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的少年

京华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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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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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准备用《此间的少年》这篇文章影射北大。对于政治、名校之争、民主运动这些东西的感觉都很淡,有时候若有若无的嘲笑两句,与其说是我想对时政表达些什么,不如说我想说个有点深度的笑话。我感兴趣的只是从一个入校的“孩子”到一个出校的“非孩子”过程。
  “谁都无法拒绝长大。”――我想大家应该知道是谁说的。

                 ――江南




[作者简介]

江南,生于长江北岸,讨厌下雨,人生前二十多年中日渐往北方迁移,保持如此速度二十年后可抵达北极。

  至今以为文学是个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词汇,并且从不试图理解神秘主义的内涵。最喜欢的小说是《西游记》,对猪八戒的台词倒背如流。希望于将来能写出一本《西游记》,里面的猪八戒终于回到高老庄娶了老婆……
 
第一章
楔子
又是汴梁的秋天,积累了整整一个春夏的枝叶悄然凋零,几片落叶的背后,是二胡嘶哑的弦歌。

  秋天是操琴的天气。很久以前,教莫大胡琴的师傅说:“春宜绘墨,秋宜操琴。”莫大那个时候还年轻,不理解,师傅也不多解释。后来经历的风霜多了,莫大 才觉得领悟了。原来春水春树这种一时繁华的东西最该入画,否则就流逝了,一时好景色,过去就追不回来。而秋愁如此,最是消磨意气,惟有以胡琴的两根枯弦唱 出来才略可慰藉。所以风雅苍凉如莫大者,一到秋来时,纵然是《凤求凰》这种曲子也不由得萧瑟悲凉起来。

  不过这个观点得不到莫大师娘的首肯,根据莫大师娘的意见,莫大和他师傅都是村上有名的懒虫,春秋两季农忙的时候总是偷懒不肯下地干活,于是就会抱着胡琴跑到附近的山头上打发打发时间。而莫大师傅那句话只是他一生的真实写照,和春思秋悲这种深奥的情绪扯不上半点关系。

  莫大说:“可为啥师傅一定说春天画画秋天拉琴呢?”

  师娘说:“你也学了那么多年了,怎么一点不长进?老鬼的意思是讲春天天气太湿磨墨方便,秋天琴弦比较干,拉起来高兴。”

  于是莫大很惆怅,不知道是自己错了还是师娘错了。那句话的意思永远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当莫大想回头去找这个谜底的时候,说话的人已经死了。

  很多年以后,莫大就从江西的村头挪到汴梁的马路边,怀里不变的是那把黄杨木的老胡琴,变了的是莫大的琴声和莫大自己。有时候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莫大 会想自己在学会记忆以前已经开始忘记了。也许除了老师那句话,当年有更多的东西是他应该弄清楚的,比如住在村子围堤北边的那个梳羊角辫的小女孩,为什么她 总是扛着一筐草安静地站在自己背后听那曲一成不变的《凤求凰》?

  莫大有时候喝了点老酒,会对后生崽子们说,年轻好啊……往往当他想继续往下说的时候,他就只能看见那些后生崽子的屁股了,所以莫大知道他们其实并不想听他说。

  后来莫大喝了酒也不多话,他只架起一条腿坐在汴京大学草地的铁栏杆上,续两根新弦,拉一曲老旧的《凤求凰》。

  大宋嘉佑元年,汴梁城西中流道北,曾经有过一个江西老头莫大拉一曲二胡,说他自己对光阴的一点感悟。而我们的故事,也是从那个时间和空间点上开始的。
相逢:校园开学
一只脚有力地踩在了落叶上,飞驰的身影唰地刹住,虎虎有生气的少年仰面看向高悬在头顶上的四字金漆招牌,缓缓地摸出了一卷书信。

  “终于到了……”少年如释重负地说。

  郭靖喘了口气的功夫,七八条黑影从不同的角度逼了上来。刚才,他们有的是街边看风景的行人,有的是抱着婴儿散步的妇女,有的则像是在听莫大拉琴。

  “光盘要么?”

  “要游戏么?来我们这里看,不买不要紧。”

  “软件游戏毛片嘞……”

  “走走走!学校门口不许摆摊设点,给我抓到一律罚款!”值班的门卫彭莹玉从传达室里噌地跳了出来。

  倏忽之间,郭靖身边半径两米内又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那些瞬间涌现的高手如同水滴融入江河一般消失在人流里。郭靖第一次感到汴梁真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喂,还有你。你这也算摆摊设点吧?”彭莹玉瞪了莫大一眼。

  莫大在旁边一本正经地拉琴,脚下摆着十几把漆成大红的劣质二胡――从某种程度上说,莫大是一个打外地来汴梁的民族乐器商人。

  “我这不是卖的,”莫大很认真地说,“我都是带出来拉拉看,看声音怎么样。”

  莫大说着话的功夫换了一把琴,继续一本正经地拉他的《凤求凰》。莫大号称“悲怆歌北道,惆怅看中流”,这是后来杨康给他起的绰号,因为他在北道街和中 流路交口的汴京大学门口一拉就是五年。他和那些初出道贩卖盗版光盘的后生崽不同,见的世面大了,知道彭莹玉这种校警也就是看起来像警察嘴上比较硬,其实是 所谓“经济民警”,并没有抓人罚款的权力。

  “民工!”彭莹玉从牙关里挤出这两个字,捏紧两只拳头瞪着他。这个老贼头道行不浅,令他束手无策。

  《凤求凰》……琴声如丝缕不绝,莫大则巍然不动,充分表达了他对这种世俗看法的不屑和本身出尘的风骨。

  “嗯?你干什么的?”看到郭靖一直向自己这边呆望,彭莹玉丢开了莫大,粗声粗气地问他。

  郭靖一身蒙古袍子配球鞋的打扮,脏兮兮的羊皮袍子下像是藏着无数骨药小扎刀什么的。这种冒充少数民族出来骗钱的,彭莹玉见得多了。

  “我……我,”郭靖努力想让自己说话平静得像个城市人,不过蹬了快一个小时的车,又被身上的老羊皮袍子捂出了一身汗,他的脑子好像比平时更迟钝了。

  “你,你什么你?”彭莹玉断定郭靖不是什么好货,“没事不要在学校门口停留,今天开学,我们要接新生呢。”

  “我……我是来报到的……”

  “报到?”彭莹玉怀疑地扯过郭靖手里的录取通知书,两只小豆眼盯着上首的名字和下首的印章仔细研究。如今这年头活字印刷术大流行,文凭都能随便买,五百块专业任选还奉送论文一篇。

  “嘿,哥们,”旁边有人拍了彭莹玉的肩膀,“别看不起少数民族的同学啊,就算人不是这的同学碍着你什么事情了?人想跟这站着凉快一下不行啊?”

  彭莹玉一转身,一个嚼着口香糖的小子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正懒洋洋的缩着双肩站在那里,对他和郭靖龇了龇牙。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懒得打招呼。

  汴京大学嘉佑一届,生物技术系的杨康,就这么走进了我们的故事。

  杨康本想在这番豪言壮语后很热情地拍拍郭靖的肩膀,让他体会一下汴京人的高素质。不过瞅着郭靖的袍子确实像是有年头没洗了,就只是象征性地拍了拍郭靖的小臂。

  郭靖是个老实孩子,很惊讶也很受感动,看见杨康一套彪马的运动衣,登一双锐步,一张白净的脸盘上连汗水都是晶莹透亮的,于是油然而生敬仰。

  杨康是跑步来的,并没把开学当回事情。他家就在汴京大学后面,下午玩了半天游戏后,想起自己的床铺还没有搞定,所以一路跑着Q过来了。

  “嘿,新生啊?哪个系的?汴京大学我熟,一起过去报到?”瞟了彭莹玉一眼,杨康就招呼郭靖一起进去了,好像在自家门口招呼客人一样。

  “我……我是化学系的,我叫郭靖,”郭靖推着自行车跟在杨康背后。

  “蒙古同学?”杨康一边走一边瞅了瞅郭靖的衣服,“这里就大前年从你们那里招过生,现在又开始招生啦?”

  “嗯,丘老师召我的。”

  “丘老师?哪个丘老师?这里姓丘的多去了。”

  “化学系的丘处机老师,去年他去我们中学指导竞赛。”

  “喔,老丘啊,”杨康恍然大悟,“听说他去年混上博导了,他老板是个牛人,王重阳知道吧?”

  “知道,院士吧?”

  “去年老家伙不行了,要是他还在,没准过几年院长就轮到丘处机了,”杨康歪着嘴笑,“现在难说喽。”

  “同学你哪个系的?”

  “生物技术,”杨康漫不经心地回答。

  杨康自己是想学经济管理的,因为经院的课只泡图书馆就可以了,还能不时看见抱着大厚本子走过的文科系妹妹,这对杨康具有莫大的吸引力。他对任何课程都 无所谓热爱,女生多一点课程轻一点就成为他的专业首选了。不过事到临头他一向通融的老爹完颜洪烈却发了脾气,硬是逼杨康把志愿改成生物技术。

  杨康两三天没给完颜洪烈好脸色,只丢了无数斜眼过去。他娘包惜弱本是带杨康改嫁给完颜洪烈的,是享誉一方的悲情女作家,一贯的矜持。这时觉得丈夫亏待了孩子,于是越发地矜持,完颜洪烈见到冷如冰霜的老婆,不禁也背脊发凉,觉得人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寒冬。

  完颜洪烈虽然在汴京大学的学术界也是坐前几把交椅说一不二的人物,可是就怕家里这一对宝贝,于是急忙拍着胸脯安慰儿子说,生物技术系的主任无崖子是他 老朋友,每年保送西域那些留学名额逃不过杨康的份,没准学个两年就直接送西域公费留学了,到时候混个镀金的金融文凭轻而易举,何必跟管理学院苦熬?

  杨康这才体会了完颜洪烈的苦心,父子亲近不必多说,包惜弱又给完颜洪烈做了两天晚饭,把完颜洪烈美得在系里见人就笑。和他有矛盾的几个教授都说学霸这莫非是转性了?或者在学院里又要大清洗,先来点笑容麻痹大家?

  “哟,是杨康啊?”计算机系主任冲虚正在本系的接待点上看新生,这时候在远处招呼杨康。

  “冲虚老师啊!”杨康心里说完蛋完蛋这老家伙废话最多,脸上却如春花灿烂,毕竟是和他爹平起平坐的人物,杨康也是得罪不起,

  对郭靖点个头,杨康双肩一振,扫尽颓废,看起来绝对是意气风发的模范青年。他推开了身边的人窜过去和冲虚聊天,人群在他身后闭合,于是郭靖看不见他的背影了。
 
相逢:此男和彼女相遇


  呆呆地站在那里,郭靖终于发现自己彻底陷入了红幅招展,彩旗飞扬中。整整一条郁郁葱葱的林荫道边,无数面红旗飘扬而起,上面分别用白纸钉着“法律系 ”、“国际政治系”、“生物系”、“经管学院”等等字样。每一面红旗下都有老生们帮着搬行李、登记姓名、发注册指南,一派忙碌的景象,个个老生都是青春洋 溢――很久以后,郭靖才明白这并不意味着汴京大学是个青春洋溢的地方,事实上那些不够青春洋溢的师兄们多半缩在宿舍里玩游戏或者泡图书馆打瞌睡呢。


  这一幅繁荣的景象却没有给十八岁的郭靖以回家的感觉,当他在人群中彻底迷失了来时的方向,他也看不见人群的尽头,他只知道尽头并没有自己熟悉的草原,自己熟悉的草原很远很远。

  郭靖终于明白,自己是离开家了。

  乔峰咬着根烟卷,心不在焉地站在那里。他的头顶,风吹大旗扬,招展着“国际政治系”五个大字。

  他一米九五的身材比国际政治系的红旗更像一个标志,一将当关万夫辟易,国际政治系报到的那张桌子就在他背后,几个新生却在附近逡巡着不敢接近。

  如果不是生错了时代,乔峰更适合当一个土匪或者民族英雄,而并非趴在汴大窄窄的课桌上读书。他的身材和相貌使人很容易联想起他在那里是收买路钱的,头 顶应该是“替天行道”这种更加鲜明的口号。大三的他算不得汴大学生中顶级的老鸟,只是迎接新生的任务激起了他的一些怀旧情绪,让他觉得自己开始变老。他喜 欢宽松安静的校园,蜂拥而入的新生让他有些忧愁,因为这意味着过去的某些人……已经不在了,也许从此就音讯杳然。

  乔峰不是莫大,非常讨厌被这种伤春悲秋的情绪困扰。他对着淡灰色的天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手拦住那个在他面前过了三次的国政新生:“是来国政报到么?就是这里!别磨蹭。”

  “嗯,是……”

  “虚竹,别睡了,”乔峰没给新生说完话的机会,一巴掌拍醒在办公桌上打磕睡的光头虚竹。同时他单手拎起那个新生四五十斤的行李,往旁边的三轮车上一堆:“这车满了,走人了。”

  那个新生还没弄清楚状况,乔峰已经把一叠资料塞到他手上。他糊里糊涂地签了自己的名字,听乔峰在他耳边毫不停顿的一串:“从这条路往下走,跟学三食堂 那边拿宿舍号,准备钱去领凳子,押金加头年住宿费一千一,国政的行李一会儿学生会找人给你们统一送过去,值钱东西自己先收好。明天入学典礼后天英语分级, 不用准备,准备也没用。跟虚竹走,就是那个光头,有不懂的问他。”

  最后乔峰在新生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新生就这么木楞楞地跟骑三轮的虚竹走了。走出十几米,新生回头看去,那个高大彪悍的老生正安静地站在淡灰色的天空下,他已经又叼上了一根烟卷,继续非常有造型的发呆。

  犹豫了很久,郭靖准备上前去问问那个大旗下的老生,他不知道化学系在哪里报到。这个时候,有人撞上了他的背。

  原本这个出场可以适用于任何人,就是不适用于黄蓉,因为黄蓉很喜欢干净,而郭靖的袍子很脏。不过鬼使神差的黄蓉撞在了郭靖的背后,也为我们发展后来的故事提供了不少方便。

  黄蓉家很有钱。

  有钱分很多层次,黄蓉家那个层次,在大宋也算是少有的高层次了。她爹黄药师本来在汴京大学里面干副教授,一干就是十年。不幸被完颜洪烈那个老学霸始终 压在下面,硬是没有扶正。黄药师搞的是生物制药,很有点经济前途,也很有点傲气。被完颜洪烈压了十年后,黄药师的老婆死了。

  本来人的生老病死和完颜洪烈没有关系,不过黄夫人冯蘅难产死的一个原因是夜里医生懒洋洋地耽误了收诊。黄药师那时候甚至连一部移动电话都没有,他冒着 大雨跑到学校传达室打电话,又冒着大雨请学院那个一脸高傲的司机出车。汴大在汴梁的郊区,而汴大医院的总部却在市区里。就这样,医生还是懒洋洋地迟到了半 个小时。黄蓉第一声哭泣中,黄药师一生中第一个重要的女人死了。

  这一切的悲剧在黄药师雇了灵车送妻子到火葬场的时候变成了愤怒,出医院的时候,黄药师发现系主任完颜洪烈因为感冒去医院打针,出来的时候后面竟然跟了 六七个医生欢送。其中的一个是为冯蘅接生的大夫,天知道一个妇产科大夫为什么要如此关心完颜洪烈的健康。也许只是因为他是汴京大学生物学院院长兼医院的副 书记。

  最后一次看了妻子苍白的脸后,黄药师以一种醉酒狂歌的豪气写成了辞职信。在第二天完颜洪烈到达办公室的第一个瞬间,黄药师踏进办公室把以前所有的论文堆在他的办公桌上,最后把辞职信狠狠地掼在完颜功烈的面前。

  他一生中第一次那么像一个男人。

  光膀子下海的黄药师恶狠狠地拼杀了七八年,终于混成了汴梁数三数四的制药公司老板。汴京大学急忙把功成名就的黄专家重新请回了学校,担任生物学院的名 誉院长,位置和完颜洪烈平齐。黄药师身穿纯黑的阿玛尼,踏着六千多块的皮鞋,在完颜洪烈的办公室前雄纠纠地走过,走进了他自己的办公室。这是他第一次在生 物学院的大楼中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

  门在黄药师的身后被锁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时候趴在了崭新的倒膜桌上放声大哭。

  黄药师很宝贝黄蓉,这个女儿让他很容易记起老婆的容貌,凝视女儿的时候总让他有一种感觉,是十六年前那个斯文宁静的生物学院女助教又站在了阳台上,风如此暖软地吹个不休……

  黄蓉高中的时候曾经有男孩追求她,结果以黄董事长亲自开着黑色宝马去扇了那男孩一巴掌告终。在黄药师的眼睛里,没有三四十把刷子的普通小男生休想碰他 女儿一根手指。而黄蓉自己却并不那么以为,她之所以后来不理那个男生,是因为黄蓉觉得他很没种,被扇了耳光也不敢动手和她老爹对战一场。黄蓉自己就经常和 黄药师对打,而且这父女两个都有空手道蓝带的水准。

  黄蓉很漂亮。虽然她个子不算高,不过高个美女的美好身材按比例缩小后正好符合她的尺码。此外她眼睛很大,笑容很甜,一头柔软的黑发挑染出一点淡金色,回头率高得惊人。

  不过郭靖回头的原因却不是因为黄蓉漂亮,而是因为他被撞得愣了一下。

  郭靖低头凝视着比他矮一个头的黄蓉,黄蓉抬头凝视着他,一双来自北方的粗犷的眼睛和来自南方的慧黠的眼睛。

  很多一见钟情都是从双方的凝视开始的,不过这一次的情况有点例外。

  “同学,化学系在哪里?”

  “同学,商店在哪里?”

  郭靖这么问是因为他口舌笨拙,又急着找化学系,黄蓉这么问则只是因为她恶心。

  她不是恶心郭靖,而是恶心某个藏在人群中的人。那天她坚决拒绝了黄药师要亲自驾车送她来报到的建议,义无返顾地单身直闯汴京大学。因为黄药师前天严厉 地斥责她和同学去酒吧看新鲜,黄蓉对自己蛮横的老爹恨得牙都痒。她心里很有一点兴奋,所以她穿上自己喜欢的斜方格花纹呢短裙和白色的紧身背心,在长筒丝袜 外加穿了一双雪白的短袜,登了一双倭国那边流行过来的平底黑皮鞋,背后是黑色的双肩皮背包,用两个乌木的雕刻发卡束起两条长鬓。这一身在高中刚刚毕业而且 喜欢打扮的黄蓉来看,或许只是入时而且稍微有点性感。可是盯着她暴露在外面的修长双腿,连门卫彭莹玉都有好半天没回过神来,随即感慨现在的学生都堕落了。



相逢:路遇


  很快的,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的黄蓉就感觉到了一只危险的手。那只手很危险地印在她背后的脊椎要害上,好在那并不是什么手刀,而只是一只粘着油腻 的诡秘的手。在那只手来得及乱摸前,黄蓉不顾一切地往前跑了出去,于是撞到了郭靖。此时她惟一想的是买一件新背心换上,来减轻自己的恶心。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黄蓉气急败坏地大喊的时候,郭靖很老实地摇头。

  看着这个傻大个子憨憨地对自己微笑,有些不知所措地擦着额头边的汗,黄蓉愣了一下。然后黄蓉意识到这个傻大个子是可以利用的,利用一些男生帮她买雪糕是黄蓉经常做的事情,像她的朋友王语嫣那样和一个陌生男孩说话都要脸红,黄蓉是很不屑的。

  “喂,同学,你先帮我去找商店,我再带你去化学系,我有点急事。”事实上黄蓉根本不知道化学系在哪里。

  “我刚来……”郭靖本来想说即使他帮忙也不一定有用,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那我去找老师问一问。”

  临走的时候,郭靖看见前面那个老生叼着烟卷对他笑了一下。即使木讷如郭靖,也可以看出那个人笑得很开心。郭靖有点奇怪,不知道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友好地笑,那个人的外形看起来其实更像个土匪。

  乔峰喜欢看见这种此男和彼女相遇的故事,虽然目前的两个人很不搭配,不过在乔峰看来,相遇总是好的。于是他龇牙咧嘴笑得很开心。

  发现商店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如何冲进去。

  黄蓉和郭靖都没有想到居然有上百人涌在小小的商店前抢购水瓶、杯子和床单,校办商店一年中惟一的黄金季节就是这时候。对于黄蓉,这些东西黄药师一定会让秘书整理好了按时送来,而对于郭靖,他自行车后足足五十斤的行李已经包括了一切,他硬是从蒙古扛了过来。

  “我……”

  黄蓉本来想脱口而出说:“我操,怎么这个样子。”她并不在乎说脏话,不过在郭靖面前,她觉得应该照顾少数民族同学的听觉神经。

  郭靖低头看了看黄蓉,黄蓉紧身的短裙和小背心告诉他这个女同学是比较细弱不堪冲击的。黄蓉警惕地看郭靖,因为他看得未免太仔细了。郭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黝黑的脸上微微红了起来,急忙收回了目光。

  他把自己的二八老破车停在了商店正门口说:“同学,你要买东西,我帮你去买。”

  黄蓉递了张一百面额的大钞:“帮我买一件T-SHIRT,谢谢同学。”

  看了郭靖迷惑的神情,黄蓉只好指着自己雪白的小背心说:“一件短袖衫。”

  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郭靖很勇敢地和一帮男生杀了进去。只留下黄蓉一个人在门口看着那辆老破车。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都不免看黄蓉几眼,一个十六岁的娇 小女孩看着一辆如此老旧的二八大车,有一点滑稽的感觉。黄蓉觉得周围的目光很刺眼,她对这个特别敏感。她心里有点抱怨那个蒙古大个子直接把这么辆破驴留给 了她看管,让她看起来像一个傻子。

  不过当她仔细看了车后的行李时,她发现了拴在包带子上的搪瓷缸子和扎得紧紧的老棉被,以及所有在她来看堪称“古老”的生活用品。她忽然意识到这是那个蒙古大个子的一切家当,他就这么很放心地留给了陌生的自己。

  黄蓉忽然很感动。

  默默地看着老破车的时候,黄蓉遇见了以后给她带来很多年麻烦的一个人。也许没有郭靖那么麻烦,不过也很麻烦了。

  转过那个拐角前,欧阳克还是很在意他身后的几个女孩的,虽然看起来他只是轻松地比划着手给她们说一些笑话,并不怎么正眼看她们。

  而转过那个拐角后,他看见了黄蓉。



相逢:汴京大学报到


  欧阳克比较喜欢把自己称为一个色而不淫的人,不过实际上十八岁的欧阳克并不太明白色和淫的区别。这句经典的话只是他原样从叔叔欧阳锋那里搬来的。

  欧阳锋和黄药师互相很看得起,因为双方都觉得对方够生猛。欧阳锋是白头山一带当之无愧的第一富豪,从辛苦养蛇起家,欧阳锋的蛇类补品厂一路盖到了南方,成为大宋的生物制药行业的第一大公司。欧阳锋不如黄药师的地方是他没什么科班学历,所以致富以后欧
阳锋很喜欢收集一些古董增加文化修养,渐渐地在西域铁筝这种稀有乐器的研究上小有名气。于是汴京大学本着四方拉拢的宗旨把欧阳董事长也拉到艺术系,欧阳锋一跃成为名誉教授的同时,也公然开始招收西域铁筝演化研究的博士生了。

  欧阳锋比黄药师强的地方是他很受女人欢迎,欧阳锋很酷,而且知道合适地表现温柔,并且懂得用钱去讨女士们的欢心。而黄药师就是酷,很酷,非常酷,酷得不着边了……

  受叔叔的影响,欧阳克从小就很有型。他十三岁就会三种领带一种领结的打法,十六岁就开始自己挑选小夜礼服和衬衣。他在收费高昂的私立中学读书,周末由 叔叔的本田雅阁接送。他学习包括礼仪、舞蹈、书法和健身等等普通中学生想也不敢想的课程,不过欧阳克的数学物理化学成绩每每让欧阳锋抓破脑袋。

  欧阳克很少去追求女同学,只有女同学追求他。虽然这看起来很荒诞很不可想象,不过有的时候一些神话般的牛人确实存在。正如郭靖入学那年化学系毕业的某个小女孩,那高达95的平均分……

  那天是欧阳克去汴京大学报到的日子,虽然原理上进入汴京大学需要在高考中至少考出600的高分,但是有人能以500分,400分甚至更糟糕的成绩进入汴大却是有目共睹的。欧阳克只是其中之一。

  此时前面有一个女孩帮欧阳克拎着他从倭国买的真皮书包,后面两个一个帮他抱着参考书,一个提着装礼品的小包。四个人很融洽地笑着转过了那个拐角。

  黄蓉踮起了脚尖去看里面的郭靖帮她买到T-SHIRT没有,这时候那身很入时的衣服完美的勾勒出了她全身的曲线。从精致的足踝到额前的刘海,黄蓉身上所有曲线组合出了完美的青春少女。

  欧阳克胸口有点闷呼吸有点紧眼睛有点直,当时他身边的三个女孩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欧阳克,因为她们也都看见了黄蓉并且想知道欧阳克的反应。

  黄蓉敏锐的第六感及时作用,她向着欧阳克的方向转过头来。当时欧阳克的眼睛正在黄蓉身上进行第三遍巡礼并且正好落在黄蓉短裙下的大腿上。

  黄蓉恼火地皱起眉毛,对欧阳克的第一感觉糟糕得无以复加。她虽然并不很在意有人看她,不过她不喜欢欧阳克那身驼绒的休闲装,也不喜欢男生把头发挑染成银白色,更讨厌欧阳克刻意竖起衣领那酷酷的模样。

  一句话,欧阳克给黄蓉的感觉是太做作。

  不过这一切怪不得欧阳克,如果他遇见的不是黄蓉而是其他某个女孩,九成九他会被看作一个帅哥,这也是很多女生喜欢和他亲近的原因。不过相比黄药师,他 就显得太嫩了。女孩往往以父亲为标准去衡量男朋友,而男孩用母亲作为依据,这个欧阳克那时候还不懂。不过很明显的是,在黄药师那样酷得堪比一头犀牛的人物 面前,欧阳克再怎么装酷也是小儿科。

  “同学,请问法律系怎么走?”欧阳克的第一个反应是上前搭话。

  “不知道!”黄蓉气鼓鼓地回答,两腮鼓起来好像嘴里塞着两个小包子。

  “你也是新生吧?”一边搭茬,一边为自己的魅力不起作用而诧异,欧阳克就是这种人。

  “我刚来,不知道,你自己找老师去问吧!”

  “我也是新生,我去法律系,欧阳克。”欧阳克露出了他灿烂的笑容。

  “我真的不知道法律系怎么走……”

  “同学,一起去报到吧,我们系晚上还有迎新舞会,欢迎来啊。”欧阳克的舞蹈是足以自豪的。

  “我还要等人!”黄蓉准备发火了,黄药师的女儿并不是什么乖乖女,这一点从黄蓉的表面上看不出来,不过黄药师自己是最清楚的。

  “等谁……”

  “同学!”郭靖满头大汗地挤了出来,手里攥着一件皱巴巴的圆领衫。郭靖还是挺高兴的,抢购这种圆领衫的人也不少,他拿到了最后一件。虽然是最糟糕的一件,不过至少他买到了。

  欧阳克被这个披蒙古袍的家伙吓了一跳,眼睁睁地看着他兴高采烈地跑到黄蓉面前。欧阳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黄蓉竟然是在等他?难道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悲剧历史在和平民主的大宋朝竟然还在重演?

  黄蓉看着郭靖手里有点像咸菜又有点像抹布的T-SHIRT,也很犹豫,这和她心目中的“T-SHIRT”差得太远。不过目前情况下,比起背后那个油乎 乎的手印,摆脱欧阳克更加重要。所以黄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表示对这个大个子购物水准的嘉许,匆匆把圆领衫套在小背心外去遮挡那个手印。圆领衫的下缘一直垂 到了黄蓉的膝盖,她胸前印着鲜红的“汴京大学”,背后印着粉蓝的“汴大,世纪的大学!”

  黄蓉终于忍不住狠狠地瞪了郭靖一眼,大个子正挠着脑袋对她傻笑。

  “那我先去报到。”郭靖不想打搅黄蓉和欧阳克说话,毕竟他们在一起看着更谐调。

  “我……我带你去化学系。”黄蓉毅然决定实现自己的诺言帮郭靖找化学系,并且她很热情地帮郭靖把老破驴后架上的行李整了一下,表示将随他同去的决心。

  商店门口,欧阳克被甩在了那里,虽然周围冲进商店抢购的人流还是不断,欧阳克忽然觉得秋风萧瑟起来。

  郭靖和黄蓉依然跋涉在寻找化学系的道路上的时候,杨康已经不费吹灰之力的解决了报到的事情。他甚至在这个间隙和生物技术系的无崖子主任谈了谈对专业的想法,从《天工开物》的生物学意义到西域最新的克隆技术,这次谈话的直接结果是无崖子在新生名单中只记得杨康一个人。

  杨康很聪明,生物竞赛汴京地区一等奖,短跑是长项,写作也受他妈包惜弱的指导而颇有功力。这些事情让杨康很不耐烦,对别人的赞赏他早就一点反应都没有了。所以和无崖子聊了一会,杨康就借故安排床位溜了出来,四处走走看看,慢慢地往宿舍那边蹭过去。



相逢:杨穆相遇



  “喂,杨康!”

  杨康心里咯噔了一下,歪了歪嘴,知道是谁来了。

  “穆念慈?好久没看见你了。”杨康回头去和老同学说话。


  一个穿白色仔裤和白色旧衬衫的女生,正使劲蹬着帮新生运送行李的三轮板车向他移动过来,后面两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在帮她推。女生长得挺清秀,看着顺眼,而且越看会越顺眼。至少杨康和她同学了十二年,还很少觉得穆念慈讨厌。

  “没搞错吧?”杨康上去对那个男生说,“怎么女生蹬车你推啊?”

  “我……不会。”那个男生居然是生物技术系的一个硕士研究生。

  “哥哥我服你了。”杨康虽然懒得被穆念慈又追问,不过还是把她赶下了三轮自己去蹬。杨康觉得穆念慈蹬三轮很不雅观,心里还有点鄙夷那个硕士男生。反正他闲着没事,宿舍那边领号的又打破头,杨康现在才懒得去凑热闹。

  “杨康,丘老师问你那篇竞赛心得的稿子写没写好。”穆念慈一边推车,一边开始一条一条地追问杨康,“出版社又催了。”

  “快了快了,”杨康开始后悔帮穆念慈蹬车。

  “丘老师还说你虽然在生物技术那边,第一年最好还是选他的课,他已经和你爸爸说了。”

  “选,选。”

  “丘老师下个月生日,丘老师让我告诉你到时候去他家里玩。”

  “唉,”杨康叹气说,“每年我不都去的么?怎么还用你再来说一趟……到日子再给我说一声,我怕忘了。”

  “杨康……”

  虽然杨康并不真的“喜欢”穆念慈,不过他必须承认穆念慈在他的生活里还是很有份量的。穆念慈碰巧和他在一个中学读书,穆念慈很刻苦,可惜家里条件不 好。丘处机对于辅导中学生竞赛有特殊的爱好,他在杨康他们中学的时候认识了杨康和穆念慈。丘处机喜欢杨康的聪明劲头,也喜欢穆念慈的刻苦。加上丘处机老大 年纪也没子女,辅导结束后就经常叫杨康和穆念慈去他家里玩。对于穆念慈是很高兴的,杨康却觉得有点麻烦。不过完颜洪烈本着大力团结校内所有势力的目的,很 高兴地催促杨康去。

  穆念慈确实很烦,她记性好而杨康的记性差,她就养成了帮杨康记事情的习惯。比如大家一起出去游泳,出来穆念慈很可能会问杨康你洗发水又忘在浴室里了吧。通常她问起来的时候,杨康立刻就拍拍脑袋回去拿了,而大家都惊疑于穆念慈好像与杨康用的是一间浴室……

  所以杨康虽然很希望穆念慈不要总是烦他,但是偶尔一个多月见不到穆念慈的时候,他的生活就会变得有些混乱。于是聪明的杨康会随便搜罗点小东西给丘处机 送去并打听穆念慈的情况。杨康就这样和穆念慈一起昏昏噩噩地进入了汴京大学,此时他还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种关系中隐藏着怎样的危险。

  当郭靖发现黄蓉其实根本是个路痴的时候,他们已经绕着宿舍区绕了两个大圈子。郭靖又一次看见那个大个子老生在一面大旗下对自己笑,他只能承认自己又走回到了出发点,黄蓉则只好开始发动她的小脑筋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公共地图。

相逢:令狐冲登场

  这时候令狐冲登场了。

  他甫一亮相的姿态非常狼狈,不但被人挤得晕头转向,而且500度的深度近视眼镜只有一条腿挂在耳朵上。令狐冲也是拖着行李在人群中艰难地挣扎了半个小 时,只差一步就要蹭到国政的报到处前。此时的令狐冲不会想到他会是日后汴大校园里名动一时的人物,事实上汴大为数众多的英雄人物也是和普通人一样混在报到 的人流中悄然登场的。


  黄蓉一把抓住过路的令狐冲:“同学,知道化学系报到怎么走?”

  令狐冲的眼镜就在这么一拉一扯间不见了,他眼前忽然是一片充满朦胧美的世界。令狐冲习惯性地推了推自己已经不存在的眼镜,操着一口陕西和广东的混合腔发火了:“同学,不要拉拉扯扯好不好?”

  伴随着这声怒吼,令狐冲很用力地挥舞着自己的胳膊。不过那胳膊也只略比擀面杖粗一点,并无什么威慑力。

  黄蓉只好讪讪地把手拿了回来,此时郭靖走到了黄蓉的前面。本来令狐冲并不准备老拳相向而仅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准备来一场君子战争,不过郭靖这个不动脑 子的家伙及时抓住了令狐冲的两条胳膊,非常诚恳地说同学对不起,你没事吧。可怜的令狐冲顿时感到两只胳膊被掰往左右,仿佛基督被吊在十字架上,根本没有反 抗的余地。令狐冲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所以他决定给这个蒙古小子看看大宋朝的颜色,而事实是,在人群里挤压了两个小时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出来。

  “拉什么拉,老子怕你啊?”令狐冲胳膊肘使劲捣向了郭靖的胸口。

  “真够生猛的。”乔峰摇了摇头,上去几步,从背后抓住了令狐冲的领子。

  此时郭靖和令狐冲已经揪成了一团,而黄蓉很狡诈地在令狐冲背后推了一把,令狐冲已经处于困兽犹斗的境地了,不过招式大开大阖,看起来凶狠更甚。拳脚无情,旁边的人都顾着自己闪开了。

  “拉什么拉?拉什么拉?”令狐冲看不清楚后面的人,只是狠狠地用肩膀往后面撞了过去。

  “够狠。”乔峰笑着。空手道三流高手黄蓉终于看见了所谓无招胜有招的境界,乔峰一把拧住了令狐冲的上臂,似乎只是轻松地一扯,令狐冲完全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上。

  侯通海队长和他的校警队风风火火地赶来,三个人一起被拎到了派出所。

  令狐冲觉得整个学校都在欺负自己,先是有一个蒙古新生随便扯他,然后是他和他的女朋友殴打自己,在自己处于下风的时候,竟然还有一个出来帮手的。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个校警队的领导分明是个无法理解事实真相的白痴。

  按道理说,伶牙俐齿令狐冲也不是不如黄蓉,可是他的陕西加广东腔实在把校警折腾傻了。他这个人有点容易冲动,平时说话平静有条理,一急就脸红脖子粗的。而且黄蓉是女生,侯通海当然不会傻到相信黄蓉这种女生会无辜拉扯殴打令狐冲,所以最后占优势的是黄蓉。

  至于郭靖,他说话也说不清楚,本该是最倒霉的。好在有一件事情救了他,他是蒙古学生,校警考量再三,觉得应该照顾蒙古同学的习惯――“人家民风粗犷,有尚武习俗”,侯通海是这么总结的。

  结局是郭靖和黄蓉被放了出去,可怜的令狐冲却给留下来训话。

  派出所外,郭靖不解地看着黄蓉,黄蓉小鼻子里“哼”的一声。郭靖只好推车和黄蓉一起走了。

  当郭靖和黄蓉都在自己系里报到完了赶到三角地拿宿舍号的时候,排队的人群达到了空前繁荣。

  郭靖看到这个情形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他根本找不到队尾。原来那条长队竟然已经曲成了一条盘龙,队尾缩在中央。黄蓉的第一个念头则是想办法插队或者找一个人帮她拿号。仅仅晚了一脚的欧阳克正在犹豫着是不是应该主动上去帮黄蓉拿号,黄蓉已经先看见了他。

  “欧阳克?”黄蓉露出可爱的笑容和小虎牙喊欧阳克。

  “郭靖啊?”此时杨康已经帮穆念慈蹬完了三轮跑回来了。和他预计相反,拿号的人不但没少反而更多了。杨康皱了皱眉头,就看见了蒙古傻小子。

  “杨康?”郭靖很高兴。

  “又扩召了,”杨康不耐烦地耸耸肩膀,“人怎么多成这德性了。”

  “我去排队吧,”郭靖说,“要是行我就帮你们拿号。”

  郭靖这番话大大刺激了杨康的自尊心,他本来准备和郭靖打个招呼就溜过去的,现在看起来如果他不表现一下,会显得他很没有郭靖够爽快。而且拿号在他本来是小事一桩。

  “得,我从后门去给老师说一声,”杨康懒懒地靠在电线杆旁边,做出蛮不在乎的样子说,“你们几个要是怕排队我就顺便帮你们拿一下,不过那样我们号连着可能要住一个屋了。”

  第一个把单子放到杨康手里的竟然是黄蓉,杨康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说:“同学,虽然我也很欢迎你和我们住一个屋,不过楼长其实还没有那么老花眼……”

  “唉,拿了再说,反正分配的时候女生和男生是分开的。”黄蓉大大的狡猾,这种事情的程序她一想就明白了。

  欧阳克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把自己的单子放在黄蓉的单子上了。杨康有点不高兴,他本来准备帮帮郭靖的,结果这些人不知道都是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的。帮黄蓉还说得过去,帮欧阳克这个小奶油杨康就觉得很不爽了。不过他毕竟是杨康,也懒得说什么。

  “谢谢,谢谢了。”郭靖也把单子给了杨康。

  杨康就这样开了一次小小的后门,直接从办公室老师那里拿到了宿舍号。这个后门打开的时候,我们的郭靖杨康们注定会在未来的四年中遇见一些人和错过一些 人。如果没有杨康这次“急公好义”的举动,那么郭靖应该会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宿舍中度过他的大学四年,他的一生都会因为这不一样的四年而不同。

  所以杨康从报名处的后门窜进去的时候,命运很多扇门中的一扇也悄悄打开了,走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茫然不觉。

  最后杨康帮着拿号的是四个人――穆念慈、郭靖、欧阳克、黄蓉。五个连续的号码决定了他们在汴京大学四年的生活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连在了一起,有的时候这种联系让他们快乐,有的时候则让他们恼火。

  那个心情如云起云落的少年时代……
 
第二章


郭靖(I):宿舍成员



  “杨康,杨康,”郭靖在下铺敲上铺的床板,“起床起床,老丘的物化课。”

  杨康在生物学院下的生物技术系,可是修化学的课程。

  “靠!”杨康昏昏沉沉地骂了一声,他昨天晚上租了一本《射雕英雄传》,打了应急灯看到深夜,现在给他个枕头他随便在哪里都能睡。


  “郭靖帮我答到,”杨康说,“我请你一只学五的鸡腿。”

  “可是……”郭靖犹豫着,“没准今天小测验,老丘上次说的。”

  受杨康的影响,郭靖也开始管丘处机叫老丘。

  “你帮我写一份不就完了么?”杨康挥挥手,“而且老丘就喜欢吓唬人,别听他逗你。”

  “好。”郭靖已经不穿蒙古袍子了,把一件黑夹克胡乱套在身上,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喂,”杨康在上铺喊,“告诉他们,你一个人帮我写条子就可以了,别他妈的四五个杨康,老丘不是傻子。”

  杨康人缘不错,丘处机以前的一次小测验里有六七个人冒充杨康帮他写了条子。丘处机一看六七个不同笔迹的杨康摆在自己面前,当天晚上就给完颜洪烈打了电话,杨康一个周末都被他老爹旁征博引地训斥。

  现在有必要介绍一下杨康郭靖他们的宿舍成员。宿舍编号202,三张双层床一只书柜一只衣柜一张大桌子,此外就是六口活人。

  老大是郭靖,所以一周七天打水郭靖要打两天,卫生检查郭靖是打扫的主力,连杨康的袜子有的时候都是郭靖收的――杨康老是忘记收,郭靖玩游戏的时候袜子就在他头顶上扫来扫去。

  老二是令狐冲。因为杨康违反规定帮两个女生在男生宿舍的拿号窗口拿号,所以最终黄蓉和穆念慈一起被塞进了有空铺的女生宿舍,而后来拿号的令狐冲则被填进了郭靖他们屋。

  老三是欧阳克,而老四是杨康。

  老五是段誉。段誉从云南来的,读历史,人老实,追随郭靖打扫卫生最勤快的就是他。段誉的缺点,或者是特点,是有点花痴,经常从食堂打饭回来满嘴乐呵呵地说又在卖酱牛肉那边看见了好看的女生,上次在图书馆遇见的也是她云云。

  老小则是林平之,林平之福建来的,也是化学系的。一大早就出去跑步锻炼身体了,“林平之看着也忒刻苦了!”杨康这么评价林平之。除了欧阳克,杨康也有点看不上林平之。

  一大早除了林平之早就出了门,郭靖又炮弹一样射向了老化学楼的教室,剩下的四个都还懒在床上。

  令狐冲在看报,《参考消息》。

  “靠――――”令狐冲拖着长长的尾音,“你们看报纸了么,政府就这个样子!”

  “靠!”杨康恶狠狠地骂道,“命苦不能怨政府,点背不要怪社会。包子皮厚和政府无关,早上睡觉莫谈国事。”令狐冲在广东长大的,老是把“报纸”和“包子”念混。

  “为什么要给金国赔款?打就打,怕什么,不灭金国几次他还以为我们大宋没种呢……不过看政府这样,确实他妈的没种!哼!”令狐冲自说自话,“起床!”

  说完他一个翻身爬起来,端着脸盆往水房去了。

  段誉昨天晚上就着杨康的应急灯看张爱玲,也是困的时候,翻了个身又睡了。

  欧阳克一早起来就坐在床上不知道和哪个女生打电话,声音柔软:“明天不行,明天我们英语四级模考,周末吧,周末我看我能不能找辆车,我们去王屋山,好 像新开发了景点……哎呀,别生气,我是真的有事……好好说好好说,今天晚上我陪你去必胜客?……”幸亏欧阳克用自己的手机而从来不动宿舍的电话,否则杨康 一定会被他的面霜气味熏死。

  杨康被吵得再也睡不着,念叨着他的口头禅“烦”,气哼哼地爬起来刷牙去了。


郭靖(I):自行车的事故



  郭靖正踩着他的二八老破驴赶往教室,这辆破驴是丘处机年轻时候骑的,他骑不动了,就转手送给了郭靖。在郭靖手上,这辆老破驴焕发了新的活力,比如前面 带着段誉后面带着杨康和令狐冲这种高难度动作郭靖都做过。不过有一次杨康的跑车坏了,借郭靖的破驴回家的时候,骑到半路杨康硬是下车推着破驴回家了。

  “我骑它到家,还不如它骑我到家呢!”杨康后来恶狠狠地对郭靖说,“累散我了。


  不过在活力四射的郭靖手上,老破驴还是跑得有声有色……颜色是黯淡了一点,上下都响是大家都曾听见的。

  那天秋雨绵绵,冰冷的雨丝敲打在汴大后面的树丛里,两边都是古老的建筑,雕檐画栋中有清澈的水滴一一打落。一路上落满了细碎的小黄花。一切的一切都在无边雨意中显得朦胧和不真实。

  而萧萧寒风中,郭靖猛蹬破驴,姿势英武矫健一如蒙古骑兵。

  作为这个故事注定的女主角,黄蓉却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再见到郭靖了,不过好在她和穆念慈同屋,所以关于郭靖的消息还不时传入她的耳朵。

  郭靖这种活力四射的人是从来不缺女生在床头会上帮他传颂的。郭靖是班里的头,女生让他帮着扛书他去,男生喝醉了帮着扛回来他也干,出去玩组织收钱核算是他的,在学校里应付大大小小的活动还是他的。

  日子久了,黄蓉觉得郭靖就像一个大力水手,一个只需要菠菜就可以提供无穷活力的西域卡通角色。不过黄蓉当然不是奥利弗,大力水手也从来不是她心目中的 理想男朋友。(作者按:大力水手是一部卡通的男主角,特点是只要吃一罐菠菜就暂时力大无穷,作者的大学同学曾考证他是在菠菜罐头里藏了固酮类兴奋剂……奥 利弗是大力水手的女朋友。)如她这样学过长笛书法空手道的女孩,理应有一个留长发的会诗词的非常感性的帅哥骑着白马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这样才比较搭配。至 于郭靖,如果不再遇见那个蒙古来的傻大个子,那么黄蓉并不介意这段故事就如此结束。

  不过那年黄蓉十六岁,不懂得爱情,也仅仅在漫画里见过那种所谓帅哥。

  黄蓉是物理系的,物理系八大美女之首。促成这个名声的一个重要理由是当年的物理系只有八个女生。其实即使在法专那样美人辈出的地方,黄蓉也是不难崭露 头角的。不过现在她只得屈居物理八金花之首,并且应付一堆一堆表示好感的师兄。不过他们都不留长发也不会诗词,所以黄蓉很失望。

  后来黄蓉十七岁了,整天翘课出去吃冰淇淋溜冰和蹦迪,然后一个人很无聊地从外面回来,过着一种属于坏小孩的百无聊赖的生活。

  郭靖的破驴带着一声嘶叫,艰难地想煞在黄蓉面前。

  这时候刚好是黄蓉翘了课从校外吃杭州小笼包子回来,她忽然看见了路边一朵不知名的花被雨水打得凌乱而狼狈。黄蓉怔怔地站在雨里看花零落,伤春悲秋的小 资情绪忽然间一发不可收拾。十七岁的黄蓉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那个坏老爹还非常的像暴君,所以一连三个星期黄药师让司机拿车来接她她都不回家。最 重要的是难道十七岁了还是一条女光棍么?何其的悲痛!

  黄蓉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灰色,就像这朵正在风雨中独自凋谢的小花。

  这时候,郭靖如一个黑驴王子一样风驰电掣地正式闯入了黄蓉的生活。他那辆老破驴在雨水中终于没有煞住,当场把痴痴看花的黄蓉撞了个四脚朝天。

  其实四脚朝天这个词确实影响了当时的场面,而那场面其实是浪漫而壮观的。

  设想,烟雨迷朦,白衣少女静静地在花圃前看花,清澈忧伤的眼神。而周围更是葱葱碧色,被秋天的寒雨染上了一层朦胧。雕檐画栋中的林荫小路,雨丝细细地响。

  忽然,黑色夹克的蒙古汉子纵驴而来。

  驴鸣!

  身影交错!

  静!

  “同学,同学,”郭靖吓得手脚发麻,“你没事吧?”

  听着穆念慈说起郭靖的时候,黄蓉偶尔也会想自己会不会再见到郭靖,不过她做梦也想不到英雄美人经年再见是以这样的形式,郭靖不仅将自己撞得如此狼狈,而且张着大嘴把吐沫星子直接喷到了自己的脸上。

  如果不是脚腕太痛了,黄蓉真的很想打人……

  黄蓉当时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束腰长裙,很典雅地偏着腿坐在湿漉漉的地下,黑发中夹杂着几缕金色悠悠地垂下。因为没有反应过来,她还很文静地面对郭靖丝毫 不懂审美的一双眼睛。本来这一幕如欧阳克等见到必然心脏如受重击而爱念有如泉涌。不过郭靖惟一担心的是他这个月的伙食费要彻底泡汤了,因为他看见黄蓉捂着 脚腕,知道她脚扭了。

  慢慢地,黄蓉就哭了,因为她脚腕很痛。

  我们说过黄蓉其实只是一个被宠爱得有点过头的小女孩,所以虽然她很聪明还有点叛逆,不过痛了就哭是很正常的。她又不好去打郭靖那张很老实的脸,如果哭一下都不可以,那黄蓉真的只好去自杀了。

  不过对于郭靖,他宁愿黄蓉狠狠揍他的脸,反正他觉得黄蓉的小粉拳也打不痛。

  郭靖慌慌张张地把黄蓉扶到他的老破驴后面坐好,小心地推车往校医院去了。

  可是要去校医院必然要经过最热闹的三角地,黄蓉侧身坐在破驴后面,前面是五大三粗的郭靖在推车,这个情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牵驴送老婆回娘家的农村汉子。无数好奇的眼光聚集过来,连刚刚在商店里买口香糖的杨康也不由自主地愣在门口看热闹。

  郭靖有点心虚地站在丁字路口中间,面对着周围闪烁的目光。

  “左边。”黄蓉压低了声音在车后面对他说。

  “哦哦。”

  “真笨。”黄蓉悄悄地骂。


郭靖(I):一个月的苦力劳动



  后来的经过就很简单了,郭靖跑上跑下地帮黄蓉挂号拿药,一直到傍晚才用他的老破驴把黄蓉载回了女生楼。因为帮穆念慈送过书,郭靖不是没进过黄蓉她们宿舍。所以郭靖非常自然的帮黄蓉她们打了一整天的开水,给黄蓉的茶杯泡上了茶,顺带把黄蓉她们宿舍的垃圾都倒掉了。

  黄蓉是个比较傲气的人,所以同屋的同学并不了解她很多。看见平常时时看人不顺眼
的黄蓉居然没有把撞她的郭靖骂个狗血淋头,即使再不敏感的女生也很容易联想到一些浪漫而}昧的事情。所以没有人出来招呼郭靖,郭靖不得不再帮黄蓉买来了晚饭――红烧土豆和炒白菜,郭靖的最爱。

  当郭靖回到男生楼的时候,他周围的一帮兄弟颇为振奋。不少人吃饱了来他们宿舍串门,有人说郭靖属于祖坟上青烟缥缈;有人说你懂个头,那和祖坟没关系, 是人家傻人傻福;还有人说看不出啊看不出,我本以为只有我这样贼眉鼠眼的才能想到这种方法,想不到你郭靖浓眉大眼居然也为色所迷,下手那么狠毒。

  后来大家提议为了庆祝郭靖成功接近物理系系花而请客,不过问题是郭靖那个时候口袋里只剩五块三毛钱零票子了。最后由段誉慷慨解囊借了郭靖一百块,大家出去喝了扎啤,尽兴而回。

  事实上男生们更兴奋的不是郭靖的爱情问题,而是郭靖终于用亲身经历证明了流传已久的爱情战略――自行车撞人。这个战略表面上是可行的,只要撞了女同学 并且积极承担责任送她去医院,向她道歉,给她买礼物,日久生情当然是很有可能的。不过其他男生似乎忽略了郭靖成功的另一些必要条件――他撞的时机好,黄蓉 那时候正好心情忧郁;他撞的程度好,黄蓉刚好一个月不能随便行动而且没什么大碍;他撞的人也好,他很幸运地撞准了黄蓉而不是英语系著名的傻姑。

  总之,大家都觉得未来爱情有望而颇欣欣然。当然暗地里仰慕黄蓉而此时觉得失去先机的人也有,但惟有两个人是真正怒火冲天了。

  一个是欧阳克,理由应该很明显。

  一个是杨康,因为那天丘处机真的课堂小测验了……

  这个轰轰烈烈的开始并不意味着立即到来的轰轰烈烈的爱情。

  郭靖确实很老实地天天跑去给黄蓉道歉,女生楼的大妈因为他经常来送书,又很老实,所以总是网开一面让他进去。不过郭靖每天只做打水、倒垃圾、打饭、道歉这四件事情,他手脚很麻利,只要半个小时就能把这些统统做完。然后他会很认真地说:“同学,那我先走了,对不起。”

  黄蓉很多次说你不用来了,我又不怪你,你天天跑来干什么。不过郭靖很老实地说:“我没别的意思,你伤好了我就不来了,你别怕,我真的没别的意思……”

  对那个时候的郭靖来说,“追求”这两个字的意思根本还停留在字面上,从贼心到贼胆,乃至做贼的技巧,他都完全缺乏。

  黄蓉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她知道女生那边小道消息也乱七八糟说她和蒙古大个子一见钟情云云。郭靖让她不要怕,她当然懂。这种老实让她觉得拒绝郭靖会让他 内心不安,所以她只做了一个严肃申明就放弃了自己原先的意见。她严肃地说:“那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红烧土豆和炒白菜了!!!”

  于是郭靖在无数人的羡慕中依旧不断出入女生楼,帮黄蓉跑腿去买哈根达斯,帮其他女生跑腿去张贴通知,同时深入了解大学女生的生活起居。

  不过在郭靖心里,这还只是一个月的苦力劳动,等黄蓉脚腕好了,郭靖就会立刻解放,从此只是偶尔在校园里遇见打个招呼。

  对于黄蓉,这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黄药师飞到西域去参加学术会议了,所以她实在缺乏回家去住的勇气。黄蓉怕黑怕鬼,因为黄药师这个父亲从小就只会讲鬼 故事哄孩子睡觉。而在宿舍里,只有穆念慈和她的关系很好,可是穆念慈却要早早地去丘处机实验室里做实验,也不可能天天按时回来帮她打饭打水。所以黄蓉只能 忍受,在同屋女生奇奇怪怪的眼光中吃郭靖给她打的晚饭。

  “快点好快点好快点好。”黄蓉没事的时候就会噘着嘴摸自己的小腿,希望一个月“嗖”地就过去,然后再也不要过这种生活。




郭靖(I):自己的孤独


  可惜时间不是总“嗖”地飞过去,而且时间过去了总留下一些影子。

  “黄蓉,”郭靖期期艾艾地说,“明天我可能来不了了。”

  “嗯……”黄蓉啃着鸡腿心不在焉。


  “放完假我们要考物化了,我们系老丘是个名捕,”郭靖抓了抓脑袋,“反正明天你们屋的人都在,穆念慈说她到时候帮你打饭。”

  郭靖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丘处机在化学学院号称魔刀,盛名之下无虚士。老丘去年刀上稍添三分力道,全院三分之二的师兄师姐立刻落马,成绩单送到系主任洪 七公手上,老爷子正在啃烧鸡,当时嘴大得可以把整鸡给吞了。当夜洪七公亲自到丘处机家为全院苦孩子请命,丘处机才卖了三分江湖面子,可是仍留下了十五个苦 命的师兄姐。

  今年则有高年级师兄姐传下消息说老丘去年斩获不够颇为失落,今年杀气冲天,希望晚辈们小心为上。

  第二天就是大宋全民劳动节,丘处机下了课满脸微笑说大家放假好好玩玩,下次课我们考期中,大家不用复习,复习也没用,全看平时的基础。而后老丘夹着讲义含笑而去,全院傻孩子们呆坐在教室里足足一分钟没有动静。

  杨康是急忙给老爹打电话让家里不用烧他的饭了,郭靖则立刻跑来黄蓉这里请假。

  “嗯,嗯……”黄蓉就这么准假了。

  第二天傍晚,天空飘着细雨,黄蓉躺在自己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床上发呆。

  黄蓉很少有耐心这样,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雨丝,斜斜的千丝万缕,感觉挟着丝丝水汽的凉风轻轻吹在自己脸上。脚腕没伤到的时候,她要么去蹦迪要么去溜冰,要么挂着耳机沉浸在西域摇滚歌星们喧嚣的歌声里,临窗看雨这么淑女的事情不属于黄蓉。

  而同时,黄蓉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

  郭靖要考试,而穆念慈其实也要考试,所以她转手把照顾黄蓉的事托给了宿舍的二姐。可是事到临头,黄蓉饿着肚子等二姐回来帮她打饭的时候,二姐却没有回 来。劳动节难得放假,和郭靖想的不同,黄蓉她们的宿舍里不是大家一起死睡,而是空无一人。黄蓉几乎是望眼欲穿地等到中午十二点,才看见三姐推开了门。犹豫 了一下,黄蓉说三姐你能帮我买个汉堡么?三姐说哟,我回来拿钱的,他们还在下面等着我去大相国寺呢。黄蓉就没再吱声。

  半个小时后大姐和四姐一起推门回来的时候,黄蓉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只好说四姐你有时间帮我下去买点东西么?四姐拍拍大姐的肩膀说找她找她。大姐还没反应过来,四姐已经拎书包溜了出去,大姐最后皱了皱眉头。黄蓉很怕她皱眉头,因为黄蓉知道大姐不喜欢她。

  “穆念慈饭盒还在这里,她一会肯定回来,等她回来帮你买吧。”大姐也拿了东西扭头出去了。

  门关上了,留下大姐的冷淡。黄蓉就这样被封闭在独自一人的空间里,而她惟一的好朋友穆念慈始终没有回来。黄蓉从那个时候开始发呆,一直呆呆地看着雨往下落。她很早就知道周围的女生不喜欢她,而现在她只是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孤独的,孤独很可耻。

  黄蓉那年十七岁,曾以为自己能拥有整个世界。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没有朋友,也没有男朋友,妈妈死了,老爹不管她。天黑下来的时候,黄蓉忽然很想哭,于是眼泪真的就掉了下来。

  黄药师的女儿也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人哭,这是黄蓉从来没有想过的……好在,并非所有人都看不见。

  “铛铛铛。”有人大声敲门的时候,门也随之洞开,敲门的人的手劲未免太大了些。在黄蓉来得及擦眼泪以前,那双慧黠的眼睛和那双粗犷的眼睛又一次相遇。

  “啊……”郭靖看见黄蓉脸上的泪痕,打了个寒战,全身汗毛倒竖。

  “我饿了,”黄蓉只好说。

  郭靖去买了汉堡和可乐,黄蓉一言不发地啃。郭靖拎着书包很慌张,从来不曾应付过类似局面。

  “你怎么来了?”很久,黄蓉才小声说。

  “我……”郭靖只好说实话,“我来的时候忘记我跟你说了我今天不来的。”

  这句缠头缠脑的话终于让黄蓉笑了笑。“傻子啊,”黄蓉心里想。不过最终是不是只有这个傻子还记得自己?肚子吃饱的感觉真好,即使自己真的很孤独,至少世界上还有这个叫郭靖的傻子……黄蓉继续低头去啃汉堡。

  “没事就好了,我先走了,”郭靖起身说,“看看哪里还能占座,明天考试了。”

  “现在太晚,没地方了吧?”犹豫了一下,黄蓉偏着脑袋看郭靖,“反正我们屋没人,你在这里看书也行。”


郭靖(I):久违的温暖



  郭靖关了窗子,把淅沥沥的雨声隔在窗外。

  “你们南方的雨真好,”郭靖说,“我们那里一下起雨,老是刮风,草原上一大片什么都看不见。”

  “你家真在蒙古啊?”黄蓉第一次关心这个傻小子的来处。


  “是啊,”郭靖点头,“我们家在旗里是放牧的,从小就开始骑马。”

  “真的?”黄蓉没有骑过马。

  郭靖笑了,因为这么说着的时候,黄蓉瞪大了眼睛,不是黄大小姐,而只是一个好奇的孩子。郭靖经常笑,可是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别人笑他,他不得不跟着笑。而这时候他是真的很开心。

  郭靖的笑容让黄蓉愣了一下。一种忽如其来的敏感让黄蓉明白了郭靖是在笑什么,这个答案让她很困惑……黄蓉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自己不曾对一件事情真的感 兴趣,黄药师的女儿吃过见过的,使她有足够的资本对任何东西说不希罕。所以黄蓉带着小小的骄傲走过人群,似乎从未喜欢什么人也不需要别人喜欢她。

  那么骑马真的如此有趣么?或者自己关心的并非骑马本身呢?黄蓉第一次感到自己有点儿费解。

  “你暑假回家么?”黄蓉强迫自己不要想。

  “不回去了,”仅仅是一瞬间,郭靖眼睛里流露了一丝忧郁,“夏天我妈和旗里的人带牲口出去赶草场了,回去家里也没有人。”

  “那你爸爸呢?”

  “去世了。”

  黄蓉没有再问,于是郭靖低下头去写写画画。郭靖不知道的是,黄蓉就这么沉默的在旁边看着他,看着漆黑的窗前这个认真的蒙古大个子。

  真的寂寞么?黄蓉问自己。也许并不。也许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人喜欢她,只是她推开了所有人。也许她可怜的老爹根本不是暴君,他在深夜三点的时候心急如焚地等她回家。也许不喜欢她的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也只是不喜欢她的骄傲罢了。

  也许她只是以为自己很寂寞。如果自己也要一个人哭,那么这个郭靖是否只有以头撞墙狂喷鲜血才能表达他的孤愤?

  郭靖并不孤愤,他总是这样笑着,笑容如此的简单而纯净。这个蒙古大草原来的家伙曾经站在夕阳下看着他母亲和马队羊群一起回来,也曾在暴风雨里面和旗里其他人一样保护那些满是膻味的蒙古包……那些时候,他一定也是这样傻呆呆地笑容吧?

  窗外寒雨依旧飘洒的时候,黄蓉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温暖。

  穆念慈风风火火地从教室赶了回来。自习到一半的时候她还是担心二姐那个马大哈把照顾黄蓉的事情给忘了。

  可是推开门,黄蓉正静静地坐在床上看书,郭靖的铅笔滑在纸面上沙沙地响。如此的安静,穆念慈觉得自己看见的好像是一幅静物画。

  穆念慈悄悄地带门出去了,没发出一丝声音。

  黄蓉决定给郭靖一个机会。

  可怜的郭靖并不知道汴大数一数二的桃花运就要降临在他头上,所以他只是忽然发现自己的苦工活变得更重了。他被黄蓉支使着去买更多的哈根达斯,复印笔记,甚至和一跳一跳的黄蓉一起整理她那只满是小玩意的抽屉。

  郭靖有个好处,就是特别勤学好问。要落在杨康身上,穆念慈给他看什么女孩喜欢的小东西,他一定哼哼唧唧的一面打磕睡一边点头,而欧阳克不免脱口说出什么遥迦也给我看过一个,好像是白色的造型也不一样呢,还有谁谁谁谁好像也有……郭靖只问:“那是什么?”

  黄蓉很高兴,她特别乐意把那些从小收藏的宝贝给郭靖看,比如树袋熊的娃娃或者带史奴比的小背包,然后说她如何得到的故事。高兴起来她就把一些东西送给 郭靖,结果后来郭靖在他二十块钱买的“三菱”背包上捆着黄蓉送给他的樱桃小丸子,并且很仔细的从有蓝精灵头像的小笔袋里拿他的橡皮,甚至床头多了全套的修 指甲工具。令狐冲几乎要崇拜得晕过去,他说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郭靖那种极端的威猛能搭配小资情调。在令狐冲看来,欧阳克这么做是正常的,而郭靖这么做无异于 一个蒙古骑兵骑着一只米老鼠。

  有一次令狐冲排在郭靖后面打饭的时候揪着他的樱桃小丸子说:“老大,这到底是什么?”

  郭靖很认真地重复了从黄蓉那里学到的新名词:“公仔。”

  “那请问您能不能解释一下您为什么要背着她呢?”令狐冲把勺子柄凑到了郭靖嘴边。

  “黄蓉说很流行的耶……”

  令狐冲当即把每顿固定的四两饭减到三两,一天后那句“很流行的耶”就成了所有人问候郭靖的话。而郭靖只是愣愣地眨眨眼睛,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了。

  由此我们可以看见一个小资女孩是怎样毒害豪迈粗犷的有为青年……


郭靖(I):宿舍



  虽然和郭靖的关系越来越好,不过让黄蓉郁闷的是,征服郭靖当劳工远比征服郭靖当男朋友容易。黄蓉觉得她表示到这个地步,郭靖怎么也应该有胆子和她在一个饭盒里吃饭了。可是郭靖只是嘿嘿地傻笑,连黄蓉的床也不敢坐。

  惟一一次例外,黄蓉看见郭靖竟然怔怔地看着自己裙子下,小脸顿时绯红。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身材很好,小腿的曲线也很好看,所以她立刻设想郭靖是发现她的好看了。谁知道
郭靖笑着指着黄蓉的白袜子说:“上面那只黑猫好像小时候看的黑猫警长。”

  这一句好歹没有传颂出去,否则少说也在汴大流传上三五十年的。

  这样混着混着,黄蓉的腿伤就快好了。黄蓉没来由地担心起来,以她的小性子,当然不会直接扑到郭靖怀里说:“啊,王子我爱你。”事实上没有一个大学女生 会这么做,而曾经有过如此梦想的男生们恐怕都在漫长的等待中被彻底打击过了。黄蓉决定给郭靖最后一个机会。那一天傍晚,郭靖帮她们宿舍打了水,黄蓉忽然 说:“我们去图书馆看看书吧。”

  于是郭靖又一次动用了他的老破驴。

  那天直到夜里十二点,宿舍早关门一个小时了,郭靖却还没有回来。

  就着应急灯,杨康已经把金庸武侠系列攻读到了《碧血剑》,这时候瞅瞅钟说:“喔,老大今天又在一教刻苦?”

  汴大只有第一教学楼是夜里十二点左右才熄灯的。

  “别逗了,”段誉从被窝里直起身子说,“老大哪里有那个时间?今天晚上还看见老大被那个妖女挟持,在图书馆跑来跑去跟野兔一样。”

  “啊!”令狐冲大喊一声,“老大被妖女挟持深夜不归……今天天气阴得够呛,风头不好,老大……莫非已经惨遭不幸,失身于那个妖女了?”

  一片沉默,除了某人在黑暗中咬牙切齿,四个人八只眼睛里都闪烁着贼光。

  “听说幽明湖边最近老是有男生被抢……”林平之忍着笑说,“原来不是劫财。”

  “老大,天啊,老大青春年少,他还是个淳朴的好同志啊!”段誉快哭天抢地了,“为什么让他有这种惨不忍睹的遭遇?”

  令狐冲则是握拳在胸说:“天大的事情兄弟们一起扛。妖女!放开老大,冲我来吧!我不能看他独自受苦啊!”

  只有杨康还平静:“靠,别幸灾乐祸嘛。要是老大真的被妖女先奸后杀,明天谁打水啊?我可才买了半箱康师傅……”

  就在这个时候,老破驴很有韵味的叫声在楼下响起。

  郭靖哼着国际歌,猫步跳上垃圾箱,轻轻一跳就从水房的窗户里钻了进去。里面一片安静,只有一个兄弟赤身裸体,正豪迈地站在水房中间,举起一桶凉水当头浇下。郭靖吓得跳了起来,好不容易才闪过四溅的水花。

  “同学,对不起啊,”冲凉的兄弟很豪爽地拍了拍自己的光屁股,又接水去了。

  郭靖也只好说没事,悄悄闪过楼长的窗口,直窜四楼而去。就着报栏的灯光,尹志平正两眼通红地看黄易的《破碎虚空》,这时候只感觉嗖的一声风过,抬头愣愣地看了半天,半个人影也没有。

  “真他妈的见鬼了,”尹志平嘟哝了一声,拎了凳子回宿舍了。

  仅仅五分钟后,也是两眼红通通的赵志敬兴高采烈地拎着凳子窜了出来,占领报栏下的灯光宝地,继续攻读尹志平刚才那本《破碎虚空》。

  “天王盖地虎,”郭靖小声地敲门。

  “靠,宝塔镇河妖,是丘处机旅长派来的么?”杨康在里面回答。

  “开门开门,我是郭靖,不是来偷水的。”

  “真是老大?”令狐冲很谨慎地说,“想让我们相信你,先从门缝里把尾巴伸进来看看……”

  门呼啦打开,令狐冲一脸坏笑,就穿着一条裤衩站在门口,把勺子柄递到了郭靖的嘴边:“请问郭先生能不能谈谈您这次爱情的心路历程?”

  面对十只精光闪烁的眼睛,郭靖竟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然后他一边小心地挤开房门钻了进去,一边嘿嘿嘿傻笑起来。


郭靖(I):朋友



  回溯这个事件必须从郭靖和黄蓉去图书馆说起。

  汴大的图书馆造型很特别。特别这个词在汴大里的意义和在其他地方的意思不同。汴大里面多的就是牛人,牛人就必须与众不同,与众不同的人多了,要想显得 特别就很不容易。比如说汴大里冬天喜欢穿背心,夏天喜欢穿毛衣并不算特别,若是冬天穿了短裤唱《红色娘子军》,夏天穿毛衣则立马改唱《打虎上山》的,也只 算是有点特别。惟有当这么做的是
一个漂亮女生,那才是真正值得注意的特别。

  汴大图书馆的特别,在于它有哥特式样的门洞,古希腊式样的凹面圆柱,玛雅文化特有的阶梯状金字塔构造,当然它上面还有个铝合金的纯中国式雕檐飞拱。

  按照校长独孤求败的话说:“我们这个图书馆建起来,欲求一败也很困难了。”

  按照令狐冲的话说:“有以打败北道街上的垃圾箱为人生目标的么……”

  郭靖挽着黄蓉的胳膊,让她一跳一跳地走进图书馆的时候,周围颇是有一片火辣辣的目光。黄蓉那天上身穿了件贴身的无袖小背心,用一条李维斯的紧身牛仔裤 把打了石膏的脚腕遮起来,同时也包起了自己翘翘的臀部和修长的双腿,光脚穿了一双细带的高跟皮凉鞋。而郭靖一件粗布短裤,身上披挂着汴大的典型装束――前 面有“汴京大学”四个大蓝字的圆领衫。

  基本上说,如果大家可以设想李逵挽着李师师走进图书馆,那么大家也可以设想当时郭靖和黄蓉的样子了。

  几乎有一半的人都侧过眼来,让目光从书本旁边溜出去看黄蓉,这样一对人物的出现甚至直接摧毁了很多人的价值观和逻辑,很多四五百度的深度眼镜都岌岌可危。

  没有座位了。

  按照汴大的习惯,大家都是天南海北的牛人,谁也不要干扰谁,所以两个人之间必然要空一个座位。图书馆早就半数客满而没有两个并在一起的座位剩下。

  “人满了。”郭靖扭头看黄蓉。

  黄蓉扁了扁小嘴,扯了扯郭靖的胳膊说:“先别走,我去商量一下。”

  黄蓉松开郭靖,一跳一跳地到一个男生身边说:“对不起,同学,你身边可以坐人么?”

  大家可以想象当时如果不是爱惜他明天要交的作业,那个兄弟鼻血都快流了一桌子了。美女直接要求和他坐一起,他除了点头还能干什么?不过好在汴大的学生们修养都还不错,就是比较拽,那个男生不露声色地把自己的书本往旁边扫了扫,只是对黄蓉露齿微笑。

  于是黄蓉把自己的书包放在了那个男生旁边。

  她立刻跑到图书馆另一边,选了其中看起来最顺眼的男生,凑上去很淑女地问:“同学,我在那边有个位子,我们换个座位可不可以?那边空调太凉,我觉得冷……”

  那个男生抬起头来看着黄蓉上身薄薄的白色小背心,心里说:“哟,妹妹,你穿这样能不冷么?”

  在黄蓉灿烂的笑容下,他矜持地点点头,收拾起了自己的书包。

  于是黄蓉微笑着把他引到刚才的男生身边坐下,然后拉起郭靖的手,和他肩并肩的坐在了空出来的两个位置上。

  两个男生静静地看着彼此,过了一会他们一起低声说:“太牛了!”

  于是生平第一次,郭靖和一个女生一起自习。郭靖在看他的物理化学,黄蓉则心不在焉地读一本叫《众神之车》的闲书,也心不在焉地吸引着周围的眼神。惟一一双丝毫不乱的眼睛是郭靖的,这种丝毫不乱根本不能用“平静”来形容,而是绝对的――“迟钝”。

  郭靖根本没有想到黄蓉是希望他会和她说说话,黄蓉并不假设郭靖会很浪漫地拉拉她的手,不过她没有想到郭靖在贼胆极度不足之余,贼心也是很有限的。即使 在蒙古大草原,郭靖这样的也实在是百年一见的迟钝人物。事实上令狐冲就很怀疑过,说即使路边忽然冲出个漂亮女生抱着鲜花拥吻郭靖,郭靖也只会飞快地爬上树 去,然后很小心地报上自己的姓名年龄籍贯政治背景,最后认真地说同学你认错人了吧。

  好在这个时候,一个真正的人物恰好也在图书馆自习,那就是乔峰。

  乔峰并非只是新生报到那天国政系临时抽调的一个帮工。在汴大这种藏龙卧虎的地方,一般的人物扔在人堆里都显不出来。而乔峰的名字却从他进汴大的第一年开始就远播系内外了。

  他不但是国际政治系学生会主席,而且篮球打得漂亮,和计算机系的慕容复一时瑜亮。慕容复和乔峰一样是篮球体育加分进来的,三分球的造诣称霸一方,一对 一盯人的时候十投也有三四中。而根据慕容复的评论,乔峰在场上跑动起来的冲劲仿佛一头野猪,就是对手是只老虎也得闪着他。加助跑起跳后乔峰堪称汴大灌篮之 王,谁也拦不住。事实上一旦乔峰得到机会起跳扣篮了,对手往往就彻底放弃防守转而准备下一轮进攻――闲着没事谁会跟一头猛到家的野猪拼命呢?

  那几年东倭那边有一部《灌篮高手》的动画片在汴大流传,四处都是盗版盘,很是风靡了一阵。最后连女生也喳喳呼呼的跑去玩篮球,男生个子稍微高点都在练灌篮,矮的也经常摸一个球练三分,很有点全民大练兵的味道。

  当时金国很是派了些留学生来大宋,一边留学,一边收集点大宋的资料。金国留学生一看汴大上下都在篮球场上热火练得朝天,先是大惊,继而大喜,立即密报 金帝说宋朝国力已衰,我们经常看见汴大空地中十个学生为了一只破皮球争得大汗淋漓,可见宋朝教育经费少到了球也买不起的地步,其他物资必然也匮乏到了极 点,正是挥军南下一统中原的大好机会云云。

  乔峰和慕容复这样的高手在运动大潮下当然不甘寂寞,两人各自在本系拉起了队伍天天苦练,其间也有过几场很刺激的比赛。乔峰的扣篮和慕容复的三分球刚好 打成平手,乔峰队里的虚竹白世镜他们也和慕容复那拨的邓百川包不同旗鼓相当,每每是场上两系女生喊破了喉咙,最后仅以一两分的差距结束战斗。乔峰和慕容复 两人就此成为一方偶像,连打饭的时候都有认识的女生上来搭几句话。汴大所谓“北乔峰,南慕容”由此而来。

  乔峰总是冷眼看着慕容复,觉得慕容复和流川枫那种小白脸有点像,招惹一大堆女生捧场,烦得很。乔峰觉得男人应该比较生猛,而且他一直往这个方向努力着。

  最初进校的时候,乔峰经常大汗淋漓地转着个球跑回宿舍,气喘吁吁地歪歪嘴巴说:“靠,刚才打球,我们四对五,物理系的小子还犯规,真他妈没劲。”

  这时候乔峰的哥们就会问:“输啦?”

  “才赢了二十分,”这时候乔峰就会一边脱背心,一边用很不满的口气表示自己这次赢得太少了。

  那时他的哥们毫无疑问地会赞叹:“这么猛?”

  于是乔峰就很高兴。

  两年后乔峰已经发展到平时打球不言胜负的境界,偶尔问起来他也总是耸耸肩说:“随便玩玩,没算分。”此时如果再追问他比赛胜负,似乎都有点蔑视他的感觉了。鉴于场上只有他一个人得分的比赛实在无聊,他后来就改参加国政乒乓球队的活动了。

  郭靖和乔峰很熟,却不是因为报到时候认识的原因。乔峰的副业是在校园里捣腾零件组装计算机,而郭靖他们宿舍的机器就是乔峰帮着拼起来的。郭靖当初觉得 鼠标都充满了神秘感,于是乔峰调试机器的时候天天跟在他身边转悠着看,乔峰看了想笑,就把自己以前一大堆的计算机书也扔给郭靖,说:“随便看,看完了再给 低年级的。”

  郭靖赶快点头:“谢谢,谢谢。”

  “高年级带低年级的,都是这么过来的。”乔峰很气派地挥了挥手。

  从此郭靖和乔峰就是朋友了。


郭靖(I):图书馆



  郭靖忽然感到一片巨大的黑云遮在他头顶,他抬起头,看见了乔峰剃成板寸的脑袋。本来乔峰以一个很有压迫力的造型出现在郭靖的面前,可是他咧开大嘴嘿嘿 地笑着,彻底破坏了他此时很有点黑道老大风范的造型。乔峰刚刚背了三百个单词,本来正枕着一本红宝书打磕睡,忽然看见郭靖领着黄蓉进来了,心里一乐就跑上 来说话,也不管旁边一堆人在悄无声息的看书或者看黄蓉。


  “哈哈哈哈,小子,行啊!”乔峰很豪爽地拍了拍郭靖的肩膀,然后不由分说把郭靖往里面一挤,直接坐在了郭靖旁边。

  这样一来,黄蓉只好往里面挪动一个位子,不得不和另一个男生贴着坐。被旁边那股汗味一熏,黄蓉立刻对乔峰极为不满,不过乔峰接下来的话马上令黄蓉没时间不满了。

  “女朋友漂亮嘛!”乔峰很赞赏郭靖的眼光,“什么时候请客?”

  郭靖刚要分辨,乔峰却已经隔着郭靖探过身子对黄蓉说:“我们郭靖人可好,找到他错不了,请客请客……师妹哪个系的?”

  黄蓉脸上一红,心里乱乱的,也忘记反驳乔峰,只是低声说:“物理系。”

  “物理系?鲁有脚和你熟么?”乔峰马上显出交游广泛来,“他球打得不错。”

  “不认识。”

  “以后有什么麻烦找他,想要以前的卷子和答案就管他要,”乔峰大有一切包在我身上的架势,“没错的,我好久没见他了,见到他叫他出来打球。”

  乔峰扬了扬手里的红宝书说:“背单词是背单词,那孙子想考GRE去西域混饭,可别连球都不玩了。”

  黄蓉本来也是个见过场面的人,可是现在被乔峰的气势给震了,只好呆呆地点头。

  “你小子,”乔峰又使劲敲打了郭靖一下,“带女朋友上这儿来自习还不如去看电影呢,我那儿有盘泰坦尼克,煽情煽情,女生都喜欢看,我一会儿回去塞你们宿舍里,别忘记找令狐冲拿。用金山影霸放效果还可以,带女朋友看看,也学习学习。”

  郭靖说:“我……”

  乔峰一巴掌把他推得靠到了黄蓉肩膀上,咧嘴又笑:“别那么多废话,记得请客,请客啊。”

  说完,乔峰施施然站了起来,以一个运动健将特有的豪迈步伐――就是有点外八字还有点像螃蟹,走出了图书馆。

  郭靖回过头来正好对上黄蓉的眼睛,黄蓉眼睛漂亮,也很亮,就是忽然有点不自然。

  郭靖说:“乔峰……乔峰,国政的,玩笑开惯了……对不起啊。”

  有点尴尬,黄蓉推了推郭靖说:“我自己去找本书。”

  看着黄蓉微微有点跛地走到书架背后去了,郭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黄蓉的脚腕快好了。

  黄蓉没翻书,她就是躲到书架后面去了。靠在汴大那些摇摇欲坠的铁书架上,她觉得心里有点乱。好像从小到大,她就没在乎过什么人,这一次在乎的还不是一个人――纯粹是块石头。

  很多情景在黄蓉的小脑袋里闪来闪去,比如郭靖第一次穿着蒙古袍子,咧嘴一笑两排挺夸张的大白牙;再比如郭靖拿着那件咸菜一样的大汗衫嘿嘿笑着跑到自己面前;要不然是他打了红烧土豆和炒白菜,不安地对自己笑着。郭靖似乎总是在笑,而且笑得很实在。

  跳跳跳跳,好像那些情景都是在跳的。只有郭靖一脸实在的笑容始终不变。

  黄蓉微微蹙起眉毛,抬头默默地看着头顶的日光灯管,坏了的灯管一闪一闪。

  黄蓉嘟嘟嘴说:“笨!”

  黄蓉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随便抽了一本书回到郭靖身边坐下。

  郭靖说:“你喜欢阿拉伯语么?”

  “不喜欢。”黄蓉有点赌气地看着他。

  “那你为什么拿阿拉伯语的教材?”

  黄蓉只好对郭靖笑了笑并且暗地里狠不得拿那本阿拉伯语狠狠地砸他脑门一下,然后继续看那本叫《众神之车》的伪科学。

  看着看着,一点心思又泛了上来。黄蓉摇了摇头,一点点失落的感觉老是摇不掉,这让她有点烦躁,却又没有心情发火。黄蓉就枕着自己的胳膊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直到这个时候,郭靖才终于敢扭过头去仔细看她。

  郭靖不是傻瓜,郭靖知道黄蓉的脚腕就要好了,然后他就再也不用也没什么理由跑到黄蓉她们宿舍去了。一件事情一旦被习惯了,人往往就不愿意改变,比如郭 靖小时候家住动物园旁边,里面狮子老虎晚上爬出来练嗓子,后来郭靖搬走了,就很不习惯没有老虎叫的夜晚。一旦熟悉了天天可以看见黄蓉的日子,郭靖也一样不 乐意改变。

  何况,黄蓉还是很漂亮的。至少在看见黄蓉袜子上的黑猫警长的时候,郭靖也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确实觉得黄蓉裙子下小腿的弧线也很好看。只不过郭靖脸色 比较黑,所以脸红不容易看出来。至于郭靖到底是注意黑猫警长多一些,还是黄蓉的小腿多一些,郭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至少他以前是从不分割一个女生来看的, 他定义女生的单位永远是不可分割的“一个”,也就是说有点像古典的原子理论,女生代表一个抽象的不可分割的概念。

  从科学史的角度,当年了解了原子的进一步结构,科学家因此拓宽了对物质结构的研究。而从郭靖的爱情史来看,开始注意黄蓉的头发眼睛或者小腿,郭靖才拓 宽了对女生的认识。黄蓉在他心里再也不是一个符号性质的东西,而是真正活蹦乱跳的黄蓉――虽然那时候黄蓉还没有机会蹦给郭靖看。

  就像第一次看见黄蓉的时候,她柔软的黑色头发里有几缕挑染成金色,郭靖低头看着婉约的黑发在黄蓉雪白的脖子上,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挑染成金色确实是很好看的。也是第一次,他开始留恋一种美丽。

  迟疑了很久,郭靖偷偷用手背碰了碰黄蓉的头发。

  黄蓉的眼睛偷偷睁开,她听见郭靖竟然破天荒地叹了口气。

  走廊外的乔峰也看见了郭靖很贼地碰了碰黄蓉的头发,这一次他没有喳喳呼呼的闯进去拍郭靖的肩膀,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小步走进去。他手里拿着三杯苹果芬达,给郭靖和黄蓉各一杯后,乔峰摇摇手让郭靖不要说话打搅黄蓉睡觉。

  然后,乔峰悄悄拾起自己的书包,吸着最后一杯芬达走了出去。
 
乔峰(I):关系铁



  这个举动很不猛,也很不适合乔峰。他之所以忽然失去了自习的兴趣,只是因为看到郭靖和黄蓉,他又想到了康敏。

  康敏比乔峰高两届,算起来还比乔峰大一岁,是国政系有名的大姐。不过很多人都管康敏叫“小康”,因为她看起来小,而且长得甜,据老生评定后给出的结论,能娶康敏就直接进入小康生活了,所以她也叫小康。康敏是原来国政的学生会主席,乔峰是体育部长的时
候,康敏就在整个汴大校园小有名气了。

  虽然没黄蓉家那么有钱,也没黄药师那种有点邪门的老爹,不过康敏还是挺像黄蓉的。康敏聪明,人缘也好,弹得一手好钢琴,一手贝多芬弹出来的效果和男生 一样,下指准确有力,很有点刚劲的味道。尤其是康敏在学生会管人有把刷子,上面交办什么事情,康敏随便在自习室里拍肩膀叫几个人出来,大家在走廊里讨论一 下就把方案拿出来了。这一点连后来的汴大学生会主席赵敏都是和康敏学的。

  寒假乔峰第一次去团委办公室,刚刚推开门,就看见了一个女孩,一双黑布鞋,紧身的黑毛衣和黑长裤,只有一束乌黑的长发是用白手帕扎起来垂在胸口的。她 一身黑,很俏地站在三只凳子的顶端给日光灯换灯泡,下面是三个男生在帮她递灯泡。乔峰看见那个女孩踮起脚尖的时候,全身弧线都是青春活力得没救了,心情忽 然就很好。

  乔峰说同学要帮忙么?女孩一甩长发说你想帮就别光站着看,楼上系会议室的灯泡也得换。下面一个男生说小康你管会议室的灯泡干什么,其实团委办公室的灯泡也不用管,开学找人来换就得了。女孩刚说换个灯泡你哪来那么多屁话,乔峰已经拎了三根灯管上二楼去了。

  等女孩勉强把她那根换好,乔峰已经搞定了会议室所有的灯管,下来靠在门边看他们了。乔峰一米九的身高,干这个比一米六的女孩轻松太多了。女孩说你那么快就换好了?乔峰耸耸肩膀说不就换个灯管么,我找学生会康敏,你们谁看见她了?

  这时候,那个女孩从三只凳子快两米的高度直接跳了下来,擦了擦手上的灰说我就是康敏,请你杯饮料谢你。

  总之乔峰和康敏是互相欣赏,两个都是很生猛的人。后来康敏有什么事情,乔峰拍拍胸脯很快就帮她解决了;乔峰要拉球队,康敏说包在我身上,过一个礼拜年级主任就批了笔小钱给乔峰买球衣和篮球。

  国政系往外拿得出手的人物,男的无疑是乔峰,女生里就数康敏。系内系外和乔峰搭话的女生虽然不少,还远远比不上追康敏的。据说极盛的时候康敏连饭也不用自己打,自然有追求者打来送到自习室,而且这些打饭的追求者竟然是月月换人的。

  系里颇有传言康敏风骚的,有个师兄把这个消息说给乔峰的时候,乔峰皱了皱眉头:“靠,林子一大什么鸟都有,怎么越传越邪乎了?”

  师兄赶快正色说:“不说别人传,我自己就看康敏和三个不同的外系男生一起去打饭。”

  乔峰冷笑一声说:“你牛你去勾三个外系女生和你一起打饭。人家风骚不风骚干你屁事,多吃多睡少废话是真的。”

  师兄当场就被乔峰的气势给震了,还没想明白是不是翻脸开骂呢,就看见康敏短裤短袖,公然暴露一双线条娇好的长腿走进乔峰他们宿舍了。

  师兄眼睛还没来得及从康敏身上转开,康敏已经拍拍乔峰说:“衰人,吃完了打球?”

  于是在众目睽睽下,乔峰一屋子人都追着康敏去篮球场了。

  很快系里谁都知道乔峰和康敏关系铁。康敏要当系里的学生代表去新生大会上讲话,康敏就会说乔峰也去吧,反过来康敏800米怎么也跑不及格,也是乔峰掐 着秒表逼她练的。但是康敏不是乔峰女朋友,康敏照旧烟视媚行地在男生旁边走来走去,甚至还拍过胸脯说乔峰的女朋友她帮着介绍了,保证让乔峰没话可说。不过 关于这一点,康敏只是说,从来不见动。




乔峰(I):一次篮球赛


  最能反映乔峰和康敏关系的是一次篮球赛,计算机系慕容复他们对抗国政的乔峰们。

  康敏喜欢篮球,最早开始传《灌篮高手》的人里就有她一个。国政系的球衣式样都是学生会主席康敏最后拍板定的。每次正式比赛康敏必然到场,后面呼拉拉跟 一片女生,在场边叫得最卖力的也是她。即使乔峰和其他男生晚上自习时悄悄出去练球,也经常看见康敏在场上,或者捧几个矿泉水在旁边坐着。


  计算机和国政的那场恶战当时是战报贴了全校的,黄纸黑字。由国政某才子拿一根墨笔足足挥洒了一百张广告,墨迹未干的时候就招贴在各个宣传栏。于是各色 的家教广告和电影海报上猛然多出一条墨龙飞舞――“计算机vs国政,卷土重来!”那架势赫然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后要去寻吴国报复,顿时草木萧萧杀机一 片,不过其实只是上一个月国政刚输了一场。

  当时场上确实群情振奋,场下也一样。化学系比郭靖他们高一届的田伯光就跟人足足赌了五条学五的鸡腿,而且这场豪赌最后以失败告终。后来郭靖杨康他们得以完整地了解这个故事还要感谢田伯光精确到位的转述,五条鸡腿的赌注给田伯光留下的记忆是相当痛苦而深刻的。

  计算机和国政双方不过是半斤八两,不过那一天国政实在是出足了风头。康敏叫人从团委把国政那面红旗扛了出来,红旗下架着两箱矿泉水一箱可乐,还有国政 系四十多名女生。康敏自己扣了顶棒球帽压住长发,一脚踩在可乐箱子上,率先挥舞着毛巾助威,乔峰的名字在一片莺声燕语中一直传到几百米外的电教停车场。康 敏绝对盖过了慕容复崇拜团的所有成员,派头俨然将军临阵,看见的人无不相信评书中所谓杨门女将果真存在。

  田伯光后来无限缅怀地对后学晚辈令狐冲说:“小康姐那天一身雪白好像为夫带孝,场上老公们随便给撞躺一个,她恐怕就亲自上场了。大宋还有希望!杨家精神不死,小康姐真新时代穆桂英之表率……”

  抛开野史官田伯光胡说八道的习惯,康敏当然没有上场的机会,国政在36比51落后的时候发动了反扑,乔峰个人连续上篮成功三次,白世镜从邓百川手里断 了三个球,包不同七窍生烟地看着虚竹那个光头永远在篮下晃悠,最糟糕的是他始终能摸清补篮的位置……随着慕容复牛得不着边的三分给马大元的逼人死死压了下 去,国政系的分数一路窜到了46。

  慕容复真的急了,他虽然有点小白脸的嫌疑,不过绝对是急了能咬人的兔子。几个眼光比来比去,风波恶率先开始打虚竹的手抢球,而包不同封着乔峰的时候, 双手的动作几乎是要搂着乔峰了。偏偏当时的裁判不知道是不是打应急灯看武侠看多了,计算机如此多的小动作他硬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搞得赌了国政赢的田伯光在 场边恨不得扑上去把裁判咬死再说。

  “我靠,你丫会裁不会裁啊?”终于连最呆的虚竹也发火了。

  裁判很专业的样子做了几个手势,连答都不答他。汴大的人就是这样,无论技术怎么样,样子摆得绝对足。裁判那意思就是国际惯例,场上他说了算,没二话――虽然他是个大近视。

  “算了算了,”乔峰知道这时候扯没用,拍了拍虚竹的肩膀,“先打再说。”

  乔峰难得绅士一把,惟一的结果是计算机的小动作越来越多了,多到了包不同能撞进乔峰的怀里抢球。按照田伯光的转述:“包不同也算舍身为球,我看他那个姿势缩到乔峰怀里,好像男人也不准备当了,所以乔峰给他抢几个球也应该,想想人包不同放弃尊严也不容易……”

  可是康敏分明不这么想,那个裁判不小心踏进场边的陷阱,就觉得领子后面被人使劲一拉,裁判一转身,脑袋几乎要栽到康敏起伏的胸脯上。他对这个香艳无边的遭遇还没有反应过来,康敏清脆的声音已经要震碎他的耳朵了:“几年没换眼镜了?看不见东西啊?”

  裁判的男生个子和康敏差不多高,被她吓得退了一步。

  “你到底会不会当裁判啊?不会你跟这里站着干嘛?”康敏确实是生气了,“当桩子啊?”

  “我是裁判,我负责,”裁判终于回过了神,“有话比完再说。”

  “谁跟你比完再说?睁大点眼睛不会死人吧?校内比赛,还玩黑哨啊?”

  “你怎么说话的?”裁判终于也火了,狠狠地推了推自己700度的眼镜,只是对康敏他还不好意思太动肝火。

  不过有人却好意思。慕容复早就看不过去了,上去几步拦在裁判面前,瞪着康敏说:“你谁啊?不要妨碍比赛行不行,懂不懂篮球啊?”慕容复没和康敏说过话,但是小康他当然不会不知道,他摆出不认识康敏,是准备翻脸的时候方便。

  “你懂?”康敏是一点也没有害怕,上前和他瞪在了一起,几乎要贴到他脸上,“你懂手上那么不干净?”

  在一众崇拜团面前,慕容复面子上终于挂不住了。比赛里心情本来就乱,那时候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手,狠狠推在康敏的肩膀上把她推倒在地上,大声吼了一句:“他妈的别靠我那么近,要不要脸啊?”

  马大元早就走了过来,这时候一肩膀把慕容复扛了出去:“你干什么?”

  “问谁呢?”慕容复根本不理睬旁边的包不同给他比眼色,“谁先挑的?你们国政会玩不会玩?谁手上不干净?都以为就自己干净?好像别人不知道你是谁一样,不要脸就在你们系里不要脸。别以为人人都让你,拉拉扯扯的,以为自己是谁啊?”慕容复的手直指康敏。

  这时候连包不同也觉得慕容复说得过了,急忙使劲拉他,可是慕容复火气上来以后竟然一挥胳膊要挣脱他。好像准备出去把康敏揍一顿的样子。

  “说什么呢?”乔峰有点沙哑的声音响在慕容复头顶上,他足足比慕容复高了半个头。

  慕容复抬头,在乔峰脸上根本看不出表情。他又对乔峰吼了一句:“要打架啊?”

  乔峰转头看了看地上的康敏,几个女生正想扶她起来,一身的白色运动服已经沾满灰尘。康敏默默地爬起来,眼神有点呆。不是因为摔傻了,而是因为慕容复骂 她。慕容复几句骂词里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听得出来,康敏当然也明白。乔峰点了点头,然后一拳砸在慕容复鼻子上,随后上去用胳膊肘捞住慕容复的脖子,用力把 他掼在木板场地上。

  “小康你们女生让开,”乔峰身上真有了点杀气的味道,“打架我陪他玩。”



乔峰(I):喝酒

  最后果真是“计算机vs国政”,双方大概足足有二十多个男生在体育馆里动手了。要不是当时围观的外系人也多,场面估计会不堪设想。尽管如此,侯通海为首的校警队赶来的时候,乔峰已经把慕容复的鼻血都打出来了。

  事情后来是这样解决的:


  以计算圆周率而闻名的计算机系主任冲虚,和作为中东问题研究专家的国政系主任方证一起去了校内派出所,和侯通海一共三个人开了个小会。

  冲虚说:“呵呵,体育活动,以前的学生也闹过一点,年轻嘛,常见。”

  方证说:“呵呵,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说是说打架,也没什么人受伤,大概也就是有点急了推搡几下。食堂卖饭有砂子还有学生和大师傅推几把呢。”

  侯通海提醒说:“有一个学生流鼻血了,还有好几个扭伤的呢。”

  冲虚说:“呵呵,流鼻血算什么受伤,汴梁最近天气太干,外面修路的灰尘又大,我们系好几个教授也流鼻血了。流鼻血不算受伤。”

  方证说:“呵呵,就是,我们家夫人前天买菜还把脚歪了呢,没什么没什么。”

  侯通海又提醒说:“可是一体的地板也给划伤了。”

  方证说:“呵呵,体育那边有钱,划伤了修修就好了,几个钱的事情,犯不上为难学生嘛。”

  冲虚说:“就是就是,张三丰他们才不在乎那点维修的小钱呢。”

  侯通海终于明白过劲来了,急忙点头说:“那和我们校警队没什么关系,系里还是自己给个处分算了,其实我们也很忙……最近幽明湖那边强奸的案子还没查出什么消息呢。”

  方证很严肃地说:“小侯,不要老说什么强奸案,搞得校内人心惶惶不好。”

  冲虚也补充说:“可能只是偶然,不要让学生们传来传去。”

  ……

  ……

  总之,后来乔峰和慕容复两个被简简单单地拎回系里,一人写了一个检讨,给了一个警告处分就算结了。有时候很多事情都可以大事化小和小事化了,汴大里面校规的松紧从来不是问题。

  乔峰回到宿舍的时候,康敏连检讨都帮他写好了。康敏拍了拍乔峰的肩膀说:“康姐晚上请你吃饭。”

  “水煮肉,樟茶鸭子,酱肘花……”康敏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菜谱,看见一个点一个。

  乔峰坐在对面,有点好奇地看着她。还是早春三月,康敏穿了裙子。将近脚踝的黑色呢绒长裙,黑色的丝袜,黑色的皮鞋,上身是贴身的黑色小毛衣,用一根黑 皮带紧紧地束腰。惟有一头黑发还是按照老习惯用大幅的白手绢扎起来,随便地理在胸前。这套衣服更衬得康敏胸部丰隆腰肢纤细,颇有点体态妖娆的意思。乔峰多 看了两眼,觉得有点别扭,康敏难得显得那么文静。

  “喂猪啊?”乔峰说,“那么多?”

  “就这些,”康敏挥挥手,把菜单还给服务员了。

  自从汴大大力发展校办产业后,南门外一溜墙壁十有八九给开成了饭店,一排大玻璃窗一直排到西边的小南门。灯火通明到深夜凌晨,这让大门值班室的彭莹玉很不满,老是夜深了还有半醉或者全醉的人出出入入。

  康敏支颐,默默地看着窗外车水马龙,也不和乔峰说话。车灯的光芒在她清澈的眼睛里一一流过。

  “小康?”乔峰在她面前挥挥手。

  “干嘛?”

  “不必那么客气吧?”乔峰耸耸肩膀说,“我也不是单帮你出头,慕容复那小子老拽啊拽的,看着就想灭他几次。”

  “我靠,废话多,”康敏说,“我今儿心情好出来吃饭,客气你个头。能喝多少喝多少。”

  乔峰真地喝了不少。他也很高兴,不过是个警告处分。而且康敏能和他一杯一杯地对干,两人足足喝了六瓶“汴啤”,乔峰顿时觉得生活很灿烂。

  康敏停了杯子:“我找到工作了。”

  “那么快?三月就招聘?”

  “看各人本事,”康敏说,“我是谁啊?”

  “什么公司?”

  “苏州,”康敏答非所问。

  两个人继续喝啤酒,康敏的脸渐渐地红了。

  “衰人,我认识你几年了?”康敏问。

  “快两年了吧?”乔峰酒量大,还算得过来。

  “你说我在汴大混得好不好?”康敏笑,“怎么给人骂成这个样子?”

  “别听慕容复瞎说,”乔峰狠狠地挥了挥手,“他妈的那小子嘴就是贱。”

  “不是他一个人说,”康敏摇摇欲坠了,“我知道系里说我这样那样的人多去了。我也不在乎,我男朋友是多,没准你也算一号。”

  “靠,那些人的话你也听?”

  “靠,不是说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康敏笑着骂了一句,“你康姐也是女的,还能不怕别人说?”

  “女的?”乔峰嘿嘿地笑,“我忘记了。”

  康敏没再和他一起笑:“乔峰,你说康姐这样好么?整天飘来飘去的。”

  乔峰愣了一下,抓抓头皮说:“也没什么不好吧,你乐意和这个好一阵那个好一阵,谁管得着?自己高兴就得,反正我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情。”

  康敏捧着一杯啤酒,眼睛在金黄的酒液后面眨了一眨,看乔峰,静了片刻:“说得也对,没人管得着,也没谁真有心情管我……”

  “再要两瓶啤酒,”康敏恢复了笑容,隔着桌子推了乔峰一把,“继续喝,儿当成名酒须醉。”

  酒是上来了,可是乔峰不敢喝。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康敏的眼泪缓缓地划过脸庞,从尖尖的下巴打落到玻璃杯里。

  “小康?小康?”乔峰赶快说,“没事吧?没事吧?”

  “没事……”康敏说。

  然后乔峰怔怔地看着康敏趴在了桌子上,双肩微微抽动着。

  那是乔峰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轻轻拍了拍康敏的肩膀,说:“小康不要哭。”

  康敏似乎根本忘记了她曾经喝到流眼泪这回事情,依然在国政系充当她大姐头的角色,绝对是慷慨妩媚全能型的人物,把系里系外不少男生耍得团团转,当真到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的高境界。

  乔峰和康敏的关系也是照旧的铁。乔峰当仁不让地成为新一届国政系学生会主席,是康敏跟系里推荐后又在选举里自己代笔给他写了稿子,引得暗地里有人说国 政学生当权派居然开始搞继承人制度了。不过康敏不管这些,乔峰说学生会主席我也不想当的时候,一米六的康敏跳起来在一米九的乔峰头上狠狠敲了个栗子说你懂 个屁,康姐看你专业课惨不忍睹,给你弄个主席玩两年,好歹以后保研也方便点。于是乔峰也只有从了。

  上课自习考试,上课自习考试,时间一天一天地过,过去的时间不再回来。

  等到乔峰在校外号称“旺夫楼”的“旺福楼”吃散伙饭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居然已经在汴大过了两年,于是他大口喝着啤酒说:“真他妈的快啊!”




乔峰(I):散伙饭


  散伙饭不是乔峰他们那届的,是康敏他们班的。本来乔峰没有拿到盖着校长独孤求败大印的红本,还没到吃散伙饭的地步,可是他和高年级的马大元白世镜他们 总是一起打球,和小康又是铁板钉钉的交情,所以康敏订好了桌子以后毫不犹豫地在人数上加了一,然后一个电话把乔峰召来了。

  散伙饭实在是大场面,开始大家还彬彬有礼撑足了面子――毕竟都是汴大毕业的,讲
点贵族气。可是包括女生在内的所有人都在干白和汴啤中醉到毫无顾忌的露齿大笑的时候,场面就有点惨不忍睹了。从秦红棉和白世镜对唱了一首黄梅调《夫妻双双 把家还》开始,卡拉OK被哄抢,包括马大元男声独唱《枉凝眉》这种曲目都敢公然拿出来现眼,全不顾经理汗毛倒竖兼冷汗淋漓。男生女生开始互相拍肩膀,灌啤 酒,交换座位,关系好的如果没能抢到话筒合唱一首,至少也得对干三杯二锅头。

  这个有人高兴有人悲伤的时候,乱七八糟的感情就是一个大杂烩。有那些即将去西域留学准备赚罗马大金币的,于是得意洋洋,有连工作还没着落的,于是忧心 忡忡,有想着马上就能海阔天空地光膀子混了,于是意气风发,还有女朋友谈了三年终于在此吹灯熄火就无疾而终的,越喝越有点曹子建奔到洛水边的味道。不过所 有人都是放开了喝了,标志人生“阶段性的胜利”或者“战略转移”。

  “很多事情都必须经历一次,”后来,哲学家令狐冲说,“无论结果怎么着,就是得……经历一次。”

  杨康说:“纯属死面包子吃多了!”

  那时候康敏坐在乔峰旁边,很安静地喝酒。康敏酒量比所有女生都好,可以独拼乔峰,所以没有男生敢逗她喝。喝了很多,康敏的眼睛还是很亮,和以前一样,康敏眼睛里映出车灯流过的痕迹。

  康敏说我们唱个歌吧?乔峰说我小时候是我们那里小老鸹歌唱团的,农民伯伯都不让我去他们村里。康敏笑笑说为什么?乔峰说我去唱一次母鸡都不敢下蛋了。康敏说好吧,那我去唱。

  康敏点了一首《我等到花儿也谢了》,画面上出来特别夸张的泳装美女对着一个游泳池,对水忧思。乔峰哈的就笑了出来。

  康敏唱歌实在和她的钢琴天赋不相称,她只是在说着唱,或者唱着说。她说: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康敏站在屏幕前,水洗的牛仔裤,白色的纯棉衬衣,白色大手帕束发,很安静。她唱这首歌的时候,面前有帽子飞来飞去,菜流水一样上来,秦红棉就在她背后和白世镜划拳。康敏最终也没能唱完,因为秦红棉把话筒抢去和白世镜对唱《明明白白我的心》了。

  “来,”康敏坐回了桌子边说,“老规矩,我一你二,喝醉了姐姐抬你回去。”

  乔峰喝醉了,可是康敏也没力气抬他回去了,几个女生拉着喝醉的康敏走在前面,乔峰好歹还能自己认路。走在半路,一个似乎有些失意的师兄坐在路边弹吉 他,凉风吹来,夏夜也是冷的,很多人不由自主地留下来听他寂寞的吉他。再往前走,三三两两的朋友又渐渐地散去,等乔峰被风吹得清醒了一些,他看见康敏走得 越来越慢,从前面的女生群里渐渐拉到了他身边。

  “乔峰。”康敏说。

  “啊,”乔峰嘿嘿笑着说,“小康在我们系有什么未竞的事业么?即使想炸掉国政系,兄弟也一定帮你完成。”

  “不是,”康敏说,“以后少打球,把主课成绩混上去再说。”

  “靠,”乔峰说,“你现在开始由我老姐往我妈那边进化了。”

  “听我说,”康敏说,“上次你跟慕容复他们打架,方证老头很不满的,以后老实点,再让别人抓住了,姐可就罩不住你了。”

  乔峰愣了一下,说:“哦。”

  “我把以前用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封在一个纸箱里头,明天走的时候我送你们宿舍去,以前的卷子单词卡片什么的都有,怎么处理你自己看。”

  “喔,”乔峰和康敏肩并肩默默地走在昏黄的路灯下,“明天去火车站记得叫我。”

  康敏笑了笑:“送不送没关系,我没整什么行李。”

  她慢慢停下脚步,就站在路灯昏黄的光圈下。乔峰有点纳闷,就陪着她站住了。

  “乔峰,”康敏抬起头看他,一只很纤细很柔软的手轻轻按了按乔峰的胸口,“自己多小心。”

  就这样,很简单的,康敏哭了,在夏夜的晚风里哭得像一个随时会破碎的纸人儿。有点什么噎在乔峰的喉咙里,让他很难受。

  “小康怎么了?”乔峰茫然地看着康敏扭头跑掉了,在花圃边没入了黑暗里。

  “不懂啊?”平时一向对乔峰和颜悦色的师姐忽然瞪了他一眼,“继续装傻去吧你。”

  那天乔峰醉得很厉害,脑袋痛得好像要裂成两半。所以回到宿舍,他一米九的身板好像散架一样倒在了床上,连腿都是虚竹帮他扛到床上去的。闭上眼睛的时 候,乔峰似乎看见了窗外的明月,然后他就在梦里看见了明月。那轮大大的,黄得像一张蛋饼的大月亮,晃晃悠悠地悬挂在自己头顶。

  乔峰梦见自己站在夜空下看月亮,月亮离他很远很远。

  一梦惊醒的时候,虚竹正坐在他旁边喝黑米粥,黑米粥的香味和虚竹晾的袜子味道混合在一起,乔峰觉得有点像艺园食堂的免费汤。

  “靠,奢侈,”乔峰嘟哝了一声,“学一的黑米粥啊?”

  “农园的。”

  “农园的?”乔峰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对。

  他抬头看见窗户外面的太阳,才发现了问题的所在。那种懒洋洋的阳光根本不是早晨,而且早晨农园不卖黑米粥。

  那么,是傍晚?

  “现在几点?”乔峰急忙踢开虚竹往外面探头去看钟。

  五点四十,天已黄昏。

  虚竹看见乔峰三下五除二地套上衣服,一阵风冲出了宿舍,闪避障碍和垃圾的姿势好像场上过人上篮那么帅。

  “不至于吧,赶晚饭有那么夸张么?”虚竹啃着馒头,“老生今天都离校了,食堂里根本没什么人排队……”

  乔峰很顺利地走进了女生楼,根本没有人拦他。因为空空如也的女生楼,即使楼长老大妈也不怕他欲行偷窥和非礼,那时候楼长可能是这容纳千余女生的宿舍楼中惟一的雌性――连女生以前养来当宠物的母兔子都不见了。

  乔峰很安静地走进女生楼静悄悄地走廊里,左转上楼,推开了楼梯旁边虚掩的宿舍门。





乔峰(I):滑稽的转变


  床铺清空了,废纸扫掉了,刚刚打扫干净的宿舍却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灰尘罩着。凳子不见了,被子也卷走了,空荡荡的床上只剩下粗劣的床板,或许一角的报纸还没有撕干净。惟一带了点人气的是忘记拆下的晾衣服绳子,在窗口吹进来的风中晃晃悠悠。

  一如乔峰梦中看见的月亮。


  乔峰愣了一下,伸手去口袋里摸香烟。好在还有最后一根,他有些别扭地点上了火,转身默默地走出了宿舍。

  “女生楼不许抽烟,”楼长幽灵一样出现在乔峰背后。

  “靠,”乔峰皱了皱眉头,“男生楼也不准,回去问问你家老头。”

  楼长呆住了,她根本不理解乔峰的逻辑。女生楼楼长的丈夫完全没必要是男生楼的楼长,不过乔峰一厢情愿地觉得男生楼的楼长和她很般配而已。

  “女生都没有,也不是什么女生楼了,”乔峰挥了挥手,独自走出楼门,靠在空荡荡的自行车棚旁边,慢慢地抽完了最后一枝烟。

  据虚竹说,乔峰后来是给康敏去的那间公司打过电话的。可是康敏先是去培训,然后是去搞什么野外跋涉训练,再就是直接给派到海南去了。

  大约是三五个月以后,一个要去西域留学的老生回学校办成绩,凑过来到乔峰他们宿舍瞎侃,说着说着说到康敏。老生说康敏结婚了你们知不知道。虚竹说谁那么大胆子敢娶我们小康姐。老生说废话,世界上吃豹子胆的人多了,以前你们打球的小马记得吧?

  虚竹愣了一下:“马大元?”

  老生悠悠地吐了个烟圈:“人那叫有恒心,本来可以留在汴梁的,人不是为了追小康硬和她去一个公司了么?早就一起给派海南去了。”

  “我靠,”虚竹说:“马哥管得住康姐么?”

  “女生嘛,”老生离校几个月,分明是开了眼界长了阅历,此时潇洒地挥挥拿烟的手,“总是要嫁人的,小康可聪明,马大元对她好,她当然嫁马大元。女生老得快,以前追她那些男生靠不上,还是要找个靠得住的人,谁有时间跟那儿瞎耗啊?能年轻几年啊?”

  这时候虚竹看见乔峰拾起饭盆往外面去了,急忙说:“嗨,乔峰……”

  虚竹本来想叫乔峰帮他占座自习的,却听见乔峰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乔峰说:“马大元以前也就能拿拿篮板……”

  那天夜里,所有自习室都熄灯后,三教外面静悄悄地篮球场上乔峰在打球。

  没了三教的灯,只有报栏旁边的一点灯光照着篮球场。再,就是头顶的星光。谁也不在那么黑的夜里打球了,乔峰打。

  路过的兄弟说:“哟,这哥们猛啊,一个人打全场!”

  乔峰一个人打全场,豹子一样带球上三步篮,然后抢过落下的篮球再运向另一个半场,如风来去。一个又一个来回。

  上篮,上篮,再上篮。

  乔峰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篮球架下,球滚着篮框落下,砸在地上砰砰地响。

  无人喝采。

  乔峰吸着那杯苹果芬达走出了图书馆,很酷地抬头看着星空,把手里的纸杯捏成一个纸团远远地投进垃圾箱里。

  旁边的学生都绕道走,觉得那时候的乔峰很有点黑社会老大出去砍人前的风范。那时候体育中心老是放港片,老大们出去玩命前都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大页的印刷白纸吹得窗前满地起落。这时候乔峰如果抽出一把乌兹把周围的人都摆平了,他就完美地诠释了这个场景。

  不过这里只是汴大,所以乔峰也只是嘴角线条拉扯开来,轻声而经典地说:“我靠!”

  结果这一幕滑稽的转变为《大话西游》,曾经有人说:“他好像一条狗耶。”

第四章


郭靖(II):约会



  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中有失落的倒霉蛋的时候,另一个角落中往往可能有兴高采烈的人。只是通常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彼此的快乐和悲伤。

  令狐冲就认为快乐和不快乐符合某个正负守恒的定律,加和的结果在整个世界范围内始终是一个零的净值。


  杨康说:“呸,你这纯粹是个唯心主义,那么你说说你这个快乐的分布符合什么定律,纯随机的么?”

  令狐冲立刻做老僧合十说:“施主悟了,施主悟了,随缘而已。”

  乔峰窜去体育中心复习《英雄本色》I,II,III的时候,黄蓉从假寐的状态中伸了伸懒腰,表示自己醒来了。郭靖不太敢看她,拼命集中精神看物化课本,可怜他都快成斗鸡眼了。

  黄蓉心里有了底,这下子一扫刚才的小幽怨,笑眉笑眼地问郭靖说:“你买了芬达啊,我正好渴了。”

  郭靖丝毫没有意识到黄蓉只是和自己搭话,只是拼命摇头说:“乔峰……乔峰……”

  黄蓉斜飞了他一眼,肚里骂他笨的时候,却瞟见了郭靖的物化书。从进来图书馆开始,郭靖的物化书就再也没有翻过一页,黄蓉清清楚楚地记得书页的号码。

  “小样儿还跟我玩花呢……”黄蓉心里忽然有一种戏谑的快感,因为她很开心。她抬起头,郭靖额头上居然连冷汗也有了。

  “热啊?”黄蓉说。

  郭靖急忙点头:“空调太热,空调太热。”

  “笨!”黄蓉说,“现在是夏天,空调开冷风,有点文化好不好?”

  这是黄蓉第一次当着郭靖的面骂他笨,郭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黄蓉拉起他的胳膊说:“我们去南门外面吃包子吧,啊?”

  然后黄蓉根本没有给郭靖回答的机会,一跳一跳地拉扯着郭靖窜出了图书馆。

  那两个贴身而坐的男生此时又抬起头互相对看一眼,各自嘴角拉出点笑,像两头无可奈何的大灰狼。

  那天晚上郭靖用他的二八老破驴拉着黄蓉去吃东西,令人侧目地直冲下老生物楼边的大坡,伴着黄蓉的尖叫,无异于拿着喇叭广播:“瞧一瞧看一看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总之黄蓉的朋友王语嫣是看见了,文静如王语嫣者急忙捂着裙子跳到路边,闪过这彪猛的蒙古铁骑并且记住了郭靖的相貌。当晚女生楼认识黄蓉的人都知道物理 第一名花已经有主了,床头会上郭靖的个人资料被七拼八凑地整理出来,就差画影传形了――当然,最终女生们凑出来的资料显示的人却是一个有点像施瓦辛格又有 点像卡拉克盖博的怪物。关键原因是王语嫣那时候还不认识郭靖,而认识郭靖的女生却还是无法把他和黄蓉拉扯到一起。

  直到一个星期后王语嫣悄悄问起黄蓉的时候,黄蓉才吞吞吐吐地说:“不知道你们说谁,反正我那天是和郭靖出去吃包子了……”

  看着穆念慈在一边笑得讳莫如深,黄蓉缩缩脑袋就溜了。

  晚风幽幽地吹,在黄蓉用微笑鼓励并且慷慨付帐足足喂了郭靖一斤包子三碗辣糊汤之后,这个傻小子才终于有点开窍甚至可以说恍然大悟了。

  老破驴停在女生楼前的时候,郭靖的勇气终于攒够了,他说:“那黄蓉你明天还去图书馆么?”

  “去啊。”

  “那我来接你去吧……”

  世界上最危险的事情之一是交友不慎,郭靖在这上面就很惨很惨。在令狐冲地威逼杨康地利诱下,加上段誉在旁边煽风点火说老大老大我好崇拜你,郭靖只好把整个经过完全招供。

  随后欧阳克狠狠地一掀被子翻身去睡了,令狐冲立刻提议要把这个事件写入郭靖他们班的日志里,林平之含蓄地笑笑,而段誉的目光表示他确实是对郭靖崇拜得五体投地了。

  杨康这时候从上铺坐起来,很有领导魅力地挥挥手说:“同志们,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须努力,为了老大能够彻底把小妖女搞定,大家有什么泡妞手段就贡献一下吧。”

郭靖(II):爱情生活研讨会



  于是第一届郭靖爱情生活研讨会在嘉佑一年五月九日凌晨一点悄悄于汴京大学的某宿舍召开,出席的人物系杨康、段誉、令狐冲、林平之和郭靖自己。欧阳克因故避席。

  作战方案是这样的:

  第一号方案由段誉提出:“买花吧,问问她喜欢什么花,要不然就直接送玫瑰。”


  郭靖有点犹豫:“又不过节我送她花,不好吧?”

  “靠,老大,要揣摩一下女生的心理,”令狐冲哼了一声,“等明年情人节,人家凭什么等你啊?”

  博闻强记的林平之否决了这个提议:“听说以前有人每天往她宿舍里送花,都被她直接扔出来了,何况这都是什么时代的方法了?”

  “唉唉,”杨康说,“郭靖送花我估计是不会给扔出来,不过问题是这一送可就停不住了,几百块一束玫瑰,想把郭靖穷死啊?”

  第二作战方案来自令狐冲的提议。

  愤青的特点是他们喜欢提出耸人听闻的意见,为了强调与众不同,令狐冲摆出了很野的姿态说:“女生嘛,简单!不就是女生嘛,你把她整上床就可以了,保证她以后一辈子都跟你!”

  “就会吹。”段誉知道令狐冲的习惯。

  “要是被告了强奸怎么办?”杨康说,“老大给关起来了,你帮他打水啊?”

  “不是快放假了么?人少的时候让郭靖从女生楼水管爬上去,深夜跳进她们宿舍,趁熄灯的时候,”令狐冲充分运用了他的想象力,“这样就不怕被认出来了。”

  “靠!摸错床了怎么办?”杨康说。

  “打住打住,”林平之赶快说,“我们现在不是要防止郭靖被认出来,而是要黄蓉永远认住郭靖,老二你想女生想昏头了。”

  “杨康说得对,”段誉嘿嘿地笑,“摸错床了怎么办?穆念慈也在黄蓉她们宿舍……”

  杨康的枕头从上铺狠狠地砸了下来。

  方案三继续由令狐愤青贡献:“英雄救美吧,不如英雄救美。”

  “嗯?”段誉没反应过来。

  “唉,土狗,”令狐冲很感慨,觉得段誉对于泡妞见识太浅薄,白花痴了那么多年。

  “小鬼,”愤青语重心长地说,“你现在设想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孙悟空和牛魔王都睡觉了,有那么一个女生,穿着低胸露背裙慷慨激昂地走在幽明湖边的小道上……”

  “慢着,怎么感觉有点像你?”段誉说。

  “不!”令狐冲一摆手,“如果是我,我会一丝不挂地走在幽明湖边。现在是我们的黄蓉同学,这时候远处有一声狼嚎,一条黑影噌地从路边窜出来,两眼闪着淫光扑向了黄蓉……”

  “黄蓉会空手道的,”郭靖提示说。

  “不,”令狐冲很专业地再次挥手,我们现在应该称他为令狐导。

  令狐导说:“现在不能等黄蓉动手,老大你必须抢先冲出去……”

  令狐导把一把五厘米长的塑料柄水果刀塞到郭靖手里:“你就拿这把刀对那个辣手摧花的大淫贼乱砍,直到黄蓉看得晕血了倒在你怀里,老大,你的终生幸福就有保障了。”

  杨康心领神会,马上启发段誉和林平之说:“有道理,不过我们现在是不是还需要一个很有胆魄很有义气的淫贼呢?”

  令狐冲赶快说:“我靠,你们三个看我干什么?”

  “老二,”段誉上去拍令狐冲的肩膀说,“牺牲一次吧,我们大家那么铁的交情,你洒一次热血换老大一生的幸福,值得啊,那是光荣的。”

  林平之也说:“对啊对啊,谁有老二那么高的天赋?”

  杨康说:“狐冲哥……我愿意为你这一次流血献身贡献五只学三的鸡腿。”

  “颜康弟……”令狐冲从床上窜起来和上铺的杨康握手,杨康在户口本上叫完颜康,和完颜洪烈保持姓氏一致,“你鸡腿都愿意出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不过……”

  令狐冲一拍大腿,慷慨豪迈地说:“要是老大可以在那个万恶淫贼施暴的时候晚一点出现,要我倒贴五只鸡腿兄弟也当仁不让啊!”

  这番讨论并没有落进校警队的耳朵里,倒是被夜里上来遛弯的楼长听了一言半语去,不过楼长只是晃晃悠悠地背着手又Q下去了。他并没有傻到以为令狐冲真的 有淫贼的雄心壮志,他前天上来的时候才听令狐冲说要炸掉枢密院练练身手,相比之下,拦路非礼女生这个构思在令狐冲只是小小的灵感爆发而已。况且真正的危险 分子在楼道的另一侧,化学系高一年级的田伯光已经连续三个夜晚详细地探讨了聘请某位武林高手利用弹指神通谋杀大宋皇帝的可能性。

  总之后来郭靖没有买花,也没有救美,让黄蓉上他的床这个构思虽然实现了,不过黄蓉只是坐在那里抢看令狐冲租的《笑傲江湖》,令愤青痛恨不已。

  郭靖他们宿舍的定员好像忽然增加到了七个人,每天中午黄蓉必然坐在郭靖的老破驴后面,悠哉游哉地晃悠一双长腿去打饭,然后买上半斤酱牛肉专门喂郭靖; 每天天快黑的时候,黄蓉就蹦蹦跳跳地跑上楼来说郭靖我占座了,我们去自习吧;而每天晚上,郭靖经常夜半三更才跑回来,因为陪黄蓉吃夜宵去了。对此杨康他们 的怒火简直烧上了九重天去,每每他们买好了面等郭靖打热水回来泡面,才想起这个原本勤劳打水的大好青年已经陪黄蓉去吃夜宵了。

  当然,最让大家感到情何以堪的是没课的时候黄蓉整天在他们宿舍的计算机上切《侍魂II》,乃是高手中的高手。黄药师请人专门教过黄蓉输入,其结果是黄 蓉用键盘发招比任何人都流畅和连贯,把原来称霸的杨康,兵器榜排列第二的令狐冲杀得狼狈逃窜,曾经创下二十人斩的记录,杨康从此再也不敢言武……(作者 按:《侍魂II》是日本SNK公司的一个格斗游戏,曾被移植到PC机上,当年曾经是男生宿舍流行一时的游戏。作者曾有若干次被人十人斩的记录,由此深恨日 本武士道。)
 
貌似一次帖很多会影响效果。。。
 
那么让我们翻页吧。。。
 
一步一步来。。。
 
错也是要翻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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