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 黄易 (全)

第八章 北线之战

  六座垒寨,四座起火焚烧,箭楼则无一幸免地陷入焰火,送出大量的浓烟,燕人更无法在阵地有限的空间内,纷纷走出阵地,从箭壕爬往地面去。
  东西两岸是截然不同的情况。由于荒人部队集结于东岸的阵地外,所以燕军主帅宗政良把手上的主力部队一千二百人,全调往东岸布防,另加一千以工事兵为主的燕人,负责操作投石机和诸般支持的工作。
  余下的五百人,则守护西岸的阵地,他们不但非是上战场的战士,且不是鲜卑人,而是从民间强征而来的漠上,负责筑寨起楼的工事。
  荒人以两艘双头舰作先头部队冲锋陷阵,大出宗政良意料之外,从远距离以火器毒烟破阵,更令他猝不及防下几无还手之力。
  燕军最大的问题是连续多天抢建堡寨箭楼和挖壕,加上连场大雪,又被高彦闹了个天翻地覆,人疲马困,士气消沉,早失去应有的斗志和战力。
  当双头舰硬生生以铁铸船头撞断两道浮桥,切断东西岸的连系,然后毫不停留地往上游驶去,恐慌像瘟疫般蔓延,首先受影响是西岸的汉工,人人争相逃离烟火笼罩的阵地,四散落荒逃走,致阵不成阵,全面崩溃。
  东岸逃者虽众,仍有近千战士依号角声的指示,离开灾场,到箭壕东面烟火之外的平野布阵迎敌,欲背水一战。
  此时由慕容战指挥、王镇恶为副,一千二百名荒人精锐战士组成的部队,分成左、中、右三军,已推进逼近至离燕人布阵处二千步许外,全是人强马壮的轻骑兵,静待出击的好时刻。
  看着敌人旌旗歪斜,军容不整,过半人连战马都走失了,慕容战双目闪闪生辉地扫视敌人,向身边的王镇恶笑道:“从没有一刻,比此时此刻更令人明白掌握时 机的重要性,今次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全赖高小子探清敌情,又有镇恶筹谋如此精彩的进攻策略。说实在的我很同情宗政良,今次他确是非战之罪,而是输在运 气。”
  见王镇恶目不转晴地在敌人间来回搜索,问道:“你是否在寻找向雨田?”
  王镇恶叹道:“我的确在找寻他。坦白说,我对他的感觉颇为矛盾,既希望他在敌人队伍内,便可一并收拾他;又希望他置身事外,避过此劫。”
  慕容战点头道:“我明白镇恶的复杂心情,向雨田这家伙是令人又爱又恨。不过战场上没有人情可言,只有用尽一切方法去打击和杀伤对方。”
  接着喝道:“击鼓!”
  身后十名鼓乐手,齐声答应,战鼓声震天响起。
  战号声响彻颖水柬岸黑夜的原野,在慕容战的命令下,左方由姚猛率领的三百军,首先冲出,朝敌人杀奔过去,人人在马上弯弓搭箭,奋不顾身。
  接着由了宣指挥的右军二百人,亦策马前冲,朝敌人左翼杀去,一时蹄声轰隆,杀气腾天。
  燕军未待敌人杀至,已骚乱起来,部分人更抛掉兵器,往左右逃去,更有人为了逃生,不顾地冻天寒,掉头奔回阵地,跳进水里,好泅往对岸。
  慕容战见敌人未战先怯,哪还犹豫,一声令卜,强大的中军向前推进,却不像左右两军般全力飞驰,迅如电闪,而是缓骑推进,两快一慢,平添不少威势和压力。
  敌人逃者更众,任主帅宗政良和副帅胡沛如何喝止,起不了丝毫作用。
  谁都晓得大势已去。
  燕军终于全线崩溃。
  ※       ※       ※
  燕飞最大的优势,是清楚谯奉先是何方神圣,更晓得对方的意图和手段,而谯奉先却对他是否负伤仍是抱怀疑态度,否则早召来李淑庄和陈公公全力攻杀他。
  高手过招,胜负在毫厘之差;智者较量,亦是棋差一着,满盘皆落索。
  燕飞正凭这一点点的优势,拟定出绝局求生的策略计谋。他的阳神因安玉晴的元阴引发,萌动生机,亦使他回复了部分灵力,故能感应到谯奉先气劲的微妙情 况,不但判断出谯奉先的武功不下于屈星甫等三大魔门高手任何一人,更从谯奉先真气游移的特性,知道此人善于转换真气,使他能作出违反一般物理、迅如鬼魅的 动作身法。
  正因谯奉先以轻功身法见长,故可逼至近处方被燕飞察觉,且自恃一有不妥以似他的轻功实时可逃之夭夭,所以他不怕独自面对燕飞。
  燕飞生出另一种全盘掌握对手的美妙感觉,又大感新鲜过瘾,皆因自结下金丹后,他早不用如此弹思竭智的去“知敌”。
  微微一笑道:“谯兄爱怎么想便怎么想,谯兄的脑袋毕竟是谯兄的。不过请容燕某人提醒谯兄一件事,就是一旦动起手来,燕某人想留手也不可能,如果谯兄认为可凭你过人的身法,形势不对时,随时可以开溜,将是大错特错。”
  谯奉先双目瞳仁收缩,虽然容色没有变化,但燕飞已察觉他心中的震荡,不但因被自己看破轻功了得,更被勾起李淑庄描述自己如何大破魔门三大高手的记忆。
  谯奉先双目的紫蓝之色更盛,不眨眼地盯着燕飞,沉声道:“我岂有与燕兄为敌之意,只恨燕兄开罪了南郡公,假若燕兄许下誓言,永不踏过淮水半步,奉先可代南郡公作主,大家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
  燕飞当然不会相信谯奉先的鬼话,说到底他仍是在试探自己,看他燕飞会否忍辱负重,从而判断自己的真正情况。
  燕飞仰天笑道:“谯兄像是第一天到江湖来混的样子,亏你说得出这么幼稚的话来。我燕飞何等样人,怎会受人管束?谯兄怕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动手吧!”
  谯奉先皱眉道:“燕兄话虽说得漂亮,却全是废话,你我今战势不能免,不论燕兄有何奇功秘艺,本人将奉陪到底,看燕兄是否如你自己口中说的那么高明。”
  燕飞心明眼亮,掌握谯奉先到此刻仍没有退缩之意的背后原因,道理在谯奉先认为与李淑庄和陈公公连手之力,超过卫娥等三人连手之威。兼且谯奉先认定他因与孙恩决战身负内伤,所以不肯错过此难逢的机会。假设他燕飞仍这么忍气,几乎可肯定谯奉先会立即发动。
  燕飞苦笑道:“我只是好言相劝,皆因不想再大开杀戒?在不久之前,便有三个来历不明的人,不肯听我的逆耳忠言,求死得死。如果现在只有谯兄一人,燕某人早立即动手,但谯兄不但有伙伴同行,且功夫皆为不下于谯兄的高手,所以燕某人方好言相劝,看看可否和气收场。”
  “锵”!
  蝶恋花出鞘,遥指谯奉先。
  谯奉先右手往身后一探,手上多出一枝长只尺半,竹节形的铁简,予人可硬可软,刚中带柔的奇异特性。如能以游移难测的身法配合,确实可以尽展铁简的功夫。
  真气从蝶恋花锋尖潮冲而去。
  谯奉先微一错愕,竟踏前半步,接着又后退两步。
  谯奉先终于色变。
  燕飞心中一阵痛快,在大敌当前,生与死的交接处,他的“日月丽天大法”又有创作,发挥出其独特异常之处。
  他首先以太阴真气远距攻敌,谯奉先立即落于被动,不得不全力运功抵抗,却被太阴真气至阴至柔的特性缠黏不放,彷佛娥般能生出空间凹陷塌缩的牵扯力。
  谯奉先控制不住的被太阴真气扯得往前倾半步,方能抵销那种奇怪力道。
  接着燕飞化进阳火为退阴苻,太阴真气天然转变为太阳真气,至寒转作至热,凹陷的空间变作扩展膨胀的爆炸力,谯奉先顿感有如狂风中孤立无依的小草般,硬被扫退,竟多退了一步半。
  但燕飞也试出谯奉先的功力尚在屈星甫之上,难怪敢单身来试探他的虚实。
  由于气机正紧锁着谯奉先,对方内外任何变化,尽在燕飞掌握内。
  谯奉先终于失去信心,再不敢肯定燕飞身负内伤。
  也难怪谯奉先心惧,燕飞的“仙门剑诀”固是旷古绝今的剑法,他因孙恩的“黄天大法”而受的伤势更是非一般的内伤,无形无相,表面绝看不出来。只有燕飞自己心里明白,一日元气未复,他一天没法施展“仙门剑诀”。
  纵然交手硬拚,谯奉先也无法看破燕飞的虚实,那根本完全超出他识见的范畴外。因此怎到他不色变吃惊呢?
  只要能吓退谯奉先,燕飞便可解决危机,否则他只好全力突围逃走,但以后将没有安乐的日子过。
  燕飞从容道:“这是给谯兄的最后一机会。”
  下则脚踏奇步,上则挥剑抖劈。
  谯奉先一时看呆了眼。
  原本干平无奇的招数,但落在燕飞手上,却成为浑然天成、妙至毫颠的绝艺。两人此时仍相距足有两丈之遥,但谯奉先竟清楚无误地感觉到,当燕飞剑劈肩颈的 一刻,恰是他来至身前半丈之时,偏是他虽只是简单的一剑,但剑速却不住变化,忽快忽慢。这还不是谯奉先最顾忌的,最令他失去反击之心的是剑劲忽寒忽热、刚 柔交替,令人不知如何运劲抵挡,如果稍有差池,后果肯定是他谯奉先伏尸燕飞剑下,更可虑者是燕飞接瞳而来的剑招,或许是李淑庄向他描述过燕飞如何杀死卫娥 等三人的可怕剑招。
  谯奉先一声长笑,往后闪电飞退,声音遥传回来道:“请恕奉先失陪了!”
  燕飞立定,还剑鞘内,扬声道:“燕某人不送哩!”
  看着谯奉先没入林内的暗黑处,燕飞暗自抹了一把冷汗。
  ※       ※       ※
  两艘双头舰在红子春和姬别指挥下,撞断两道浮桥后,毫不停留地朝上游驶去,离开被浓烟罩着的敌阵,直过水口,抵达泗水后,船上点燃所有风灯,灯火通明的掉头驶回北颖口去,船上战士人人强弓劲箭在手,准备射杀任何出现在射程内的敌人。
  对敌人来说,他们在此时此地如若死神的化身,更因他们故意张扬其事,骇得正沿岸北遁的敌人莫不往东西两方落荒逃走,令敌人没法聚众顽抗。
  双头舰驶过北颖口之际,战事已告结束,由宗政良和胡沛指挥的残余部队,被荒人战士冲得支离破碎,溃不成军。
  甫接触下,燕军已支撑不住,弃甲抛戈的亡命奔逃。此时拓跋仪率领的三百精锐,埋伏在敌阵上游离颖口东岸里许处的密林内,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目标是敌方主帅宗政良和胡沛。
  埋伏的地点是经过精密的思量,准确地捕捉敌人的心态。
  由于荒人的主力布署在颖水东岸,所以身为主帅的宗、胡两人,必在东岸阵地主持大局,当双头舰以火器毒烟攻陷敌阵,又撞断浮桥,切断两岸联系,宗、胡两人在别无选择下,只有出阵迎战。
  荒人的主力部队此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雷霆威势,麾军狂攻,击溃燕军。
  宗、胡两人见大势已去,好死不如歹活下,只好朝北沿颖水逃亡,但在两艘回航双头舰的威胁下,不得不改变逃走路线。在如此形势下,当不可投进颖水,泅往对岸,因为在水中将成舰上箭士的活靶,只好改往东逃,如此便被埋伏的荒人截个正着。
  整个计划由王镇恶构思出来,尽显“虎祖无犬孙”的事实。此战奠定了王镇恶在荒人心目中军事大家的地位。
  小杰有点紧张的道:“来了!”
  数十骑正亡命奔来,这批燕人逃兵该在接战前逃离战场,又有马脚代步,所以走在最前头。
  拓跋仪冷然道:“这些只是小卒喽啰,让他们走吧!”
  敌骑慌张地在密林外的乎野驰过,转眼远去,没入夜色苍茫的山野去。
  接着是徒步奔跑的敌人,大部分逃进荒人埋伏处左方的雪林内,他们没有马快之利,只好望借密林的掩护,逃过荒人的追杀。
  这片密林位于泗水南岸,北颖口之东,绵延数里,是藏身保命的好处所,也是埋伏袭敌的好地方。
  拓跋仪用足眼力,注视朝林区逃来的敌人,心想的竟是香素君。
  她曾要求参与今次的行动,却被他坚决拒绝。他有一种想法,是希望她能远离战场,不沾上战场上的血腥。想起她,再想起自己的处境,拓跋仪便有神伤魂断的感觉。
  在这战争的年代,每一刻形势都在变化中,令人有朝不保夕的危机感觉,未来变得不稳定和难以预料。
  只要拓跋圭一个命令传下来,他便要离开边荒集,对未来他再难以掌握。对每一个军人来说,命运并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上,而是上司统帅手中。
  像眼前急急如丧家之犬亡命逃亡的敌人,他们便是因慕容垂的命令到这里来,遇上这般的厄运。
  小杰又道:“真的来哩!”
  在他开口前,拓跋仪早看到一批百多骑的敌人,正朝他们疾驰而至,队形散乱。走在最前头的是两个身穿统烦将服的敌将,其中一个是化了灰他们都可以确认的汉帮叛徒胡沛。另一人看其年纪外貌体型,可肯定是有“小后羿”之称、北方著名的箭手和刺客宗政良。
  拓跋仪下令道:“依原定计划进行,我们的目标是宗政良和胡沛,其它人都不用理。”
  命令传达下去,众战士弯弓搭箭,瞄准不住接近的敌人。
  小杰低声道:“想不到以箭法名震北方的宗政良,最后竟惨死在乱箭之下。哼!敢来惹我们荒人的,都没有好结果。”
  拓跋仪暗叹一口气,心忖如果奔来的骑士中有向雨田在,那就更理想了,可免去燕飞一番功夫。
  直至宗、胡两人进入二百步之内,拓跋仪一声暴喝,道:“第一轮箭!”
  近百支劲箭从林内暗黑处飞蝗般朝敌人投去。
  宗政良果然了得,在箭矢及体前,先一步滚落地面,险险避过。
  胡沛却没有他那般幸运,纵身跃离马背,却被拓跋仪及时射出的一箭命中心窝,抛后坠地,再爬不起来。
  箭矢无情,箭矢范围内的敌人被射得人仰马翻,无一幸免。
  宗政良在地上疾滚两丈后,从地上演起来,刚跃往半空,第二轮百多枝劲箭,在拓跋仪号令下索命鬼般追至,在这样的情况下,换了是燕飞,也难逃箭矢贯体的命运,何况是宗政良。
  惨叫声中,也不知宗政良中了多少箭,从空中掉下来,立毙当场。
 
第九章 抽丝剥茧

  刘裕回到基地时,夜空乌云低压,狂风呼号,眼看将有一场大雨。过去两天的天气颇不稳定,不时F场大雨小雨,却为他的探子任务提供了掩护。
  过去的两天,他和屠奉二、宋悲风各率三个兄弟,每组四个人,以屠奉三遇袭的海湾作起点,分二路由近而远的搜索天师军的藏兵基地,不住扩大搜索的范围,结果却是一无所得,今刘裕大感失望。
  难道他们猜错了?
  屠奉三和宋悲风依约定和他差不多同一时间回到基地。
  这个位于盐城之柬的基地,本身是个荒弃了的渔村,有十多间土石筑成的小屋,处于一道河旁,接连大海。奇兵号泊在河湾处,由这里驶往盐城,半天可达。
  三人聚在其中一间小屋交换情况。
  屠奉三苦笑道:“我本以为搜寻徐道覆的藏兵基地是手到擒来的事,因为按道理,他们的基地必是在水陆交通方便之地,离吴郡、嘉兴、海盐三城应不会过远。岂知走遍沿海区域,仍没有发现敌踪。”
  宋悲风道:“我专搜索通往此三城的河道,也像奉三般以为可轻易找到天师军藏身之所,可惜亦是徒劳无功。”
  刘裕凝望闪跳不停的烛火,沉吟道:“徐道覆熟悉这个区域的环境,而能否瞒过远征军的探了,正是此仗成败的关键,在如此情况下,他的藏军之地肯定是巧妙安排、精心筹划,考虑及所有破绽,非是我们可轻易识破的。”
  屠奉三点头道:“我也有同样的想法。照我的猜测,陆上的作战部队和海上舰队该是分开处理,反攻时方会师出击。”
  宋悲风点头道:“合理!要把一支庞大数量的舰艇船队藏起来,即使是长江和大河那样的河道,仍是非常困难。另一个可能性是把舰队藏在太湖内,但始终须离 开太湖,当舰队进入河道,既容易被察觉,更易被伏击,是智者所不为。最理想莫如把舰队留在大海上,像我们这般把长蛇岛当作海上的隐蔽基地。”
  屠奉三欣然道:“对!正因我乘的那条船是从海路潜来,方会被天师军藏在海上的舰队发觉,故能偷袭我们杀个措手不及。”
  宋悲风大喜道:“你记得曾经过哪些岛屿吗?”
  屠奉三苦笑道:“大海茫茫,远远近近岛屿无数,根本无法分辨。何况知道天师军主力舰队藏身之处又如何呢?凭我们的实力,去惹他们等于以卵击石。”
  刘裕冷静的以目光扫视两人,最后落在屠奉三身上,问道:“当时攻击奉三的天师军战船,是哪类的战船?战力如何?”
  屠奉三答道:“攻击我们的有五艘战船,均属轻巧型的海船,两艘是头低尾高、前大后小的海鹊船,左右置浮板,长只五丈,颇易辨认。其余三艘是开浪船,船头尖突,长约七丈多。以其操控者的功力和船上的装备评之,均是第一流的战船。”
  刘裕点头道:“这证实了我的想法。天师军虽号称兵力达三十万之众,战船逾千艘,但其中大部分士兵均只是装备不齐的乱民,战船更不乏由普通渔舟加以改良 而成。从当日天师军攻打边荒集的兵力看,天师军堪称精锐者不会超过十万之众,这还包括从边荒撤退后军力上的扩充。至于战船,粗略的估计,能见得人的有二、 三百艘已相当不容易了。”
  宋悲风道:“我明白小裕的意思,今次徐道覆先纵后擒的反攻战略,成败的关键首要是保密,方能收奇兵之效。所以入选的战士,必须是天师军核心的精锐,且 在忠诚方面没有问题,不会泄漏机密。战船则是一流的战船,如果是使用由普通渔舟滥竽充数的劣等船,只会影响机动性和战力,反成为尾大不掉的负担。”
  屠奉三笑道:“刘爷又再次显示明帅之风,从茫无头绪的事理出头绪来,我们是成王还是败寇,就看今晚此一席话。”
  倏地屋外刮起阵阵大风,树摇叶响,窗门吹得砰?作声,接着大雨洒下,由疏转密,豪雨终君临大地。
  刘裕完全不为天威所动,沉声道:“我今次也是被逼出来的,以谢琰好大喜功的性情,这几天便会由水陆两路攻打会稽。当会稽落于远征军之手,徐道覆会于任 何一刻展开反攻行动。现在可说刻不容缓,我们必须尽快找出徐道覆的秘密基地,才能占夺先机,以有限的兵力去攻破强横的敌人。”
  宋悲风苦笑道:“我想不认外行也不行,你们说的话对我来说似在猜谜语,究竟天师军的秘密基地在哪里呢?”
  刘裕油然道:“假设你是徐道覆,在海盐、会稽、吴郡和嘉兴四大重镇都落入远征车手上,形势告急下,你要扭转败局,会怎样做呢?记着谢琰的副手朱序是知兵的人,刘牢之更不用说,当然会千方百计防止天师军反扑成功。”
  宋悲风道:“我会竭尽全力保卫吴郡和嘉兴两城,只要保持运河畅通,建康的兵员物资就可以源源不绝的支持会稽,守稳会稽后,便可对会稽附近沿海城池用兵,如此功过半矣。”
  刘裕再问道:“吴郡和嘉兴两城的守军,可藉运河互相呼应,防守力当然远比海盐强大,老哥为何要舍易取难,何不先陷海盐,再攻两城?”
  宋悲风道:“道理简单明白,如先夺回海盐,不但会惹起远征军的警觉,且对占领会稽的远征军主力部队起不了作用。只有截断运河交通,方能令远征军陷于粮草不继的劣况。”
  屠奉三笑道:“如此徐道覆的反击战略,已是呼之欲出,就是出奇制胜,攻其不备,以隐了形的水陆部队,忽然发动猛攻,一举夺回吴郡和嘉兴两城,如此海盐 将不攻自破,而会稽的远征军将变为孤军,任由天师军宰割。这是最简单的说法,以徐道覆的智谋,会以种种虚虚实实的手段,于吴郡和嘉兴的守军应接不暇时,才 忽然发动。”
  宋悲风叹道:“二少爷确实比大少爷差远了,还以为自己破敌如神,犯了扩展过急的毛病而不自觉。现在远征军的战线太长了,致实力分散,反之天师军则集中起来,强弱之势不言可知。”
  刘裕冷然道:“所以天师军的秘密基地,肯定在吴郡和嘉兴之东,离海不远处,当他发动时,纵然两城守军立生警觉,但已来不及求援。”
  宋悲风摇头道:“我不明白为何是离海不远之处?徐道覆大可把水陆两军分开,各自行动。”
  刘裕微笑道:“宋大哥认为需多少兵力,方可攻陷吴郡或嘉兴?”
  宋悲风摸不着头脑的道:“这有甚么关系呢?”
  屠奉三精神一振,双目闪亮的道:“当然大有关系。要攻陷吴郡或嘉兴任何一城,首先要切断两城之间和其对外的联系,孤立它们,再以牵制其中一城,猛攻另 一城的策略,方有成功的可能。一般来说,要攻陷一座有强大防御力的城池,攻城军的兵力至少要在守城军两倍或以上。以我的估计,徐道覆若要速战速决,兵力当 不少于五万人,战船百艘。”
  刘裕沉声道:“要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五万人,在现今的情况下,是没有可能的。只是物资粮货来来往往,已难避探子的耳目。所以这批天师军的隐藏地点该是在海上某处的偏远岛屿,如此才可以瞒过远征军。”
  宋悲风一头雾水的道:“这么说,他们在陆上岂非没有甚 秘密基地?”
  刘裕从容道:“这样的战术,更需一个陆上的基地,以建造攻城用的工具,当时机来临,天师军的战舰可在数天内把海上的兵员送往此基地,再分从水陆两路大举进攻。从策略上来说,这个计划是非常高明的。”
  屠奉三道:“正因之前我们错会了徐道覆的策略,所以没法找到敌人的秘密基地。此基地极可能离开海河有一段距离,甚至或在山区之内,不虞被人无意中撞破。”
  宋悲风恍然道:“我明白了,所以这个基地不该离岸过远,好方便调动军队。”
  屠奉三摩拳擦掌的道:“我真想再次出动,搜索天师军的秘巢。”
  刘裕道:“此事绝不可轻举妄动,如被对方晓得秘密外泄,我们渔翁得利的策略将难奏效。”
  屠奉三点头道:“让我们三人亲自当探子,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接着道:“这方面就如此决定。不过掌握敌人秘密基地的位置,只完成我们破天师军大计的一半,另一半是如何联络魏泳之,好弄清楚远征军的情况,让我们能在远征军崩溃时,招降败军。”
  刘裕道:“魏泳之曾和我拍文件过探察的任务,有几种联络的手法,只有我和他晓得。只要他身在盐城,我可在城外必经之路设下暗记,他看到后便可到某一指定地点,找到我的信函,再到这裹来见我。”
  屠奉三大喜道:“既有此法,一切好办。刘爷是主帅,当然不用奔波劳碌,此事交由手下儿郎去办,保证妥当。”
  此时屋外足音响起,三人停止说话。
  不一会老手推门进来,欣然道:“阴爷来哩!”
  三人均有如释重负的感觉,阴奇的到来,正代表一切依计而行。
  今次的行动他们是不容有失,任何的错失,会令他们功亏一篑,且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
  ※       ※       ※
  郝长亨进入大厅,聂天还正细看摊开在桌子上的图卷,看得津津入味,卷上画的是太湖一带的地理形势图。
  郝长亨心中涌起崇慕之情,更感到幸运,能追随像聂天还如此超卓的人物,实在是他的福气。他几乎从未见过聂天还吃败仗,唯一的挫折便是那次被燕飞赢了赌约。从一个微不足道的江湖人物,成为一个帮会的龙头大哥;由一个黑道人物,成为雄霸一方的豪雄,聂天还本人便是个传奇。
  郝长亨尤为欣赏聂天还治民的手段,令两湖帮的利益与两湖的民众结合在一起,正是这种上下一心的和谐,使两湖帮势力不住膨胀,最后更击垮了宿敌大江帮。
  聂天还头也不回的道:“雅儿方面有甚么最新的消息?”
  郝长亨来到聂天还身旁,恭敬的道:“长亨正是来向帮主报告,刚接到寿阳来的飞鸽传书,得知清雅已离开边荒集。”
  聂天还遽震道:“雅儿回来了!”
  郝长亨清楚感到正如聂天还所说的,他对尹清雅的爱是毫无保留的,只有尹清雅才可令聂天还失去冷静,令他后悔和反省。
  郝长亨苦笑道:“该是回来吧!”
  聂天还呆了一呆,接着点头道:“对!没有人知道她是否回来。”又皱眉道:“为何不直接去问红子春?他该比我们的人知道多一点的。”
  郝长亨道:“红子春到北颖口去了,找不着他。”
  聂天还愕然道:“荒人反击慕容垂哩!咦!高彦是否也到北颖口去了。”
  郝长亨叹道:“我们派到边荒集的人,虽然是参加边荒游到边荒集去,但始终是外人,很难掌握所有情况。”
  聂天还目光回到桌上的图卷,道:“北府兵的远征军连夺三城,得却是失,已逐步走进徐道覆精心设计的陷阱。谢琰肯定是个‘白望’,愚蠢至此,但刘牢之该不致这么差,照你猜刘牢之是否真的被桓玄收买了呢?”
  郝长亨道:“不会吧!刘牢之曾背叛桓玄,照我看刘牢之只是要借天师军清除谢家在北府兵的影响力,和铲除原属何谦派系的将领。”
  聂天还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你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刘裕是否还有机会?”
  郝长亨想不到聂天还会忽然把话题转到刘裕身上,错愕的道:“刘裕手上无兵无将,可以起甚 作用?且司马道子是永远不会信任刘裕的,顶多只让他作个先锋将。”
  聂天还摇头道:“你太低估刘裕了。”
  郝长亨感到有点无话可说,因为他真的不晓得在现今的情况下,刘裕可以有甚么作为。
  聂天还目光移离图卷,投往屋梁,负手露出思索的神色,徐徐道:“现在天下间能令我感到顾忌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燕飞,如在单打独斗的情况下,我没有必胜的把握;另一个人便是刘裕,我顾忌的是他对军民的号召力,只要予他一个机会,他可以立即冒出头来。”
  郝长亨心中佩服,正是聂天还这种知彼知己的态度,令他从不轻敌,致能屡战屡胜。
  道:“幸好刘裕尚未成气候,一旦北府兵败退,刘牢之又能保存实力,他将永远错失机会。”
  聂天还叹道:“我也希望如此,可是桓玄和任青媞千方百计,想尽办法仍杀不掉他,却令我非常担心。”
  郝长亨一呆道:“任青媞?她是否真的要杀刘裕呢?”
  聂天还淡淡道:“在这里我顺道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要被她迷惑,此女精于媚术,最懂如何勾引男人。论智计,她绝不在你我之下,以为可以驾驭她的男人,最后都不会有好的收场。”
  郝长亨老脸一红,尴尬的道:“长亨会谨记帮主的指示。”
  聂天还冷哼道:“甚么‘我疲倦了,希望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息。’哼!这种鬼话我会相信吗?”
  郝长亨讶道:“今次任青?来投靠我们,竟是别有居心?”
  聂天还冷然道:“可以说是别有居心,却不一定要来害我们。现在南方形势混乱又复杂,她是借我们这棵大树来遮荫,一方面可以静观其变,另一方面是觅地潜修。她以为我看不破她吗?我只是不想揭破她吧!”
  郝长亨愕然道:“她竟是借我们的地方来练功,真教人想不到。”
  聂天还道:“她教你意外的事会陆续有来。此女不但媚骨天生,且是练武的好料子,每次我见到她,都感到她进步了。今回见到她,我这个感觉更强烈,她应是处于突破的边缘。如给她练成‘逍遥大法’,她将会变成另一个任遥,至乎犹有过之。”
  郝长亨胡涂起来,道:“我们这样收留她,究竟是凶还是吉呢?”
  聂天还道:“那就要看我们的表现,明白吗?”
  郝长亨醒悟过来,点头道:“我明白了,她是一头择木而栖的鸟儿。”
  聂天还道:“她确是天生的尤物,男人的恩物,桓玄没有选她,大出我意料之外,也打乱了我的部署。长亨你放心吧!我聂天还何等样人,岂会被女色所迷?除非她做到一件事,否则休想我信任她。”
  郝长亨好奇心大起,问道:“要她为帮主干甚么事呢?”
  聂天还淡淡道:“就是杀死刘裕。刘裕一去,我将成为她唯一的选择,如此她才肯对我死心塌地。”
  郝长亨叹道:“帮主高明!”
  此时手下急奔来报,在门外已高呼道:“报告帮主,小姐回来哩!小姐回来哩!”
  郝长亨尚未来得及反应,聂天还早旋风般转了出去。
 
第十章 心灵失应

  天穴被披上雪白的新衣,在灿烂的星空下,益显其秘不可测的特质,其存在已是个千古难解的奇谜。
  燕飞立在天穴边缘处,心中思潮起伏。每次看到天穴,他总是百感丛生,难以自己。天穴不但改变了他的命运,也改变了他对人世的看法。
  三佩合璧后,他以前的世界像褪了色的记忆,遥远而欠真实,取而代之是现实和虚幻难以分辨的迷茫和失落。他再弄不清楚自己在此奇异天地间的位置。
  另一个问题在燕飞心中涌起。
  以三佩合一的惊人威力,仍只能开出仅容一人穿过的仙门,纵使他练成太阳无极和太阴无极,使出大三合的招数,能让三佩合一的威力重现,已非常难得。若要开启可容三人通过的仙门,是否需要比三佩合一还要大上三倍的能量呢?
  这是否有可能?
  更难解决的问题,是如何让纪千千和安玉晴抵受大三合的爆炸力,全然无损的通过仙门。接着而来的问题,是假设两女在没有结下金丹的情况下,即使能成功穿越仙门,仍难逃肉身灰飞烟灭的厄运。
  这些想法令他感到沮丧。
  自死而复生后,他仍有一般人喜怒哀乐的情绪,但心情从未试过如眼前般,觉得一切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低落,可知阳神的受损,可以直接影响他的清醒意识。
  黎明前他将会回到边荒集,而他更必须投进现实去,进行营救千千主婢的行动,所以他要振作起来,暂时把种种恼人的问题抛开,全力与敌周旋。
  一天处于这人间世,一天他仍要面对这人间世的烦恼。
  唉!
  万俟明瑶。
  倏地天穴另一边出现一道人影,以惊人的高速接近,直抵天穴边缘,隔着天穴朝他里过来。
  燕飞凝望天穴,似是毫无所觉。
  那人倏地蹲了下去,遥指燕飞隔穴叹道:“我的娘!原来你就是燕飞。他奶奶的!我向雨田究竟走了甚么运道?拓跋汉就是燕飞,好朋友变了势不两立的死敌。我的娘,我早该猜到是你,天下间哪来这么多高手?”
  燕飞抬头往向雨田瞧去,微笑道:“我们真的是誓不两立吗?向兄说话的语气有点像荒人。”
  两人隔着辽阔的天穴说话,双方都没有故意提高声线,但每一字都清楚传送到对方耳内,彷如促膝谈心,更不觉有任何敌对的意味。
  向雨田苦笑道:“怕就是这样了。在兵刃相见前,我们先来个叙旧如何呢?”
  ※       ※       ※
  三人在大厅一角的几椅坐下,尹清雅居中,聂天还和郝长亨在左右傍着她,爱怜地看着她举杯喝茶。
  尹清雅仍是那么明媚动人、神采飞扬,没有露出日夜兼程赶路的丝毫疲态。
  聂天还见她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试探的道:“雅儿再不怪师傅了吗?”
  尹清雅嘴角绽放出如花笑意,白他一眼道:“师傅这 疼惜雅儿,雅儿怎会怪师傅呢?一又放下茶杯,喜孜孜的道:“师傅也给雅儿耍了哩!雅儿早猜到是高彦那小子在装神弄鬼,所以乘机溜到边荒集去,好为师傅探听敌情。”
  聂天还和郝长亨听得面面相觑,乏言以对,尹清雅把他们这两个两湖帮的头号和次席人物弄胡涂了。
  尹清雅玉颜含春的欣然道:“师傅通过桓玄那混账派人行刺高小子,是师傅为雅儿好,因你认为高彦是个混蛋,雅儿是明白的。”
  接着大发娇嗔道:“可是高彦偕燕飞到两湖来,还与师傅大战一场,师傅却一直瞒着雅儿。师傅你当雅儿是甚么呢?这便是师傅大大的不对!难道师傅以为我对高彦那小子看得比师傅更重要吗?我要师傅你还我一个公道。”
  以聂天还的老辣,也为之哑口无言,忙向郝长亨打个眼色,着能言善辩的郝长亨为他解围。
  郝长亨忙岔开话题,问道:“清雅你说到边荒集是要探听敌情,究竟探到了甚么重要情报呢?”
  尹清雅嘟起嘴儿道:“你们是想听实话还是好听的话呢?”
  聂天还现在最怕是尹清雅穷追猛打,只要她不“追究”自己的“过错”,一切好说。所以虽不把她的“情报”当作甚么一回事,仍装作非常看重她的收获般,道:“雅儿得到甚么新情报呢?师傅当然要听你说实话。”
  尹清雅不知想到甚 地方去,竟然俏脸先微微一红,方道:“说实话前,先说好听的话,表面来看,边荒集是四面楚歌、危机处处,南北两条战线都不稳妥,其中又以北面的情况最危急。好听吧?”
  聂天还和郝长亨交换个眼色,均感惊异。直至此刻之前,在他们眼内尹清雅只是个爱撒娇、活在少女天地的女孩子,不知人间险恶,但这番话说来不单头头是道,更表现了她有能看穿表象的高明眼力。
  忽然间,聂郝两人均感到尹清雅长大了,再不是以前那个不明世情贪玩爱闹的小女孩,这感觉上相当古怪,他们既欣慰又带点失落,至乎不习惯和害怕。
  郝长亨道:“边荒集的北线出现了甚么问题呢?”
  尹清雅道:“慕容垂请出远在塞外长居沙漠的一个叫秘族的强悍民族,以对付拓跋圭和荒人,此族人数不多,但人人武功高强,立即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令拓 跋圭和荒人都处于下风。说出来你们或许不相信,秘族只派了一个叫向雨田的人到边荒集去,就已把边荒集闹个天翻地覆,荒人完全拿他没法,由此你们可推测秘人 的厉害。”
  聂天还点头道:“我们也收到有关向雨田的消息,却所知不详,只晓得荒人曾悬金百?缉捕他,此事后来似乎不了了之。”
  尹清雅皱眉道:“我们的探子是怎 搞的,这般窝囊?”
  郝长亨干咳一声道:“逞荒集今时不同往日,外人要从荒人口中套取情报,再多钱也不行。是哩!难道连燕飞也奈何不了向雨田吗?”
  尹清雅嗔道:“燕飞那混蛋不知滚到哪襄去了?我也希望他早日回边荒集去,好狠揍向雨田一顿,姓向的家伙实在太可恶了。”
  聂天还道:“听说慕容垂派兵封锁了北颖口,截断逼荒集北面的水路交通,也切断了荒人和拓跋圭的联系,实情究竟如何呢?”
  尹清雅道:“我要说你们不想听的话哩!实情是慕容垂只是派一批战士工匠去送死,让荒人可以大显身手。”
  聂天还和郝长亨愕然以对。
  尹清雅不单有自己的看法,且言之有物,隐含深意。
  尹清雅道:“我离开边荒集时,荒人正挥军北上,倾力反击燕军,师傅该很快收到燕人全军覆没的消息哩!”
  聂天还皱眉道:“战场上变化万千,谁胜谁败,未到最后一刻,仍难以预料,雅儿怎可断定荒人必胜呢?”
  尹清雅道:“在解答师傅的疑问前,雅儿想先说出对荒人的一点看法。唉!该怎么说呢?我第一次到边荒集的时候,一切印象都是模模糊糊的,我更有点看不起荒人,把他们全当作无法无天的强徒,整天为各自的利益而吵闹争夺,像一盘散沙,更是乌合之众。”
  郝长亨忍不住的心中暗叹一口气,因为尹清雅说中了他的心事。他本身也一直不太把荒人放在眼内,直至刘裕那枝特大火箭命中“隐龙”的主桅,才把他的想法彻底改变过来。
  尹清雅续道:“就以高彦那小子为例好吗?起始时雅儿一点不把他放在眼内,认为他除了哄女孩子外便一无是处,只是浪得虚名之辈。但事实刚好相反,在边荒 集这个无法无天的地方,只有够实力的人方可以出人头地,全没有侥幸可言,所以能在边荒集打响名堂的,都是有真材实料的人。这令边荒集能人尽其才,出现百花 齐放的局面,故而一旦荒人团结在一起,荒人便成为一股不可轻视的力量,因为每一个人都能尽展所长,其环境可令荒人尽情发挥各自的长处,在公平竞争下,优胜 劣败一目了然。”
  聂天还有点不能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爱徒,想不到她能说出这么有见地的一番话。尹清雅对荒人的了解,比他和郝长亨更深入和透彻。
  尹清雅油然道:“燕军占据北颖口,令荒人措手不及,阵脚大乱,关键处是荒人对燕人的兵力和部署一无所知,不知如何反击。在这样的情况下,高彦的能力便 显出来哩!只有这小子有资格和本领深入敌境,把燕人的情况摸个通透,再返回边荒集作报告,让荒人筹谋反击之计。时间是决定性的因素,如让燕人在北颖口建起 有强大防御力的堡垒,援军又源源不绝的开至,不但荒人要完蛋,拓跋圭也完了,所以北颖口一战,胜负全系于高彦一人身上。”
  郝长亨讶道:“清雅为何可以对荒人的情况如此清楚呢?”
  尹清雅微耸香肩,若无其事的淡淡道:“因为我陪了高小子到北颖口探听敌情嘛!”
  聂天还和郝长亨同时惊呼道:“甚么?”
  尹清雅重复一遍,得意的道:“正是高彦的表现,令我大开眼界,也改变了我对荒人的印象。雅儿说了这么多话,是希望师傅改变对荒人的看法,他们不但有本领,占尽地利人和,更是运势如虹。”
  聂天还沉默下来,双目精光闪闪地打量尹清雅,欲言又止。
  尹清雅道:“师傅是否想问雅儿和高彦那小子的情况呢?”
  聂天还颓然点头,道:“雅儿是否看上了那小子?”
  尹清雅笑吟吟的道:“雅儿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和他在一起时很开心,时间也过得特别快,在必要时他毫不犹豫地肯为雅儿作任何牺牲--就是这么多。雅儿困哩!要上床睡觉了。”
  ※       ※       ※
  荣阳城。
  纪千千呆若木鸡的坐在厅内,眼神空空洞洞的,一副失去了灵魂、无知无觉的模样。
  自从成为慕容垂的“战俘”后,她即使在最艰难沮丧的时刻,仍未试过这般情绪低落,那是近乎窒息的绝望。不论她如何试图振作和坚强,提醒自己往好的一方面去想,但一阵阵失去了希望的情绪,正侵蚀着她的身心,令她觉得一切都完蛋了。
  在过去的两夜,每夜她都向燕飞发出心灵的呼唤,却得不到任何的响应。
  她本不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寻求与燕飞的心灵连结,但她太关心燕飞了,尤其与他交战的对手,是那有南方第一人之称的孙恩。
  原本她对燕飞有十足的信心,但在两次徒劳无功的心灵呼唤后,她的信心动摇了。
  心灵的呼唤,耗用了她大量的心力,也使她的精神和肉体均接近崩溃的状况。
  燕飞是否已败亡在孙恩之手?这个想法把她推进绝望的深渊,没有了燕飞,也就没有了一切。如果不是因为诗诗,恐怕她再没法支持下去,只有为燕飞殉情,才可以了结她的悲伤和痛苦。
  没有了燕飞,她再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以前她一直深信燕飞可以把她和小诗从慕容垂的魔掌内解救出来,然后她可以回到边荒集那个令她梦萦魂牵的地方,与燕飞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闲来可在第一 楼品尝雪涧香的滋味;兴起时,与燕飞把臂共游充满荒唐气息又是具有无限活力的夜窝子;无聊时,偕燕飞到颖水彼岸数数往来边荒的船只,在观远台欣赏边荒集日 出日落的美景?还能去一探“边荒四景”襄尚未揭晓的第四景。
  但随着燕飞的离去,一切希望和期待都成了泡影。
  若她决心寻死,小诗肯定不会犹豫的追随她,死了便一了百了。
  或许她仍有一线希望。
  燕飞不是说过他绝死不掉吗?他已结下金丹,阳神是不死不灭的。纵使他的肉身被孙恩毁去,他的阳神也会来找自己,入梦来向她报告死讯。
  真的会这样子吗?
  她不知道。
  窗外,黑沉沉的浓云垂在低空,另-场风雪又在酝酿中。与燕飞断去了联系,她感到无比的孤独。
  在以前,她非是没尝过寂寞的滋味,但今次是不同的,这是她生命中最难忍受的孤独和空虚。
  还记得首次在雨枰台和燕飞相遇,当时她的心剧烈的跳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完完全全的支配着她,她宛如在一个绝对黑暗的世界看到了幸福的曙光,看到了未来。
  每晚独自一个人拥被看着帐顶,她仍感到心满意足、心情平静,因为她晓得她并不是孤独的,在遥远的某一角落,燕飞亦像她思念他般记挂着她、关怀着她、明白她、了解她,期待着与她的重逢相聚。
  足音响起,风娘进入厅内,小诗随在她身后。
  纪千千垂下头去,不让风娘看到她的神情,她在这刻下了决心,不论妄用心力会对她造成多 大的伤害,待会夜深人静入睡之时,她要再次呼唤燕飞,以证实燕飞是生是死,如果燕飞再没有响应,她再不愿多活一刻。
  生命实在是沉重的负担,没有燕飞的生命,更是她负荷不来的惩罚。
  风娘来到她身旁,讶道:“小姐不舒服吗?”
  纪千千心中涌起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似是甚么都不再在意,包括风娘对她的怀疑。事实上她连假装若无其事的意念都没了,更挤不出一丝笑意好让风娘和小诗释疑,只有神态木讷的缓缓摇头。
  小诗“啊”的一声叫起来,道:“小姐的脸色很苍白呢!”
  纪千千缓缓站起来,目光扫过两人,却像视而不见,道:“我没事,你们不要多心。”
  风娘道:“让老身给小姐把脉吧!”
  纪千千终于迎上风娘关切的目光,平静的道:“我说没事,就是没事。夜了!大娘回去休息吧!我也想早点上床休息。”
  小诗帮风娘说话道:“小姐啊!大娘是关心你哩!”
  纪千千叹道:“关心有甚么用呢?”
  留下呆立当场的风娘,径自朝卧室走去,小诗歉然看了风娘一眼,追在纪千千身后入房去了。
 
第十一章 天穴夜话

  向雨田现出回忆的神情,似重返至那段时空之内,回味无穷的道:“慕容文被人刺杀于长安最著名的花街,明瑶和我均猜到是你干的,更晓得你是特意暗助我们 一臂之力,好引得苻坚旗下高手倾巢而出,离开长安去追捕你,使我们得到千载一时的良机,入宫救回明瑶的爹。事后明瑶虽然没说甚么,但我知道明瑶心中是感激 你的,也对你改变了观感。唉!想不到你竞逃往边荒集去,还隐姓埋名,摇身一变成为边荒集的头号人物,也变成明瑶和我的头号敌人。这是否叫造化弄人呢?”
  燕飞心中涌起古怪至极点的感觉,就像回到某一段早被遗忘的记忆裹的现实去,一切都复活了过来。
  向雨田拍腿道:“燕兄和我在此并不是偶然遇上的,燕兄可知我是凭甚么本领能于此时出现在此,恭候燕兄大驾呢?”
  燕飞晓得向雨田在向他出招,试探他的道行,目光投往蹲在三十多丈外、天穴另一边的向雨田,微笑道:“当年在长安,向兄总给我一种摸不着底儿的感觉,那 时我仍不明白是甚 缘故,到今夜此刻,我忽然晓得哩!因为向兄已抵上窥天道的境界,也令我体认到不论正道魔道,到最后其实是殊途同归,都在寻找虚空破碎的 极境,不知道我有否说错呢?”
  向雨田毫不掩饰震惊的神色,愕然道:“坦白说,当年在长安时的拓跋汉,虽是第一流的剑手和刺客,但仍不被我放在眼内,我欣赏的是燕兄的性格才情。但今次重遇燕兄,燕兄宛如脱胎换骨似的,从拓跋汉变成了另一个叫燕飞的人,使我再无法把这两个名字联想在一起。”
  燕飞哑然失笑道:“有这么严重吗?向兄说话的语调,令我有一家人的感觉,向兄愈来愈似我们荒人了。”
  向雨田也笑道:“这或许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为了对付你们荒人,我不得不混进集内好深入地去了解你们荒人,也沾染了你们荒人的习气。好哩!言归正传,燕兄怎会晓得我与圣门有关系,又晓得破碎虚空的境界?”
  燕飞淡淡道:“令师墨夷明前辈近况如何呢?”
  说出这句话后,燕飞不由紧张起来。他现在几可断定自己长得一点也不似墨夷明,所以不论魔门中人,又或墨夷明的徒弟向雨田,都没把墨夷明和他燕飞联想起来,令他也对墨夷明是不是自己的生父,抱怀疑的态度。可是纵然如此,对墨夷明是否仍在人世,他是关注的。
  向雨田保持蹲着的姿势,双目闪闪生辉的隔远打量燕飞,沉声道:“燕兄对我的认识,远过于我对燕兄的认识。燕兄是如何晓得我恩师的名字?请燕兄坦然告之。”
  燕飞从容道:三冱并没有甚么秘密可言,我从佛门中人得悉令师的名字,更知道他最后藏身于贵族的势力范围内,从而推断出向兄的师承,就是如此。”
  向雨田兴致盎然的问道:“明瑶又如何呢?”
  燕飞摇头道:“你们不论武功心法,均迥然有异,可知来自不同的传承。我从没有想过你和明瑶出自同一渊源。”
  向雨田讶道:“你我从来没有交过手,你怎晓得我和明瑶各走不同的心法路子?”
  燕飞道:“这纯粹出于一种直觉的认知,没有甚么道理可言。”
  向雨田露出思考的神色,不住点头,似有所得,好半晌后再问道:“‘破碎虚空’又如何呢?这不单是我们圣门的最高机密,连圣门内知悉此事的人,也数不出多少个来,皆因牵涉到敝门的圣典,燕兄为何可随口说出来呢?”
  燕飞满怀感触的暗叹了一口气。他情愿自己不知道“破碎虚空”的秘密,更没有结下金丹,能安份守己做个正正常常的人,和纪千千执手偕老。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没有上窥至道,练成小二合,孙恩的一关他便过不了,也不能死后复苏,现在更必死于向雨田剑下。
  从认识向雨田的第一天开始,直至此时此地,他仍没法摸得清向雨田的深浅,可知向雨田确是魔门继墨夷明后最出类拔萃的人物,武功不但在卫娥等三大魔门高手之上,更在李淑庄、谯奉先至乎陈公公之上。
  假如他阳神复元,能否把向雨田看通看透呢?他不知道。只知道如现在与向雨田决一死战,胜败谁属,实难以预料。
  燕飞心感难宣,报之以一个复杂难言、带点苦涩味道的笑容,平静的道:“此事三日难尽。贵门的宝典是否《天魔策》?”
  向雨田遽震道:“燕兄令我愈来愈惊异了。燕兄可知若依我圣门的规矩,任何人提起《天魔策》三字,我们会立即杀之以灭口?”
  燕飞懒洋洋的道:“那向兄现在是否准备要杀我灭口呢?”
  向雨田仰天笑道:“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我向雨田怎会是盲从死规矩的人?不瞒燕兄,我虽出自圣门,但从不把自己当作圣门的人,更没有兴趣宣扬圣 统,甚么以圣恩泽披天下。我向雨田便是我向雨田,至要紧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追求我的梦想。这些话我从没有向人透露,包括明瑶在内,不知如何却会向你说 出来,或许是我感到天下间只有燕兄一人能真的明白我。”
  燕飞心中一震,向雨田说得对,他燕飞明白向雨田,向雨田也明白他,因为大家都晓得虚空可以破碎的秘密,明白“破碎虚空”是甚么一回事。
  忽然间,他清楚掌握到向雨田的可怕处,他等若另一个孙恩,是属于那级数的人物。而世俗一般的道德标准,至或甚么江湖规矩,对向雨田根本不会起任何约束作用,因为向雨田早看破人间世只是某一层次的幻象,所以不会被这层次的现实拘囿。
  如他误以为向雨田因与他有一段交情,便破例留手,亦会是大错特错。而实际上,自向雨田出现的一刻,他们便开始交锋,只是向雨田到此刻仍没法掌握到他的破绽,故而尚未出手。
  事实上他也寻不到向雨田的弱点。
  在不能施展小三合的情况下,他可以击败眼前的劲敌吗?
  他绝对没有把握。
  燕飞微笑道:“向兄这句话错了,至少还有一个人,像我这般明白向兄。”
  向雨田凝视着他,好一会后正容道:“那人便是孙恩,对吗?”接着耸肩装出一个趣怪的表情,颇有点洋洋自得,又透出发自真心的亲切,笑道:“哈哈!看你 的表情便知我猜对了。这并不难猜,因为孙恩如果尚未能进窥人天之道的境界,哪有作燕兄对手的资格?燕兄今次到南方去,是否与老孙进行第三度决战呢?今次是 不是以老孙惨败收场?”
  燕飞仍是卓立天穴边缘处,没有移动分毫,但却是神态悠闲,似可以如此姿态直站至地老天荒。
  向雨田见燕飞迎上自己的目光,却没有丝毫答话的表示,以带点不悦的语调道:“燕兄为何忽然不说话了?”
  燕飞心中再叹息一声。
  向雨田虽是近乎孙恩般的难缠对手,但他却无法把向雨田视作如孙恩般势不两立的大敌,一来因曾与向雨田有一段交情,更因大家年纪相若,向雨田又是如此天才横逸,充满过人的魅力,他岂能无惺惺相惜之意?
  燕飞苦笑道:“今次我到南方去,确曾与孙恩第三度进行决战,结果并非如向兄所料的以孙恩惨败收场。勉强来说是大家见好即收,若说受伤,那孙恩的伤势要比我为轻。”
  向雨田大感兴趣的道:“燕兄的答案确出乎我意料之外,且我愈听愈胡涂。如果燕兄说双方两败俱伤,不得不中止决战,我反可以接受,但听燕兄说的话,似乎非是这种情况。哈!我们仍是在众旧的阶段,燕兄可否当我是个朋友,解开我的疑团呢?”
  向雨田没有变,仍是他燕飞当年在长安遇到的那个人,对事物充满了好奇心,爱寻根究底。亦只有向雨田在这种双方动手在即的情况下,还可以与好友谈心般聊兴不减。
  燕飞平静的道:“向兄可否先答我一个问题?”
  向雨田摊手道:“你问我答,我问你答,这叫礼尚往来,公平得很,燕兄问吧!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有些地方可能牵涉到师门方面,燕兄须为我保守秘密。”
  燕飞哑然失笑道:“你这聪明的家伙,这么说,是逼我不得藏私了。”
  向雨田毫无愧色的道:“我确是用了点机心,皆因发觉燕兄大不简单,与孙恩的三次对战更是隐含玄机,故令我好奇心大起,不得不找些东西来与燕兄交换。且必须把握机会,否则如干掉了燕兄,我岂非永远解不开心中的谜团吗?”
  燕飞微笑道:“我只想问向兄一句话,我们是否非分出生死不可呢?”
  向雨田沉默下去,好一会后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只有在两个情况下,我才可以不动手:第一个情况是给你宰掉,当然一切休提;另一个情况是明瑶亲自下令我罢手。燕兄明白吗?”
  燕飞皱眉道:“这么说,我们是非分出生死不可了?”
  向雨田道:“这是我师傅临终时的遣命,他欠秘人的债,须由我去偿还,如此我便可以回复自由之身,可以随我的喜好爱干甚么便甚么,享受生命对我的赐予。 你该明白明瑶是怎样的人,秘族的名誉凌驾于她个人的喜恶之上,甚至比生命更重要。今次她应慕容垂的要求,倾力而来对付拓跋族和你们荒人,是为完成对慕容垂 的承诺,没有任何人事可以改变她的决定,也没有人可以阻止她。这亦是我还债的唯一机会,须为她瓦解荒人的抵抗力量,原本我答应为她杀三个荒人,便算还了欠 秘族的债。可是我到边荒集后,心境起了变化,现在决定只杀一个人,便是你燕飞。杀了你边荒集将不战而溃,明瑶该没话可说了。唉!怎晓得燕飞便是拓跋汉,不 过即使明瑶晓得此事,仍不会改变要我杀你的初衷,我明白她是怎样的一个人。我答应过她的,是不会不算数的。”
  燕飞心境平和的聆听着,毫不惊异,且晓得墨夷明已经过世。从容道:“回复自由之身后,向兄会干甚么呢?”
  向雨田欣然道:“在正常的情况下,我绝不会答燕兄这个问题。不过现在确有别于正常的情况,首先是我要以秘密来向你交换秘密,其次是动起手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说甚么都无关痛痒了,对吗?”
  燕飞笑道:“向兄可知不论你说甚么,我也难辨真伪,何用泄出师门秘密呢?”
  向雨田道:“或许燕兄尚未能真正明白我这个人。当然!有时我也会说谎,但不会向我喜欢或欣赏的人说谎,更绝不向我尊敬的对手说谎。”
  燕飞道:“向兄肯说实话,当然最好!顺口问一句,如果我侥幸赢了向兄,向兄便没法达到明瑶的要求,情况又如何呢?”
  向雨田微笑道:“这是没有可能的,燕兄虽身具超出一般武学范畴的玄功秘技,但仍远未臻足以击败我的境界,至于我如何晓得,则很难向你解说清楚。坦白说,这也是我肯向你说实话的原因,因为燕兄将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燕飞心中暗懔,若换了是别的高手,定会以为向雨田在虚言恫吓,但他却知道向雨田便像阳神未受损前的自己,能凭借纯精神的感应,掌握对手的实力。
  向雨田正因看通看透元气受损的自己,才可以说出此等豪言壮语。在精神力的比拼上,他燕飞已落在下风。
  燕飞没有因此生出丝毫惧意,更没为向雨田的轻视动气,非是因他能漠视生死胜败,而是向雨田尚差了一筹,未能看破他阳神的玄虚,只以为他功止此矣。
  燕飞以微笑回报,道:“算我多此一问。好哩!让我先听向兄的老实话。”
  向雨田沉吟片刻,点点头,然后道:“这还是我首次透露本身的秘密,纵然明瑶对我误会重重,我仍不肯向她泄露半句。忽然要说出来,感觉挺古怪的。”
  稍顿续道:“好在燕兄知道《天魔策》是甚么一回事,省去我不少唇舌。《天魔策》共分多卷,书虽成于秦汉之时,但其渊源可追溯至三皇五帝的远古时代,后 来成为我圣门的宝典,创出不同的流派。每卷均有名称,各述一套武功诀法,其中又以《道心种魔大法》享有最崇高的地位,被敝门誉之为宝典中的宝典,秘不可 测,牵涉到天地的奥秘。自古以来,敝门虽人材辈出,据传却从没有人能竟全功,包括无师在内。而为了不使其它人知道有这么一种功法,我们都惯了称此法为种玉 功。”
  燕飞讶道:“只听名称,便知此功法诡奇怪异,难以常理测度。向兄回复自由身后,是否准备全情投入修行此法,再不理会其它事呢?”
  向雨田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修练此法,必须断去七情六欲,由魔入道,至于其中细节,恕不详说了,说出来对燕兄亦有害无益,燕兄也不会感兴趣。”
  接着舒一口气道:“说出来舒服多了。”
  燕飞道:“敢问向兄修此奇法,已练至何等阶段呢?”
  向雨田答道:“坦白说,开始修练《道心种魔大法》之时,我对书中所描述的,是半信半疑,岂知一发不可收拾,随着自身的体验和精气神上的变化,方知书中 所言字字玄机,实有夺天地造化的奇效。不过我虽然自视颇高,但仍未狂妄至认为自己可超越所有古圣先贤,又或天分比我师傅更高。在弹思竭虑下,我终于从没办 法中想出办法,就是要先大幅延长我的寿元,让我本身拥有比前人多上一倍或以上的时间,以勘破《道心种魔大法》的秘密。”
  燕飞心忖假如自己有办法教晓向雨田结下金丹养出阳神,向雨田肯定感激得放弃决战。
  他当然没有办法。
  燕飞道::见有延长寿元的功法吗?”
  向雨田道:“若要答你这个问题,我便要说出另一个秘密,如此恐怕到天亮我们也无法动手分出生死。”
  燕飞道:“好吧!我收回这个问题如何?”
  向雨田道:“或许现在燕兄比较明白为何我必须离开秘族、离开明瑶,因为我追求的并不是人世间的胜负成败,而是要勘破天地宇宙的秘密。这样说表面听来似有点不自量力、大言不惭,可是我该怎么说呢?只有这样做方能令我感到有意义,生命始可充满惊喜。燕兄明白我的话吗?”
  燕飞淡淡道:“完全明白!”
  向雨田一呆道:“真的明白?”
  燕飞微笑道:“当向兄听过我即将说出来的一番话后,当晓得我这句话不是胡乱说出来的。”
  向雨田双目神光遽盛,沉声道:“向雨田洗耳恭听。”
 
第十二章 误会了他

  凯旋而回的边荒劲旅,从北门入集,正在夜窝子胡天胡帝的荒人蜂拥而出,万人空巷,挤在北门大道两旁,欢迎为边荒集而战的英雄们,为他们赢得漂亮辉煌的一战欢呼喝采,一时烟花不住的送上天上,爆开一朵又一朵的彩芒,鞭炮声响个不绝。
  荣归的战士四个一排,在主帅慕容战和一众领袖的带领下,昂然策马入集,两边的战士均手持高燃的火炬,使二千人组成的部队,变成一条见首不见尾的火龙,益添挟胜而还的气势和声威。
  古钟楼的圣钟被敲得震天价响,一下紧接一下,每一下钟响都敲进荒人的心坎里,令人人血液沸腾,不能自己。
  北颖口的敌堡箭楼已被夷为平地,经众荒人领袖商议后,均认为不宜派人留守,因为经此一役后,仍敢来太岁头上动土者,只是自寻死路的蠢蛋,何况已进入冬季,风雪肆虐下,要再建造具备规模和防御力的堡寨将困难倍增,荒人有了今次的经验后,自可从容应付。
  慕容战和拓跋仪并骑而行,领头带着部队接受群众的欢迎,喊叫声潮水般起伏着,荒人的情绪陷于半疯狂的亢奋状态,感染了回来的战士,欢迎的和被欢迎的互相以夜窝族的和应方式尖声怪叫,更把激烈的气氛推上高潮。
  慕容战向身旁的拓跋仪笑道:“这就是战胜的动人滋味。”
  拓跋仪一边向夹道欢呼的群众挥手致意,答道:“今次虽是一场小战,规模远及不上两次反攻边荒集之战,却是意义重大,便像把紧扼咽喉的敌手斩断,令我们回复自由呼吸生存的活力。”
  慕容战策马而行,领着部队缓缓注入夜窝子,古钟广场出现前方,傲立广场核心处的钟楼仍不住传来祝贺的钟音。
  广场的欢迎阵势更不得了,以万计的人群拥往广场去,只留下仅容部队通过的空隙,让部队朝圣似的朝古钟楼推进,其它每一寸地方都挤满了激动欢呼的人,连青楼的姑娘也赶来加进欢迎的人潮去,其盛况可想而知。
  留守边荒集的呼雷方、程苍古和费二撇等议会成员,则众在观远台上,代表边荒集恭贺部队的归来。
  钟声倏止,但余音仍萦绕在每一个人的耳际,好像钟音并没有停下来,还是一下一下的敲着。
  部队抵达钟楼之前。
  整个广场静了下来,只余火炬烧得猎猎作响的声音。
  部队战士齐声吆暍,登时又惹起震天喝采声,波浪般在广场来回激荡。
  程苍古在观远台上高举双手,众人立即乖乖的肃静起来。
  慕容战向着观远台大喝道:“我们幸不辱命,已把燕人在北颖口的布置夷为平地,斩杀其主帅,把燕人逐出边荒。”
  他的话再引起可令人耳聋的叫好和嘶喊。
  程苍古仰天长笑,连叫了三声“好”,然后道:“我代表边荒集向战士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只要我们保持团结,人人为边荒集尽心尽力,最后的胜利将属于我们,千千小姐和诗诗终有一天会回来。”
  今次没有人能再克制激动的情绪,欢呼、烟花和鞭炮声把一切淹没。
  祝捷的狂欢会展开了。
  ※       ※       ※
  燕飞淡淡道:“向兄可有想象过眼前所见到的情景吗?”
  他已决定要告诉向雨田关于大三合的事,非因向雨田拿《道心种魔大法》的秘密来与他交换,也不是因向雨田比起其它人更能接受此等异事,而是他对向雨田生出相惜之意。
  一旦动了手,就要比谁的剑快;谁的剑更锋利;谁更无情。
  向雨田不论其秘族的出身、墨夷明弟子的身分、其修练的魔功,都有种令人无法揣摩、诡异难明的感觉。加上其独特的性格,超乎常人的才智,可谓正邪难分。 现在能打动他的,只有天地和生命之秘。或许他晓得“真实”的情况后,会如燕飞般感到人世间的斗争仇杀,是没有丝毫意义的。
  事实上关于追求人生的目标,这点向雨田颇为接近孙恩,唯一差别在孙恩已亲眼目睹大三合的发生,不像孙恩的师尊和尼惠晖的爹般,一直到瞑目之日仍只能疑幻疑真,含恨而逝。
  向雨田现出错愕的神色,见燕飞目光投往天穴,醒悟过来,一震道:“燕兄是指这个大坑穴?这不是由一块从天降下的庞大火石撞击而成的吗?说书是这般说的。唉!我被你弄胡涂了。”
  燕飞首次感到向雨田战意减弱,两人虽隔着天穴,但向雨田的精神一直锁紧着他,只要他稍现破绽,向雨田的剑肯定会越穴攻至。
  燕飞在采取守势,而向雨田则保持主动出击的姿态。
  燕飞报以微笑。
  向雨田苦笑道:“不要告诉我,这大坑穴是人力弄出来的,我绝不肯相信。”
  燕飞从容道:“向兄猜中了一半,天穴并不是纯由人力弄出来,却是由人而起。”
  向雨田双目神光闪闪,隔穴盯着燕飞,沉声道:“燕兄想说甚么呢?这个大穴与你和孙恩的决战有何关系?”
  燕飞轻松的道:“没有这个天穴,我和孙恩之战将会是直至一方败亡方会罢休,但正因此天穴,战果方会变得如此离奇,令向兄百思不得其解。”
  向雨田叹道:“燕兄不要卖关子了,小弟好奇得要命,爽快点把事实说出来好吗?大家总算朋友一场,当我在恳求你吧!”
  燕飞哑然笑道:“向兄的好奇心很大。好吧!你听过大三合吗?”
  向雨田一呆道:“大三合?我还是首次听到这个辞语,似乎属风水地学方面的用辞。”
  燕飞道:“大三合你未听过,天、地、心三佩又如何?”
  向雨田敛去丰富的表情,睑容立即变得充满冷酷的意味,缓缓道:“燕兄勿要愚弄我,天、地、心三佩我当然听过,那不过是道门中人骗人的玩意,你是否想告诉我,天、地、心三佩合璧后会出现大二合呢?”
  燕飞油然道:“天、地、心三佩并非骗人的玩意,阁下眼前的天穴便是证物。”
  向雨田凝视燕飞,一双虎目神光烁烁,然后目光投往天穴,再摇摇头,叹道:“如果不是由你燕飞口中说出来,打死我也不会相信。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燕兄可否仔细点说出来?”
  燕飞道:“我不想再提细节,总言之在机缘巧合下,我和孙恩在争夺天、地、心三佩之际,误打误撞地破解了道门千古不解之谜,令从没有人能使其合而为一的三佩归一合壁,出现了大三合的异事。”
  向雨田抬起头来,双眼眨也不眨地凝望燕飞,道:“那传说中的洞天福地是否出现了?”
  燕飞道:“我不知道。”
  向雨田失声道:“甚么?”
  燕飞沉声道:“我真的不知道,孙恩也不知道,只晓得虚空被炸开了一个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缺口,向兄身前的天穴,便是爆炸的遗迹。”
  向雨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燕飞敢肯定这有天纵之资的年轻高手,毕生未试过如此震撼,此刻的他该是头皮发麻,心中一片空白,以致一向能言善辩的他亦要哑口无言。
  ※       ※       ※
  “咯!咯!咯!”
  郝长亨举手敲门。
  尹清雅的声音传出来道:“是郝大哥吗?进来吧!”
  郝长亨呆了一呆,推门进入小厅,尹清雅神采奕奕的坐在一角,正拿梳子梳理披肩的秀发,嘴角含笑,一派悠然自得的姿态。
  郝长亨来到与她隔了一张几子的太师椅坐下,嗅到她浴后芳香的气息,心中涌起兄长对妹子般爱怜的感觉,笑道:“你怎知是我?”
  尹清雅哂道:“猜也猜到哩!师傅要你来做探子嘛!好探清楚我的情况。清雅有说错吗?”
  郝长亨有点尴尬的道:“说对了一半吧!我不可以关心你吗?一又岔开道:“为何把伺候你的珠儿、芳儿全赶了出去,你不用人伺候吗?”
  尹清雅漫不经意的道:“我要独自想点东西嘛!回到家真好,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放心吧!短期内我是不会离开的,你可以向你的帮主交代了。”
  郝长亨失声道:“那长期又如何?”
  尹清雅若无其事的道:“未来的事,谁算得准?人家肯乖上一段日子,算很懂事哩!”
  郝长亨拿她没办法,改变策略,道:“帮主和我都认为清雅言之成理,荒人最特别的地方,是大家都在公平竞争下,各凭实力比拼挣得个人的身份位置。像我便不同,是因帮主看得起我,而他之所以看得起我,可能只因他欣赏我某一方面的才干,故而提拔我,情况确有不同。”
  尹清雅放下梳子,平静的道:“郝大哥真的这么想吗?”
  郝长亨为之愕然。
  尹清雅叹道:“郝大哥这么说,是为了要与我同声同气,大家好说话。看大哥的表情,便知大哥是随口说说,并不认真。说实话吧!谁肯承认自己名实不符?但 荒人却没有这方面的问题,高彦叮以成为首席风媒,是靠他的本领赚回来的,绝没有人怀疑,这是我今次到边荒集最深刻的感受,虽然明知说出来只是逆耳之言,但 却不能不说,因为我担心师傅,也担心郝大哥。问吧!你们是否想问我是不是爱上高小子?是不是非他不嫁?”
  郝长亨仍是呆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尹清雅“噗哧”娇笑,道:“对不起!人家不是故意令郝大哥难堪的,只是这番话一直憋在心内,憋得很辛苦,说出来后痛快多了。”
  又道:“这两天该有荒人大破燕军的消息传来,你们便知我不是长他们荒人的志气。”
  郝长亨长长吁出一口气,惊喜万分的叹道:“清雅真的开始懂事了。”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人家甚么时候都懂事,只不过不说出来吧!因为说出来也没有人当作一回事。师傅很重视你的意见,你劝劝他吧!边荒集的确气数未尽,强如慕容垂每次去惹荒人都锻羽而归。何况荒人又没来惹我们,我们犯不着去惹他们。”
  郝长亨苦笑道:“不关重要的事帮主或许肯听我说,但牵涉到争霸天下的大事,帮主自有主张,哪轮得到我多言?”
  尹清雅嗔道:“郝大哥!”
  郝长亨投降道:“我试试看吧!咦!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尹清雅好奇的瞪大美目。
  郝长亨道:“由你去向帮主说,效果会比我去向他说更好。”
  尹清雅怀疑的道:“真的吗?”
  郝长亨笑道:“如你肯向帮主说心事话儿,帮主是求之不得,且会有最大的耐性。是哩!你和高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会肯让你回来的?”
  尹清雅露出甜甜的笑容,道:“我和高彦?教人怎么说呢?这小子确是不折不扣的混蛋、蠢蛋,唔还有是坏蛋。”
  郝长亨失声道:“坏蛋?”
  尹清雅嗔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郝长亨摊手无言。
  尹清雅现出沉醉的神色,悠然神往的道:“我被边荒迷倒哩!”
  郝长亨未及反应,尹清雅叽叽呱呱兴奋的道:“到边荒后,时间飞快的过去,每一刻都有不同的变化,既步步惊心,又刺激好玩,高彦那小于的新玩意层出不穷,把燕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向雨田那家伙也相当不错,算他哩!”
  一时间,郝长亨亦乏言以对,他身负的重任,是要摸清楚尹清雅和高彦的关系,好让聂天还决定应付的策略,但他却给尹清雅弄胡涂了。
  尹清雅奇道:“郝大哥为何不说话?”
  郝长亨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道:“你究竟和高彦有没有……嘿……有没有……”
  尹清雅两边五颊各飞起一朵红晕,今她更是娇艳欲滴,嘟起嘴儿道:“郝大哥不是好人,竞问人家这种问题?”
  郝长亨苦笑道:“是或不是,清雅只须答我-句,然后我可以向帮主交差,清雅也可以继续一个人回味边荒游的滋味了。”
  尹清雅气鼓鼓的道:“是又如何呢?”
  郝长亨默然片刻,忽然像豁了出去的断然道:“清雅该清楚你的郝大哥是站在你这一边的,郝大哥当然希望清雅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又叹道:“但帮主有帮主的想法,尤其他正与桓玄结成联盟,这方面不能不避忌。你也该清楚帮主的脾性,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想法。唉!我不是没有为你们说过好话,只是帮主完全没有动摇。”
  尹清雅喜孜孜的道:“知道郝大哥对清雅这么好便成,其它的再不重要。”
  郝长亨讶然往她瞧去,尹清雅的反应确实出乎他意料外,她说的话,令他心中充满暖意,这一刻,他愿意为尹清雅的未来幸福作任何事,虽然他仍没法逼自己去喜欢高彦。
  尹清雅喜不自胜的道:“你去告诉师傅,雅儿是清清白白的,我本来并不打算解释这般羞人的事,但却不愿师傅误会高彦,他绝不是师傅想象中的那种人。 他……嘿!他这人挺规矩的,对雅儿还很尊重,不敢……不敢有任何逾越,所以雅儿……雅儿……不说哩!郝大哥明白便成,就是这样子。”
  郝长亨发觉高彦在他心中的形象立时大有改善,皆因与他先前的想法截然相反,不由得对高彦大大改观。
  他开始有点欣赏高彦了。
  尹清雅忽然连耳根都红起来,害羞的垂首道:“那小子还说,如果得不到师傅的允许,他……他……噢!我记不起他怎么说哩!”
  郝长亨大奇道:“那小子竟会重视帮主的意向,真是天下奇闻。”
  尹清雅又羞又嗔的道:“真的是这样子,我亲耳听他说的。”
  若到此刻仍不明白尹清雅对高彦的心意,郝长亨便是大蠢蛋,更不配为两湖帮的第二号人物。
  郝长亨问道:“那清雅又如何呢?”
  尹清雅以微细的声音道:“郝大哥你就告诉师傅,一天他不点头,雅儿也会陪在他身边,孝顺他伺候他。快去!人家要睡觉了。”
 
第十三章 命中注定

  向雨田目光投往天穴,久久不能言语,然后艰难的道:“竟然是真的,这就是破碎虚空?”
  燕飞明白他的感受。
  此刻的向雨田是又喜又惊,既兴奋又失落,处于极端矛盾的情绪里。令他喜的是“破碎虚空”是真的,惊是因被“破碎虚空”的威力吓倒了,眼前的天穴是完全绝对地超出人类的能力,就像-个要攀上顶的人,攀至筋疲力尽之时,发现真正的顶耸峙上方,在没法攀登的高处。
  向雨田脸上血色尽褪,朝燕飞瞧去。
  不用他出言相询,燕飞也知道他想问甚么,道:“有关三佩的传说,记载于《太平洞极经》之内,说及三佩的秘密,不但指出三佩合一会打开仙门,现出通往洞 天福地的入口,还叙录了寻找三佩的方法,孙恩的师傅遂把《太平洞极经》毁掉,然后依法寻得三佩,可是穷其一生之力,仍没法令三佩合一,致三佩于他辞世后, 成为女儿和众徒弟争夺的宝贝。向兄还认为三佩是道门骗人的玩意吗?”
  向雨田沉声问道:“大爆炸发生时,你和孙恩在哪里呢?”
  燕飞答道:“我们就在现时天穴核心处的附近,爆炸把我们送往天穴之外,同受重创。”
  向雨田呼出一口气,忽然回复了常态,叹道:“好小子!差点给你骗了。”
  燕飞心中剧震,不但明白了向雨田为何忽然认为他在说谎,更掌握到自己忽略了其中一个至重要的关键,现在被向雨田提醒了。
  燕飞按下内心的兴奋,道:“三佩合一后,天地陷进无边无际的绝对黑暗里,偏是你可以清楚看到合壁的诡异情况,两股光芒万象的能量在交缠互动,然后倏地 收缩至一点,就在这一刻,我感应到这一点存在着一个可容一人穿越的空门,而在这道仙门的另一边,存在另一个没有止境、奇异莫名的空间,就在我正犹豫该否通 过仙门,去看看那边究竟是洞天福地还是修罗地狱之时,大爆炸发生了,当我回复神智,便是向兄现在见到的景况。向兄仍在怀疑我骗你吗?”
  向雨田虎躯轻颤,发起呆来。好一会后才道:“孙恩错失良机,他不是一直在找寻破空而去的机会吗?”
  燕飞心中惊叹,他虽不住在解答向雨田的疑问,但也同时得益,被这聪明的家伙不住启发,令他能更进一步掌握“破碎虚空”的秘密。道:“这个问题最好由孙 恩来回答,在我来说,当时我有动弹不得的感觉,或许是因我过度震骇,又或三佩合一产生出某种克制着我的力量,现在我回想起来,仍难分辨清楚。”
  向雨田皱眉苦思,又问道:“这么惊人的大爆炸,燕兄和孙恩怎可能存活下来呢?”
  燕飞一直隐瞒着关于尼惠晖当时亦在场的事,为的是不愿埋香穴中的她被打扰。以向雨田的性格,如晓得她葬身之处,说不定会把她挖出来,以证实爆炸的情况。燕飞透露的事,把向雨田的心神全吸引了,再没有兴趣去理其它事。
  燕飞道:“这牵涉到我和孙恩的功法,勉强可以这般说,就是三佩合一的力量,与我们有相克之处,亦有相生的地方,非尽是破坏和毁灭性的力量。对天穴的来龙去脉,我可以说的便是这 多,至于是否事实,由向兄自己作出判断吧!”
  向雨田苦笑道:“这岂是可以胡诌得来的?何况我把《道心种魔大法》翻看到可以背出来。换了小弟是燕兄,大概也可以活下来,因为我己结下魔种,不过仍要 错失千载一时的良机,因为我的魔种尚未成气候。唉!从我自身的体会,可知燕兄和孙恩该已结下道家传说中的内丹,与我的魔种异曲同功。”
  燕飞心里翻起巨浪,心忖如果不是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休想向雨田会泄露魔种的秘密,这代表“破碎虚空”是可透过不同的功法达致,此情况对他有很大的启示。
  向雨田叹道:“既是如此,你和孙恩还有甚么好打的?”
  燕飞点头道:“的确没有甚么好打的,但既然仍斗个不休,为的当然也是‘破碎虚空’,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向兄是否仍坚持要杀我呢?”
  向雨田探手后方,握着剑柄,缓缓道:“燕兄肯说出天穴的秘密,是一番好意,令我非常感激。唉!燕兄可知你想我放弃干戈的一番忠言,却是适得其反,令我 更想回复自由,放手去做自己的事。只有杀了你,我才可以无牵无挂,再不用背负师门欠秘族的债,我和你的决战是注定了的,燕兄勿要怪我,要怪便怪老天爷 吧!”
  向雨田腾身而起。
  ※       ※       ※
  崔宏和长孙道生从睡梦中被唤醒,奉召去见拓跋圭。
  拓跋圭神情肃穆的坐在大堂的一角,着两人左右坐下后,淡淡道:“我明天要大举搜捕秘人。”
  两人均感愕然,早前拓跋圭方准备以静制动,不会因秘人的挑衅而劳师动众,现在又忽然改变主意,且急切至等不及天明,令人大感疑惑。
  两人知他脾性,一时都不敢说话。
  拓跋圭忽然笑起来,开怀的道:“你们定是以为我疯了。”
  自秘人连番施袭后,他们已很久没有见过拓跋圭如斯开心的模样,两人你眼望我眼,不知发生了甚么事。
  拓跋圭轻松的道:“我刚见过由拓跋仪从边荒集遣来传口信的信使,得到了非常重要的消息。”
  崔宏和长孙道生听得精神大振,晓得此消息当是非同小可,否则以拓跋圭的沉着冷静,是不会立即急召他们来见。同时隐隐感到他并不是真的要大举搜索秘人,因为那是不会有成效的。
  拓跋圭沉吟起来。
  两人更觉奇怪,甚么消息令拓跋圭要在心中思量后方可以道出来呢?
  拓跋圭道:“现在我说出来的话,只限于你们和张衮知道,其它人都要瞒着。”
  两人点头答应,心中更疑惑了。
  拓跋圭道:“边荒传来的口信,令我掌握了慕容垂的全盘战略大计,首先他派人封锁北颖口,截断我们和边荒集的联系,然后再集中力量打击我们。哼!慕容垂的手段确是了不起,只没有想过我可以掌握他最机密的事。他的败亡已注定了。”
  两人听得一头雾水。
  事实上也难怪他们,现在拓跋族的情报网已因秘人的骚扰破坏,陷于半瘫痪的状态,等于失去耳目之灵。边荒集显然处于更不堪的境地,为何偏是边荒集传来可令拓跋圭掌握慕容垂作战机密的情报呢?两人自是百思不得其解。
  拓跋圭道:“北颖口的事,由荒人自己去解决,我深信荒人有这个本领,你们数天内会收到捷报。”
  长孙道生愕然道:“我们?族主要到哪里去?”
  拓跋圭欣然道:“我们逐一来说,先说慕容垂的手段。慕容垂今次是把主力放在我们身上,一方面指使秘人来牵制我们,乘机重整阵脚,休养生息,等待明年春 天的来临;另一方面则煽动赫连勃勃,利用统万接近盛乐的方便,突袭仍在重建中的盛乐,把我们的根本摧毁,孤立陷身长城内的我们。如他的奸谋得逞,我们将只 余待宰的份儿。”
  崔和长孙道生同时色变,更感错愕。
  崔宏忍不住问道:“慕容垂煽动赫连勃勃一事该是极端秘密的事,两方均会尽力保密,因为泄漏出来便不灵光,消息更不可能传至道路已被燕人和风雪阻隔的边荒集,其中会否有诈呢?”
  长孙道生点头认同。
  拓跋圭现出一丝令人高深莫测的笑容,道:“此消息千真万确,你们不用有丝毫怀疑,最精彩处是慕容垂和赫连勃勃绝不晓得我们得悉此事,所以赫连勃勃的突袭会变成送死,我还会设法令赫连勃勃以为慕容垂设计害他,慕容垂和赫连勃勃永远没法再合作。哈!确是精彩。”
  崔宏和长孙道生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拓跋圭见状,微笑道:“你们要绝对地信任我的判断和决定。明天我们装作大举搜捕秘人,逼他们收敛,然后我会亲率二千精锐潜返盛乐,只要能瞒过秘人,胜利将在我手心之内。”
  崔宏欲言又止。
  拓跋圭从容道:“很快你们会知道我的决定是对的,赫连勃勃由我去处理,你们只须守稳乎城和雁门,静待燕飞来临,有燕飞出手,秘人的问题将迎刃而解,余下的便是我们和慕容垂天下谁属的决战了。对我的决定,你们不可有丝毫怀疑,否则只会误事。明白吗?”
  他说的话透出强大无比的自信,更有一往无前的斗志和决心,具强大的感染力。
  崔宏和长孙道生轰然应诺。
 
第 36 卷 第一章 球内玄虚

  当向雨田从对面天穴的边沿处腾身而起,以燕飞的智慧眼力,一时也不由大感奇怪。因为除了忽然长出一双翅膀,否则向雨田一定会往天穴掉落下去,世上没有任何人可在一跃下越过三十多史的距离,能横跨半个天穴已可稳坐天下第一轻功高手的宝座。
  高手相争,特别像燕飞和向雨田这种级数的高手,最大的顾忌是绝不可以让对方看穿看破,如眼前的情况,如果向雨田被燕飞掌握到何时力尽?何时由上升变为 下降?落往天穴哪一个地点?向雨田将尽失主动,战局的进行势被燕飞操纵。向雨田就地-跃,其中不能有丝毫含糊或存侥幸之心,否则一个失着,足可决定向雨田 的败亡。
  向雨田斜飞往上,直抵离地面近三丈的高空,下临深达十多丈的天穴。
  燕飞看不破向雨田。
  纵然他阳神无损,恐怕仍未能看破、掌握身具魔种的向雨田的力量和意向,便像向雨田也看不破结下金丹的燕飞。
  此时燕飞的心神静如止水,无喜无惧。虽然不能使出“仙门剑决”,以小三合破对方的魔种,但他由太阳真火和太阴真水作后盾的日月丽天大法,仍今他有足以杀敌制胜的强大实力,问题在他如何把真火和真水融入剑招内。
  向雨田横渡至天穴三分一的上空处,开始下降。
  如果燕飞肯定向雨田力尽,此刻将是最佳的攻击时刻,只要投身天穴,他便可足踏实地的攻击从十多丈高空掉下来的向雨田,保证可杀得向雨田全无还手之力,直至向雨田落败身亡。
  但燕飞仍凝立不动,神态悠闲写意,似在欣赏向雨田表演杂耍。
  向雨田大喝一声“好!”,忽然手上多出了个链子铁球,右手持链子一端的铁环,把铁球在头顶上方挥动着,愈转愈快。这举动并没有令他往上回升,反加速下降。
  “锵!”
  蝶恋花出鞘。
  向雨田这时降到与燕飞同一高度,倏地铁球往燕飞投至,扯得向雨田笔直地朝燕飞平飞而去。
  燕飞双手握着蝶恋花,高举过头,铁球迅速接近,不住扩大,变成充天塞地的黑球,声势惊人至极点。
  燕飞终于明白了魔种的厉害,与孙恩的黄天大法实有异曲同功的神妙处。
  向雨田藉挥动链子球,把真力借旋转注入铁球去,当真力蓄至颠,便把铁球射向燕飞,铁球再非一件普通的武器,而是向雨田集全身精气神的一击,紧锁燕飞,令他避无可避,只有全力还击。
  只看向雨田挥动铁球娴熟自如的手法,可推想这铁球在他手上会使得出神入化,奇招绝艺层出不穷,教人难以抵挡。
  更令燕飞骇异的是铁球出现在向雨田手上时,再不是一件死物,而是像活过来般,充满神奇又邪恶的意味;充满了血腥和杀戮的惊人感觉,有如来自魔界的妖物。
  铁球眨眼间的工夫已逼至丈许开外,如迅雷轰至。
  燕飞一声艮笑,往后退开,蝶恋花画出一圈圈的剑劲,进阳火,太阴真气从剑锋喷射而出,形成-个接一个、以乍阴至纯、阴中之阴的真气凝然急旋的“气球”,迎上向雨田这威力无俦的一击。
  这是没有小三合威力的“仙踪乍现”,却是能把两种极端相反的真气发挥争极的招数。
  “轰!”
  闷雷般的一声爆响,向雨田邪异舞动着的铁球,狠撞在燕飞剑锋射出的第一个气团上。
  气球碎裂。
  轰鸣声爆竹般连续爆响,向雨田的铁球势如破竹的连破七个气团,表面看是气势如虹,但燕飞已知向雨田铁球上的气劲,正不住被太阴真劲磨蚀消解,蕴含的力道被削弱近半,再不如先前之勇。
  向雨田双日闪过骇异之色。
  燕飞由退改进,化进阳火为退阴符,太阳真火贯注蝶恋花,趁向雨田难以改势时,一剑直搠而去,“当!”
  蝶恋花像一道闪电般,以最精准的角度、惊人的高速、一往无前全没有留手的气势,命中铁球。
  气劲爆响,以剑锋和铁球为中心产生的惊人能量,刮得地面积雪向两旁卷旋开去,声势惊人至乎极点。
  燕飞浑体剧震,往后飘退,向雨田则闷哼一声,铁球弹上半空,保持旋转,脚下却一步一步的似有千斤之重般,贞退至天穴边沿处,刚才燕飞立足之地,方煞停卜来,形相动作都非常怪异,难以形容。
  比起来,向雨田退了只十步,而燕飞则飘退近五十步,看似落在下风,事实上向雨田是不能再退,否则就会掉往天穴,威势全失,变成只有捱揍之局。
  铁球落下,向雨田竟把铁球捧在胸口处,双目一眨不眨地瞪着远处以剑遥指着他的燕飞,沉声道“这是甚么功法?竞能把剑劲变成凝而个散的实物,且有七重之多,化去我这必杀的一击。”
  燕飞表面虽不露半点痕迹,事实上心中却翻起狂涛骇浪,他本凭此奇招,多少可令向雨田受点伤,至不济也可以把他击落天穴,狠挫其气势。岂知向雨田不但丝 毫无损,且立稳天穴边沿处,气势既没有受挫,精气神也没减弱,由此可见,他的魔种绝不在自己的金丹之下,向雨田肯定是孙恩或慕容垂外,有资格和他燕飞一决 雌雄的强劲大敌。
  燕飞还剑鞘内,微笑道:“布下气环的是纯阴真气,反击向兄铁球的一剑用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纯阳真气,向兄分辨不出来吗?”
  向雨田哑然失笑道:“我怎会分辨不出来呢?只是我过于震惊,忍不住便说出口来。难怪燕兄的蝶恋花能独步天下,原来竟是一身兼具两种截然相反的功法,真教人难以置信。”
  燕飞好整以暇的道:“我满足了向兄的好奇心,现在轮到向兄回报我哩!”
  向雨田露出警惕的神色,道:“燕兄想问甚么?”
  燕飞徐徐道:“向兄在铁球内藏着甚么东西呢?”
  向雨田愕然道:“燕兄是第一个感应到铁球内藏乾坤的人。不过这个我问你答,你问我答的交易似乎有欠公平,因为如果我不揭露答案,任燕兄想象力如何丰富,亦休想猜中。可是燕兄兼具至阳至阴的剑术,我早心中有数,只不过是由燕兄亲口证实吧!”
  燕飞哂道:“不公平又如何呢?你不是有信心杀我吗?纵使你告诉我铁球内的秘密,人死了还如何泄露出去?”
  向雨田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吧!我可以告诉你。”
  燕飞讶道:“向兄不用勉强,我只是随口问问,你是否说出来并不打紧。”
  向雨田苦笑道:“你现在想不听也不行,因为我是不安好心,既然给你晓得秘密,唯一保密之法便是杀了你来灭口。”
  燕飞欣然道:“那兄弟便要洗耳恭听。”
  向雨田目光灼灼地打量他,奇道:“我们已硬拼了一招,严格来说是小弟占了上风,至少我成功把你逼退,占据了你先前的位置,难道你到此刻仍认为自己有胜算吗?”
  燕飞微笑道:“我对口舌之争没有丝毫兴趣,请向兄先道出铁球内的秘密,再动手见个真章,如何?”
  向雨田长笑道:“让我先看看燕兄是否有资格分享我的秘密吧!”
  向雨田晃动了起来。
  动的先是铁球,向雨田双手松开,铁球往下急坠,到离地寸许的距离,铁球往右荡去,向雨田反向左移。接着铁球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有时更在他头顶来个急旋,而向雨田则似完全被铁球带动,以燕飞从未见过飘忽难测、快缓无定的奇异身法,朝燕飞逼去。
  燕飞凝立不动,进入止水不波的剑境。
  向雨田比他预料的更强横,只要一个错失,他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即使他阳神无损,能否击败身具魔种的向雨田,仍属未知之数。
  “锵!”
  蝶恋花二度离鞘。
  ※       ※       ※
  拓跋珪进入房内,楚无暇拥被坐在床上,秀目闪闪生辉在黑暗里盯着他。
  拓跋珪在床沿坐下,讶道:“无暇没有睡吗?”
  楚无暇摇首道:“我刚起来,发生了甚么事?为何这么吵呢?”
  拓跋珪没有解释亲兵们正在准备行装,反问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问你,你和波哈玛斯的恩怨是如何发生的?”
  楚无暇平静的道:“换了任何人来问我,我楚无暇绝不会透露半句话,只有族主是例外。当我见到这个波斯人,虽然我和他无怨无仇,且不晓得他是何方神圣,但我却立即出手,毫不犹豫,族主明白我为何要这样做吗?”
  拓跋珪探手拍拍她睑颊,苦笑道:“恐怕波哈玛斯本身亦一头雾水,不知因何触犯了你这位怒美人,我又怎会明白呢?”
  楚无暇微笑道:“族主是明白的,只有族主方能明白我。当时波哈玛斯在修练一种奇功,且行功正至最紧张的关头,若他成功,中土将多出一个可怕的人,于是 我出手对付他,而他则被逼应战,致其修行功亏一篑,我们的仇恨就是这样结F来的?族主为何忽然提起来,今夜的行动竟与他有关系吗?”
  拓跋珪略一沉吟,道:“可以这么说,我必须立即赶返盛乐,以应付赫连勃勃的突袭。”
  楚无暇皱眉道:“我最清楚小勃儿的性格,照道理以他的为人,只会坐山观虎斗,而不会插手到族主和慕容垂的斗争里来。”
  拓跋珪欣然道:“差点忘了小勃儿是你爹的大弟子,无暇当然清楚他的为人行事。哈!道理是没有甚么道理,但此事却千真万确。”
  楚无暇道:“不对劲!此事是否有诈?旨在诱族主回防盛乐。”
  拓跋珪不悦道:“我说此事是千真万确,便是千真万确,如果小勃儿真的进犯盛乐,在没有防范下,盛乐肯定捱不过三天。”
  接着唇角飘出笑意,柔声道:“可是若小勃儿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当儿,却给我扯他的后腿,小勃儿的铁弗部匈奴,将永远不能翻身重来。”
  楚无暇沉默起来,嘟长了小嘴。
  拓跋珪发觉自己语气用重了,探手搂着她香肩,道:“小勃儿反复难靠,谁都不了解他心中的想法,或许他认为我比慕容垂更可怕,对他的威胁更大,加上有波哈玛斯从中穿针引线,让慕容垂许他种种好处,打动了他,谁说得上来呢?”
  楚无暇伏入他怀裹,用力搂紧他的腰,舒服的吁出一口气,轻轻道:“在慕容垂或赫连勃勃身边,是不是布有族主的人呢?”
  拓跋珪抚摸着她香背,笑道:“无暇确是冰雪聪明,不过这些事你不用理会,你好好养伤,打垮小勃儿后我立即回来陪你。”
  楚无暇坚决的摇头道:“我的伤势已没有大碍,假设族主不带无暇去,会是大错特错。”
  拓跋珪兴致盎然的问道:“无暇去了可以起甚么作用呢?”
  楚无暇柔声道:“首先是因为我明白赫连勃勃,他如真的进攻盛乐,为的该非慕容垂给他的所谓好处,而是为了我楚无暇,为了佛藏,只有他知道那是多么惊人的财富。他更猜到我已把佛藏献与族主,由于搬运困难,兼有秘人拦路,起出的佛藏肯定仍在盛乐,而事实也是如此。”
  拓跋珪同意道:“我倒没有想及此点。对!如赫连勃勃以奇兵突袭的方式攻陷盛乐,佛藏将尽归他所有,所以当他从波哈玛斯处获悉无暇投靠了我,登时心动起来。”
  楚无暇从他怀内仰起如花俏脸,道:“其次,因着我和赫连勃勃的关系,在某些情况下,无暇说不定能发挥妙用。”
  拓跋珪细审她娇秀的玉容,摇头道:“我绝不会让你去冒险的,小勃儿有甚么斤两,我拓跋珪一清二楚,岂容他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楚无暇现出迷醉的神色,道:“我最喜欢听族主以这种小时一世的语气说话,也最喜欢看族土这种气概。”
  拓跋珪冷静的道:“无暇在迷惑我吗?”
  楚无暇伸展动人的肉体,闭上眼睛昵声道:“我不是迷惑族主,而是在引诱族主。族上不怕旅途寂寞吗?让无暇在温暖的帐内恭候族主、伺候族主,为族主分忧解疑,不是一椿乐事吗?”
  拓跋珪苦笑道:“温柔乡是英雄冢,这是汉人既凄美又可怕的一句话,此正是我想你留在乎城的原因,你却以此作随行的一个理由,今我不知该如何答你。”
  楚无暇张开美目,亮闪闪地看着他,道:“无暇精善男女采补之道,不但不会令族主沉迷女色,还可令族主在战场上更威风八面。族主难以安眠,皆因心情紧张,未能放松自己,无暇心甘情愿为族主献上一切,令族主享受到前所未有的滋味。”
  拓跋珪叹息道:“告诉我,你对燕飞是否存有报复之心,我要听的是实话,千万勿要骗我。”
  楚无暇双目射出凄迷神色,道:“难怪族主一直对我有提防之心,原来仍在为我与燕飞的纠葛耿耿于怀。我要怎样说族主才能明白无暇呢?在战争中,不是你死 便是我亡,燕飞不是杀人便是被杀,为的并不是个人恩怨。族主于无暇最艰难的时刻,伸出援手,无暇心中是感激的,所以向族丰献上佛藏,无暇对族主再没有任何 保留,族主仍在怀疑无暇吗?”
  拓跋珪对楚无暇这番肺腑之言似毫不受落,沉声道:“看着我!”
  楚无暇迎上他的眼神,一脸狐疑的神色。
  拓跋珪正容道:“看着我!然后告诉我你对燕飞杀父之仇再不放在心上。”
  楚无暇一字一字的徐徐道:“我楚无暇以祖宗的名字立誓,我心中绝无报复燕飞之念,如违此誓,教我不得好死,纵死也没有葬身之地,曝尸荒野。”
  拓跋珪把她拥入怀里,欣然道:“好吧!今次我就带你去。快起来收拾行装,我们将于天明前出发。”
  楚无暇反搂紧他,激动的道:“无暇终于拥有一个家哩!对族主的恩宠,无暇愿意以死作回报。”
  拓跋珪拥着她火辣的娇躯,心中却想着她刚才的眼神,对善于观察别人眼睛的他来说,楚无暇对燕飞杀父之仇并非全不介怀,但她既立下誓言,自己当然该信任她。
  他真的该信任她吗?
  他胡涂了。
 
第二章 灵剑护主

  燕飞从未见过这种武功。
  对武者来说,不论刀枪剑戳,又或奇门兵器,都只是一种格斗的工具,高下之别,在乎使用者驾御兵器的火候和手段。
  可是眼前的向雨田,令他颇有点弄不清楚究竟是人为主,铁球为副,抑或铁球为主,人为副?弄不清楚谁方是被驾驭的“工具”。
  向雨田和他手上的铁球主从的界限模糊了,产生出一种互动的关系,铁球像变成有自己意志和思想的活物,即依从向雨田,又主宰着向雨田,有点类似他燕飞和蝶恋花的关系。
  这理该是一个错觉,可是燕飞偏感到事实如此,由此可知向雨田这套铁球奇技是如何了不起。
  向雨田和铁球融浑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人影球影交织而成完美无瑕,没有任何破绽空隙可循的强大阵式,令人全然没法捉摸,飘忽难测的方式,忽左忽右、倏来忽往地朝燕飞接近。
  燕飞搜索枯肠,一时间仍没法从“日月丽天大法”的剑招里,找到一招半式,以应付向雨田这肯定处于自创、别出心裁的功法。
  如果他没法立即创出新招,勉强应付,将会应验向雨田的预言,见不到明天的朝阳。
  “锵!”
  蝶恋花出鞘,正竖身前,往上旋动,直冲头顶上去。
  进阳火。
  太阴真气以蝶恋花为核心,凝集扩展,形成一个不住加强的气场。
  这招可算是“无招之招”,偷师自卫娥奇异的气劲场,又比卫娥的气场精纯洗练,因为是由阴中之阴的先天气劲打造,与卫娥仍杂阴中之阳的气场当然不可以同日而语。最厉害还是太阴气聚而不散,除非向雨田踏入气场的范围,否则根本不晓得燕飞此招的妙用。
  天地间不论千门万类的真气,说到底仍是由阴阳二气所组成,所谓一阴一阳之为道,等如天气,寒暖潮湿,也不外乎水火二气相交,加上因人而异,致有千变万化。
  而火曰“炎上”,水为“润下”。此为水火的特性,燕飞蝶恋花由下而上的施发太阴真气,正是因为其“润下”的特性,让太阴真气一重一重的徐徐下降,把自身笼罩,形成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凹陷气场,布下陷阱,待向雨田上当。
  燕飞立足处的地上积雪卷旋而起,既壮观又令人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向雨田双目闪过惊异神色,蓦地大喝一声,人随球走,迅速逼近,攻击燕飞右肩。
  刹那之间向雨田投进太阴真气气场去,铁球竟抖动起来,球和手之间出现波动的形态,本来不可分割的整体感觉,终于出现不应有的破绽,变得人归人,铁球归铁球,再非浑然天成。
  燕飞一声长啸,化进阳火退阴符,高度集中的太阳真火贯注蝶恋花,先在他头顶回旋一匝,方收剑胸前,再两手握剑,朝铁球推去。
  最神妙的事发生了,整个太阴真气场被牵动诱导,化为一球气劲,随剑劲往向雨田印去,效果好的出乎燕飞料外。
  此招实受孙恩启发,当夜决战缥缈峰,孙恩以“黄天无极”向燕飞发动最猛的攻势,燕飞在败亡的边缘,悟出以太阳真水天然吸引太阳真火的特性,令孙恩的“黄天无极”偏移,破了孙恩的终极绝招。
  今次他先使出从卫娥偷学过来的气场,然后再利用至阳吸引至阴的特性,带动整个气场迎击向雨田,便如向雨田的“人球混一”,都是史无先例的奇招。
  “当!”
  燕飞全身遽震,五脏六腑像翻转过来似的,断线风筝般往后抛飞。至此方知向雨田的铁球,非只是一击之威那般简单,而是注入了多重气劲等于数个向雨田联手合击,如不是凹陷的气劲场先挫其锋锐,只此一击,足可要了他的小命。
  “蓬!”
  轮到化整个气场为一球的太阴气劲,撞上向雨田仍是气势如虹的铁球。
  向雨田的情况并不比燕飞好上多少,惨哼一声,连人带球硬被震退,直退回天穴边缘,每退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深达尺许的足印。
  燕飞终于停定,心叫好险,蝶恋花遥指距离拉至十多丈远的对手。
  若稍有差池,此刻已分出胜负,向雨田魔功的厉害,确在他想象之外。
  向雨田又向他走回来,神态轻松的把铁球搭挂肩膀上,垂吊身后,摇头笑道:“燕兄果是名不虚传,教我大感意外,连续两次封挡我的必杀技,令我只好改变战略,再不和你比拼招数,而是和你比拼速度和反应,在这方面,我师尊曾说过,我该是天下第一的。”
  燕飞心中一震,向雨田在受了他一记“日移月动”后,竟仍然丝毫无损?同一时间他更掌握到对手的真正意图。
  向雨田并非如他所说的比拼速度、反应,而是要和燕飞比拼精神力,也是燕飞阳神受损后最弱的一环;最致命的破绽。
  向雨田故意装作轻松悠闲的朝燕飞走过来,正是要向燕飞逐渐提升精神上的压力,攫取燕飞的心神,从精神的层面上摧毁燕飞的防御、斗志和能力。
  一般的高手当然没有此本领,但是具魔种的向雨田,正拥有这种类似金丹秘不可测的超凡神力。
  早在向雨田起步之初,燕飞已感心神被制,幻觉丛生,不但没法把握向雨田逼来的速度,且还生出向雨田逐渐远去,于是是截然相反的错觉,而向雨田的话声却灌满耳鼓,震荡着他每一道经脉,令他有立足不稳,没法提劲的骇人体验。
  燕飞便像陷身一个噩梦里,浑身乏力,且首次拥起失败绝望的情绪。
  若他不能在向雨田发动攻击前回复过来,明年今日此时将是他的忌辰。
  他定要“醒转”过来,好应付向雨田这挟强大精神力的一击。
  燕飞心中一动,想到了能“醒转”过来的一个可行的办法。
  剑回鞘内。
  只有蝶恋花还鞘的清音,方可以把他散失的精神重新凝聚起来,化解向雨田魔种的精神大法。
  “锵!”
  “锵!”
  逼近至五丈外的向雨田全身一震,愕然止步。
  怎会是两下清声而非是应有的一下鸣音?
  连燕飞也感意外。
  就在蝶恋花完全插入剑鞘前的刹那,燕飞的精神倏地扩展,直延伸往无限的远处,恰好感应到来自远方纪千千彷如杜鹃啼血的悲怆呼唤,就在这一刹那,燕飞与纪千千的心灵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但只有眨眼的工夫,然后两人的心灵倏地分离。
  虽只是电光石火的瞬间,但这对苦恋的男女已完全了解对方的情况,传递了心曲。
  于精神扩展的一刻,燕飞便像震断了向雨田加诸身上的所有精神力的绳缚,挣脱了向雨田精神上的克制,回复自由之身。
  燕飞的阳神复元了,就在此要命的时刻,究竟阳神的复苏是由纪千千的呼唤引发,还是在形式紧逼的生死关头重振威风?燕飞真的弄不清楚。
  燕飞完全回复过来,心灵晶莹剔透,无有遗漏,幻觉消敛无踪,且因成功向纪千千报了平安,心情大佳,含笑看着眼前可怕的劲敌。
  向雨田一脸惊异神色,在五丈外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神色凝重地道:“燕飞你是否一直在装葱?”
  燕飞明白向雨田的感受,现在的自己与阳神重新契合,再不像先前般能被向雨田控制和掌握,等于另一个人,当然教向雨田惊异莫名,以为他一直在弄虚作假。
  燕飞自然不会说破,全身气脉舒畅轻松,失而复得的动人感觉,令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呼咏唱,微笑道:“向兄不是要比拼速度和反应吗?为何半途而止呢?”
  向雨田忽然道:“燕兄不要再耍我了。告诉我,为何你的蝶恋花竟可自行发出鸣叫?”
  燕飞欣然道:“向兄的耳力教人惊异,竟可以听出蝶恋花是在触鞘前发出鸣声。哈!这该是一个秘密,向兄若想知道,好该用一个够分量的秘密来交换。”
  向雨田哑然笑道:“燕兄倒懂得斤斤计较,好吧!让我告诉你,我这链子铁球的故事。这个铁球是我亲自动手铸炼打造,本身虽非凡铁,但其真正用处却在于藏物,又可作武器,一举两得,我名之为‘铁舍利’,这个秘密够分量吗?”
  燕飞皱眉道:“铁壳内藏的是什么神妙的东西呢?为何竟以舍利为名?”
  向雨田苦笑道:“你好像比我更爱寻根究底,这个秘密焕秘密的交易暂时告吹哩!待我回去好好想想是否划算,再来找你如何?”
  燕飞讶道:“向兄肯不动手当然最理想。”
  向雨田叹道:“我只是暂时休战,号找个地方整理脑子内乱成一团的东西。我们的一战是在所难免。这样如何?今天子时已过,就再接着来的第二个子时初,我与你在边荒集古钟楼上的观远台决一生死。”
  燕飞淡淡道:“向兄想清楚点吧!人若死了,就什么都没有,向兄的远大理想亦会随之云散烟消。”
  向雨田哈哈笑道:“燕飞你务要唬我,你有什么斤两,我大致上已摸通模透,只不过因想不通你的蝶恋花为何可以自行鸣叫,挫了锐气,方肯暂且休战,非代表我怕了你。”
  燕飞语重心长地道:“正是此事,恰是向兄败亡的因由,还请向兄三思。”
  向雨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大笑去了。
  燕飞盘坐天穴之旁,思索武学上的问题。
  他必须想出一套全新的“日月丽天大法”,以应付现时的局面。
  他的阳神真确的完全复元过来,他感觉得到。今次的阳神受损,对他是得多于失。以前他对阳神总是迷迷糊糊,因为阳神是无形无影,捉不着摸不到。可是在阳神受损的一段日子里,他清楚感到阳神有与无的分别,且是截然有异的分别。那完全是一种精神上的感觉,也影响着他的情绪。
  好像现在他阳神复元了,所有扰人的情绪立即不翼而飞,整个人充满生机和斗志,精神的境界更是圆满无瑕,一切自具自足。
  全赖安玉晴至阴之气的恩赐,启动了阳神的生机,一切出乎天然,不由人的意志和期望操控。
  另一得益是他被逼在没有阳神的“支援”下,纯以太阳太阴二气,融入“日月丽天大法”内,创出奇招,使他更有信心可在杀伤力奇重的“仙门剑诀”外,创造出新的“日月丽天大法”,让他更可随心所欲,而不须动辄以“小三合”来和敌人分出生死。
  现在他已有两招在手,就是“仙踪乍现”和“日移月动”,都是利用阳火阴水的特性,能人之所不能。
  而阳火阴水即可互利互补,也可以独立施用。
  纯阳之招又如何?
  纯阴之招又如何?
  阳主进,阴主退!以阳火作攻,阴水主守,岂非是天衣无缝,仿佛天成的进击和防守招数吗?
  像燕飞这般的高手,只要在脑海中思量,便知招式是否可应用在现实里,一出手便是无可挑剔的绝招,便如写书的大师,只要是想得到的物状画像,均可气韵生动地描绘出来,低手当然另当别论。
  燕飞又记起谢安赠他的《参同契》,书中对阴阳之道有淋漓尽致的论述,虽非直接与武学有关,但燕飞的武学却从中得益甚大,如果能把其中理论融汇于“日月丽天大法”之内,岂非更是如鱼得水?
  忽然间,燕飞颇有一理通百理明的痛快感觉。
  燕飞同时叹了一口气,心中苦笑。
  他的武功可说是被逼出来的,自刺杀慕容文后,他躲往边荒集隐姓埋名,终日沉迷于杯中之物,不思上进,可是自吞下丹劫后,他的生命便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但要挣扎求存,还要不住突破,现实的情况根本不容他偷闲躲懒。
  今夜他如此积极的力图把阳火真水融入剑法内,故是受向雨田的激发,更主要的目标是万俟明瑶。
  他是没可能很下心肠以“仙门剑诀”去伤害明瑶,唯一的方法便是完全掌握阳火阴水的特性,把“日月丽天大法”重新创造改良。如此对上她时,方有法可想,有法可施。
  他也不愿和向雨田分出生死,但只要能令他认败服输,便可以和气收场,至少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只要有可能,他会努力一试。
  燕飞的思路又回到剑招上,阴极阳盛、阳极阴生,用之于剑招上又如何?
  倏忽之间,整套全新的“日月丽天大法”跃然成形于他的脑海之内,那种感觉是难以形容的,他从未想过可以在离黎明不到一个时辰的短暂时光内,构思出一套全新的剑法,而这套剑法则建基于原来的“日月丽天大法”之上。
  无数的招式,闪过脑海。
  其中最终极的招数,当然是“日月丽天”,那就是同时同步施展“太阳无极”和“太阴无极”,令“大三合”发生,粉碎虚空,开启可容多人穿越的“仙门”。
  想到这里,燕飞晓得尚需突破一道难关,就是如何同时施展阳火和阴水,如能解决这个难题,即使再遇上孙恩,他将大增胜算。
  燕飞一跃而起,拍拍背上的蝶恋花,便像和最亲密的朋友和伙伴打个招呼,对他这宝贝剑,他已生出了血肉相连的深厚感情,没有她,燕飞肯定不能傲立于此,呼吸着雪野新鲜的空气。
  说到底,他还要多些向雨田,若不是向雨田,他大有可能错过了纪千千绝望里的呼唤,如纪千千因此误会他死了,殉情自杀,将铸成千古恨事。
  就为了这个原因,他已不能下手毁掉向雨田。
  燕飞一声长啸,朝边荒集飞奔回去。
 
第三章 重返边集

  刘裕和屠奉三坐在一座山峰上,呆看着第一线曙光出现在海面上。两人都有点不想说话,一方面是筋疲力尽,更大的原因是经过一晚的搜索后,却是一无所获。
  经过反复推敲和测算后,他们把须搜索的范围大大缩小,只对吴郡和嘉兴以东的沿海地区作地毡式的探查,岂料仍找不到敌方秘密基地的半点影子。
  能否找到徐道覆的反攻基地,是他们此仗成败的关键,更是刻不容缓,愈有时间部署,愈有胜算,所以两人连夜动身,且心中颇有十拿九稳的感觉,岂知事与愿违,到最后仍一无所得,怎教他们不意兴阑珊,大失所望。
  潮水哗啦啦的作响,一重一重的潮浪涌向陆岸浅滩,撞上礁石时更是浪花激溅,从高处望下去,非常壮观,可是两人都失去观赏的心情。
  刘裕呆看潮水暴涨的大海,心中最大的愿望,是忽然发现天师军的战船,正朝他们的秘密基地驶去,那他和屠奉三便可悄悄跟踪,找出徐道覆的巢穴,只可惜海面上没有半艘船儿的影子。
  这是否意味着将彻底的失败呢?
  刘裕还有一个想法,是给江文清一个惊喜。从阴奇处获悉江文清亲自领军南来,他期望见到她但也有点怕见到她,心情复杂矛盾,连他自己亦不明白这种心情。
  江文清白江海流败亡于聂天还手上后,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种沉重的打击他是明白的,所以更渴望做出点成绩来,令她雀跃开怀,因此当遍寻而一无所得后,他尤为失落。
  屠奉三叹了一口气。
  刘裕苦笑道:“是不是根本没有这么一个基地呢?徐道覆反击的水陆部队,是藏于海上某一个岛屿处。”
  屠奉三断然摇头,道:“在兵法上这是最愚蠢的部署,而徐道覆绝非不懂兵法的蠢蛋,所以秘密基地肯定存在,只是我们一时间找不到吧!试想在远征军有心提 防下,徐道覆的船队声势浩荡的从海上直驶往嘉兴和吴郡去,还如何收奇兵突袭,攻其无备之神效?只怕天师军也要输掉此仗。”
  刘裕找不到反驳他的话,陪他叹了一口气,颓然道:“我们是否仍要找下去呢?”
  屠奉三仰望乌云密布的天空,坚定的道:“当然要继续找下去,我们还有退路吗?我宁愿战死沙场,也不会回边荒集苟且偷生,等待桓玄来收拾我。”
  刘裕心中同意,屠奉三没有退路,他更没另一条路可走,不由重新扫视远近,忽然全身遽震,双目射出奇光。
  屠奉三讶然循他注视的方向瞧去,奇道:“你有甚么发现?我倒看不到甚么特别的地方。”
  刘裕深吸一口气,嚷道:“你再看清楚点,潮退和潮涨的分别。”
  屠奉三一震道:“我的娘!徐道覆这小子想得真绝。”
  在东北方三里许处的陆岸,潮水淹没了岸沿的石滩,还朝内陆涌进去,登时把一道流出大海的小河扩阔,从本仅可容一艘小艇经过的浅窄河道,变成可容一艘大舰通行的水道,其变化神妙非常。
  屠奉三精神大振的道:“这叫天助我也,我们若不是居高临下,肯定会错过这番景象。这道小河连接着一个小湖,址附近小河流集之处,天师军的秘密基地,肯定在深入内陆某一隐蔽地点,难怪我们找不到。”
  刘裕跳了起来,道:“去吧!”
  ※       ※       ※
  燕飞的回归,把荒人胜利的情绪推上颠峰,虽然刚在彻夜狂欢之后,仍于下午举行钟楼议会,以决定边荒集未来的动向。
  能出席会议的议会成员全体在场,列席的有刘穆之、王镇恶、丁宣、高彦、庞义、方鸿生和小杰。
  小杰还足首次得到列席的资格,皆因在此仗他立下大功,保住了高彦。
  卓狂生以主席的身分,先向燕飞简报了夺回北颖口的整个过程。最后道:“今次一战功成,有若拨开云雾见青天,今决议会要讨论的,就是如何北上支持拓跋 圭,以应付明春慕容垂的反击战,只要击垮慕容垂,我们便可把千千小姐和小诗姑娘迎回边荒集。他奶奶的,捱到今天真不容易。”
  众人并没有欢呼怪叫,皆因晓得此战并不容易,而且即使能打败从未吃过败仗、堪称无敌于北方的慕容垂,能否救回千千主婢,仍属未知之数。
  慕容战道:“今仗之所以能大获全胜,关键处在高小广尽悉敌况,使我们能速战速决,把敌阵夷为平地。而高小于之能活着回来作报告,则在于向雨田这家伙肯 剑下留人。唉!我的娘!向小于确教人又爱又恨,不知该当他是朋友还是敌人?不过纵然视他为死敌,他也是个有趣和可爱的敌人。”
  姬别道:“我们被逼答应他可让他在集内来去自如,又可向小飞你挑战,时间地点任他选择。唉!我们都不想你宰掉这家伙,但又知以他的功夫,你是没可能剑下留情的,真教人烦恼。”
  卓狂生提醒道:“这个家伙绝顶聪明,小飞千万勿掉以轻心,必须全力以赴,若存留手之心,说不定连你老哥也要吃亏。”
  燕飞尚未有机会报上此行的遭遇,因回集时人人宿醉未醒,问言笑道:“我和他交过手哩!”
  卓狂生失声惊呼,其它人也瞪大眼睛看着他。
  高彦色变道:“你不是已宰了他吧?”
  燕飞从容道:“你们放心,他仍活得好好的,还定明晚子时头,大家在上面的观远台决一生死。”
  拓跋仪问道:“你在何处碰上向雨田,交手的情况如何?”
  他问了众人都关注的问题,大家无不众精会神的聆听。
  燕飞道:“他在天穴截着我,和我过了三招,严格来说该是两招半,双方以平手作结,临走前他定下战期,就是如此这般。”
  众人都听得一头雾水。
  燕飞心中苦笑,若要他详细交代交手的过程,恐怕卓狂生的炒笔仍力有未逮,难以描述其中的微妙处。更何况他若真的说出来,便要泄露仙门之秘了,所以他只能含糊了事。
  王镇恶道:“燕兄有击败他的把握吗?”
  燕飞微笑道:“坦白说,虽然大家交过手,但直至此刻我仍未摸清楚他的功底。信心当然是有的,且是十足的信心,难处在于不足要杀他,而是要他甘心认败服输。我明白大家的心意,希望我不会今你们失望吧!”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燕飞一向谦虚,可以说出这番话,肯定非是虚造。
  呼雷方不解道:“连我们也不晓得小飞你何时回来,这家伙怎能在天穴截着你?他怎知你回集前会绕道往探天穴?”
  他说出众人心中的疑惑。
  燕飞苦笑道:“大家兄弟,我当然不会向你们说假话,但有些事真的很难解释,我和秘人的关系并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么简单,事实上我早在长安便认识向雨田。 而向雨田此人更是大有来历,非是一般秘人。简而言之,他是某一神秘派系的衣钵传人,他的师傅在数十年前曾有一段叱咤风云的岁月,天下无人能制,最后为避敌 隐居沙漠,受秘人的崇敬。”
  王镇恶遽震道:“向雨田竟是魔门传人!”
  燕飞点头道:“王兄既知道有魔门的存在,可省去我不少唇舌。”见除王镇恶外人人一头雾水,遂扼要的解释了魔门和墨夷明的来龙去脉,然后道:“魔门的心 法武功,与流俗不同,向雨田修的更是魔门最高的心法,上窥天道,令他拥有超凡的灵觉天机,能人之所不能,故而能在天穴把我截着。”
  慕容战皱眉道:“想不到竟有如此诡异的江湖门派,如此是否代表魔门要与我们荒人为敌呢?”
  燕飞道:“魔门确实已蠢蠢欲动,目的是为了争天下,但我们却不可把向雨田与魔门一概而论,向雨田此人独立特行,不群不党,并不认同魔门的理念。只要我明晚能击败他,将可把他的问题彻底解决。”
  卓狂生道:“好了!对向雨田的讨论到此为止,现在轮到最重要的人事,就是如何营救千千土婢的问题。”
  众人同时起哄,个个摩拳擦掌,气氛热烈。
  程苍古道:“小飞有甚么好主意?”
  拓跋仪代答道:“我们先要解决秘族的问题,否则一切休提。”
  红子春点头同意道:“对!收拾了向雨田,并不等于收拾了秘族,和向雨田交手,可以明刀明枪,干净利落,但要对付-个以秘人组成的军团,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慕容战向燕飞问道:“南方的情况如何?你见过刘爷和老屠吗?”
  燕飞把南方的情况作了个详尽的报告,除了有关安玉晴和刘裕与谢钟秀的瓜葛外,其它都没有隐瞒,当说到斩杀魔门三大高手,众人轰然鼓噪喝采,最后述说与孙恩缥缈峰之战,众人更是听得喘不过气来。
  卓狂生长笑鼓掌道:“精彩精彩!小燕飞三战孙恩,竟又以两败俱伤平手作结,本馆主又多了说书的好题材。”
  接着讶道:“但看小飞你的神态模样,绝不似有伤在身。”
  燕飞漫不经意的道:“直到与向雨田交手时,我仍身负内伤,车好在接第三招也是这次交手最后一招前,忽然好了!”
  费二撇哑然失笑道:“燕爷在说笑吗?天底F哪有人靠动手过招来疗伤?”
  姚猛道:“你懂甚么?这叫燕飞神功,也就是能人所不能,故一剑即骇退向雨田,吓得他屁滚尿流地走了,甚么约期再战只是场面话,我保证到时屁都不见他放半个。”
  众人哄然大笑。
  燕飞心中苦笑,事实上他是差些儿便输个一败涂地,当然他明白众人对他的信心,亦没有人担心他与向雨田的决战,只有他明白,向雨田是个在任何一方面均能与他匹敌的对手。
  道:“现在不论刘爷或北府兵,都陷身于与天师军的激战里,司马道子若能保着建康,可说是邀天之幸。在这样的情况下,桓玄肯定坐大,乘机扩展势力,我们如果疏忽了他,不用到明存,我们便已完蛋。”
  众人沉默下来。
  对荒人来说,最害怕的就是要打一场南北两条战线的战争,皆因兵力不足,力有未逮。
  程苍占叹道:“只要桓玄攻陷寿阳,等于北颖口被夺,我们的确肯定完蛋。”
  卓狂生道:“刘先生一直没有说话,是否有甚么好主意呢?”
  所有人的日光全集中到刘穆之身上,看这位智者有甚么奇谋妙策。
  刘穆之从容道:“我们究竟有多少可用之兵?”
  慕容战答道:“我不知该否以”兵“来形容我们的战十,坦白说我们并没有正式的军团,但作战的经验却比正式的军团更要丰富,人人自愿参与。在过去守护和反攻边荒集的战争里,我们边荒集更是全民皆兵,老弱妇孺都负超支持和后勤的工作。”
  拓跋仪续下去道:“如果目标明确清楚,例如是为千千小姐而战,在议会的号召下,夜窝族肯定人人奋不顾身,自愿齐赴战场。以此作计算,我们可动员的人手在一万到一万二千人间。”
  王镇恶动容道:“这是很强大的力量了。尤其是人人自愿参战,斗志和士气均胜敌一筹。”
  刘穆之微笑道:“就当我们能上战场的战士有一万人,只要再加训练,改良装备,便可真正成为一支有组织的劲旅。这方面由镇恶负一只如何?只要每天操练一个时辰,到明年春天,他们将变成能纵横天下的军团,且不会影响边荒集的生产。”
  卓狂生捋须笑道:“在北颖门之战前,恐怕仍有人会怀疑镇恶的能力,现在该没有人有异议了。对吗?谁反对呢?”
  慕容战喝道:“全体通过,就这么决定。”
  王镇恶慌忙起立,激动至眼也红了,躬身向议会表示感谢。
  众人都明白他的心情,王镇恶这个本来对前途绝望心死的人,终于在边荒集得到机会和希望,重燃死去了的壮志雄心。
  王镇恶坐下后,费二撇苦笑道:“刘先生该清楚现时边荒集的情况,虽说卖马和边荒游令边荒集经济大有起色,但离完全复苏,仍是言之过早,现在只算是勉强 撑得住。但若要装备一支万人的军队,却在在需财,只恨为了建造双头舰,已耗尽了我们的财力,我们实在无余力支持庞大的军事行动。”
  刘穆之胸有成竹的道:“如果我们多厂那丘车黄金义如何呢?”
  费二撇呆了一呆,拍额道:“我差点忘了,对!五车黄金!哈!一切问题当然迎刃而解。”
  众人齐声欢呼喝采,似是黄金已进了袋内去。
  刘穆之道:“现在我们首要之务,是保着南北的运输线,北线的问题暂且解决,而南线只要保住寿阳不失,我们的计划便可顺利进行。”
  呼雷方道:“寿阳的胡彬是自己人,也是明白人,很容易商量。”
  慕容战道:“我会亲赴寿阳,找胡彬讨论对策,让他晓得我们会全力支持他。”
  燕飞道:“胡彬始终是北府兵的将领、大晋的官员,他的意向会受我们刘爷的表现影响左右。”
  慕容战点头道:“我晓得如何拿捏的了。”
  高彦笑道:“有战爷出马,何用我们担心呢?”
  姬别道:“我们还要找孔老大说话。不过孔老大肯否全力支持我们,亦须看刘爷的表现。唉!希望刘爷确是真命天子,而非老卓硬捧出来的偶像。”
  卓狂生不悦道:“我怎么硬捧他出来呢?你们对我和对刘爷都要有信心,放长你的眼睛去看吧!”
  燕飞心中苦笑,他是在座唯一晓得根本没有真命天子这回事的人,但当然不会揭穿。
  道:“了却向雨田一事后,我要立即赶往平城,把黄金押运回边荒集,同时设法解决秘族的事,边荒集便交给各位打理了。”
  众人轰然答应。
  燕飞脑海浮现万俟明瑶诡秘动人的玉容,心中暗叹,避不了的事终要面对,当年热恋她时,怎想到有一天情侣会变成敌人?
  卓狂生喝道:“议会结束,小飞请留步,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你是逃不了的。”
  燕飞再暗叹一口气,敌人固难处理,但有时朋友兄弟更不易应付,现在他的情况便是最好的例证。
 
第四章 因爱成恨

  刘裕和屠奉三两人坐在小河旁,你眼望我眼,都有一场欢喜一场空的感觉。此时他们循河道深入内陆三十多里,仍是一无所得,想象中的敌方秘密基地仍是没有踪影。
  屠奉三叹道:“我们还以为运气来了,岂知又猜错了,结果空欢喜一场。”
  刘裕目光巡视北面的一列山峦,随口问道:“山后是甚么地方?”
  屠奉三沉吟片刻,道:“你忘记了吗?那是附近最宽阔的河流吴淞江,且是最被我们怀疑的河道,只恨我们前前后后搜索了不下五、六遍,仍没有任何发现,最后只好对此河死心。”
  刘裕道:“我们是低估了徐道覆,只要他随便在附近深山找个藏军的秘处,除非我们能把两城以东方圆数百里之地翻转来搜索,否则便是我们眼前般的情况。”
  屠奉三摇头道:“我并没有低估徐道覆,因为要藏起一个部队,作攻城前的种种预备上夫,总有蛛丝马迹可寻,但照现在的情况看,这个秘密基地该颇具规模, 不但可藏人,更可储起大量的粮货物资,一切能自给自足,不假外求,只要没有人离开基地,等若与世隔绝。可是当海上船队开来会合后,这个隐秘的基地立成攻打 嘉兴、吴郡两城的强大后盾,不虞缺乏粮草、武器和攻城的器械。”
  刘裕仍在打量树木苍苍的山脉,道:“要在山区设立这么一个据点,绝不是一年半载办得到的事,难道徐道覆多年前已有这样的计划吗?”
  层奉三道:“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在三个月前此区仍在晋室的控制了,要在官兵的眼皮广底下,经年累月大兴上木的建立这样一个深山穷谷中的寨垒,是没有可能的事。”
  刘裕道:“若真有这么一个寨垒,就肯定藏于此延线数十里的山区内,因为山的北面便是两城东最大的水道,四通八达,没有更为理想的地方了。”
  又叹道:“但要搜遍这道山脉,恐怕至少二、二十天的时间,等找到时我们已错失时机。”
  屠奉三道:“那就要看我们的运数了,不!该是要看刘爷的运数,或许我们就这么跑上山去,刚好看到秘寨的大门。”
  刘裕颓然道:“不要耍我哩!甚么真命天子?现在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笑话。咦!”
  屠奉三一震往他瞧去,道:“你也听到古怪的声音?”
  刘裕目光投往山脉西面里许外一座高耸的山头处,道:“声音似是从山峰后方传过来的。”
  话犹未已,他们所怀疑的方向又传来另一下响声,微弱模糊,仅可耳闻,且须是两人灵敏的耳朵。
  屠奉三听得双眼发亮,道:“好像是大树倒卜的声音。”
  刘裕道:“不是这么巧吧?”
  屠奉三拍道:“肯定错不了,部说你是真命天子哩!”
  刘裕弹跳起来,想起了任青媞,记起她以寻宝游戏来比喻寻找真命天子的话,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为何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她呢?
  屠奉三世兴奋地跳将起来,搂着他肩头道:“今次全托刘爷你的鸿福。”
  刘裕苦笑道:“找到敌人的贼巢再说如何?希望今回不是另一次的失望就好了。”
  ※       ※       ※
  燕飞走出钟楼,大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总算暂时应付了卓狂生这疯子,他不是不想说实话,而是不能尽说实话,故而在一些问题关节上给他问得哑口无言,只好胡混过去。
  高彦、庞义、方鸿生、姚猛和拓跋仪正在楼外等他,见他终于脱身,齐声怪叫欢呼,为他高兴。
  高彦笑道:“老卓写书写得疯了,小飞你勿要怪他,要怪便只好怪他的娘,生了这么一个疯子出来。”
  众人放声大笑,均有轻松写意的感觉。
  卓狂生出现在燕飞身后,笑骂道:“高小子你是否在说救命恩人的坏话?”
  姚猛故作惊奇的道:“卓馆主何时成了高小子的救命恩人?你不是一向都在当高小子和小白雁间的淫媒吗?”
  他的话登时惹起震天笑声。
  此时古钟场空空荡荡,除他们外不见其它人。这是边荒集的特色之一,古钟场的日和夜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尤其昨夜荒人狂欢达旦,大多数人不是尚未酒醒,便是躲起来好好睡一觉。
  拓跋仪正要说话,见燕飞忽然神情有异,目光投往小建康的方向,忙循他的目光瞧去,大感愕然。
  向雨田潇洒自然地出现在广场边缘处,轻轻松松地朝他们走过去。
  方鸿生一呆道:“这家伙不是想提早送死的时间吧?”
  高彦警惕的道:“小心点!谁都不知他在打甚么鬼主意。”
  姚猛沉声道:“不如我们连手把他干掉,一了百了。”
  卓狂生骂道:“姚猛你真没种,这样的情节,写进我的天书去肯定令我们荒人遗臭万年。”
  姚猛苦笑道:“说说也不可以吗?”
  向雨田此时来至离他们百多步的距离,拱手敬礼道:“各位荒人大哥你们好!你们果然是信守承诺的人,且守诺守得过了分,我一路入集,竟没有人多看我半眼,认得小弟的还向我打招呼,令小弟也感到挺古怪的。”
  卓狂生捋须笑道:“原因是我们曾颁下指令,着所有荒人兄弟姊妹只可当你是另一个边荒游的客人,如果你今晚经过青楼的门外,给我们的莺莺燕燕硬架你入楼内风流,你千万勿要误会是个陷阱,因为她们只是把你当作一个肯花钱的恩客,向兄明白了没有?”
  向雨田一脸欢容的来到他们前方,扫视众人,最后日光落在卓托生身上,道:“想出这个指令的人大不简单,肯定是你们议会的第一谋士,我这叫见微知着,敢问究竟是谁呢?”
  卓狂生淡淡道:“向兄认为我会告诉你吗?”
  向雨田哑然失笑道:“卓馆主是瞎担心哩!现在我仅余一个任务,就是击倒燕飞,然后立即有多远走多远,其它的小弟管他的娘。”
  方鸿生嗤之以鼻道:“你是否在作梦呢?击倒燕飞?哼!下一世恐怕也不行。”
  向雨田洒然耸肩,并没有反驳他,不但没露出半点介意的神色,还似是听到最好笑的事,这个反应却比甚么反击的话更有力。
  姚猛待要发言,被卓狂生打手势阻止,微笑道:“向兄今次入集,不止是只打个招呼吧!”
  向雨田目光转往含笑不语的燕飞,像想起甚么似的叹了一口气,道:“我想和燕兄单独说几句话,最好有坛雪涧香帮助谈兴。每次说书提到燕兄,总不会忘记赞许雪涧香-番,今次该不会令我失望吧!”
  “敬燕兄-杯;敬我最可怕的对手-杯。”
  “叮!”
  两个杯子在桌上轻触一记。
  向雨出举杯一饮而尽,接着急喘两口气,咋舌道:“果然名不虚传,雪涧香肯定是天下无敞的绝世佳酿,卓狂生并没有过度吹嘘。”
  接着目光往燕飞投去,微笑道:“酒好人更好,蝶恋花竟能在剑柄触鞘前的刹那自动鸣响,少点耳力也会以为只是一下清鸣而非连续两下,燕兄是怎样办到的?”
  燕飞没有直接答他,看着手上的空杯子道:“我有一个提议。”
  向雨田苦笑道:“我想先问燕兄一句,你仍爱明瑶吗?为何我和你见面后,你没有提起过她?”
  燕飞瞧着他皱眉道:“现在岂是说男女私情的时候?向兄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永不肯向命运屈服、不肯受任何羁绊的人,现在明知胜败生死难料,一旦失手所有目标理想将全化为乌有,向兄仍要讲甚么师门欠秘族的债吗?”
  向雨田目光灼灼的和燕飞对视片刻,平静的道:“燕兄你晓得吗?明瑶向你展示那个勾了你魂魄的笑容时,当时我正坐在她身旁。”
  燕飞微颤一下,呆瞪着他。
  向雨田叹道:“当时我和明瑶坐马车往皇宫去,且吵了起来,为的正是他奶奶的欠债还债的问题。我认为只要助她救回族长,便算还债,从此我可以回复自由之 身,她却坚持我只是还了本,尚欠她利钱。他的娘!这是多么的不合理?我气得忍不住和她吵起来,我从未试过向她发这么大的脾气,就在此时,我们看到你站在街 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对街的一所青楼。”
  燕飞深吸一口气,压下因回忆当时情景而波荡的情绪,沉声道:“说下去。”
  向雨田道:“那时我心中暗忖这个人虽打扮普通,又没有携带武器,但肯定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且有种非常引人的特质,是我平生未见过的。就在此时,明瑶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掀开帘子,向你微笑,而你则被她的笑容完全打动了,像给人点了穴般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发呆,明瑶放下帘子时,我心中还在想,又有一个傻瓜有 灾难哩!”
  燕飞心中一紧,正是那个笑容,令他陷进万俟明瑶的情劫里,其威力及得上丹劫,只是过程却漫长多了,似若历尽生死轮回,直到他遇上纪千千,方能勉强回复过来。听到向雨田重述当时的情况,透露他所不知的另外实情,确有欲语难言的感慨。
  向雨田愤然道:“我明知她是故意当着我面去勾引别的男人,但我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因为我有把柄落在她的手上,否则以我的性格,只要我认是对的,不管她怎么想,老子说还清了欠债便是还清了,要走便走,谁能管我?”
  燕飞拿起酒坛,为他注酒,问道:“你有甚么把柄落在她手上?”
  向雨田看着美酒注进杯子里,颓然道:“《道心种魔人法》分为上下两卷,上卷是如何培育魔种,下卷则是由魔入道之法,但直争先师辞世,我才知道下卷的存在,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有上卷而没有下卷。”
  燕飞为自己的杯广斟满了酒后,放下酒坛,道:“下卷在明瑶手上吗?”
  向雨田拿起酒杯,把雪涧香尽倾喉咙里去,把杯子重直按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目光往燕飞投去,狠狠道:“正是这样子。先师最清楚我的性格,所以 临终时才告诉我有下卷这一回事,还说下卷交了给明瑶,待我清偿了欠秘族的债后,明瑶自然会把下卷归还给我,唉!现在你该明白我的为难处。”
  燕飞不解的道:“她不是要你为她杀三个人吗?现在你纵能杀我,仍欠她两条人命,她依然可以指你未偿还所有欠债。”
  向雨田回复平静,苦笑道:“我陪明瑶一起去见慕容垂,当时在场的尚有宗政良和胡沛,顺带说几句题外话,慕容垂确不愧胡族第一高手的称誉,不论才智武 功,均有鬼神莫测之机,所以当我见到他,便认定他必胜无异,你们和拓跋圭绝对斗他不过。但到今天我再不敢那肯定,因为遇上了你,你肯定是和他旗鼓相当的对 手,你们若对上了,会有一番恶战。”
  燕飞举酒一饮而尽,点头道:“多谢向兄提点。”
  向雨田露出回忆的神情,道:“那是明瑶第二次去见慕容垂,之前她和慕容垂已说过话。她当着慕容垂指定要我杀你,杀高小子只是胡沛的提议,至于第二个 人,则是我胡绉出来,好吓唬你们荒人。明瑶更说明只要我杀了你,我欠她们的债便一笔勾销,下卷会物归原主。唉!所以高彦的小命是无关重要,只要我能干掉 你,明瑶再无可推托。”
  燕飞苦笑道:“看来我的提议向兄是不会接受的了?”
  向雨田道:“今次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一句话。”
  燕飞讶道:“向兄想问甚么呢?”
  向雨田道:“告诉我,慕容垂是不是晓得你就是杀死慕容文的刺客?”
  燕飞心中一颤,终于猜到向雨田的心事,点头道:“他肯定知道。”
  向雨田拍桌叹道:“就是这样!当明瑶指定要我杀你时,神态有点异常,那时我并不在意,直至见到燕飞就是拓跋汉,我才有点醒悟,现在终于由你亲自证实。明瑶啊!你的心究竟在打甚么主意呢?明知燕飞你就是你的情郎拓跋汉,竞指定要我杀他。”
  燕飞道:“我从来不是明瑶的情郎,她只是在玩弄我的感情。”
  向雨田沉声道:“你错了,明瑶以前的男人或许只是她的玩物,但你却异于她往日的情郎,因为你是第一个主动离开她的男人,这对她的骄傲是至严酷的打击。 打从开始,我便知她勾引你是在玩火,既会烧伤你同时等于引火自焚,所以她逼我来杀你,因为我和你都是她最痛恨的人,燕兄明白吗?”
  燕飞摊靠椅背,无话可说。
  今次轮到向雨田拿酒为他添满杯子,再为自己注满一杯,然后举杯笑道:“这一杯是为我们的同病相怜而饮的,我和你表面上活得比任何人都要风光,事实上却是在明瑶纤掌内的两条可怜虫,明晚子时还要打生打死的。就为我们的处境喝一杯如何?”
  燕飞举杯和他相碰,把变成了苦涩的美酒直灌下肚。
  丝丝细雪,从天上洒下来,小酒馆内外都静悄悄的,这酒馆位于夜窝子内,因时间尚早,仍未开始营业,给燕飞借用来与向雨田谈话,雪涧香则是从红子春处张罗来的,新酿的雪涧香远及不丘这般火候十足。
  燕飞放下杯子,道:“我们真的非打不可吗?”
  向雨田道:“明瑶太明白我了,清楚我为了另一半的《道心种魔大法》,肯做任何事。我还可以有另一个选择吗?明晚不是燕兄死,就是我向雨田亡,这是命中注定的。”
  燕飞道:“我们其中之一的死亡,可以今明瑶感到快意吗?”
  向雨田道:“明瑶既指定要我杀你,早清楚后果,至于事后她会有甚么想法,是她的问题,与我们明晚的决斗根本没有关连。“燕飞凝准向雨田,一字一字的沉声道:“坦白告诉我,明瑶在你矢志求天道的心中,是否仍占有一个席位呢?”
  向雨田微一错愕,现出思索的神色,接着放下酒杯起身,摊手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或许是因我多年来一直禁止自己去想这个问题。明晚我会准时到, 燕兄千万勿要手下留情,否则死的肯定是你。为了下卷,我是会全力以赴的,希望燕兄清楚我为人行事的作风,不要有任何误会。我当你是朋友,才会说这番话,请 哩!”
  说罢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了。
  燕飞坐着发呆,直到拓跋仪坐入向雨田刚才的位置,方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第五章 秘密基地

  两道人影迅捷地过山穿林,最后奔下一道山坡,然后躲进一堆乱石后。
  他们正是刘裕和屠奉三,两人一洗颓丧之气,两双眼睛射出兴奋神色,并肩挨着其中一块巨石坐下,虽在一轮全力奔驰下颇感力竭,脸容仍难掩喜色。
  刘裕轻拍一下腿于,先出声道:“徐道覆那免崽子果然了不起,竟找到这么一个鬼地方作贼巢,藏于深山之上,又以树木覆盖,难怪我们差点找不到。”
  屠奉三喘息着道:“他奶奶的!这座石堡肯定是早巳存在,由前人所建的,老徐只是把旧堡修复扩建。如果我没有猜错,以前江边该设有码头,只是给老徐拆掉。”
  刘裕点头道:“对!且有道路从半山的堡寨直通往江边,不过现在都被老徐以障眼法遮盖了,但如果他们有材料在手,只要半天时间,便可重新架设码头,最妙是石堡有路通往后面的山谷,让天师军的工匠可以砍木伐树,建造大批攻城的工具。”
  稍顿又道:“我们刚才见到的那个人,究竟是大师军的哪个将领呢?”
  屠奉三沉吟道:“看形相该是天师军新崛起的大将张猛,这是个不能小觑的人,徐道覆得他之助,如虎添翼,所以差他来主理这最重要的反击行动。”
  接着道:“我们终于掌握到敌人的布置部署,这更是胜败的关键,只要我们不让敌人晓得我们的存在,我们将有希望赢得最后的胜刊,故而保密是头等要务,我们不但要瞒过敌人,还要瞒苦己方的-些人,以免秘密外泄。”
  刘裕默然片刻,道:“你是否想向宋人哥隐瞒此事?”
  屠奉三道:“我不是不信任宋大哥,但他始终和谢家有主从之情,渊源深厚,我怕在某些特别的情况下,他会忍不住向谢琰透露秘密,那我们的计划便行不通了。”
  刘裕道:“如果将来宋大哥发现我们欺骗他,他会有甚么感受呢?”
  屠奉三苦笑道:“我倒没有想过事后会如何的问题,只知道若赢不了此仗,我们便要完蛋。”
  刘裕道:“我信任宋大哥。他是明白人,明白即使谢琰晓得天师军秘密基地的存在,仍是回天乏术,只是把败亡的口产拖长,苟延残喘多一点时间,而我们则一 败涂地,在权衡利害下,宋大哥会作出明智的选择。我们不但不应瞒他,还要唯恐他知得不够仔细,让他晓得我们是绝对信任他。”
  屠奉三叹道:“这是我和你不同之处,好吧!便依你之言,不过却非因为我觉得这是更聪明的做法,而是因我现在更认定你是真命天子,相信刘爷你的运数。”
  刘裕笑道:“又在耍我了!甚么真命天子?我去他的娘。”
  两人对视而笑,他们此时的心情,比之今早遍寻不擭的情况,确有天渊之别。
  屠奉三笑着道:“要回去了吗?”
  刘裕跳将起来,欣然道:“此处离敌巢不到二十里,仍属险地,愈早离开愈好。”
  屠奉三油然起立,拂拂沾在身上的沙石草屑,微笑道:“刘爷的心情我是明白的,可以向佳人送上见面大礼,当然足愈早回去愈好。”
  刘裕想起江文清,心底里涌出难言的滋味,笑道:“你令我想起高小子,只有他从不肯放过说这种话的机会。”
  探手搭着屠奉三肩头,道:“回家哩!”
  ※       ※       ※
  拓跋仪开门见山的道:“这个关系重大的情报你是如何得来的?”
  燕飞心中大感为难,在他得知赫连勃勃将突袭盛乐一事上,想编出能令拓跋仪信服的谎话是不可能的,何况他根本不想向这位儿时好友说谎。苦笑道:“你可以撇开这个问题不问吗?”
  拓跋仪不悦道:“有甚么事须如此神秘兮兮的?就算我不问,族主也会问。”
  燕飞坦白答道:“小圭明白是甚么一回事,所以绝不会有延误军机的情况。”
  拓跋仪不解道:“你说得我更胡涂了,族主怎会明白呢?”
  燕飞把心一横,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有些心理准备,不要真给弄胡涂了。唉!我不告诉你,实在是为你着想。”
  拓跋仪一头雾水的道:“我现在更想知道真相,究竟是甚么一回事?你有甚么难言之隐?”
  燕飞心忖我的难言之隐是愈来愈多,愈趋复杂,有时真的弄不清楚何时该说实话,像刚才便被卓狂生那疯子逼得很惨。道:“我们在慕容垂身旁有个超级的探子。”
  拓跋仪愕然道:“竟有此事?这有甚么问题?为何不可以说出来,你怕我会泄秘吗?你当我是哪种人呢?”
  燕飞苦笑道:“你先不要发脾气,我们这位超级探子,就是千千。”
  拓跋仪失声道:“甚么?你是在开玩笑吗?消息如何传递出来呢?且当时你正身在南方。”
  燕飞如释重负的道:“关键处正在这里,隔了万水下山也不是问题,我和千千是以心来传递信息的。”
  拓跋仪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道:“你是说真的?”
  燕飞摊手道:“信不信由你。”
  拓跋仪失声道:“这是没有可能的。”
  燕飞道:“事实如此,所以我既能及时在北颖口前截着慕容垂掳走千千主婢的船队,义能潜入荣阳见上千千一面。在建康假死百天后,我多了些连自己也不明白的能力。”
  拓跋仪显然一时闪仍没法接受,问道:“族主……族主他……”
  燕飞道:“他接受了。来!喝杯酒定惊!”
  举起酒坛,为他斟酒。
  拓跋仪瘫痪在椅内,吁一口气道:“这是否古人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燕飞义为自己倒酒,叹道:“坦白说,我怎知道呢?或许是老天爷有眼,可怜我们拓跋族国破家亡,为我们做点好事。”
  接着举杯道:“为我族的复国希望喝一杯。”
  拓跋仪和他碰杯,两人把酒一饮而尽。
  燕飞放下酒杯,问道:“你的荒游之恋又如何呢?”
  拓跋仪平静的道:“素君有了身孕。”
  燕飞失声道:“甚么?”
  拓跋仪重复道:“素君怀了我的孩子。”
  燕飞道:“恭喜你!”
  拓跋仪摇头苦笑道:“在这朝不保夕的年代,有甚么好恭喜的?我最怕自己不能尽父亲的责任。”
  燕飞讶然看着他,道:“你好像真的很担心?为何这么悲观呢?”
  拓跋仪道:“我顶多只是想法现实。一旦慕容垂大军发动,我便要到战场去,生死难卜,孩子出世时,我能否陪在素君身旁,仍是未知之数。”
  燕飞心忖那自已是否过分乐观了?
  拓跋仪道:“我不想素君留在边荒集,可是现在天下间有哪处是安乐之土”
  燕飞点头道:“北方早巳乱成一团,南方则是大乱即至,看来仍是边荒集太平一点。”
  拓跋仪道:“经过两次失陷,谁还敢保证边荒集的安全?边荒集已成天下兵家必争之地,战火可在任何一刻烧到这里来,我又可能不在这里,怎放得下心呢?”
  燕飞心中一动,道:“我倒想到安置素君的一个好地方,看似危险,事实上却颇为安全。”
  拓跋仪讶道:“竟有这么一个地方?”
  燕飞道:“你听过崔宏吗?”
  拓跋仪道:“当然听过,你亲自向族七推介他,他亦得到族主的重用。”
  燕飞道:“他的崔家堡位于北方,崔家子弟在崔宏的苦心训练下,人人精通武事,加上石堡规模宏大,有强大的防御力,四周尽是平野河流,附近又没有大城, 虽位处燕人势力范围内,却能自给自足,保持独立,际此慕容垂无暇他顾之时,当是安置素君的理想处所。只要你同意,我可以和你一起把素君送到那里去,如此你 便可以放下心事。孩子出世时,你到那里去也方便多了。”
  拓跋仪心动道:“待我无去和素君商量,再给你一个确实的答复。”
  此时高彦走进来,坐到两人之间,兴奋的道:“向雨田那家伙竞到北大街的千里马驿馆要了间厢房,入房后便没再出来,这小子的确胆大包天。”
  燕飞道:“他是绝不会闹事的,胆子大或小并没有关系。”
  高彦道:“你这么相信他?此人行事难测,有他在集内,我再没有安全的感觉。”
  拓跋仪笑道:“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在燕飞身旁。”起身拍拍高彦肩头,径自离开。
  高彦目光落在雪涧香上,立即发亮,毫不客气的整坛捧起来,摇晃着道:“还剩下多少,噢!我的娘,只有小半坛。来!我们喝一杯,借点酒意说起话来也爽一点。”
  燕飞皱眉道:“你不是又要说你的小白雁吧?”
  高彦双目一瞪,理所当然的道:“不谈小白雁还有甚么好谈的,你忍心看着我孤家寡人一个的惨度余生吗?”
  燕飞只好苦笑以对。
  ※       ※       ※
  刘裕和屠奉三回到秘巢,天刚入黑,老手在村外截着两人,道:“魏泳之来了,正在屋内等候刘爷。”
  两人闻言大喜,想不到他来得这般快。
  老手续道:“阴爷和宋爷到长蛇岛去迎接大小姐,如果、切顺利,他们该于明早回来。”
  屠奉三拍拍刘裕肩头,低声道:“小心点!”
  刘裕明白他的意思,是在提醒自己对魏泳之说话要有保留,点头答应。
  然后依老手指示,往魏泳之所在的小屋举步,心中不由想起何无忌。
  何无忌在他最艰难的时候舍弃他,刘裕虽然不满,但却没有恨他,因为他了解他的处境;明白他的为难处。在某一程度上,何无忌仍对他存有情义,至少何无忌 没有出卖他,否则今夜魏泳之便不能在屋内等候他。何无忌在他的北府兵小集团内是核心分子,清楚他与魏泳之的关系,只要向刘牢之透露魏泳之和他的关系,魏泳 之肯定没命。
  刘裕跨过门坎,苦候他的魏泳之忙从椅子站起来,喜道:“真想不到你竟会到前线来。”
  刘裕扑前执着他的手,关切的道:“你瘦了!”
  魏泳之苦笑道:“就只是气也要气瘦了,更何况过去三天加起来睡了不足三个时辰,我又不像你是用钢铁打成的。闲话休提,今次小刘爷到这襄来,是否准备放手大干?”
  刘裕拉着他到一角坐下,才放开他的手,微笑道:“泳之认为我有机会吗?”
  魏泳之笑道:“如果换了小刘爷你是另一个人,我会劝你立即有多远跑多远,但小刘爷你怎同呢?你敢到这里来,肯定有全盘计划。你自己或许不知道,但军内佩服你的人愈来愈多,大家都认为你是第二个玄帅,只有你才可以领导我们走向胜利。哈!情况如何呢?”
  刘裕从容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魏泳之大喜道:“究竟还欠甚么呢?”
  刘裕欣然道:“当然是欠了你哩!”
  魏泳之喜动颜色的道:“有甚么事,小刘爷尽管吩咐下来,我魏泳之纵使肝脑涂地,也必为小刘爷办妥。”
  刘裕失笑道:“不用那么严重,大家兄弟,我怎会要你丈壮烈捐躯?先让我向你说出我们的大计。”
  魏泳之忙道:“千万勿要向我说出整盘计划,只须让我晓得该知道和该做的事便成。刘牢之那奸贼把我看得很紧,却不是因清楚你和我的关系,而是因为我曾追随孙爷。”
  刘裕面色一沉,问道:“孙爷情况如何?”
  魏泳之道:“没有人清楚,想得好点便是刘牢之把孙爷调往偏远的城镇,将他投闲置散。”
  刘裕沉吟片刻,问道:“远征军现时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魏泳之道:“表面看,远征军是气势如虹,先是势如破竹的连夺吴郡、嘉兴两城,控制了通往会稽的运河,然后水陆两军会师,攻下海盐,声势一时无两,但知 兵的人,都知直到此刻,天师军的主力大军仍避免与我们交锋,但我们却折损近二千人,伤者近五千之众,这绝对不是好的战绩。归根究底,都是谢琰好大喜功,催 军过急,把战线扩展得太快,而他根本没有驾驭如此庞大的一支部队的本领。”
  刘裕皱眉道:“朱序没有给他忠告吗?”
  魏泳之破口骂道:“谢琰怎会听别人的话?且他一向看不起曾投降苻坚的朱序,认为他有失名士可杀不可辱的气节,又当足自己是玄帅,以为天师车慑于他的威望,望风披靡,更听不入逆耳忠言。”
  刘裕道:“刘牢之的看法,该不到谢琰忽略吧!”
  魏泳之颓然道:“刘牢之对谢琰不安好心,是路人皆见的一回事,只有谢琰一个人不晓得,表面上刘牢之对谢琰毕恭毕敬,事实上刘牢之心中在转甚么念头,没有人知道。”
  刘裕问道:“谢琰何时进攻会稽?”
  魏泳之道:“该是二、三天内的事。哪有人这么蠢的,阵脚未稳,便深入敌人势力最强大的腹地?现时会稽一带的民众若不是天师军的信徒,便是天师军的支持 者,夺得几座城池义如何?天师军全面反攻时谢琰便知道个中滋味,最教人不忿的是他要讨死没有人阻止他,但他不应找其它人陪葬。”
  刘裕道:“像你有这样想法的人多不多呢?”
  魏泳之苦笑道:“军令如山,我怎敢和其它人讨论?如被告发,我会被定以扰乱军心之罪,肯定给当场处决,刘牢之岂肯错过机会?”
  又叹道:“我可以为小刘爷你做甚么呢?”
  刘裕道:“我想秘密和朱序见个面。”
  魏泳之脸露难色,道:“恐怕非常困难,朱序随谢琰去了会稽,我本身又属刘牢之旗下的将领,实在没法接触到朱序。”
  刘裕的心往下一沉,心忖如不能见未序一面,如何依计而行,岂非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魏泳之讶道:“见朱序有甚么用呢?他对谢家有感恩之心,纵然他不喜谢琰,但亦不会背弃他。”
  又道:“你有甚么好主意,尽管说出来,让我看有没有变通之法?”
  刘裕道:“我要在谢琰全线溃败之时,接收他的败兵,重整阵脚后,再把远征军输了出去的全赢回来。”
  魏泳之吓了一跳,道:“你比我还看得灰黯,远征军虽不能取胜,但也不该如此轻易崩溃吧?”
  刘裕道:“时间会证实我的顶测。”
  魏泳之沉吟片晌,道:“你或可向你的同乡人手。”
  刘裕一呆道:“刘毅?”
  魏泳之点头道:“他现在是海盐的主将,又是谢琰的心腹,该比我有办法。”
  刘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第六章 一个提议

  第一眼看到长大后的万俟明瑶,燕飞便感到她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这完全是一种直接的感受,没有甚么道理可言。或许是因她的冷漠、耐人寻味、离世的美丽。 他不知道当时是否对她一见钟情,但他被复仇火焰占据了的心,却像冲进了一道清凉的泉水,他的心神不自觉的全被她吸引,令他想亲近她、了解她、触摸她,体验 把她拥入自己强而有力的臂弯内的深刻感受。
  他从未试过这种一见动心的滋味,也勾起久被埋藏于深心内一段美丽的回忆,虽然一时间他仍未能确定这位掀起帘子,骄傲地向他展示绝世容色的美女,曾一度足他和拓跋圭少年时代无可代替的梦中女神。
  她一双眼睛闪烁着挑战的神色,似带点不屑,又像高高在上的仙子,以怜悯的慈悲心,俯视凡间与她全不匹配的卑微男子。澄碧的眸神,似能透视燕飞的肺腑。
  燕飞感到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脊梁骨发麻,浑忘了一切,当然更没有注意车厢内尚有另一个人。
  然后她笑了,那是贪玩爱闹、一种开玩笑恶作剧似的神情,宛若阳光破开冷漠骄傲形成的层层乌云,慢慢化为炽热的火球,令燕飞生出触电般的感受。
  车窗的帘子垂下,隔断了燕飞的目光,却没法切断把两人连系在一起的情丝。
  如果万俟明瑶没有牵引起他深心中少年时代那段回亿,以燕飞的性格,不论如何惊艳震撼,仍会任由机会悄悄从指隙间溜走,可是命运却不容许他作爱情的逃兵,终至一发不可收拾。
  身边的庞义道:“当我们把千千和小诗迎回边荒集时,第一楼该已完工哩!”
  燕飞正在对街遥观重建中的第一楼的雄姿,眼睛看着重重迭迭,深具某种力学原理的建筑架构,心中想的却不是纪千千而是与自己关系复杂、恩怨交织的梦俟明瑶,心叫断愧。
  另一边的高彦道:“新的第一楼会比以前更壮觐、规模更宏大,是老庞呕心沥血之作。哈!老子最明白庞老板的心情,他这般落力……”
  庞义喝止道:“高彦!”
  高彦笑嘻嘻道:“不说了!不说了!”
  燕飞是另一个明白庞义心意的人,町能比高彦更明白庞义,皆因遭遇接近。分别在他自己可把思念之情化为力量,尽全力去营救千千和小诗;庞义则把心神放在第一楼的重建厂去,以此渲泄心巾对小诗的思念。
  可是小诗对庞义的心意义如何呢?自己叮否通过和千千的心灵联系,为他尽点心力?
  高彦道:“小飞为何不说话?”
  当载着万俟明瑶的车队离开苻坚的长安宫,燕飞正立于宫外大街之上,当她的座驾驶经他面前,他作出秘人问好独特的敬澧。
  万俟明瑶没有再掀帘看他,但他却清楚感觉到万俟明瑶心中的震荡,令他明白到秘人今次来大秦的京师,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务。他更晓得触犯了秘人的禁忌。万俟明瑶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杀人灭口,一是见他。
  庞义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小飞有甚么心事呢?”
  燕飞从回忆中回到现实,深吸一口初冬清寒的空气,道:“当日你不是造了一张桌子给千千吗?桌子还在吗?”
  庞义道:“桌子仍然完好,只是被搬到小建康去,现在收藏在大江帮的忠义堂内,待第一楼建成后便搬回来。”
  一切都像命中注定了似的,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离开那片沙漠襄的绿洲后,他本以为永远都不会再遇上今他曾梦萦魂牵的秘族少女,岂知却相遇于长安闹市的街头。这不是命中注定,是甚么呢?
  命运并没有放过他,且不肯罢休,明夜的决战如果像向雨出所猜测的,便是由万俟明瑶一手安排。
  一个疑问浮上燕飞心头。
  万俟明瑶是否晓得墨夷明和他的真正关系?他的怀疑并非毫无根据,因为他们之所以能抵达那片正举行狂欢节的绿洲,是万俟明瑶主动的诱导他和拓跋圭两人。
  高彦道:“你看够了吗?是否想起以前的事呢?唉!如果我每天都能带雅儿到这里来喝雪涧香,人生可说无憾了。”
  燕飞目光落在若有所思的庞义处,淡淡道:“你们到灯铺等我,我去打个转后再去找你们。”
  庞义讶道:“你要到哪里去?”
  燕飞已迈步远去,声音传回来道:“我要找个老朋友聊天,说些心腹话。”
  ※       ※       ※
  屠奉三听得眉头大皱,道:“没有朱序的配合,当谢琰的部队全线溃败时,将没有人会到海盐来,我们收编谢琰手上的北府兵一事,势成泡影,而我们亦要输掉此仗。”
  刘裕沉吟道:“我定要设法见朱序一面。当年他在边荒集苻坚的百万大军里,我仍有办法见到他,今次也不会例外。”
  屠奉三摇头道:“我不同意,你的行藏绝不可以曝光,否则会破坏我们整个计划,我们今次胜败的关键就在”出奇制胜“这四个字上,若徐道覆晓得你在附近活动,定会起戒心,我们再无‘奇’可言。你没想过向刘毅入手吗?始终你们尚未真正的翻了脸。”
  刘裕苦笑道:“我不是没想过刘毅,但真的不想和这种卑鄙小人虚与委蛇。”
  屠奉二点头道:“我明白,但问题是刘毅或许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你想到另一个人选吗?”
  刘裕苦恼的道:“刘毅表面上虽仍视我作领袖,事实上却在暗中排斥我、利用我至乎害我,置我于不义。他奶奶的,何谦刚遇难时,他对我该有几分真心,后来羽翼渐长,兼之又在建康混得春风得意,且得谢琰宠信,遂不把我放在眼内,我这样去找他,只会引起他的警觉。”
  屠奉三晒道:“引起他的警觉又如何?他可以做甚么呢?现在北府兵的情况套句江湖术语,叫做”局“,有若陷进老干的天仙局,肯定会输掉身家。”
  接着续道:“只要见他的时间拿捏得宜,这种小人最擅长见风转舵,我敢保证他会向你屈服,当然还要使点手段。”
  刘裕讶道:“甚么手段?”
  屠奉三道:“就是朝廷任命你为海盐太守的授命书,如此你可以名正言顺的接管海盐,那时还到刘毅不乖乖听话?”
  刘裕皱眉道:“司马道子怎肯给我这样的一张夺城通行证,岂非摆明不给谢琰和刘牢之面子吗?”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微笑道:“那时嘉兴和吴郡早失陷天师军之手,会稽则乱成一团,刘牢之则违令撤返广陵,哪由得司马道子说不,他想见到天师军兵临建康吗?”
  刘裕道:“你猜刘牢之有这么大的胆子?”
  层奉三道:“刘牢之并不是蠢人,他绝不会留在这襄作真正蠢蛋谢琰的陪葬品,如我所料无误,助谢琰攻陷会稽后,第一个开溜的肯定是刘牢之,他随便找个借 口,便可以大摇大摆的班师回广陵,美其名助守京师如何?天师军从海路直捣京师的叮能性是不可以抹杀的,如此他可一石二乌,既保存实力,另一方面又可借天师 军之手毁掉谢家最后一个对北府兵有影响力的人,除掉何谦派系的将领。”
  接着又道:“此时桓玄该已减掉杨全期和殷仲堪,在这样的情况下,司马道子敢对刘牢之哼一声吗?”
  刘裕道:“到了那种田地,我们才去求司马道子这样的一张授命书,会否错失时机呢?授命书到手时,海盐早落入徐道覆之手。”
  屠奉二道:“我们当然不町以等到那个时候,先来一张假的授命书如何?这是我以前为桓玄想出来的手段,就是以假圣旨软硬兼施的扰乱建康外围城池的守将, 阴奇便是伪冒圣旨的高手,你先拿假圣旨去见刘毅,日后再求得真圣旨,如此假假真真,兼且在兵荒马乱之时,没有人能察破的。”
  刘裕点头道:“好吧!我便试试看。”
  屠奉三道:“徐道覆肯定会先攻吴郡和嘉兴,切断远征军和建康的连系,然后再攻打海盐,这才轮到谢琰主力部队所在的会稽,我们就在吴郡、嘉兴告急之时,到海盐找刘毅。但绝不可通过魏泳之联络刘毅,因魏泳之始终属刘牢之的系统,会令刘毅生出不必要的怀疑,误了大事。”
  刘裕道:“那我们找谁去呢?”
  屠奉三微笑道:“宋大哥如何?”
  ※       ※       ※
  燕飞立在门外,低声道:“向兄在吗?”
  房门拉开,向雨田笑容满脸的出现眼前,欣然道:“我早猜燕兄会来,不过若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请进来。”
  燕飞经过让往一边的向雨田,跨槛入房,这是内寝外厅的豪华客房,或许因旅馆的住客都到了夜窝子凑热闹,四周冷清清的,邻房均不闻人息,偌大的旅馆,似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向雨田道:“燕兄请坐!”
  燕飞举步走到置于厅中的圆桌,拉开椅子坐下,向雨田坐列他对面去。
  燕飞道:“向兄晓得我为了何事来找你吗?”
  向雨田从容道:“当然是为了明瑶。我对人性有独到的看法,在天穴旁的交谈里,你没有主动提起明瑶,反令我觉得你是余情未了,所以须克制自己。”
  燕飞苦笑道:“你倒看得很准,但为何你义想找我呢?”
  向雨田摊手道:“我想找你,是想进一步了解你、掌握你,以增加明晚的胜算:不过你放心,到明晚子时前,我们仍然是朋友。”
  燕飞道:“这一战真的无可避免吗?”
  向雨田叹道:“我也希望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可惜我一向白以为不错的脑袋却是空白一片,问题在如果我杀不了你,根本无颜回去兑明瑶,我的《道心种魔大 法》肯定泡汤,以明瑶的决断和一向狠辣的作风,会在晓得我失败后,立即把宝卷烧掉,我想强抢也不行,何况强抢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不知她会把宝卷藏到 哪里去。唉!一是你杀我,-是我杀你。我还要提醒燕兄,如果你留手的话,我会利用你这愚蠢的破绽,把你杀掉。”
  燕飞淡淡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明瑶肯定随身携带,贴身收藏。”
  向雨田笑道:“这就是你昨晚末说出门的提议哩!他奶奶的,先不说明瑶本身的武功,只是贴身保护她的八大秘卫,已不容易对付。何况我怎可向自己族人下杀 手?你的武功虽已达超凡人圣的境界,但要生擒活捉明瑶是没有可能的。纵然你能胜过明瑶,你肯辣手摧花吗?不生擒她义如何为我取回宝卷?横想竖想,仍是没有 法子。”
  燕飞道:“我装死又如何呢?”
  向雨田愕然道:“你装死?”
  燕飞道:“对!我装作被你杀掉,如此你便可向明瑶交差,取回宝卷。”
  向雨田现出感动神色,沉吟片晌,摇头道:“还是不行,今次我是为你着想,你是不能死的,装死也不行,因为边荒集会立告崩溃,荒人的信心将云散烟消。 唉!让我们面对现实吧!明瑶绝不是容易就被欺骗的人,明晚我们全力出手,如我落败身亡,只会怪自己学艺不精,一点也不会怪你。做了冤魂,我仍会当你是朋 友。”
  燕飞微笑道:“别人装死或许骗不过人,但我装死却绝对可以骗过任何人,因为我是真的死掉。”
  向雨田愕然望着他,双目神光转盛。
  燕飞道:“向兄想到甚么呢?”
  向雨田不能相信的道:“燕兄是否练成了道家传说中的元神?噢!我的娘!我终于想通了,昨晚是你的元神附在剑上发出呜响,他奶奶的!燕飞你真的很棒。”
  燕飞道:“我并不是胡诌的,首次决战孙恩于镇荒岗上,我便被孙恩击毙,隐伏一旁的尼惠晖抢走我的尸体,带往远处埋葬,但一段时间后我便复活过来,破上而出。”
  向雨田兴奋的道:“听过听过,这台说书叫《燕飞怒拼慕容垂》,但却说你只是假死过去,最后凭一口未断的真气,重续心脉,且从此拥有超越常人的灵觉。”
  接着露出感动的神色,道:“老燕你真够朋友,但我向雨田是何等样人,怎能害你牺牲整个边荒集的利益?哈!我的脑筋回复灵活哩!哈!一定有办法可想,一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燕飞欣然道:“你清楚明瑶的情况,当比我想得更周详,”
  向雨田苦恼的道:“坦白告诉我,如果我和你合作去诓骗明瑶,算不算出卖自己的族人?”
  燕飞道:“让我们这么想如何?明天晚上,我们在所有荒人和游客的眼睛监视下,公平的来一场决战,大家全力以赴,如果你能杀死我,你便完成任务,但假设 你不幸落败,你的任务便失败了,但你确已尽力而为,履行了你对明瑶的承诺,所以你并没有对不起明瑶,更没有对不起你的族人。”
  向雨田一呆遭:“你真有把握击败我吗?”
  燕飞道:“像你老哥如此可怕的对手,我怎有必胜的把握呢?大家坦白点吧!你纵能胜过我,但肯定负伤,且是令你没法凭铁舍利远遁,绝对不轻的伤势,难逃 被愤怒的荒人乱刀分尸的结局。以向兄一向的作风,岂会做这种蠢事?当然是趁仍有能力离开之际,知难而退。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和我的斗争仍未停止,只不过把 战场转移往北方。对吗?”
  向雨田皱眉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是没可能向你全力出手的,因我根本没有杀你的心:”
  燕飞道:“向兄是何等样人,只要想想杀了我肯定可以得到宝卷,自然不会剑下留情。我的想法是这样,只有当你全力出手,仍没法干掉我,才会在杀我一事上 死心,掉过头来乖乖与我合作,那是唯一能取回宝卷的方法。说不定你还焉族人做了好事,只有你我合作,方叮把族人的伤亡减到最低,当我们能令明瑶也知难而退 时,大家都有个好的收场。唉!他奶奶的!我可以杀死明瑶吗?”
  向雨田点头道:“对!如果我真的没法杀死你,便等于我落败身亡,但我并没有死,只是在不分胜负的情况下开溜,明瑶便不会怪我,而我们之间的斗争还会继续下去。哈!待我想想。”
  接着向燕飞瞧去,道:“还有其它事吗?”
  燕飞道:“当然还有其它事,只有向兄才能解我心中的疑团。”
  向雨田起立道:“让我们找个好地方把酒深谈,我喝酒的兴致又来哩!哈!雪涧香的滋味真教人怀念。”
  燕飞起立道:“今天那坛雪涧香是最后一坛够火候的雪涧香,怕向兄要失望了。”
  向雨田探手搭上他肩头,笑道:“有燕兄陪我喝酒便成,管他是甚么娘的酒。”
  两人对视大笑,出门去了。
 
第七章 离间之计

  丝丝雪絮从天飘降,向雨田放任的躺在桥上,伸展四肢,状甚写意。
  燕飞坐在桥缘处,凝望桥下雪花中的小湖,想起当日纪千千初抵边荒集,自己领她到此观赏“萍桥危立”的美景。那晚可否算是他和纪千千的定情之夜呢?
  向雨田舒服的道:“这个地方真好,像有某种魔力似的。”
  燕飞提起身边装着烧刀子的酒坛,往他抛过去,笑道:“喝两口酒后,你将感到一切会更好,”
  向雨田坐将起来,一把接着酒坛,捏碎封蜡,拔开壶塞,大喝了几口。
  笑道:“燕兄是否想灌醉我,教我醉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燕飞目光往他投去,道:“当年你和明瑶离开秦宫,看到我在宫外以秘族的手礼向你们问好,明瑶的反应如何?”
  向雨田再灌了两口酒,把酒坛抛给燕飞,虽没有把坛口塞着,却没有半滴酒溅出来,现出沉湎回忆的神情,道:“当时我看不到明瑶的表情,只知她和我同样的震撼,有种被揭穿身分,一切努力尽付东流的火败感觉,但她和我有一个分别,就是她在那一刻认出你是谁。”
  燕飞接过酒坛,顺道喝了三大口,另一手又接着向雨田以指劲射给他的坛塞,封好坛子,把酒随手放到一旁,道:“你认不出我吗?”
  向雨田道:“对当年你和拓跋圭参加我们狂欢节的事,在我的记忆里已非常模糊,一时怎记得起来?何况你的外表变了这么多。但明瑶显然对当年的你有颇深的印象,所以当你展示只有我们秘人晓得的礼数时,地便把你认出来。”
  燕飞道:“当时她有甚么反应?”
  向雨田道:“先说我有甚么反应吧!我向明瑶请缨去杀你灭口,明瑶却反问我晓得你是谁吗?”
  燕飞现出震动的神色。
  向雨田讶道:“这句话有问题吗?”
  燕飞叹道:“接着地怎么说?”
  向雨田道:“我当然问她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可看穿我们真正的身分,又懂我们秘族问好的手礼?她却没有直接答我,只说这事她要亲自处理,又保证你不会泄 露我们的秘密。到后来我晓得你就是曾参加我们狂欢节的两个拓跋族少年之一,便再没有深究她当时说的这句话。现在给你提醒,这句话确有点问题,像我该晓得你 是谁般,且是似乎我该与你有点关系。”
  燕飞道:“我懂得秘语,你不觉得奇怪吗?”
  向雨田道:“奇怪!非常奇怪!不过却非没有可能,柔然族便有人精通秘语,你属拓跋族的王室,懂得秘语亦不稀奇。你不是曾告诉我这是你娘教晓你的吗?”
  燕飞道:“你们秘族的狂欢节是绝不容外人参加的,为何独对我们两人破例?”
  向雨田沉吟道:“肯定得族长点头,其它人都没有这个权力,包括当时的明瑶在内?唔!愈想愈令人感到古怪。”
  燕飞道:“当时尊师在场吗?”
  向雨田的眼神像两枝利箭般朝他射去,奇光迭闪,沉声道:“我们的交谈愈来愈有趣哩!燕兄是否晓得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呢?光师从不参加我们的狂欢节,独有那次是例外,就在那一晚,他从众多本族青年里,挑选了我作他的传人。”
  燕飞暗叹一口气,道:“令师长相如何?”
  向雨田露出震动的神色,呆瞪燕飞半晌,道:“燕兄问这句话定有原因,但我无法回答燕兄,因为我从没有见过先师的真面目。”
  燕飞失声道:“甚么?”
  向雨田现出缅怀的神色,徐徐道:“那晚是我首次遇上先师,我虽晓得有他这么一个人,但因他隐居在沙漠边缘的山区,所以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他一直以重纱覆脸,直至我把他埋葬,也依他遗示没有揭开他的脸纱,据他所言,他是因练圣舍利时出了点岔子,毁了自己的容颜。”
  燕飞愕然道:“圣舍利是甚么东西?”
  向雨田苦笑道:“连不应对你说的都说了,燕兄须为我守口如瓶。圣舍利就是藏在铁球内的宝贝,可令人得益无穷,也可令人万劫不复,内中蕴藏着本门历代宗 主临终前注入的精气神,充盈能令人功力增强的元气精华,也充斥各种死气、杂气和邪气。我师兄便是因误吸邪气发了疯,变成了花妖。但如果没有圣舍利之助,我 亦没法在短短七年间,练成魔种。”
  燕飞难以置信的道:“世间竟有这样的东西?”
  向雨田哂道:“你死了都可以再活过来,还有甚么是不可能的?”
  接着恳切的道:“燕兄为何忽然问起先师的长相?唉!让我用另外一种方式问吧!燕兄和无师是否有点渊源关系?那晚燕兄两人能参加我们的狂欢节,会否是由先师提议,再经族长允许呢?噢!你当然也只是止于猜测而矣!对吗?”
  燕飞苦笑道:“对!我纯是凭空猜想,却非没有根据,根据就是本该不会发生的事,却真的发生了。”
  向雨田皱眉道:“你究竟想说甚么,我现在有点胡涂哩!”
  燕飞微笑起身道:“明晚如果你使尽浑身解数,仍没法干掉我,不得不与我合作时,我再告诉你答案如何?”
  ※       ※       ※
  宜昌桓府。
  谯奉先来到恒玄身后,施礼问安。
  桓玄旋风般转过身来,欣然道:“先生今回到建康去,可有好消息带回来?”
  谯奉先从容道:“一切仍在发展中,但形势却对我们愈来有利,我更收到一个秘密消息,显示连司马道子世不看好北府兵与天师军之战。”
  桓玄听到司马道子之名,冷哼一声,双日杀机大盛,然后才像记起谯奉先说的话,问道:“司马道子曾向人表示对谢琰和刘牢之没有信心吗?”
  谯奉无恭敬的道:“奉先一向不轻信别人说的话,可以是一时意气之言,也可以是一不对心的缦语,但其行动却无法瞒过有心人。”
  桓玄大感兴趣的道:“先生从司马道广的甚么行动,看出他心法呢?”
  谯奉先沉声道:“刘裕和屠奉三已秘密潜往与天师军开战的前线,数天之后,大江帮更有数艘双头战船从边荒驶伞,逗留了一天,到晚上趁黑开走,直出大海。”
  桓玄一震道:“这么说,刘裕已投靠司马道子,甘心作他的走狗,否则司马道子怎会容大江帮的战船公然驶经建康?”
  接着双目精光闪闪地盯着谯奉先,道:“这些事理该属最高机密,先生到建康只是二、三天的时间,怎能如此了如指掌?”
  谯奉先蓄意压低声音道:“因为我们在建康有个眼线,令我们对建康的情况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愈少人晓得眼线是谁,对我们愈有利。”
  桓玄大讶道:“先生说的究竟是何人?”
  谯奉先微笑道:“南郡公听过建康的清谈女王吗?”
  桓玄愕然道:“先牛的眼线竟是淮月楼的李淑庄,教我人感意外,此女不但名动建康,且富可敌国,是绝不容易收买的人,怎么先生到建康打了个转,便让她甘于当我们的眼线?”
  谯奉光不慌不忙的道:“南郡公明察,李淑庄不单是个不容易收买的人,且是个无法收买的人,而她之肯向南郡公投诚,道理非常简单,就是她看好南郡公,加上我们谯家和她的关系,所以我才能打动地。”
  桓玄若有所思的道:“李淑庄凭甚么看好我?”
  谯奉光对答如流的道:“因为她熟知建康的高门大族,明白他们是甚么料子,了解他们的需要,更清楚他们只肯接受家世不卜于他们的人,现在当今之世,除南郡公外,谁还有此声威?”
  桓玄的心情似乎忽然好起来,欣然道:“她会否看错我呢?我和建康的世家子弟根本是同类人,分别只在我手上握有力足统一南方的兵权。”
  谯奉无当然明白他的心意,晓得他是对艳名盖建康的李淑庄生出兴趣,所以故意表示质疑她的用心,从而从自己口中套多点关于她的事。恭敬答道:“淑庄认为 南郡公的家世比南郡公手上的千军万马,更是决定胜败的关键,只要南那公能利用建康高门对寒门的恐惧,最后的胜利,肯定属于南郡公。”
  桓玄动容道:“这是个有脑广的女人。”
  谯奉先道:“淑庄着奉光请示南郡公,该否把刘裕的行踪举止,密告徐道覆?”
  桓玄兴致盎然的道:“真是个心思细密的女人,我非常欣赏她这个主意,如果能让徐道覆晓得刘裕藏身的地点和图谋,效果会更理想。”
  谯奉先恭敬应道:“我一定知会淑庄照南郡公的意思去办。”
  稍顿又道:“可是刘裕和屠奉三到前线去干甚么?司马道子父子两都守口如瓶,连身边亲近的人也不肯透露。”
  桓玄思索道:“这么说,淑庄确是神通广大,连司马道子父子之旁,也有她的人。”
  谯奉先心叫厉害,桓玄的才智是不可以低估的,忙道:“南郡公明察,淑庄是建康最有办法的人。”
  桓玄目光灼灼地打量谯奉先,道:“你们谯家和淑庄有甚么渊源关系?”
  谯奉先毫不犹豫的答道:“淑庄是敝兄一个拜把兄弟的弟了,此人叫陆容光,本领高强,可惜练功出了岔子,不到五十岁便一命呜呼,但淑庄已尽得其真传。后 来淑庄到建康闯出名堂,使人来找我们,请我们供应她优质的五石散,这样的关系开始于五年前,维持车今,大家从没有过争执,关系非常良好。”
  桓玄显然对谯奉先的“坦诚相告”非常满意,连说了二声“好”。然后道:“刘裕一事更须通知聂天还,只要聂天还晓得江文清已离开边荒集,重返南方,定寝食难安,必会想点办法。”
  谯奉先现出心悦诚服的表情,道:“南郡公这一石二鸟之计,确是妙绝。不过聂天还是聪明人,不会卷进北府兵与天师军的斗争中,只会浑水摸鱼,尽量占便宜。”
  桓玄皱眉道:“在现今的情况下,聂天还可以占甚么便宜呢?”
  谯奉先道:“江文清的根基在边荒集,聂天还若要歼灭大江帮的残余力量,必须断其后路,方可把大江帮连根拔起,在这样的思虑下,寿阳便成为必争之地。而 在正常的情况来说,如要攻打寿阳,定会惹来北府兵的反噬,不过这是非常时期,北府兵无力他顾,聂天还怎肯错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
  稍顿续道:“攻打寿阳且可收另一奇效,就是予借口刘牢之从前线撤返广陵,任由谢琰这蠢材孤军作战,自生自灭。另-方面则叮加重对刘牢之的压力,逼他向我们屈服。聂天还只是南郡公的一只有用的棋广,只有这样方可以物尽其用。”
  桓玄再次动容道:“先生的提议非常透辟,不过我和聂天还表面上是伙伴的关系,我是没法命令他去做某一件事的。”
  谯奉先阴冷的笑道:“对聂天还,我们何不来个欲擒先纵之策?”
  桓玄双目放光,道:“甚么欲擒先纵之法?”
  谯奉先胸有成竹的道:“方法很简单,除掉殷仲堪和杨全期后,南郡公力主放过边荒集,改而全力封锁大江,攻占建康大江以西的所有城池和战略据点,如此聂天还必不同意,只好自己去攻打寿阳,南郡公便町坐着等收成了。”
  桓玄皱眉道:“聂天还是老江湖,如他看破我们欲擒先纵之计,说不定会生出异心。”
  谯奉先冷笑道:“聂天还岂是肯臣服他人之人?他一直有自己的想法,南郡公在利用他,他也在利用南郡公。此羞最妙处是他明知足计,也要一头栽进去,且绝不敢开罪南郡公。”
  桓玄道:“可是我曾答应他,先灭边荒集再攻建康,这么的出尔反尔,不太好吧!”
  谯奉先从容道:“此一时也彼一时,南郡公答应的是助聂天还铲除大江帮的余孽,现在大江帮已到了江南去,攻打边荒集再没有意义,反是建康成了刘裕和大江 帮的根据地,只有攻占建康,方叮把大江帮彻底消灭。形势转变,策略亦好应随之转变,南郡公只要坚持此点,聂天还可以说甚么呢?他可以硬派南郡公的不是 吗?”
  桓玄仍在犹豫,道:“虽说是互相利用,可是总算配合无问,一旦破坏了合作的和气,想修补便非常困难。”
  谯奉先沉声道:“聂天还此人野心极大,早晚会露出真面口,若待他成了气候,再想收拾他更不容易。南郡公不用担心他敢反目决裂,现在是我们的形势比他 强,他若要对付逼荒集,唯一的方法是攻占寿阳,断去边荒集南来的水道,而要守得住寿阳,必须得到我们全力的支持,难道每一船的粮资,都要山长水远的从两湖 运往寿阳吗?奉先此着是坐山观虎斗之计,由聂天还牵制荒人和北府兵,让他们三败俱伤,而建康则因我们封锁大江,致民心不稳,日趋赢弱,如此当我们大军沿水 道东进,建康军将望风而破,再由淑庄发动建康高门全力支持南郡公,那九五之尊的宝座,除南郡公外,谁敢坐上去呢?”
  桓玄终于意动,沉吟不语。
  谯奉先心中暗喜,但亦知此时不宜说话,保持缄默,等待桓玄的决定。
  桓玄忽然道:“刘裕这么到前线去,可以起甚么作用?”
  谯奉先道:“事实证明了刘裕是有勇有谋的人,加上个屠奉三,更是如虎添翼,又有大江帮和荒人的支持,肯定有他们的打算。不过只要我们让徐道覆晓得刘裕 潜往前线图谋不轨,任刘裕有三头六臂,也要落得垂死挣扎的下场。哼!刘裕算甚么东西?反对南郡公的人,没有一个会长命。”
  又垂手恭敬的道:“为了助南郡公打天下,这几年我们谯家积极备战,建船储粮,现在已组成一支战船队,由六十艘善于冲敌的海鳅船作骨干,人员训练有素。另有精兵一万五千人,只要南郡公一句话,我们誓死为南郡公效命。”
  桓玄点头笑道:“有你们助我,何愁大事不成?好吧!聂天还的事就这决定,但一切更待收拾了殷杨两人再说。”
  谯奉先忙跪下应命。
  桓玄哑然笑道:“先生请起!我还未是皇帝,不用行大礼。”
  谯奉先叩谢后方肯站起来。
  桓玄漫不经意的道:“我对淑庄非常欣赏,可否设法让我见她一面呢?”
  谯奉先压低声音道:“奉先亦曾向她提议过,来宜昌叩儿南郡公,她却说现时仍不宜离开建康,将来南郡公登上九五至尊之位,任何时刻到淮月楼去,她必倒屣相迎,悉心伺候。”
  桓玄呆了一呆,接着仰天笑道:“好一个使人心动的美人儿。”
 
第八章 不堪回首

  今次返回边荒集,他首次有回家的感觉。
  从小他便没有一个固定的家,回到娘亲身旁,即算是回家,娘在哪,那处便是他的家。
  他从没有想过,在娘辞世这么多年后,他终于晓得父亲是谁。能参加秘人的狂欢节并不是偶然发生的,而是他爹墨夷明的精心安排,好能与亲儿欢叙一夜。
  那年他和拓跋圭都是十二岁,但已是身手了得、高出同辈的孩子,且两人胆大包天,竟深入柔然族的势力范围,去偷柔然人的战马,岂知被牧犬的吠叫声惊动柔 然人,惹得柔然族的战士群起追之,两人骑着偷来的无鞍战马,从黑夜逃至天亮,仍无法撇下数十追骑,慌不择路下,去到沙漠边缘处的砾石区,马儿已撑不下去, 口吐白沫。
  拓跋圭领头冲入一座疏树林,勒马停下,跃往地上,随后的燕飞立即放缓马速,以鲜卑话嚷道:“这里不是躲藏的地方。”
  拓跋圭一把抓着他马儿的缰绳,喘息着道:“快下马!马儿撑不住哩!”
  燕飞跳下马来,回首扫视疏林外起伏的丘原,在火毒的阳光下,无尽的大地直伸延往天际,腾升的热气令他的视野模模糊糊的,拓跋圭来到他身旁,和他一起极目搜索迫兵的影踪,道:“撇掉柔然人了吗?”
  燕飞惶惑的道:“我们昨夜数度以为撇闪了敌人,但每次都是错的,希望今次是例外吧!”
  拓跋圭回头瞥两匹战马-眼,狠狠道:“马儿再走不动了,为今之计,就是忍痛放弃马儿,然后找两株枝叶茂密的树躲起来,柔然族那些家伙既得回战马,又因见不到我们,以为我们逃进沙漠去,自然就收队携马回家,我们便可以过关。”
  燕飞一震道:“我明白了!”
  拓跋圭愕然道:“你明白了甚么?”
  燕飞心惊胆跳的颤声道:“我明白为何见不到追兵的踪影,柔然人是故意逼我们朝这个方向逃遁,因他们晓得这边是沙漠,我们根本无路可逃,现在他们正把包围网缩小,从另一边向我们逼来,今次我们死定了。”
  拓跋圭倒抽一口凉气,道:“你说得对,定是如此,只有我想出来的办法行得通。”
  燕飞摇头道:“敌人追了整夜,肯定一肚子气,兼且天气这么热,就算人捱得住,坐骑也撑不住,怎肯就此罢休?一定会趁马儿休息时搜遍整座树林,说不定他们还有猎犬猎鹰随行,你的办法怎行得通?”
  拓跋圭不自觉地诋诋干涸的嘴唇,抬头朝天张望,焦急的道:“那怎办好呢?”
  燕飞道:“唯一的方法,就是真的逃进沙漠去。”
  拓跋圭失声道:“甚么?那是一条死路,以我们现在的状态,一个时辰也撑不下去。”
  燕飞道:“撑不住也要撑,被柔然人拿着,将是生不如死。”
  拓跋圭正要说话,鼓掌声在两人身后惊心动魄的响起,两人骇得魂飞魄散,手颤脚软的转过身,一时都看得目瞪口呆。
  一个外形古怪的人由远而近,似乎是在缓缓踱步,但转眼问已抵达两人身前。此人身材高顽,身穿粗麻长袍,颇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出尘姿态,可是却带着压低至眉的大竹笠,还垂下重纱,把脸孔掩盖。
  两人你眼望我眼,一时失去了方寸。
  “锵!”
  拓跋圭定过神来,拔出马刀,指着怪人,还以肩头轻撞燕飞一下,着他拔刀。
  怪人负手身后,似不晓得拓跋圭亮出叮杀人的凶器,正深深的打量燕飞,柔声道:“孩子!你今年几岁?”
  他说的是鲜卑语,说得字正腔圆,还带点拓跋族独有的腔调,令燕飞生出亲切的感觉,不知如何,他直觉的感到对方没有恶意,忙伸手拦着跃跃欲试的拓跋圭,老老实实的答道:“小子今年十三岁,他和我同年。”
  怪人忽然转过身去,仰首望天,身躯似在轻微的颤动,像在压抑某一种激动的情绪,声音嘶哑的叹道:“嘴乖聪明的孩子。”
  燕飞和拓跋圭交换个眼色,都看出对方心中的疑惑,但再没有那么害怕。
  忽然一个黑忽忽的东西从怪人处抛起来,往燕飞投去,燕飞一把接着,原来是个盛满清水的羊皮水袋。
  怪人沉声道:“让我指点一条生路给你们走。”接着探手指着西北方,柔声道:“循这方向走上四个时辰,会抵达一个美丽的绿洲,保证你们死不了。只有逃进这片沙漠,你们才可以撇掉柔然人,因为这是秘族人的沙漠,柔然人等闲不会闯进秘人的地域。”
  两人尚未有机会详问,蹄音传至,大骇回头下,只见丘原远方尘头大起,且有数处之多,分由不同方向接近。
  怪人厉喝道:“快走!我为你们阻止追兵。”
  拓跋圭看看燕飞手上的水袋,又望望燕飞,接着两人齐声发喊,朝沙漠的方向亡命奔逃。
  “你在想甚么呢?”
  高彦的声音在燕飞耳鼓响起,惊醒了他的回忆。
  燕飞回到现实,耳内立即填满猜拳斗酒的嘈吵声,感受苦正东居地下大堂热烈的气氛。同席的慕容战、卓狂生、庞义、姚猛、呼雷方、拓跋仪、高彦、小杰、方鸿生、姬别等全定神看着他,露出疑惑的神色。
  他们的桌子位于大堂一角,邻近的三桌挤满夜窝族的兄弟,全是为了亲近他们心中的大英雄燕飞乘兴而来。
  高彦恃熟卖熟、老气横秋的道:“不是兄弟说你,今次小飞你回来边荒集后,不时神思恍惚,对着第一楼可以发呆,现在大碗酒大块肉的尽欢时刻,亦可以魂游天外。哈!你知道我们刚才谈论甚么吗?”
  卓狂生打出阻止燕飞说话的手势,道:“小飞不要说出来!想知道个中原因的,请于明日之后任何一晚,莅临敝馆听新鲜登场的最新章目《决战古钟楼》,便可以得个清楚明白,且保证会击节赞赏,大家兄弟,我给你们一个半价优惠,在座听者有份。”
  姬别哂道:“看!老卓是穷得发疯了,整脑子只是生意和赚钱,比老红这奸商更奸。小飞不用理他,你有甚么心事,尽管向我们倾诉,这世间还有甚么比两次失掉边荒集更大的事,说出来后你的心会舒服很多。”
  燕飞苦笑无言。
  慕容战道:“听说你刚才溜了去见向家伙,那小子有甚么话说?”
  庞义道:“你是否劝他滚回沙漠去,免得被你宰掉呢?”
  接着姚猛、小杰和邻桌的兄弟们,一人一句,吵得喧声震天。
  呼雷方喝道:“大家闭嘴,这么吵!教小飞如何倾吐心事?”
  倏又静下来。
  燕飞道:“我确实有点心事,但只与明晚的决战有少许关系,没甚么大不了的,有劳各位关心。”
  慕容战皱眉道:“大家兄弟,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说出来好让我们为你分忧。”
  卓狂生笑道:“你们不逼他说出来,便是帮了他最大的忙。哈!”
  高彦抗议道:“你可以告诉卓疯子,为何不可以告诉我们?”
  燕飞道:“此事我真不知从何说起,简单点说,就是我年少时曾和秘人有一段渊源,与万俟明瑶和向雨田都是旧识。“众皆愕然,包括卓狂生在内。
  因怕被娘亲责骂,燕飞和拓跋圭离开绿洲返回部落后,谎称贪玩迷路,没向人透露半句有关秘族的事,所以连拓跋仪也不晓得两人有此奇遇。秘族的狂欢节成了两人之间共同的秘密。
  姚猛瞪着卓狂生道:“看你的表情,便知道你并不知。”
  卓狂生摊手道:“他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接着埋怨燕飞道:“小飞你真不够朋友,如此曲折离奇的事竞把我瞒着,还被乳臭未干的小广嘲笑。”
  慕容战举手道:“不要闹哩!大家听小飞说。”
  高彦仍忍不住道:“万俟明瑶不会是你的初恋情人吧?怎可能这般曲折离奇呢?比老卓的说书更夸张。”
  燕飞苦笑道:“你猜中了!”
  众人再次愣住。
  卓狂生一拍额头,道:“我的娘!这事如何解决?”
  此时燕飞忽生感应,朝大门处瞧去。
  众人目光随他转移,好半晌后,向雨田大摇大摆地进入正东居,目光落在他们一桌处,含笑举步走去。
  整个大堂静了下来,人人交头接耳,交换情报,以掌握来者是何方神圣。
  向雨田直抵他们的桌子,抱拳道:“各位好!向雨田恃来问安。”
  卓狂生喝道:“向兄请坐!大家喝一杯。”
  向雨田摇手道:“卓馆主不用客气,我到此来是要找燕飞,有要紧事和他商量。”
  慕容战笑道:“有甚么事比喝酒更重要?让我先敬向兄一杯。”
  众人同时起哄,更有人搬来椅子,安插向雨田坐在燕飞身旁。
  向雨田却不肯坐下,只接过高彦递给他斟满烈酒的杯子,举杯道:“就让我向雨田敬各位一杯,祝边荒集永远兴旺,财源广进。嘿!这两句话似不该由我的口中说出来,不过既然说了,也收不回来。大家喝一杯。”
  四席合共五十多人,加上整座大堂的其它荒人游客,齐齐响应,举杯痛饮。一时间,再没有人分得清楚敌友的关系,明晚的决战,像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事。
  ※       ※       ※
  刘裕坐在河旁一块大石上,呆看着暗沉的夜空。
  为何有些人总比其它人幸运,就算跌倒了也可以爬起来,即使经历天打雷劈的厄运,仍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
  他刘裕便没有这种运道,淡真之死是一种“绝运”,因为是无法弥补的终生遗憾。像现在他更要去和讨厌的刘毅交手,还要争取他的支持,这是多违背他心意、多么没趣的事。可是他没有另一个选择,无可奈何下,只好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为了淡真,个人的好恶又算甚?处在他这样的位置,便要做这个位置该做的事。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的明白谢玄,而谢玄更多了他所没有的负担,就是谢氏世家的家风和传承,令谢玄没法取司马氏而代之。一直以来,他不佩服谢玄的就只有这方面,此刻却有舌同情和谅解。
  自和司马道子妥协后,他明白了首要之务是求存,违背心愿只是等闲之事。为了淡真,为了边荒集,为了所有支持他的人,个人的好恶只好抛在一旁。
  要说服刘毅这自负和有野心的人,站到自己的一方来并不简单,日后要压抑他更不容易,想到要和这卑鄙小人;这在自己危难时算计他和牺牲他的无义之徒,将会有一段没完没了、纠缠不清的关系,刘裕便要大叹倒霉。
  屠奉三来到他身旁坐下,道:“睡不着吗?”
  刘裕点头道:“我想起两个人,有点不舒服。”
  屠奉三讶道:“哪两个人?”
  刘裕道:“陈公公和李淑庄。”
  层奉三苦笑道:“我不是没想过他们,只是想也没有用。到今天我们仍弄不清楚陈公公是否天师军在朝廷的奸细。但我们已尽了人事,希望司马道子能为我们守秘。”
  刘裕叹道:“司马道于是不会防陈公公的,我们的难处是没法明言陈公公最是可疑。”
  稍顿续道:“至于李淑庄,更是来历不明,令人难以看透,这两个人极可能会成为我们致败的因素,假如他们其中之一通知徐道覆我们潜往前线来,以徐道覆的才智,大有可能猜到我们的图谋。”
  屠奉三冷笑道:“猜到又如何呢?只要徐道覆找不到我们,便没法奈我们的何,他的反击计划已如箭在弦,不得不发,若因我们而改变,只是自乱阵脚,非智者所为。”
  刘裕道:“我们能避过全力找寻我们的天师军吗?”
  屠奉三沉吟片刻,终于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们既熟悉这区域的环境,附近的民众又大多是他们的支持者,何况他们人多势众,大小船只过千艘,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定可找到这襄来。”
  刘裕道:“我们定要改变策略,如被徐道覆掌握到我们的行踪,我们肯定会全军覆没。”
  屠奉三道:“明早大小姐到来后,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只要能找到一个比长蛇岛更理想的地方,把船队藏起来,我们便像在战场上隐了形,立于不败之地。”
  刘裕道:“我愈想愈不妥当。”
  屠奉三道:“不会那么严重吧?”
  刘裕道:“告诉我,长蛇岛是否你心目中在附近最理想隐藏船队的地点?”
  屠奉三遽震道:“对!我们想得到,徐道覆肯定也想得到。”
  刘裕道:“我们现在立即坐奇兵号赶往长蛇岛,还要毁去所有我们曾在这个鱼村逗留的痕迹。”
  屠奉三跳将起来,道:“我立即去办。”
  屠奉三去后,刘裕顿感浑身舒泰轻松,这才晓得此事等于刺心的利刃,但因危机若隐若现,有点雾里看花,未能看得清楚,兼且这几天忙于找寻天师军的秘密基地,无暇分心去想,所以直到此刻静卜心来,方认真思量应付之法。
  忽然他想起边荒集。
  与身处之地比较,边荒集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刺激有趣,充满了动人的活力。刘裕暗叹一口气,离开边荒集愈来愈远了,在往后一段很长的日子,假如他没有战死沙场,仍不知何时才叮以再次踏足边荒集,与自己的荒人兄弟尽兴欢叙。
  老手此时来到他身旁,恭敬的道:“刘爷的顾虑很有道理,事实上我一直感到长蛇群岛太接近会稽,不太妥当。”
  刘裕皱眉道:“何不早点说出来?”
  老手压低声音道:“因是屠爷的主意,我当然信任他的决定。”
  刘裕摇头道:“这岂是做兄弟之道?有甚么想法,放胆说出来,因你也会有份一起没命。”
  老手道:“我有一个提议。在长蛇岛以东六十多里,还有一系列的无名岛屿,我们可以躲往那里去。再留下探子藏身长蛇岛内,待天师军的战船来搜查过后,我们便可重返长蛇岛去。”
  刘裕拍腿道:“好提议!简单而有效,这叫一人不抵二人智。”
  老手得刘裕采用他的办法,大喜去了。
  半个时辰后,奇兵号驶离渔村,进入大海。
 
第九章 因爱成恨

  边荒集。小建康。
  向雨田和燕飞两人坐在位于最上游一座小码头临河尽端边缘处,听着河水温柔地拍打码头F方夯进水襄的木桩。
  在这灯火不及的地方,夜窝产的喧闹声只像蜜蜂在远处飞过的嗡嗡声音,并没有破坏这区域的宁静。
  向雨田忽然笑了起来,以和燕飞商量的语调道:“我装死又如何呢?”
  燕飞淡淡道:“你没有把握杀我吗?”
  向雨田也是奇怪,沉默下去,好一会才道:“自我练成魔种后,只有两个人是我看不透的,一位是先师,另一位是你老哥。”
  燕飞目注河水,漫不经意的问道:“慕容垂又如何?”
  向雨田仰望暗沉的夜空,道:“慕容垂也是可怕的对手,但我却能把握他的厉害,晓得若是生死决斗,要看谁伤得重一点,谁先捱不下去。”
  接着往他一瞧,微笑道:“昨夜和你交手,我打开始蛤便控制着战局,有把握在卜招之内取你之命,直到你的蝶恋花鸣响示威,一刹那间,整个战局逆转过来, 我再没法掌握你,且生出被你愚弄入局的感觉,严格来说,我已输了半招,气势因迷失而受到重挫,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能力发动可全面压制我的反击,但在心理 上我确已处于下风。”
  燕飞道:“既是如此,为何你仍要约期再战?”
  向雨田道:“我可以有别的选择吗?得不回宝卷,不如轰轰烈烈战死,何况我收拾心情,重整阵脚后,说不定可以在决战巾胜出,哈!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燕飞迎上他的目光,道:“你装死怎行呢?万一明瑶把宝卷烧掉以祭你的亡魂,岂非弄巧反拙?”
  向雨田冷笑道:“宝卷关系重大,她怎舍得烧掉?我死义如何呢?她绝不会掉半滴眼泪。”
  燕飞讶道:“你似乎对明瑶非常不满。”
  向雨田默然片刻,轻轻的问道:“告诉我!你和先师是甚么关系?明瑶是否晓得你和先师的关系?”
  燕飞知道无法瞒过他,叹道:“你不可待到明晚决战再问吗?”
  向雨田道:“你不说出来,我也猜到了。只有在一个情况下,你和拓跋圭才可参加我们的狂欢节,就是先师向族长提出要求,而这要求必须合情合理,且能打动 族主,原因是你老哥就是先师的亲儿,这也解释了为何你想知道先师的长相。明瑶是晓得此事的人,否则在长安不杀掉你才怪。告诉我,你怎会懂得秘语呢?”
  燕飞苦笑道:“知道我是谁对你并没有好处,明晚你还如何全力出手?”
  向雨田哑然笑道:“燕飞你是否想气死我呢?口口声声着我全力出手,一副稳胜我的样子,你真的那么有把握吗?我有一套借伤催发潜力的奇功,一怒之下说不 定会与你拚个同归于尽,我才不信你分开变成两截后仍叮复活过来,要我全力出手,对你有甚么好处?我们若一起死掉,只会正中明瑶下怀。”
  燕飞淡淡道:“你会这么做吗?”
  向雨田颓然道:“当然不会,我岂是意气用事的傻瓜?又给你看穿了。”
  燕飞目光移往对岸,道:“明瑶对你是因爱成恨,可是我和她是在和平的气氛下分手,她为何恨我呢?”
  向南田道:“换了是昨夜,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因为不想说她的坏话。但猜到你是先师的儿子后,我对她的看法有急遽的转变。她太狠心了,明明晓得我绝不吋 以杀你,杀了你即使她把宝卷还我,我也永远练不成道心种魔大法,这一着对我是多么狠毒,多么残忍。我向雨田最敬爱的人是先师,却要我去杀光师的亲儿,你说 我对明瑶能不心死吗?”
  稍顿续道:“在明瑶心中,你仍是在长安遇到的那个拓跋汉。唉!拓跋汉,‘汉’指的该是你的汉人父亲吧!总言之她认定我必能杀死你,那她的毒计便可得逞,又可以毁了我一生,破坏我的梦想。女人狠起心来,比男人更要狠心。她是要彻底毁掉我。”
  燕飞无言以对。
  向雨田续道:“在我决定投进道心种魔大法的修练前,曾在她与法之间的取舍有过激烈的内心挣扎,二者间我只可选取其一,而师尊则予我决定的自由,因为他 晓得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你当然知道答案,我并没有选她,还自此避往秘地潜修,与她再没有往来,对她不闻不问。接着发生了敝师兄出卖族主的事,师尊亦因此 心结难解,练功出了岔子,含恨而逝。我则对练功仍是如痴如醉,没有理会明瑶。到她来邀我帮她到长安营救族主,我方惊觉我梦寐以求的宝卷,正在她的手上, 唉!我的情况大致如此,明瑶确有痛恨我的理由,但我仍罪不至此吧!你老哥来给我评评道理吧!”
  燕飞叹道:“以明瑶高傲自负的性格,你肯定伤透了她的心。但你仍是深爱着明瑶,对吗?”
  向雨田点头道:“该是如此,因我确实一心为她办事还债,从没想过以巧取强夺的方法把宝卷弄回来,只希望她心甘情愿的把宝卷归还我。以我的性格,肯这样 子做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我心存歉疚,不想再伤害她。所以纵然她对待我多么不合理、不公平,我仍容忍她,尽量去满足她。直到今夜此刻,我仍没法对地狠下心 肠。”
  又苦笑道:“你的出现,曾给予我很大的希望,渴盼明瑶她能从此收心养性,把对我的爱转移到你身上,可是你也知道了,你只是她另一个玩物,她并没有真的 爱上你,或许这说并不能切中事实,该是你无法弥补她心中的创伤,即是说你仍未能代替我。唉!他奶奶的,可能是那时的你在很多方面都在她之下,以她的骄傲, 是不容她爱上一个及不上我向雨田的人,可是你又拥有吸引她的过人魅力,令她感到矛盾、痛苦和不安,以致对你时冷时热、喜怒无常,有时更故意羞辱你、打击 你,意图逼你露出缺点,只是没有想过你竟会断然离她而去,还干下轰动长安的惊人之举,于不可能的情况下刺杀慕容文,这令她对你又恨又爱,且触及她因我而来 的旧伤疤。唉!我的娘!你若没有爱上纪千千或会好一点,可是你和纪千千的恋情天下皆知,明瑶会怎么想呢?当然认定你是继我向雨田之后她生命里的另一个负心 汉,至乎比我更可恶,竟见异思迁,移情别恋。在明瑶心中,如果我是万恶不赦,你燕飞也一样罪该万死。哈……”
  向雨田以笑声结束这一番吐衷情的长话,笑声透出心寒无奈的意味,教闻者心酸,更显示他对万俟明瑶非是无情,故而因她的手段而黯然神伤。
  燕飞像听到的只是别人的事般平静,道:“向兄有没有深思过,令师竟把关系到你这唯一传人毕生成就的宝卷,交到一个外人的手上,其中是否另有深意呢?”
  向雨田哂道:“令师?你不可以唤师尊一声‘爹’吗?是否很不习惯呢?你的意思是师尊让明瑶保有宝卷,不止是逼我还债那么简单,但我真的想不到还有甚么含意?”
  燕飞苦笑道:“‘爹’!唉!我真的不习惯,自懂事以来,我便只有娘没有爹,每次我见到我娘愁怀难舒,我便在心中咒骂遗弃了我娘的那个男人,你没试过其 中的滋味,很难明白我的感受。我娘在弥留之际,我晓得她最想见的人便是他,我恨不得能立即把他押来见我娘,逼他在我娘身旁忏悔认错,但我却无能为力,眼睁 睁看着我娘就在我面前念恨而逝。”
  向雨田剧震道:“我明白了!唉!事实上我一直不明白师尊为何要这样做,他临终的遗命我敢不执行吗?偏是要把我的命根子交给明瑶。”
  燕飞微笑道:“你今天叹息之多,恐怕将以往的叹息加起来还没这么多。”
  向雨田瞥他一眼,摇头道:“亏你还可以笑出来。”
  接着似是自言自语的道:“师尊真的有这样的意思吗?就是要我重新考虑我的选择?我还有可能走回头路吗?那是没有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燕飞道:“令师也许亦知道你不会改变意向,但这是他至死难解的一个心结,也是对你的一个警告,如果你继续坚持,最终会步上他的后尘,就是抛妻弃儿,既 伤害了最心爱的人,另一方面亦全无所得,两头皆空。他把宝卷交给明瑶,若你能令她心甘情愿把宝卷还你,那至少你已为抛弃她做了足够的补偿。”
  向雨田叹道:“是师尊没想过,明瑶竟想出这么一条毒计出来。”
  接着勉强振起精神,道:“过去的算了,后悔于事无补,只是白折磨自己。好哩!你认为我装死是否行得通呢?”
  燕飞斩钉截铁的道:“绝行不通。”
  向雨田不满道:“不要这么武断好吗?”
  燕飞道:“我是为你着想,你已失去了明瑶,如再失去宝卷,做人还有甚么意思?所以此事不容有失,例如你完全错估了明瑶的反应,不但为你的死伤心欲绝,还把宝卷烧了祭你……”
  向雨田打个寒颤道:“不要说哩!不要再说!你说得对,此事是不容有失。”
  燕飞道:“只有我死了,明瑶才会以为图谋得遂,先把宝卷还你,再告诉你已成功杀掉令师的唯一亲儿,看着你一场欢喜一场空。这是唯一的办法,且是万无一失。”
  向雨田双眼开始发亮,沉吟道:“对!明晚我和你来个不分胜负,事后我可向明瑶辩说我有足够的能力杀死你,但必会负上重伤,难以借链子球逃离边荒集,然后我当着她与你再次决战,把你干掉。嘿!想想世毛骨悚然,如果你真的死掉,岂非糟糕至极点?”
  燕飞道:“你会比孙恩更厉害吗?”
  向雨田欣然点头,道:“对!孙恩杀不死你,我亦该没有今你形神俱灭的本事,只要不损伤你的身体便成。如此绝计,肯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想得出来也办不到,哈!”
  燕飞道:“明瑶现在身在何处?”
  向雨田道:“我亦不知她现在甚么地方,但当然有办法找她。”看了看燕飞的神情,皱眉道:“你不是怀疑她此刻在边荒集吧!这是不可能的,在她心中,我和 你加起来都及不上秘族对她的重要性。从小开蛤,她便被培养为族长的继承人,她绝不会为了我们,置族人的生死安危不顾,抛下一切到边荒集来。这更不符她和慕 容垂协议,她只负责对付拓跋圭,你老哥则由我伺候。”
  燕飞道:“你肯定边荒集只有你一个秘人?”
  向雨田信心十足的道:“当然肯定,若有其它秘人在,怎瞒得过我?”
  又道:“但慕容垂一方会派探子到边荒集来收集情报,通过慕容垂,明瑶可以掌握在集内发生的所有重大事件。我们的所谓决战当然瞒不过她。”
  燕飞提醒他道:“明天你记得全力出手,绝对不要留情,我们不但要骗慕容垂的人,还要骗过我的荒人兄弟,这才叮骗过明瑶。
  向雨田苦笑道:“难道我见你捱不住仍痛下杀手吗?你的要求似乎过份了点。”
  燕飞道:“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好吗?我是借你来练一种特别的剑法,天下间能在这方面助我一臂之力的不出三人,而你正是其中之一。明白吗?只要你想想我是打不死的,便可以放心出手。”
  向雨田不是滋味的道:“你可以掌握我的深浅吗?”
  燕飞没好气道:“若我能把你看通看透,你根本就没资格成为我练成剑法的对手。”
  向雨田容色稍缓,道:“这两句话我比较听得入耳,坦白说,有时你说的话确令我装得满肚子窝囊气。不要怪我婆妈,天下间哪有一种练功方法,是在与相持的对手作生死决战时进行的?一个不好,就要赔掉老命。”
  燕飞从容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昨晚挡你的三招,全是临时创出来的,没有你,肯定练不成这三招。”
  向雨田动容道:“你不是说笑吧?”
  燕飞正容道:“当然不是说笑。我必须在-夜间悟通整套剑法,而你是我速成的唯一快捷方式,明白吗?”
  向雨田问道:“那明晚决战时,我该在何时收手,鸣金收兵呢?”
  燕飞理所当然的道:“当然是你感到结果将是两败俱伤,不得不收手,否则将难全身而退的一刻,如此才能使人信服,不会怀疑。”
  向雨田有点恨得牙痒痒的道:“给你说得我不但心痒,更是乎痒。你只尝过我链子球的滋味,却未试过我的剑法,而使剑才是我武技的精华所在。”
  燕飞笑道:“放手而为吧!如此才刺激有趣,坦白说,你我难得遇上对手,不尽兴一场,如何得住老天爷?”
  向雨田摇头失笑道:“真怕收不住手,斩下你的人头,看你还如何复活?”
  燕飞道:“那我只好怨自己学艺不精,你亦不用心中内疚,向明瑶讨回宝卷后,放情大笑三声,然后去好好修练你的种魔大法。”
  向雨田一震道:“对!在这样的情况下杀死你,我对得住天地良心,不论明瑶说甚也不能再影响我。”
  燕飞欣然道:“垣才是最正确的态度,我们更不用约定日后该这样做或那样办,一切顺乎自然,只要你保持不杀人作风便成。”
  向雨田道:“我倒另有主意,我可以藉辞修练某一种武功,告诉明瑶练成后便可杀死你,那当她日后无法奈何你时,就会央我出来对付你,如此我便暂时不用卷入你们和她的斗争里,静待和你再决雌雄的一刻。”
  燕飞赞道:“聪明的家伙。”
  向雨田愕然道:“这正是你爹向我说的第一句话。”
  燕飞呆了来,心中百感交集。冥冥之中,像有一道命运的丝线,把他、向雨田和万俟明瑶紧缚在一起。
  向雨田喟然道:“今晚的感觉真古怪,我很少当别人是朋友,但和你的关系却非常离奇,似是最亲密的人,但偏偏明晚却要与你生死相搏,但大家又是合作伙伴的关系,今我愈想愈胡涂,愈想愈有趣,但又有一种高度的危机感,怕玩火玩过了头。”
  燕飞道:“多想无益,回去好好睡一觉?不要再来找我了,害我要不停向自己的兄弟交代。”
  向雨田笑道:“其中一个要你交代的人,肯定是卓狂生。”
  言罢跳了起来,拍拍背上长剑,道:“我这把家伙名‘思古’,是我亲自铸造打炼的神兵利器,当年硬闯秦宫,没有人是我三合之将,希望燕兄不会令我失望吧!我已决定全力出手,因你胸有成竹,隐操胜券的言语神态,令我很不服气。”
  燕飞笑道:“我成功了,我是故意激起向兄的求胜之心的。”
  向雨田苦笑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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