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小说,刚看了个开头,好像不错。

胡同里来的人

白金火钻翡翠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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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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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没有标准答案——《求福与须弥》 Local Access打往中国电话卡1.3¢/分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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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平婆婆08-08-22 14:38:14 [档案] [博客] [旧帖] [转至博客] [给我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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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福和须弥》

写在前面的闲话
余华有篇小说,名字叫《活着》,十多年前在《小说月报》上看到的时候没觉得什么,过了这么些年,偶然有天在书店里看到再版的这本书,封面上“活着”两个字,真是入目惊心,这真是世界上最刺激的两个字了。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有的人仍在喘气,却象是死了;有的人死了很久,虽千载之下,依然懔懔如有生气,无论如何,只要能“活着”。
人生没有标准答案,奋斗也是过,懒散也是过,英雄也是一生,狗熊也就是这一辈子。这里这堆文字,就是关于我们当中某一些人活着的纪录,也许有些地方和我们如今的科学认识有差异,但是当今社会之中,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东西,在哪怕短短一百年前也是不可思议的,我们连明天能发生什么都不知道,谁又能断言一年,五年,十年,乃至百年后的情况。说书人胡言乱语怪力乱神,大家展卷一笑,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正所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第一节 蓝桥

周五晚上七点半,《新闻联播》刚结束,陈求福就不由自主地望了大门一眼。
仿佛有感应,门铃立即响了。
陈求福咧了下嘴,看不出是笑还是哭,起身直接把门打开,连猫眼也懒得看一眼。
阎须弥总是这么准时。
他右手提着一包为下周一上班准备好的衣服鞋袜,嘴里叨着根冰棍,左手拿着本书向陈求福扬了一下,正想说话,又忙把冰棍取出来。
陈求福先说话了,“我说了,这个礼拜不行。”
阎须弥说,“把香点上吧。”
沉默。
继续沉默。
沉默了五分钟。
陈求福恨恨地从沙发起来,从卧房里面拿出了一个八角木头盒子,打开,取了几块香料,走到客厅角落的一个陈旧的香炉旁边,叹了口气,用火柴一块块点着了放到炉子里面。过了一会,就看见一股烟气袅袅地从炉子里升腾起来,屋子里面多了一种似浓似淡,似有还无的味道。
阎须弥也没闲着,叼着冰棍用一个大青瓷碗在接一碗水,接满了放在茶几上,和陈求福两人端来两个小凳坐在旁边,两人静静地盯着碗里的水看。瓷碗的青色和雨后天空的颜色一样,让人纷乱的心绪慢慢安定下来。看着,看着,阎须弥抽出一根银筷子,在碗边上轻敲了一下,叮的一声脆响,慢慢在屋里荡开,水面起了涟漪,一圈圈地荡开。
香气在屋里越来越浓了。
夜色更深,屋里并没有开灯,香焚出来的烟在屋里萦绕,陈求福和阎须弥的身形越来越淡,又是“叮”的一声,他们的身形慢慢被烟雾遮住,再看不见了。
……
仿佛从梦里醒来,陈求福听见很大的水声,睁眼一看,自己是在河上一条大船的甲板上靠着船帮,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一轮硕大的红色夕阳,发着温暖的光,转头看见阎须弥在旁边笑嘻嘻盯着他看。陈求福有些恼他,本来这周末答应了要陪女友金胜昔的,这下完蛋了,周一金胜昔见了自己肯定要爆发。“看个屁,怎么把老子弄船上了?”阎须弥狡黠地一笑:“小金有什么好担心的,下周一我请顿饭,绝对摆平。咱们在长安铺子里面连着闷了好几个周末了,这次咱们来点新玩艺,走水路出去办点货,我好久没坐船了。”停了一停,见陈求福不接茬,阎须弥又说道:“你饿不饿?晚上我们来条鲜鱼下酒,刚才我找河里打渔的老头买的,已经送到船上厨房了。”话音未落,阎须弥就象屁股上被扎了一刀,匆匆往船后梢去了,一边高喊:“老王,等会,我交待你怎么做,妈的没有我看着,天王老子也不能乱动老子的鱼。”
陈求福又好气又好笑,担心金胜昔跳骂的念头放松了,有这个家伙打包票,金妹妹是肯定ok了。咽下被阎须弥的鲜鱼点子引出来的口水,转念心想,奶奶的,交了这个朋友,一辈子活出几辈子来了。自己的人生本来象面包一样平淡,自从借了几本书认识了他,不要说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这日子愣是生生从干面包换了跳跳糖,边三轮改装过山车了!
 
又开始害人了:))
 
陈求福是小城市长大的,父母都在事业单位,职务也不高,一家人过得平平淡淡的。陈求福哥哥倒是扎实,读书很顺手,重点大学毕业,漂洋过海的去了外国,毕业后留在那边工作,为洋人压榨亚、非、拉人民出力去了。二老眼见有了大哥保底,对于陈求福的学业也就不那么上心,随他和野草一样自由生发,陈求福虽然没有哥哥那么生猛,继承了相同的基因良种那也不是盖的,按部就班,读了初中读高中,考上大学,毕业后留在了这座越来越国际化的都市,买了自己的房子。开头几年要还房贷,依陈求福的个性,他是不会找大哥和父母张口的,业余找了个兼职,发蛮苦干了几年,把房贷的钱还清了。金胜昔就是他兼职的时候认识的,连房子带女朋友一起解决了,就等着处几年两人结婚,然后生孩子,然后孩子生孩子的孩子,然后……退休,等死。
本来他这一生就这样定下来了,他也很满意,觉得自己的小日子还是挺成功的。
直到他有一天去省图书馆办了个借书卡。
陈求福借的书都很老,而且题材很偏,老要书库的人去找,于是顺理成章地认识了阎须弥,阎须弥是书库资格最老的管理员。
陈求福第一眼看到阎须弥的时候以为自己看到了个文物,阎须弥则觉得陈求福象个怪物。
“就是你老骚扰我们书库?”阎须弥来者不善。
“麻烦你们了。”陈求福不卑不亢。
接下来两人再不说话,对上眼了,两人互相盯着,眼皮也不眨。盯了没几下最后阎须弥投降了。陈求福别的没什么,他的忍功和耐力是堪称人间一绝的,小学起就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和他有关的种种故事传说至今在他们那个地区脍炙人口。
阎须弥算有眼力,识相地投降了,赶紧地献媚:“老大,I服了U,你说吧,这回要的是什么书?”
陈求福笑了,把书名告诉了他,停了一下,突然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从背后喊住阎须弥,提出请这文物下班后吃饭,文物愣了一下,看着怪物,然后有点惊喜的样子。
下了班两人就去了省图旁边的春风居,就着一盘芹菜炒牛肉,一盘时令的香椿炒鸡蛋喝了一顿酒,没想到有如俞伯牙遇到了钟子期,林冲巧遇鲁达,两人竟然极是投缘,相见恨晚之下,虽然都不是第一次喝酒,却从没有喝得那么痛快过,一直喝到春风居的老板伙计强行关门,强行把他们抬了扔在省图传达室老于头那里。两人就在传达室稀里糊涂过了一夜,中间又跳又闹,吐得天花乱坠,把老于头折腾得差点当天晚上自杀的心都有了。老于头后来见到他们总是咬牙切齿的,据说阎须弥试图去赔不是,鼻子撞在老于头闪电般关闭的门板上两回以后才死的心。
老话说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也就是讲有些人来往了一辈子,却和陌生人没有什么差别,有些人只是在车盖之下偶一交谈,却象几十年的老朋友一样相得,陈求福和阎须弥是后者。那天酒桌上说了什么,陈求福已经记不得了,但是那种投缘的感觉,那种亲切的感觉,对自己大哥也从来没有感受到过。酒逢知己千杯少,这是陈求福对那天唯一印象深刻的记忆,还真是那么回事,平常难得整下去的烈酒(阎须弥一定要喝53度的),陈求福那天喝到后面也象喝水一样下去,也不觉得怎么样,酒兴来了,当真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那已经是五年多以前的往事了。
温暖的夕阳中,想起这些往事,陈求福笑了。今夜乃是一个良宵,阎须弥是个老饕,会吃的一定能做,他搞的鲜鱼一向是无印良品,配上老酒,八洞神仙都要下凡,让金胜昔这个野蛮女友嗥叫去吧,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宵欢乐幸福人,哈哈。想到这里陈求福舒坦得从心里都笑了起来,再看一眼夕阳,矫情地念叨:“感朝露,悲人生,逝者若斯安得停”,还没等他这假骚客念完,就突然被船楼上倒下来的一桶水哗啦啦地淋了个透湿。
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陈求福再老实,也知道夕阳在天,雨水是不可能的,所以是人祸。抖了几下身上的水,他站起来,狠狠地向上面看去,这一看可把他给看呆了。
一只白色的狗头在上面一层的栏杆那里吐着舌头盯着他看,还在冲他挥前爪。
陈求福傻了,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求福,你在甲板上冲澡?!”偏这时阎须弥突然掀开船舱门上的竹帘,从里面探出一颗头来,呆看着他说。
陈求福不说话,满腔愤懑,叉着湿漉漉的指头指着上面栏杆后面的狗头给他看。
楼上没有动静,这时却从陈求福对面传来一声道歉,“对不住了兄台,都是我的不是。”循声望去,一个青袍少年站起来向陈求福一揖到地。这时楼上狗头立刻消失了,细碎的脚步踏在楼板上的声响中还有“哼”的一声,似乎有些骄矜,却是个清脆的少女声音。
“那是袅烟,樊夫人的侍女,似乎……似乎她是要浇我,不料兄台……这个,这个,在那里吟诗,她大概把你当成我了。告罪,告罪。”青袍少年又是一揖。陈求福水淋淋的站在那里一连受了他两个揖,脸上忽红忽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阎须弥干咳一声,连忙出来圆场,“阿福,到舱房换了衣裳再说罢,受了风凉可不是好顽的。”说完把陈求福扯往舱房中去了。青袍少年追着两人背影又是一揖,“两位莫怪,今晚就让我在船台上置酒做东为这位兄台赔罪吧,我叫裴航。”阎须弥回头一笑,“那多谢裴公子了。”
原来阎须弥大概管书库看的书多了,学了一身穿越之术,一个人穿越无聊,自从结识了陈求福,周末总拉着陈求福做伴回古代生活做耍,周日晚上再回到现代,奇怪的是,现代的两天,却和古代的两年一样长。这个周末,他们仍然回到唐代长庆年间,他们已穿到那里好几次,也就是呆了数年了,在长安城如意坊开了一家店子叫做聚仁昌,专做布匹、丝绸、香料、水粉生意。陈求福是大掌柜,阎须弥是二当家的,再请了一位账房先生王善乐,下面请了些个伙计,合伙做着这个店子,生意还算可以。平常王善乐守店,陈求福和阎须弥这高来高去的两人则负责四处办货,有时回店里,当然王善乐并不知道这两位老兄是穿越过来的,只当他们在外办货。这两人办货自然是施以穿越的手段,有的时候烦躁,带几匹化纤布就敢交给王善乐安排入库贩卖,完全没有穿越道德。对于店里的盈亏,陈求福并不关心,倒是阎须弥财迷得很,一丝一毫,都和王善乐算得清清楚楚。有的时候,陈求福会觉得,阎须弥穿越的目的就是为了做买卖,带着他是为了帮他解闷、保镖,加扛东西。
闲话少说,舱房里面,就势去洗了个澡的陈求福,换了一身干净内衣,又拿出件袍子,看见前襟擦了些灰,赶紧小小心心在那里掸。阎须弥看到,笑了,“陈老板晚上难道有相亲节目?”。陈求福正想上去锤他,却看到阎须弥脸一沉,严肃起来,身形便滞了下来。
“求福,这次总算没白来,今天遇上我找了很久的人了!”阎须弥一字一顿地说道。
“谁?那个泼水的什么烟?”陈求福来劲了,赶紧问。
“那个姓裴的。”阎须弥用鄙视的眼光看得陈求福只有低头认罪的份了,“这五年来,我们穿越回来去了很多地方,我都在等着碰上这位裴公子,有一样我等了很久的东西,只有着落在他身上才能得到。”陈求福疑惑地看着他说:“你以前认识他?他等会还请我们吃酒,给我赔罪呢。”说到这里,陈求福又有点洋洋得意起来。
“少臭屁了,那桶水是我让袅烟倒你头上的。”阎须弥无情地揭穿道,“否则裴公子怎么可能和我们吃酒相识。”
陈求福扔掉袍子,还没有来得及扑上去,阎须弥已经一道烟溜出舱房,抛下一句,“把衣服穿上,想吃鱼就到最上面一层来,不要乱讲话,否则绝交。”
大船最上面一层的平台,摆了一桌,月光照耀下,倒是无需掌灯。栏杆边上摆着几盆时令花卉,散发出淡淡的幽香。起伏的河面上,闪闪的波光,让船上的旅人们起着愁丝。
阎须弥一个人坐在席上喝酒,一杯,又是一杯,间或直直望天,全然没有白日里时的潇洒。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憔悴立中宵?兄台好像有心事。”裴航倒比陈求福先到了。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一朵花,每朵花开都香啊,都香啊——”,阎须弥一听是裴航的声音,立刻来劲了,哼着自己从《有话好好说》里面姜文身上学来的成名曲,一扫方才的颓势,脸也笑得和朵花似的,忙起身领裴航就座。“裴公子,我叫阎须弥,那个水淋淋的是陈求福,我们是长安如意坊聚仁昌的。”
裴航一揖:“阎老板辛苦。在下裴航,是个读书的,没考上进士,四处游玩散散心。怎么陈老板没有上来?”
阎须弥拱手抱拳还了一礼:“他嫌风大,等会闻到鱼香就会上来。快请坐快请坐。”
裴航拣阎须弥对面的位子坐下,一眼瞄到酒瓶,“你带的酒?”
“烧春,尝尝吧。”
裴航两眼一亮,觉得有些失态,脸上似乎不好意思般现出一层晕红,一闪而没,笑着说,“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哈,我正愁船上的酒都太淡,我带的两天前就喝完了,偏偏停的都是小地方,买不到,嘴里淡出鸟来。”
阎须弥肚里差点笑翻,如此风神俊朗,饱读诗书的有为青年,话语如此通俗,本就有心结交,偏又是同道之人,不免对裴书生多了三分亲近之心,谋物的功利之心倒是稍退。两人也不客气,就着花生、蚕豆,哗哗就是几杯,酒一下喉,一直辣到肚里,江风一吹,唯有醺然之意,畅快之至。又喝一杯,阎须弥把杯子在桌上一顿,叫道:“好酒,痛快!”
 
裴航见他高兴,手上不停,也是一杯酒直直倒下肚去,感慨道:“阎兄如此喝酒,平日里定是个爽快的人。晋室南渡,南朝历代的名士,都喜欢服散,何晏服五石散,说什么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又说吃完以后,身轻行动如飞,我觉得都是妄语,酒之一道,才是正路,视量而行,不唯养生,于身体大有助益,而且人生在世,许多悲欢,大都能在酒乡中得平安,你看如何?”
阎须弥听了,定定望着天,半天不说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心事,满满一杯送到嘴边,却没有喝。
裴航见他这样,也不再说,倒了一杯,拿在手上,顾自站起来走到栏杆边,长身玉立,向出望去,烂银也似的一片月光,被江上的波浪剪得纷纷碎碎,洒在江面上。风吹来,吹动他的绿袍,隐隐约约地又似乎夹带着些笛声的片断,曲调温暖而曲折。
两人再不说话,都在想着些什么。
但是沉默之际,却又胜过千言万语,彼此间觉得更熟悉了。男人的交际,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说得火热朝天的两人,并不代表两人关系很近,说不定下了酒桌,就形同陌路,而寥寥数语,有的时候却能结下能以身后之事相托的深情厚谊。君子之交,淡淡如水,说的大概也就是这个道理吧。
 
陈求福穿得整整齐齐地上来了,阎须弥讲吃,他最看重的却是衣着仪容,衣服鞋袜上讲究得很,人生在世,吃穿二字,两个人倒是绝配。跟着他上来的还有船上的厨子老王,提着一个大食盒。两人上来也不说话,由得阎、裴两人发呆去,自顾自把食盒里面的菜肴拿出来摆在桌上,计有鲜鱼一大碗,红烧肉一碗,嫩姜切丝一碟,青菜一碟,另用鱼汤煮了一碗豆腐。老王摆完菜,得意地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的饮食作品,收拾食盒自下去不提。老王从来一句废话也不会多说,桌上客人是谁,他连扫一眼的兴趣也没有,他心里只晓得做饭做菜是他这一辈子的本分。
望着老王稳健的背影,陈求福心里暗暗感慨,也就是这样的人,跑船这么多年才一直平平稳稳,什么风波都化于无形。八年前王二马棒截到这条船的时候,前任船主仗着自己久历江湖,能让死人说话、枯木逢春的一张铁嘴,想上去化解一下,没料到王二马棒最恨的就是耍嘴皮子的说客,也就是苏秦张仪之流,前任船主人头当时就落了地。聪明人往往死得最早,特别是在东方国家。
接着老王被点出去问话,血溅五步就在眼前,这老王也不知道是真沉着,还是二愣不明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半句闲话也不多讲,仿佛面前不是刚杀了老板的悍匪,而是船上一个普通的,只是脾气有些暴烈的客人。王二马棒问了几句,气焰不知不觉间低了,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这样的人,你能拿他怎样?号令一声,一帮河匪灰溜溜收拾了船上金银细软也就走了,也没有烧船杀人,船上的女客松了口气,船东的儿子幸而仍能留得一条船过活,从此对老王另眼相待,老王仍旧在船上做他的厨子,并不觉得和从前有什么分别,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事情。
陈求福的观点和老王一样:话多的人不见得就是聪明,而且很多情况下惹人讨厌,所以他总是喜欢坐这条船,当然老王的厨艺越来越精到也是一个原因。想到这里,陈求福潇洒地一甩大袖,向两个发呆的人喝道:“两位不饿么?”
阎须弥低头向他望来,绽开笑容:“你还知道饿?不知道我们等你多辛苦。”然后开始上下打量陈求福的新袍子,一眼瞅到领子下面第二颗扣子处还缀着一朵素白的小花,欲开未开,散发出淡淡清香,眼中打趣之意更浓。他虽然从未说道过什么,但是修饰仪容过于仔细,阎须弥向来觉得大有雄性激素分泌不足的嫌疑。陈求福明明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也懒得分辩,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打车去吧!
三人就坐,局面变得热闹起来,三足才能成鼎,这也是有道理的,人要看久,菜得趁热,三人都有些肚饿,不约而同,都集中火力往姜丝和红烧肉两个碗里招呼,嫩姜丝开胃,于是红烧肉先被扫了。一碗红烧肉见了底,三人彼此间默契地相视一笑,畅快之极。话说这天下之大,有以文会友,以武会友,以收藏会友的,当然还有以吃会友的,这碗红烧肉一吃,三人心下雪亮,这个吃友之缘,是结定了。
吃完肉,三人又酒过一巡,肉味被酒一洗,嘴里清爽起来。阎须弥殷勤地舀了三小碗鱼汤,三个人慢慢喝了,阎须弥脸上泛着红光,舒服得仿佛要飞了起来,陶醉着感慨:“今天难得,碰到这几尾鱼,真是当时得令。我仔细看了鳞色,鱼眼鱼尾都是上佳之相,这二年来都没有遇到比这几尾更好的了。今天这汤果然是奇味!”陈求福不置可否,裴航面露异样之色,瞬间即没。于是三人闷头吃鱼。此时无声胜有声,酒席上光说话的是傻子,闷头大吃的才是福星。
一阵凉风吹来,阎须弥于清风明月之中拍了拍肚子,一伸脖子,咽下口中酒肉,鱼肉混入酒中咀嚼,两味相错,百味相出,两者之妙兼得,更兼后面千百般变化,这是他吃鱼的心得。酒肉一咽,阎须弥于口腹满足中放浪起来,肆声高吟道:“欲把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肴似佳人!”陈求福见得多了,接口道:“放屁”,不理他,顾自吃肉喝酒。裴航听了身子一震,不错眼地望着阎须弥,半晌才说到:“想不到阎兄于此诗文一道,也是其中翘楚,今日有幸,倒要讨教。”
“哈哈,偶得之,偶得之,不足一晒,裴兄,再来一杯。”阎须弥不敢再说,连忙打哈哈。
“偶得之。”裴航沉吟了一下,“阎兄真是不凡,三个字尽得风流,诗哪里是做得出来的,非从人心之中流出不可。《典论》、《文心雕龙》这些书我是常看,却从未有如阎兄这般高见。今日听此一言,往日种种,晃如亮眼瞎子一般,且受我一拜”。说着起来,长身就是一揖。阎须弥连忙起来相扶,“当不得,当不得,胡言乱语,胡言乱语耳!”
陈求福看了好笑,也在旁边劝住:“裴公子,他就是个混混,看了几本闲书,你这一拜,他受不起,难保家里十八代祖坟都要起火。”阎须弥听了又好气又好笑,翻脸就要捶他,转眼看到裴航那个认真的样,又赶忙顺着这个杆子爬上去:“对对对,我们买卖人哪里有什么学问,裴公子快请坐下吃酒罢了。”
裴航见两人真的有点慌了,只得坐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了杯酒,却喝不下去,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有所顾虑。陈、阎两人更不敢说,只是低头吃鱼。裴航笑了一下,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大惊小怪了,也开始闷头吃起来。
正好鱼吃完,一壶烧春也喝尽了。
 
过了读书是的年纪但还要顶
 
wow, "穿越" , what a story.

a SCI FI, but with culture (eat and literature..)

"现代的两天,却和古代的两年一样长" -- echoing heureux 的 "时间正在塌缩" theory. :cool: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酒醉不难,然而酒的妙处,却在于那醉与非醉之间,把握得好,才能到达那个温柔之乡。现在这三人就处于这个似醉未醉的地步,呼吸有些浊重,鼻子里透着酒香,舌头稍有些打磕巴,神志却异常清醒,眼、耳都感觉都比平常时更加灵敏。
裴航终于说话了:“你们可知,我此行是为了什么?”
阎须弥想也不想,说:“樊夫人。”
望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裴航,阎须弥忙补道:“不瞒你,袅烟告诉我的。”
裴航释然:“人间自是有情痴,这原是我的不是。”说完左手往上一扬,似在招呼什么人。
脚步声起,一名僮儿捧着一个细长的织锦布袋,走了过来。裴航接过布袋,拿在手上,只是在陈、阎两人脸上打量个不停。两人心下狐疑,不知他要玩什么名堂,也不好说什么,愣愣地看着裴航。
裴航脸上稍现讶异之色,解开袋口扎着的丝线,原来里面是只笛子,看上去已有些年代了。裴航把笛子捧到两人身前,似是让他们仔细观赏,看着这把形制古雅的笛子,阎须弥的眼睛似乎越来越亮了,陈求福则没有什么反应。裴航看在眼中,嘴角也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依旧无人说话,裴航缓步走向船头方向,直到栏杆边方停下,他横起笛子放到唇边。拿着布袋的僮子轻手轻脚地也走上前,打坐在船板上,痴痴望着主人的背影。
风乍起,笛音在不知不觉中也已经随风而起,象是在述说,象是在倾诉,满船,满江又或是整个大地都静了下来,天地运行、时辰转移也都仿佛停了下来,唯有这笛音是天地之间唯一的活物。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月亮升起得似乎更高,月光也更明亮了。
笛声停了很久了,但是却没有人有想动一下的样子。
裴航转身,右手握着笛子,左手将袍袖一摆,微笑着回头向酒桌缓步走来,气质高华,望若神仙,陈、阎两人直看得呆了。
裴航直走到桌旁,招僮子过来,将笛子放入布袋扎好,捧在手里,向阎须弥一送,“笛名‘清越’,传说是吴越年代的古物,请阎兄笑纳吧。”
阎须弥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站起来连连摆手,道:“裴公子说哪里话来,你我萍水相逢,我如何受得这一份重礼!”
如此退让几次,阎须弥说什么也坚决不要。
裴航奇怪了,沉默着盯着阎须弥看,狠了一狠心,转而淡淡地说道:“今日一席酒,真是畅快,我虽游历江湖多年,亦不能有今日际遇之奇,刚才一曲,是为遇见二位,兴之所致,如右军兰亭,我自问今生再无能力做得那么淋漓酣畅,纵然我师傅东里百结,也未见得能够吹奏得出来。”
顿了一顿,裴航道:“那末阎兄希望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又是哪一件呢?”
犹如一个炸雷打在耳边,阎须弥脸色数变,惊惧间说不出一个字来。
“到了蓝桥驿你就知道了。”阎须弥反反复复就这句话。
裴航一叹:“罢了。”
又说道:“如果不是看出来你们是良善之人,你们早就是我剑下之鬼。千里不留行,十步杀一人,幸而你们不是在五年以前遇到的我。如今我已经很久没有与人动手,更不用说杀人了。你们大概不知道吧,我少年的时候遍求京洛名家,苦心剑术,凝心静志,很远的说话我都能够听见。”
“厉害,厉害。”阎须弥对着陈求福做个鬼脸,吐吐舌头。
“两位久历商海,行囊丰足,聚仁昌的名号我也听说过,还曾有一次光顾,确实是两位哈欠连天在那里主持。”
陈求福惊道:“原来你从前见过我们?”
裴航道:“也不能这么说,只是打了个照面而已,见了也与不见没有多大区别。”
又道:“我思来想去,自己除了这把笛子,实在没有什么宝物,我的剑是很平常的一把,高明的剑手,哪怕一根短棍也能横行天下。但是我方才要把笛子赠与阎兄,他却执意不收,我百思不得其解,只有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陈求福听到这里,和裴航一起盯着阎须弥死看。
阎须弥低头,又开始翻来覆去地说那句话:“到了蓝桥驿你就知道了。”
裴航一笑:“好,吃饭。”
阎须弥也是一笑:“谢谢了”。却是语出至诚。
三人欢笑中就着剩下的青菜豆腐吃饭,饭毕,酒意上涌,已经不能自持,三人踉跄各自回舱度夜不表。

第二节 樊夫人
翌日清晨,陈求福起来时,一看对面的铺早已人去铺空,知道阎须弥又晨练去了,鄙视地“呸”了一声,“这怪物,女朋友交不到,精力只有花在跑圈上了。”
阎须弥最喜欢的项目是长跑,细雨霏霏的时候,他最喜欢了,牛毛细雨中,一个身影操场上奔跑,一圈,两圈,三圈,四圈……半,阎须弥只能跑一千多米,再多……就不能够了。对此,陈求福更加鄙视,“这个纯属YY的货!完全没有运动坯子,瞎跑个啥。”尽管陈求福日复一日地打击,每天早上,阎须弥照跑不误。他的心脏坚强指数不能挺过3000米,但却可以在陈求福每天早上例行的鄙视和打击下挺住。
陈求福昨天晚上睡得不错,坐在铺上,舒服地伸个懒腰,同时以“嗯——”地配上一个拖长的颤音,以表达自己愉快的心情。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看来今天又是个好日子。陈求福突然望见花瓶上插的莲花不见了,嗯到一半嘎然而止,气急败坏地穿衣服,正在穿鞋时,听见有歌声一路传来,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
一朵花
美丽青春好年华
好年华
姑娘长大不可留
不可留
留来留去
留来留去成冤家……”
阎须弥终于跑完回来了,他拉开门进来,莲花果然插在他裤带上。
“你奶奶的,又糟蹋我花!”陈求福气急败坏。
“放屁,老子早上看到花败了,我给扔了,腰里这朵是刚买的!真是狗咬吕洞宾那。”阎须弥不服。
陈求福讪讪地不好意思,眼睁睁看着阎须弥把花插到瓶里,抓起换洗衣服洗澡去了。
想想忽然觉得不对,走到花瓶边又仔细看了一回,越看越象昨天自己拿回来插上去那枝花,恨自己刚才又被这小子骗了,呆了一呆,突然又笑了。
阎须弥洗完回来,老王派人送来的早餐也到了,每人一碗不放糖的莲子粥,三个葱花肉包子,外加一个咸蛋,此外还有一小碟酸萝卜。两人悠哉悠哉吃完,小厮收拾了碗筷拿走不题。
裴航恰在这时来了。
“裴兄快坐,我就知道你要来,所以刚才吃完,故意再巴匝巴匝阵嘴,给你打个信号。”阎须弥上来就损他。裴航讪讪着个脸进来:“阎兄说笑了,偷听他人私话,实属不当,我也是有疑心之时偶尔为之。”
陈求福盯了阎须弥一眼,让他少说屁话,然后注意到裴航今天穿的一件上好的蜀锦袍子,白色的锦袍上用亮白丝又细细刺绣着些纹饰,如不细看,只觉得是件普通的素色袍子,但若走近细看,就知道绣工着力之大,实是最上品的袍子。一条羊脂玉带光泽内敛,上面的玉块都是上品,陈求福看得眼睛一亮,问道:“今天有什么事,让裴公子盛装若此?”
“呵呵,过午要去见一下樊夫人,告个别,晚上到了田家镇,她们就要下船乘车回汉南了。”
“你不跟了去吗?”阎须弥对此很有兴趣。
“原本我是要跟着去的,樊夫人风华绝代,能多看她一眼都是好的,我原也说过,哪怕不能有什么结果,哪怕连话也不说,我要随她到了汉南再分别的。”裴航道:“但是昨夜吹笛之后,当时我就改变了主意。”
“哦?”
裴航望了阎须弥一眼,“我打算回长安,我们结伴回去吧。”阎须弥神色有些古怪,却没有接话。
正彷徨间,阎须弥眼一转,发现裴航的僮儿葳蕤在舱门外探头探脑的,就势转移话题,喝道:“葳蕤,你怎么不进来,鬼鬼祟祟地在外面干啥?”葳蕤无法,一步步踱了进来,低着头递给裴航一个信封。信封上面没有写一个字,却淡淡的画着一朵彩云,你望着那朵云时,霎时间会感觉到一股淡淡的甜香,这大概是出自女子的手笔。裴航见了却是大惊失色,劈手夺了信封,撇下葳蕤,问也不问,急急向舱外冲了出去。
葳蕤摊开双手,向陈、阎二人做无可奉告状,转身也追了出去。
原来樊夫人接到一个急信,报信人上船说完不久,樊夫人就收拾下船走了,临走时在马车上匆忙间草就了一封书函,交亲随送回船上葳蕤处。裴航冰雪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一望见信皮上描的云,立刻醒悟是怎么回事,追了出去,但樊夫人一行早已去得远了,只远远还能看见车马在天地交际的远方腾起的烟尘。
裴航就站在船头向她们离去的方向痴痴地望着,一直到夜幕降临,他的面容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样的感情。陈、阎二人只在他后面不远处站着陪他,也并不说话。
有的时候是不必说话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裴航一拍栏杆,叹了口气说道:“我连她是什么样子也没有见到,只是隔着面纱远远地看过,她的仪态是那么动人,声音是那么圆润,衣饰又是那样的典雅。我只是听到她在帘子后面和袅烟说话的声音,就已经为她所沉迷。她说在汉南为官的丈夫要弃官而幽居岩谷,召她道别,本来就是一片哀伤,哪里还有情留盼他人。我只愿随她一日,便算得一日,多看她一眼,便算得一眼。今日一别,想到再见她的机会渺茫,心里更是说不出来的痛切。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从前看洛神赋,只是觉得辞句飘逸动人,婉转可爱,方才望见她车马离去时的烟尘,再回想那些辞句,顿觉字字是胸中淤积之血,淋漓可怖。”
说罢,从信封里面一掏,原来里面只有一条素白的丝巾,上面写了两首诗。
一首:
同为胡越犹怀想,
况遇天仙隔锦屏。
倘若玉京朝会去,
愿随鸾鹤入青云。
陈求福没文化,看了不解其义。阎须弥挺身而出,好为人师的毛病又犯了:“看这笔力,大概是裴兄的亲笔,诗意倒是直白,天南地北,即使相距遥远,也能怀想思念,何况我们之间只是相隔一扇屏风。假若你是去拜谒玉京之地,我愿随你的鸾鹤飞上高空。”裴航只是笑笑,陈求福听了,若有所思。
另一首:
一饮琼浆百感生,
玄霜捣尽见云英。
蓝桥便是神仙窟,
何必崎岖上玉清。
这大概就是樊夫人的临别绝笔了,对这首赠诗,阎须弥却不说话。裴航和陈求福狐疑地望着他。
蓝桥,为什么是蓝桥?
“难道我们还能有再见面的机会?”裴航似乎是在自语,又似乎在询问,但是回应他的只有沉默。沉默了一会,裴航将手轻轻一扬,葳蕤走了上来,把笛子恭恭敬敬地捧着递给裴航。
陈求福开心地笑了,裴航的笛子吹得确实好,说三日绕梁,那是骂裴航,堪堪说得,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令他惊奇且失望的是,裴航正眼也不看阎须弥一下,却将笛子那么背着手把笛子往阎须弥的方向那么一递。阎须弥这下倒是爽快,也不打话,随手抄来笛子,顿了一顿,背向两人,对着江上的波涛吹奏起来。
是一曲《一枝梅》。
笛声轻柔地耍了两个花腔,曲终。
“这笛子我不会要的,给我,只是明珠投暗。”阎须弥把笛子交给葳蕤,顾自回舱去了。
“还君明珠,”裴航喃喃自语道:“还君明珠。”
夜色更深,或明或暗的星星在天空上闪烁。
“明日里我们也要下船了。”这时裴航说道。
翌日清晨。
陈求福支了个架子,坐个马扎在船帮处画水彩,小心地调好七色颜料,然后一笔笔地在画纸上涂抹。书画都是一种气功态,在情感的自然舒发之中,人的精神和身体都能够达到一种自然、平和以及均衡的境界,太极拳也是如此,最适合中国人的运动始终是太极拳,我们这一支产生于中国的古老文明能够延续数千年,说穿了也是一套太极拳打得好,任你凶焰万丈,我自有办法对付你,一年不行,就十年,就百年。蒙古人杀来,用了九十年被朱元璋和朱棣两代的军队打得原形毕露。日本人来,仅仅十多年就凶焰尽灭,还请它吃了两个原子弹。如蒋百里先生昔年所语,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中国人是有办法的。
船上都是些老客,一来这几年看他在此发癫已久,早已没有什么新鲜感,二来老客之中生意人为多,每天最想得多的,还是买卖上的事情,闲暇下来就是拿着算盘空打几回珠算,听着算盘珠子那清脆动人的撞击之声,大概也比水彩画有趣得多,因此上,众人对陈求福的水彩不屑一顾,视若不见。陈求福也乐得清静,一笔笔地描他的画,没有大风的天气,缓行的江船上,两岸都有那么多风景,村舍里袅袅的炊烟,赶着牛的小孩子,绿意盎然的古树,井旁打水欢谈的人群,田野中的庄稼,还有天上缓慢行走的云团们……古代的生活节奏是很慢很慢的,而陈求福所在的时代,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享受到缓慢节奏生活的乐趣,好像每个人都是那么行色匆匆,连走路的速度和频率都是那么快(那么快难道是赶着要去投胎么?陈求福想)。古代的人也有欲望,但是那欲望也有限得很,而陈求福时代的人,却是一代更比一代焦虑和急迫,总希望用更短的时间,比如一年,或者两年,来获得自己上一辈人用二十年,四十年才获得的东西,住豪宅,开名车,环游世界,名传四海,等等等等。想到这里,抬眼望到旁边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商人在那里算帐,如此高龄,还在为生计而奔波,可知否,后世的人,二十几岁的年纪就已经在谈论退休了。叹了一口气,陈求福把画笔洗洗,转用灰色,把自己这隐隐有些阴郁的情感用灰色涂抹在画纸上。
阎须弥跑步回来了,不出所料,昨夜的莲花又被他别在了腰带上,大概早上又冒充了一番奥运火炬手。陈求福懒得理他,鄙夷地刺他道:“青蛙上马路,愣充绿色小吉普。”阎须弥本来早上跑得酣畅,兴高采烈的,这句话就象一根针扎在了他的气球上,他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立刻泄了气,垂头丧气地拿着莲花回舱去了,也不说话。他沉重的背影,和手上那朵垂向地上的莲花,被陈求福画在了画布上。阎须弥是个怪人,高兴时纵声大笑,悲伤了嚎啕大哭,从来不会掩饰他的情感,从这点上说,好像来自原始部落的一样;陈求福则不同,他是个有城府的人,喜怒哀乐很少表露在脸上。外国人初到中国,总觉得中国人的表情很少,他们大概不知道,那也是一种保护色吧。
“吃饭!”不知道陈求福又画了多久,总而言之画到阎须弥忍无可忍的地步了。这天的早饭是小米粥、煮鸡蛋和时令鲜果,两人都有些饿了,风卷残云,一下子就吃完了。
吃完饭,两人赶忙收拾行李,衣服鞋袜从衣柜里面拿出来叠了收好放到箱子里,洗漱的毛巾等等,银钱之属,更是贴身放好,两人惯走江湖,没有多一会,就收拾好了。陈求福想了一想,去收他的画摊子,出舱一望,裴航站在他的画摊子前面正在打量他的新作品,似乎看得还很有趣味的样子。陈求福招呼一声,裴航笑笑,帮他把画卷了起来。
还未来得及说话,船已经靠上大城码头了。只见葳蕤头一个下了船,原来裴航支使他雇车马和脚夫去了,其它客人陆续下船,另一头货舱也开始下货,船上船下一片喧闹,人声,马嘶,挑夫强健的肌肉在日光下反射着强光……种种交汇,仿佛一支人间生活的交响曲。
裴航行李不少,几个粗壮的仆人在照看着,其中有几挑沉甸甸的,显然是银钱之属,裴航不以为意,大概他的剑术已臻化境,就怕毛贼不来送死。葳蕤带着四辆马车过来,跟着四个脚夫,七手八脚的装货不提。
车队出了大城,直向长安驰去。
裴航三人在中间一辆马车坐着,车上座位有舒服的棉垫子,难得裴航还有一个大罐储着冰块,时不时可以调制一杯冰镇酸梅汤,稍解暑热。原来裴航到了长安,还要参加下届的进士考试,路上陈求福好奇,问了很多关于这唐代高考的事项,裴航并不厌烦,一一解释,原来他已经考过三届,因为心不在焉,三次都没有考中,但其中关窍却都已经熟得不能再熟,换到现代,出版一本《高考指南》不成问题。阎须弥却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不时拿着冰块嘎蹦嘎蹦地嚼着,似乎有所期待。
“樊夫人大概已经到了汉南了吧?”阎须弥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陈求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真是无聊,偏要戳别人的痛脚。阎须弥不以为意,掀开车窗的帘子,看道上的风景。裴航笑笑,“缘起,缘灭,何为始,何为终?”
马蹄和车轮碾踏起尘烟,日头升到了当空,车里越来越热,阎须弥一把蒲扇上下扇着,依然汗湿重衫,一发性,索性把袍子脱了,打了个赤膊,一罐冰早已被他嚼了个精光。
陈求福摇摇头,不再说话,觉得两个人都不是太正常。

第三节 相见欢
行旅枯燥无味,这一日已到了商洛县城,离蓝桥驿已经没有多远了。
看得出来,陈求福和裴航都有一些微微的激动,人对一些神秘而不可知的东西总是好奇,如果和自己又或者身边的人有直接的关系,那么这好奇心将会是无敌的,男人,女人,概不如此。阎须弥却毫无表示,仿佛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车队入了城门,在大街之上徐行。
裴航突然问阎须弥:“你哪天吹的是什么曲子?”
“《一枝梅》。”
“练了很久的吧?”
“是。”
“为什么学笛子?”
“两个原因,首先,教我笛子的人,我很尊重他,是他让我学的,我不论喜不喜欢,他的话我总是认真听的。人这一辈子,总有那么几个人,他的话你会无条件的遵从。他告诉我,人活在这世上一辈子,有很多话可以不是用语言来述说的。你高兴的时候,哀愁的时候,百无聊赖的时候,又或者怀念某一个人的时候,都可以把寄托交付在笛声里。再者,从前有个人,写过一篇文章,说感伤的行旅,惋惜自己并不会吹笛,所以也失去了许多漂泊、乞食、借宿的机会,我少年时,就有云游四海之志,既然吹笛有这般好处,当然不可放过。”
“我倒不同,小时候发蒙的剑术师傅并不使剑,他使的是铁笛,我是从他练剑时学会吹笛的。”裴航笑一笑,又说:“修道以明志,学艺以养性,巫乐之流,终是小技。”
“说是小技,易学难精,声情并茂,有多少人能够做到?有声而无情,不能动人,徒有情而无声,也无济于事。”
“有理。我倒想起来了,昔黄帝令伶伦作笛,伶伦以凤鸣制六律,以凰鸣制六吕,笛音乃凤凰之鸣也。言其为小技,也未尽然。”
“玉龙声杳,正瑶台曲舞,雪山初砌。”阎须弥开始眼中放光了,补充道:“也有说笛音为龙声的。”
裴航拊掌大笑道:“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翰漠胡沙,正是吾辈用命之处。瓜州张将军几番邀我去做行军掌书记,如若此番落第,我便去西域罢了。”
此时车子停了下来,葳蕤走到车旁说道:“公子,乌衣燕子楼到了,请用过午饭,再赶路吧。”三人听他说得乌衣燕子楼时,俱为动容,南来北往的客人,又有哪个不知道商洛县乌衣燕子楼大师傅夏二的爆炒斑鸠?
三人在燕子楼第三楼临街处赁了一张方桌,没有要别的菜,就是一大盘爆炒斑鸠,切得碎碎的带骨斑鸠肉丁混杂着切碎的葱、姜、蒜等等,爆炒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斑鸠肉丁切得细细的,骨头并未去掉,一并炒得酥了,即脆且嫩,欲焦未焦之际,更有一缕奇香,似有还无。饭毕还要赶路,三个人喝的却是米酒。三人如坐春风,杨柳拂面,好不畅快。
“好斑鸠!”阎须弥吃得飘飘然的又飞天了。
酒饭毕,葳蕤等一干人等也早已结束停当,三人上车便向西行。
一路无话,夏日骄阳,离蓝桥驿越来越近,阎须弥一路只是喝水,出商洛城没有多远,几个马车上的水就被他连喝带洗脸擦身的糟蹋掉了,然后阎须弥再不说话,两眼不住向大道两旁远望。陈求福米酒喝得上头,昏昏地顾自睡了。
马车缓慢地转过一个弯,蓝桥驿已经远处在望,道旁有三四间茅屋,一个老太太坐在门前一株大石榴树下,不紧不慢地在搓麻线,一条小黄狗儿趴在她身旁,摇着尾巴,时时地吐舌头。
“停,停,停车!”阎须弥大声叫道,转身向裴航笑道:“渴得很,裴公子我俩去这农家要杯水喝,顺便歇一歇。”
“无妨。”裴航令车夫停下,下车随阎须弥向搓麻线的老太太走去。
老太太停下手中活计,笑着望着他们。
“老人家,我这位朋友口渴,讨些水喝。”裴航一揖道。
“公子客气了,田舍农家,没有好茶招待,要水还是有的。”老太太转身向屋里轻声喊道:“云英,端水来与客人喝。”
裴航全身一震,想起樊夫人留给自己的诗句,不能相信似的望着挂着芦苇帘子的大门。
恍惚间,芦苇帘子的下面,伸出一双白皙的手,端着一个淡青色的瓷杯,一股淡雅的香气从帘子里面飘了出来。裴航早已忘记了要水喝的人是阎须弥,接过瓷杯,一饮而尽,却不将杯子还给那双手,轻轻将帘子掀开了一角。
一双明亮清澈,黑白分明的眸子迎接着他的注视。
刹那间,裴航竟然连呼吸也忘记了。
她象是露水滋润的花朵,又象是春天里融雪的光彩,即使隐藏在深山幽谷里的兰花,也不能比拟她的姿容和芳华。
姑娘回身走向内室,帘子落了下来。于裴航而言,却仿佛太阳落山,天一下子黑了,他呆呆望着帘子,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
另一边阎须弥却似乎早忘记要水喝的事情了,和老太太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两个人看似在说一些家常里短的事情,但是总觉得有些不一样的气氛。两个人的眼睛里面都似乎都出现一种雾一样的迷茫之色,越来越浓。
老太太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朝裴航处望去,正看到呆头鹅似的裴航傻站在门口,顾自还望着门帘。老太太轻笑一声,唤道:“公子,公子。”裴航如从梦中醒来,终于魂灵归窍。阎须弥真不愧是他的好朋友,顺势向老太太央求道:“天气炎热,我们有一位朋友酒醉未醒,想在这里歇息一下,求婆婆成全。”老太太向阎须弥深深望了一眼,阎须弥面无表情,仍是那副谦恭的样子,老太太不以为意地道:“如此,任郎君自便罢了。”裴航一扬手,葳蕤跑来,得知要在此停留,自去安排不提。树荫下面支了一张席,陈求福被抬了睡在上面,葳蕤在旁边给他打扇。其余车夫自喂马、歇息不提。
老太太烹起一壶水来,冲了茶给裴航、阎须弥倒上,自己也在一旁作陪,所谈无非村野闲谈,乡间农作之事,阎须弥走南闯北,经历的奇人奇事也不在少数,娓娓道来,倒也引人入胜,裴航和那婆婆都听得津津有味。不觉间,红日西坠,已近黄昏,老太太恍然醒觉,惊惶道:“一味贪听故事,耽误公子们的行程,万莫见怪才是,如若不嫌弃,在此吃了晚饭再往蓝田投宿不迟。”阎须弥笑笑不语,裴航自是千肯万肯。老太太福了一福,自进屋往厨房去了,隐隐约有语声传来,裴航竖着耳朵,却是听不真切,阎须弥看在眼里,一笑走开,任他着急去。
远处一轮硕大的红日,放射着温暖的光芒,阎须弥背着手望着那夕阳,风吹着他袍子,衣诀飘动。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轻哼起一首歌来,歌曰:“月痕未到朱扉。送郎时。暗里一汪儿泪、没人知。揾不住,收不聚。被风吹。吹作一天愁雨,损花枝。”
歌声渐低,阎须弥大步朝着夕阳的方向走去,好似要走入夕阳,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在华夏的大地上跋山涉水,追逐着太阳,最后死于邓林,他的名字,叫做夸父。阎须弥就那么走着,直到在葳蕤的眼中,远远地,他的身影变成一个摇动着的小点。
陈求福却也已醒了,迷迷登登地看着石榴树看个不停,也不理裴航,裴航似乎心事重重,也懒得和他搭话。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老太太唤葳蕤从屋里搬出一张桌子来,摆在石榴树旁边的平旷之处。两人在桌上布好菜,却都是些家常菜肴,一碟小白菜,一碗苦瓜圆子,再有一碗是水田里的鲜煮小鲤鱼。阎须弥似乎有心灵感应,菜一布好,他也回来了。裴航坐了客首,老太太在旁边打横相陪,陈、阎二人在一处坐了。裴航一扬手,葳蕤从车中抱出一坛“琼瑶”来,倒入四人面前碗中,陈年“琼瑶”的酒浆,散发出如琥珀般光泽,异香茵蕴浮荡。
裴航端起酒碗,朝着老太太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似有话要说。阎须弥嘴角一扬,眉毛不怀好意地一挑,坏笑着望着他。一阵傍晚的风吹来,划过树的枝条,发出令人舒畅的响声。老太太平静地看着裴航,余光似乎也瞟了阎须弥一眼,陈求福则有些纳闷地看着裴航,他中午没吃多少饭,酒醒后早已饿了。
裴航说话了,声音还是那么的清朗。
“老人家,不用我说,想必你也猜到几分了。我自见了令亲,就已打定了主意,要与她永结同心,万望你老人家成全。”
他话音未落,门帘似乎慌乱地起了些抖动。
老太太听了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垂下头似乎在思索,裴航急得似乎脸上都渗出细汗来,端着一碗酒只是看着她。
老太太抬起头,也端起面前酒碗,站起来向裴航礼了一礼,两人都将酒喝了,徐徐坐下。
“公子玉人也,何劳枉顾我等田舍人家!我这个老婆子已经老了,家徒四壁,身体也不好,只有这个孙女照顾,前些时已经许了人家。”
裴航一张脸变得煞白,失魂落魄之状无法掩饰得住,眼眶一红,似乎眼泪都要流了下来,唯只强自忍耐。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任一桌的酒菜凉下去。
良久。
却是阎须弥冷冷地突兀问道:“几克拉?”说罢似乎又后悔了,连忙打自己的嘴。
老太太望望阎须弥痛心疾首的脸,笑了,转头对裴航说,
“前数日,有一道人,赠我灵丹一粒,但须两尺四寸的昆仑玉杵臼,捣之百日,方能成功,服之起复青春,可得长生。汝若真对云英有情,得玉杵臼来,我就许你这门亲事,前许人家不提。”
裴航如获大赦,起身长自一揖,喜欢得声音仿佛都颤抖了,“愿以百日为期。”
“然。”老太太决然地说。


第四节 乐游原
“你这么起劲掺乎裴航和云英的事情干什么?肯定有阴谋。”陈求福不断地逼问着。
“再问,老子一个人穿回去,你这辈子就老老实实留这做聚仁昌的老板吧。”阎须弥烦了,威胁道。
“奶奶的。”金胜昔虽然并不甚美,性子也急躁泼辣,但陈求福还是想她的,于是住口不再问了。
裴航已经不在车中,他骑着匹健马一马当先,引领着车队,恨不得一道烟飞到长安,立刻找到昆仑玉杵臼。陈求福和阎须弥从马车上探着头,如两头呆鸟般,望着他驱马奔驰。
“看来弗洛伊德的理论还是很科学的,人类的很多活动,都可以归结到性的需求上面去。食、色,性也。孔夫子更是个天才,比弗洛伊德还要高,还知道加一条,国人以食为天。”呆鸟之一的阎须弥感慨道。
“放屁。”
陈求福对阎须弥的评价总是这两个字。
愈近长安,驿道上也愈拥挤,车如流水,马若游龙,路人天南地北,什么地方的人都有,还有许多显然是来自外国的人士。
裴航显然也是累了,脸上兴奋的神色早已褪去,眸子里却依然射出坚毅的光,控马走在车队的前方,袍子下摆于一路之上溅了不少泥点,掩盖不住的风尘之色。陈求福望着他却似呆了,阎须弥选择穿越年代的时候,并没有征求陈求福的意见,径直奔着唐朝就来了,陈求福很感谢他。唐朝实在是一个极好的年代,孔子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唐前的人质胜于文,动辄打打杀杀,野得很,宋代以后又太文,史得过分,到了清朝文字狱以后,全体人民变成顺民,软脚虾一样,全无血气。唯唐朝正好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年代。人的体格健壮,精神气质昂扬奋发,做为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人民也有一种宏大的气度和无来由的自信,吸引着来自各国的人们。这时的人们,赤子之心,多多少少还有留存,后世厚黑学大行其时之后,世道就完全不一样了。望着道旁远处仿佛望不到边际的青翠丛林,还有瓦蓝瓦蓝的天空,天空中自在而繁多的飞鸟,呼吸一口纯净的空气,似乎其中还夹杂着麦苗的气息,和化工厂的味道迥然不同,陈求福叹了一口气,想起阎须弥将将威胁把自己甩在这里的话,突然心里起了个奇怪的想法,如果就留在这里,那么自己会怎么样?想了一会,又觉得自己荒谬,怎么会冒出这么个想法。
阎须弥嘎蹦嘎蹦地在一旁啃萝卜,对路上的景色浑没有什么兴趣,看他心情倒是不错,偶尔瞟一眼前面乘着马的裴航,脸上似乎总有一股掩盖不住的喜色直要露出来。
路上的车流越来越慢,前方一座大城,长安,这座世界上最让人向往的伟大都市,在他们的面前敞开了大门。
进入街市,已是入夜,抬头吸了一口夜空中的凉气,陈求福仰头向车窗外望去,一条璀璨的银河横贯夜空。银河的两边,是密密的星斗,东方苍龙七宿,北方玄武七宿,西方白虎七宿,南方朱雀七宿,陈求福一个一个地辨认着。
忽地车马停了下来,抬眼一看,已经到了如意坊,聚仁昌高大、熟悉的门脸下面,王善乐站在那里捋着胡子,招呼道:“掌柜的辛苦。”
“老王辛苦,我们的货在后面第三辆车上,让柳子他们搬下来吧。”阎须弥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笑嘻嘻地说道。
裴航下了马,走了过来,他的面色已完全回复正常,再不是那个心急火燎的样子,几个人站在一块,也不说话,看着聚仁昌的伙计柳子等人在葳蕤的指点下卸货。柳子只一十五岁,京兆人,在聚仁昌学徒已经有一年有余,头发乌黑亮泽,眉毛浓密,很漂亮机灵的一个小伙儿,陈求福和王善乐都很喜欢这个乖巧知趣的伙计。
这次阎须弥办的货并没有多少,只是江南东道的一些锦绣,没有多一会,所有箱笼都已经入栈,伙计们搬完货,都出来站在王善乐身后。
陈求福和阎须弥对裴航齐齐一拱手,“山高水长,后会有期,珍重!”
裴航握着马鞭,也一拱手,“我住仁寿坊故崔相国府,后会有期,两位珍重!”
说罢,上马,扬鞭而去。
陈求福望着他们一队人的背影远去,直至转过一个街角,再看不见了,他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询问:“你说他能寻到么?”
半晌却没有回音,陈求福回头一看,人早都走光了,只柳子在门里面拿着根门闩眼巴巴地望着,等他进门。
“奶奶的。”陈求福愤愤道,赶紧地进了门。
阎须弥声称自己是新疆沙雅人,但是陈求福总认定他是山西流窜出去的,算盘打得很精,当然这是对生意而言。一个对朋友也算得很精的人,是不会有朋友的。
聚仁昌能在十年不到的时间,发展得这么大,陈求福这个服饰潮人对于大众在衣着服饰上的喜好的独特分析自然是一个原因,但是进货、出货、运输、仓储、盘点、融资拆借、人力资源什么的,都是阎须弥里里外外一把抓了,十足一个山西老财的架势。阎须弥生意上算盘虽然打得精,一分一厘都很清楚,但是他能做得到有仁有义,决不坑蒙拐骗,占人便宜,以一个“诚”字立足,因此上大家有的时候宁愿少挣点,也愿意和他做买卖。吃亏就是占便宜,诚哉斯言!
聚仁昌前面临大街的楼房是门脸,挨着的是仓库,叫做前仓,二进里面是大堂,大堂后面左右两边是陈、阎二人的主宅,一人修了个院子,后面散修着伙计和下人们的住宅和厨房。三进是个园子,种着些梅兰菊竹之属,垒了些怪石,其间还挖了一口甜水井,井水和前院的井又不同,是专门用来烹茶的,井口上盖了个草亭。园子靠着龙首渠,靠河道的一面,最东处起了一座三层的楼阁,叫做降仙阁,请当朝书法大家元白晟老先生写了块匾挂在上面,河上来往的船只都看得到,久而久之,还成了地标了。阎须弥自己也买了一艘画舫,平日就停在降仙阁下面的后园门外临河的柳荫之下,有的时候以之代步访客,有的时候夜游船河,也很有趣味,游得倦了,就在船上睡了也是常事。后园靠渠的西面隔出一块地盘修了仓库,船运的笨重货物,即由后园门货船卸下来存在那里,称后仓,平日里有家丁守仓,王善乐一家的房子也在那边。
柳子点着一个灯笼,引陈求福穿过大堂,到他后宅里去,望一眼阎须弥的宅子,灯火通明的,柳子说:“福爷,弥爷已经吩咐厨房孙二爷做夜宵了,交代小人待您换了衣服到他那里吃夜宵。”陈求福扁扁嘴,也不说话。到了自宅门口,丫鬟大桑和小桑已经在门边候着他了,一见他来了,两张团团的笑脸迎着他,陈求福顿时心中一喜。大桑接过柳子的灯笼,说:“柳子,你回去歇着吧。”柳子诺了一声,转身回下处歇息不提。
大桑、小桑是孪生姐妹,年止十三岁,两人模样相仿,脸庞圆润丰满,又都梳着双鬟,人很乖巧,大概有些西域的血统,是陈求福三年前自长安奴婢市场上偶然碰见买来的,做内宅伺候。阎须弥那边却只有一个十五岁的使唤丫头,叫做商韶,是他在四年前在江南东道采货时买回来的,诗画琵琶都是一绝,当了阎二哥内宅半个家。
大桑、小桑见了陈求福,把他离开这段日子的一些琐事只管说个不停,犹如两只喜鹊一般,陈求福也不管她们说的是什么,只微笑的听着,其实很多时候,女人说话并不想听到男人的回答,你只要老老实实听着,她们就会很满意了。热水早已由仆妇烧好,陈求福舒舒服服地由大桑小桑姐妹服侍着洗了一个热水澡,按摩了一阵,然后换上一身干净的绸子小衣,外面披上一件袍子,束上一条丝带,穿上一双舒适的丝履,头发梳好,系上一块方巾,路上的疲乏已经无影无踪,只觉得有些饿了。
 
害人不浅啊! :D 我看到这会儿还没睡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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