋木伐,另一手拿起他一刀一刀削制出来的船桨,忽然纵声长啸,以渲泄心中沉郁之气。
  接着先把木伐抛往湖上去,腾身而起,落往在风急浪涌的水里载浮载沉的伐子上。
  燕飞一桨打下去,伐尾水花激溅,将伐子在狂风急雨里送出近十丈;另一桨又打下去,伐子箭似般在闪电和雨暴里破浪而行。
  他想起向雨田。难道除孙恩和慕容垂外,向雨田也是老天爷给他安排了的劲敌,令他们注定是势不两立的死敌。
  向雨田是个极端有自制力的人,面对万俟明瑶如此风姿独特诱人的美女,仍能不动心,是否为了魔门的理想,他愿意牺牲其他一切呢?他追求的究竟是甚么?
  即使在秘人中,向雨田也是个神秘的人。
  燕飞当时虽是万俟明瑶的情人,但见到向雨田的机会并不多,更少有交谈,较深入一次的说话,是向雨田见他在独喝闷酒,主动走上前打招呼。
  还记得那次他与自己谈论梦境的世界,与自己分享他对梦的看法和心得。向雨田的行为虽是神秘兮兮,说话却率真直接,也不隐瞒对燕飞的好感。
  要和这样的一个人对敌,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伐子在他操控下,履风浪如走平地,不住深进太湖。
  就在此刻,他收到正热切期待着来自纪千千的心灵召唤。
  ※       ※       ※
  高彦解下挂在颈项处的透气小瓶,随手抛下深谷去。为了方便翻山越岭,他们早脱掉飞靴。
  “小白雁”尹清雅吃了一惊,道:“你干嘛丢了它呢?”
  高彦探手过去,搂着她的腰,凑到她耳旁道:“雅儿累吗?”
  此时他们深入山中,再听不到狗儿的吠叫声或追兵的声息,感觉上似已脱离险境。
  在雪飘如絮、风拂雪扬的积雪深山里,四周黑沉沉一片,不要说认路,连身在甚么地方也难弄清楚。难得高彦一点也没有这方面的困难。
  尹清雅任他搂着小蛮腰,道:“不累!快答人家。”
  高彦道:“因为它已完成任务。瓶内载的是我称为”迷犬散“的山草药粉,狗儿嗅到它后鼻子立告失灵。可是有得也有失,假如对方有擅长追踪的高手,可依药粉的气味搜索我们。”
  尹清雅道:“师傅说,如果对方确是追蹑的高手,可由我们留下的气息,追踪我们。”
  高彦笑道:“如果我这么容易被人跟蹑,我早没命了,哪还能和雅儿卿卿我我地说情话。哈!不要生气。首先是我们的百宝袍有防止体气外泄的功能,除非是狗 儿的灵鼻,时间的分隔又短暂,否则根本没有被嗅到的可能;其次现在正下雪,亦会掩盖了所有气味。最后是当我们抵达东坡,我们便可以凭飞靴一泻千里的滑下 去,甚么追踪高手都要给我们摔掉。他奶奶的,你以为我这边荒集首席风媒的威名是骗回来的吗?”
  “砰!”
  北面远处的天空爆开一朵碧绿色的烟花,夺人心神。
  高彦看呆了眼。
  尹清雅道:“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敌人肯定是追错了方向。”
  高彦神色凝重地道:“你再看下去。”
  “砰!”
  另一朵烟花火箭在西面爆开血红的火光,今回近得多了,该不到半里远。
  尹清雅愕然道:“这算甚么呢?”
  高彦放开搂着她的手,沉着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边的敌人已用烽火传信一类手法,知会北颖口的敌方主力,我们已从这方向入侵他们的警戒范围。”
  尹清雅问道:“刚才那朵绿色的烟花又代表甚么?”
  高彦道:“那代表北颖口的敌人派出高手赶来协助,故以烟花火箭遥询,着正追搜我们的敌人,回复所处的位置。”
  尹清雅狠狠道:“惹火了本姑娘,我会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高彦道:“来的是向雨田又如何呢?”
  尹清雅登时语塞。
  高彦苦笑道:“这个可能性极大,因为打开始向雨田便以我为目标。”
  尹清雅道:“那怎办好呢?”
  高彦笑道:“如果是向雨田亲自追来,我们便可还神作福,因为只要我们一直把他撇在后方,将更添成算。好雅儿来吧!最好玩的时候到哩!”
  领着尹清雅继续朝上攀去。
  ※       ※       ※
  刚被命名为“奇兵”的战船,乘风破浪冒雨在大海航行,丝毫不惧大海的波浪,左方隐见陆岸。
  刘裕立在船头,任由雨水照头洒下来。
  他感到锥心的痛苦。被谢钟秀拒绝后,他颇有失去了一切希望的沮丧感觉,但仍在强撑着,因为他是不可倒下去的。
  但自“奇兵号”从大江驶进大海里,他心里涌起他自己也不明白和控制不了对谢钟秀的恨意,然后他醒悟到,自己真的爱上了谢钟秀。没有爱,又哪来恨呢?既然对我没有意思,为何却要投怀送抱?
  第一次见谢钟秀是在谢家的忘官轩,淡真亦是在那回由谢钟秀穿针引线,令淡真可以见到他最崇拜的谢玄。
  对当时的他来说,在她们面前确有自惭形秽的卑微感觉,能看到她们已不容易。更遑论与她们发生恋爱。
  她们为何都能扣动他心弦呢?刘裕自问非是个没有自制力的人,且该比常人好。说到底就是这种自卑和不配的感觉,那种打破社会禁忌的刺激滋味,使她们的垂青令人感到份外诱人和珍贵。
  高门和寒门的分隔,是否老天爷的意旨呢?自己因触犯了他的旨意,所以受到最残酷无情的惩罚,既使淡真屈辱而殁,也令谢钟秀深深地伤害了他。
  对谢钟秀他是彻底的失望,她究竟在想甚么呢?她芳心里的如意郎君又是健康高门的哪位公子?
  宋悲风来到他身旁,打起伞子为他挡雨。
  刘裕道:“有用吗?”
  宋悲风索性收起伞子,道:“你有甚么心事呢?”
  刘裕苦笑道:“谁没有心事?这样在大海上任由风吹雨打,感觉非成痛快。”
  目光往左方投去,思索道:“大海另一边是甚么地方,真令人好奇。”
  宋悲风知他是故意岔开话题,道:“你心中是否在痛恨刘牢之呢?”
  刘裕心忖,自己对刘牢之的感觉早有点麻木,“痛恨”两字亦不足以形容自己和他的关系,终有一天他会教这个反复小人深切后悔他过往的所有行为。
  答道:“对我来说,刘牢之只是个敌人,像桓玄或孙恩,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去打击他,直至他败下阵来。我和他之间再没有情义可言,假如孙爷有甚么闪失,我定要他血债血偿。”
  宋悲风欲言又止。
  刘裕讶道:“宋大哥想说甚么?请直言无忌。”
  宋悲风道:“孙小姐或会随大小姐离开健康。”
  刘裕听到“孙小姐”三字,心中一酸,心头涌起难堪的滋味,道:“她们要到哪里去?”
  宋悲风道:“大小姐仍未决定,只是有这个想法。她确应到外地散心静养,健康乃是非风雨之地,且令她睹物思人,更郁结难解。我赞成她的想法。”
  刘裕忍不住问道:“孙小姐因何要随她一道离开?”
  宋悲风道:“这方面我并不清楚,是大小姐告诉我的。或许孙小姐想避开司马元显,又或是感到健康再不值得她留恋。”
  刘裕心中暗叹,谢家真的没落了,只剩下像谢混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支撑大局。想起当年谢安、谢玄在世时的风光,尤使人感到欷嘘。
  听到这个消息,他感到更失落,又说不出失落的因由。自那晚谢钟秀“拒爱”后,他好该把她彻底忘掉,不再让她影响自己的心情,只恨明知如此,总是办不到。
  宋悲风劝道:“回去吧!人不是铁打的,这样淋下去,很易着凉。”
  刘裕探手搭上他肩头,朝船舱走去,勉强笑道:“宋大哥有令,我怎敢不从?老手的船技还可以吗?大海的风浪也撂不倒他。”
  宋悲风笑道:“老手的操舟之技在北府兵认了第二,便再没有人敢认第一。刘牢之真的非常愚蠢,硬把老手赶到我们这边来。”
  刘裕叹道:“刘牢之若是聪明人,就不会弄至今天四面受敌的田地。我们须谨记此点,就是他是个短视的人,说不定他真的会再投桓玄的怀抱,此事不可不防。”
  老手亲自打开舱门,迎他们进去。
  当门在后方关上,刘裕立下誓言,这是他最后一次想谢钟秀,由此刻开始,他会把心神完全投放于与天师军的战争里,直至分出胜负。
 
第五章 遥诉心声

  燕飞感到自己似从肉体的羁绊挣脱出来,回归到心灵的静土。尽管外面的世界充实着狂暴的风雨,但只由他的躯壳去承担和感受。纪千千的爱,就像一片熊熊的烈火般,燃烧着他的魂魄,那是男女间可能达到的最炽烈的关怀和爱恋,是能彼此分享的爱焰情火。
  于肉体而言,他们仍是不同的个体,但精神上再无分彼我,他们的爱是那么深沉,那般的开放、深广和遥阔。纵然他想告诉其他人,此刻他是多么幸福、满足和开心,但任何说话都难以形容其万一。
  他清楚掌握到纪千千有着同样的感受,不再有丝毫怀疑,正因这心心相印、独特的爱恋方式,他们的生命、梦想、感情和思忆,尽显完美的一切。
  纪千千在她的心灵内遥呼道:“燕郎啊!我又回复过来了,这不是挺奇妙吗?只是短短两晚的功夫!你现在是否在健康呢?那处是不是正刮着大风雨?”
  燕飞在心灵中应道:“千千须谨记,心灵的动能会像潮水般起伏,目下千千正处于波顶,故能迅速回复过来,但别忘记也有低潮的时刻,千万勿要因此而沮丧失落。”
  纪千千道:“只要有燕郎的爱,千千会坚强起来。你究竟在哪里呢?为何我感到燕郎似是不愿答我,人家真的感到雨水打在你身上的感觉,这里又下雪哩!”
  燕飞叹息道:“我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在想着该如何告诉你。我现在身处风雨交加的太湖,操着小伐子,朝洞庭西山方向前行,去赴孙恩的生死决战,他正在缥渺峰等待我。”
  纪千千在他的心灵内回应道:“那便要祝燕郎旗开得胜,我的燕郎是绝不会输给孙恩的,对吗?”
  燕飞欣然应道:“我是不会输的。趁这个机会,我要告诉千千有关我们未来幸福的一个计划,让千千完全彻底地明白我。”
  纪千千兴趣盎然地道:“千千在听着哩!”
  燕飞心中涌起万缕柔情,毫无保留的把有关仙门的一切,以最直接简洁的语言,透过心灵向千里之外的纪千千传达。
  ※       ※       ※
  尹清雅朝上瞧去,咋舌道:“你不是要我攀过这座山吧!人家再没有力气了。过了这座山还有另一座山,这就是你所谓的山中快捷方式吗?你首席风媒的称号肯定是骗回来的!”
  此刻的她完全迷失了方向,四周黑漆漆的,她唯一可做的事只是跟着高彦不住往上爬,到高彦在半山一块突出的悬石处停下来,她才喘过气来。
  高彦喘息着道:“我的快捷方式是根本不用走路的,保证雅儿你大呼过瘾。嘿!雅儿这么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有没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美妙感觉?”
  狂风怒号,雪花飞舞,愈往上攀,愈感受到风雪的天威。
  尹清雅没好气地道:“你这死小子在这时候也不忘调侃人家,你再不拿出本领来,我会要你好看。”
  高彦忽然露出警觉神色,吓得尹清雅芳心遽颤,道:“不要唬人家,人家的胆子小嘛!开玩笑也该拿别的事说。”
  高彦双目精芒闪闪,令人感到他夜视功夫有异于一般的高手,是那种在这方面特别有天赋异禀的人。此时他正扫视北面的一座山。
  尹清雅循他投视的方向望去,这山离他们至少有三十多丈的距离,在飘舞的雪花里黑压压的,不见有任何异样的情况。忙凑到高彦耳旁,低声道:“有甚么不妥?”
  高彦探手搂着她香肩,道:“对面有敌人。”
  话犹未已,长笑声在对山响起,最令他们害怕的向雨田在一块大石现身,道:“高彦,你果然不愧边荒集风媒中的头号人物,竟有本领闯到此处来,不过你们的好运道完蛋哩!高彦你识相的就自了残生,如此我可以任由你的小情人离开。”
  高彦尚未答话,“小白雁”尹清雅已“呸”的一声不屑地道:“别人怕你向雨田,我们可不怕你。你要赶上我们,还要下山上山,虚言恫吓有屁用!你够本领便跳过来杀我们,不要只懂吹牛皮。”
  向雨田笑道:“跳过去!哈!这倒是个好提议,且给你说破我的心事。”
  尹清雅嘲笑道:“想跳过来吗?先长出一双翅膀给我们看吧!你当自己是甚么东西,顶多只是慕容垂的走狗。”
  高彦却是神色凝重,上下打量向雨田。
  向雨田和尹清雅的对话在两山间激荡回响,打破了深山穷谷的平和安宁。
  向雨田叹道:“我现在确可算是慕容垂的走狗,但有甚么办法呢?幸好只是暂时的。唉!我要过来哩!如有选择,我哪来杀人的兴致。”
  尹清雅还要说话,却被高彦拉起她的手,喝道:“不对!我们快走!”
  向雨田取出曾助他在边荒集横越遥阔的高空、击中空马车的铁球,笑道:“走得了吗?”
  高彦已领先奔行,看势子是要绕到山的另一边去。尹清雅仍弄不清楚是甚么一回事,但对高彦在这方面她是绝对信任的,只好随他亡命开溜。
  铁球在空中旋转的“霍霍”声,在山风怒吼里仍清晰的传来,每一转都敲击着两人惊悸的心神,随着链子铁球愈转愈急,啸声愈转尖锐,更添情况的紧急意味。
  向雨田一声长啸,腾身而起,朝他们刚才立处投过去,那也是最佳的落点,虽然两人已远离数十丈,但凭向雨田的身手,追上两人只是迟早的事。
  高彦大叫道:“雅儿跳上来!”
  尹清雅这时才知不妙,向雨田确有鬼神莫测之机,竟能借铁球之力横渡三十多丈的空间,兼且她曾挡过他脱手射出的榴木棍,晓得他的斤两,哪还有选择,脚尖用劲,电射而上,触地处原来是另一方大石。
  山风呼呼,下面是百丈深渊,前方再不见其它高峰,只有绵延起伏较低矮的山陵。
  高彦正做着她不明了的古怪动作,似在解开他的百宝袍。
  尹清雅听到向雨田跃下的声音,更不明白高彦此时还何来这等闲情。
  高彦喝道:“从前面抱着我的腰,怕便闭上眼睛。”
  尹清雅完全不明白高彦在说甚么,却显示了她对高彦的信任,不顾一切地扑前紧抱高彦的腰。
  向雨田衣袂飘动的声音由远而近,速度惊人。
  高彦大嚷道:“我们情愿跳崖死,也不会落在你这家伙手中。”
  接着低声道:“只是骗他的。”
  这才跃往石头外,往下跳去。
  尹清雅骇然惊呼,耳际风生,贴在高彦怀里急速下堕十多丈,竟发觉跌势减缓,原来高彦四肢撑开,不知如何便把百宝袍展开如帐蓬,吃着风的往下落去,一时间恼际一片空白。
  尹清雅生出绝处逢生的感觉,忽然高彦一个转身,变成她在上高彦在下,接着“蓬”的一声重重掉在厚厚的积雪上。
  高彦痛哼一声,眼耳口鼻全渗出血丝。
  尹清雅全然无损的从高彦身上滚往一旁,连忙爬到全身埋入雪堆里的高彦处,悲叫道:“高彦你没事吧?快答雅儿呵!”
  高彦哼哼唧唧的,好一会才艰难地道:“我没事,快拉我出来。向家伙不是这么容易骗的,等他下来不见我们的尸首,肯定会怀疑。”
  尹清雅大喜,忙扶他坐起来。
  高彦搭着尹清雅的肩膀作支撑,站了起来,然后讶道:“雅儿为何哭哩?”
  尹清雅嗔道:“我没有哭!”
  高彦吐出一口鲜血,竟笑起来道:“这道临时的快捷方式不错吧!”
  尹清雅道:“看你这样子,还有心情说笑?我的高爷呵!现在该往哪个方向逃呢?”
  高彦指着东北方道:“在此两山之间有一道溪流,保证可甩掉向雨田。”
  尹清雅扶着他,一步高一步低依他的指示离开。
  ※       ※       ※
  暴风雨平息下来,变成漫天的雨丝,天边一角不时闪起电光,显示风暴仍在耀武扬威,只是转移了地点。
  燕飞仍在回味着刚才与纪千千的约会,他和纪千千的热恋,以远超他曾拥有过的一切。是他从未梦想过的福份,是自他离开万俟明瑶后,于无数孤独的夜晚一直期待、但又以为永远不会发生的事。
  那种刻骨铭心、毫无保留的感觉,更因仙门的启示而无限的强化,把他们的爱恋提升往另一层次,超越俗世间的男女之情。
  他们究竟是向老天爷挑战生死的界线?还是老天爷在开他们玩笑?他并不清楚,只晓得朝着目标迈进,因为不论如何,他绝不容纪千千老死在他怀抱里。
  听到燕飞描述有关“天、地、心”三佩的异事,有关仙门开启的情况,纪千千从难以接受、震惊到变为好奇,分享着他因仙门的出现,而对人世看法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他向她提及安玉晴,说明与安玉晴微妙的关系。果如燕飞所料,纪千千在那瞬间已掌握了他和安玉晴之间的事。在他和纪千千不受距离阻隔的心灵交流里,虽然 没法探索深沉的思想,但却能共享所有感觉和情绪,这令他们互相间的了解水乳交融,远超任何语言的描述力,人与人之间惯常的隐瞒和虚假,根本没有容身之所。
  要说他和安玉晴间没有丝毫触及男女之情,只是自欺欺人。安玉晴对他的吸引力及他对安玉晴的好感,总在相处时不知不觉的浮现,可是他们的交往早升华到另一层次,而纪千千正因感受到这方面的情况,明白了他和安玉晴之间的关系。
  他没有向纪千千提及万俟明瑶,因为他有种特殊的想法,万俟明瑶只属他的过去,似像另一空间和时间里发生的事,他不想让万俟明瑶闯进他和纪千千纯静无瑕的天地里,就像他从不去深思纪千千和徐道覆的往事。
  毛毛细雨洒往燕飞身上。
  忽然间,他又从深沉的思虑回到现实的世界,操控着小筏子,朝茫茫的水域不住深进。
  就在此刻,他发觉内伤早不翼而飞。
  解决了孙恩后,他会赶返边荒集,进行另一场的生死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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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彦和尹清雅同时滚倒积雪上,急促地喘气,疲顿不堪。
  他们终于离开山区,抵达纵横山脉和颖水间的雪原平野。
  尹清雅关心的喘着气道:“你好点没有?”
  高彦急促地喘息道:“我很好!从未试过这般的好,雅儿放心,我高彦身具天下最神奇的真气,毒也毒不死,何况只是重重摔了他奶奶的一记。”
  今回尹清雅倒没说他吹牛皮,好奇的问道:“你以前是否每次都是这样从半山跳下来的?真的未试过受伤吗?”
  高彦苦笑道:“我是第一次这么的跳下来。”
  尹清雅失声道:“甚么?”
  高彦叹道:“哪有快捷方式是要拿命去搏的?刚才是别无选择,只好跳下来。事实上,下面是厚软的积雪,还是锋利的峻岩山石,我根本不知道,只晓得不这样做肯定不能活命。”
  尹清雅呆看着他,好一会才道:“但你的百宝袍确有减缓跌势的神妙功能。”
  高彦解释道:“我当初设计这两件百宝袍时,确有这个从高处跃下来的构想,可是每次想作试验时,都因临场心怯取消了。哈!总算成功了一次。”
  尹清雅皱眉道:“那你原本的快捷方式呢?”
  高彦道:“原本的快捷方式,是绕到山的东麓,以预备好的长山藤,滑往山下去。不过肯定在抵达快捷方式前,会被那姓向的坏家伙赶上,又或被他发现快捷方式,仍是难逃他的毒手。”
  接着望往后方,道:“不知是否已撇掉这个可恶的家伙呢?”
  尹清雅默然无语。
  高彦仍在往后张望,到转过头来,发觉尹清雅神情古怪,问道:“雅儿在想甚么?”
  尹清雅轻轻道:“没甚么,现在该怎办好呢?”
  高彦沉吟道:“现在离天明尚有两个时辰,如果顺利无阻,凭我们能在雪地飞翔的神靴,该可在天亮前赶抵观察站。”
  尹清雅道:“遇上敌人如何应付?我们已暴露了行藏,敌人会大举出动来搜索我们,愈接近北颖口便愈危险。”
  高彦欣然道:“打当然打不过,但要溜我们可是绰有余裕。他奶奶的,照我看,敌人的兵力将不过五千人,否则我们现在便可看到敌踪。别的不行,但观敌我肯定是一等一的人材,只从敌人力量的分布,便可以大概推测出敌人的实力。”
  接着探手到尹清雅百宝袍其中一个口袋去,为她掏出一只飞靴。
  尹清雅娇躯轻颤,抗议道:“我懂得拿飞靴,不用你帮忙,给你探手进袍袋内,感觉挺古怪的。噢!我自己会穿哩!”
  高彦笑着掏出飞靴,坐起来穿往脚上去,道:“雅儿可以放心,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由这里到观察台的地势,加上我们来如风去如电,保证敌人摸不着我们的影儿。”
  雪愈下愈密了,视野更趋模糊不清。
  高彦道:“看!老天爷正在大力帮我们的忙,任老向如何擅长追踪觅迹之术,也要一筹莫展。”
  尹清雅刚穿好飞靴,朝他望来,在雪花飘飘的暗夜里,她一双眸神仍像宝石般闪闪发亮,活像雪夜的美丽小精灵。
  高彦一时看呆了眼。
  尹清雅嗔道:“有甚么好看的?时间无多,我们要赶路哩!”
  高彦牛头不对马嘴的赞叹道:“雅儿真美!”
  尹清雅垂下螓首,轻轻道:“你是个好人哩!”
  高彦遽震道:“雅儿在说甚么呢?”
  尹清雅跳将起来,拂掉沾在百宝袍上的雪花,娇呼道:“甚么都没有说,也不准你想歪了心,快起来!你是边荒游的指挥嘛!当然由你来做团领。”
  高彦兴奋的跳起来,道:“雅儿刚才不是说我是你的好夫婿吗?”
  尹清雅大嗔道:“人家何时说过你是好夫婿?只是说你是个好人,你怎么听的?”
  高彦大乐道:“终于由雅儿口中再听到称赞我是好人的动听话儿,哈!通常爱上了对方,又害羞时,才含蓄地赞对方是好人!我高彦如果还不明白,怎配作雅儿好夫婿。”
  尹清雅方知中了他奸计,正要发作,蓦地后方远处上空爆开一朵绿色的光花。
  高彦一震道:“向小子追来哩!我们快溜。”
  一个纵跃,触地时滑翔而去,尹清雅哪还有心情和他计较,忙追在他身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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