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吓昏了头,总说那寡妇的鬼魂纠缠着她,又不敢对旁人说,就这样生生把自己吓死了。什么鬼啊神的,杨文琴才不信。她只信自己这双手,什么都得靠这双手夺过来。
杨文琴不再犹豫,直直掐上秋痕的脖子。
秋痕很快憋得脸上充?伤坏阋膊徽踉淅涞卮映莘炖锛烦鲆痪浠埃阏娴牟幌胫牢椅裁椿岱杳矗?
杨文琴看着秋痕毫无畏惧的双眼,看到有一丝嘲讽闪过,手上一滞。
那一晚,秋痕又向杨文琴讨银子替爹还债。
已是新夫人的杨文琴愕然道,一千两!
秋痕羞愧难当,跪在杨文琴面前哭道,秋痕自知没脸再见小姐,小姐几次三番的拿银子给我爹还债。我也恨怎么有这样不知羞耻的爹,可……可要是拿不出银子来,他就要被人活活打死了。说着,膝行上前拉住杨文琴道,小姐,除了您,我再没人可求了。
杨文琴为难地转过身去道,不是我不帮你,我有的上几回都给了你,连老爷那儿都替你讨过。谁晓得你爹非但不悔改,反而越欠越多。一千两,岂是小数目!叹了一口气,推开秋痕道,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这回,真帮不了你了。说完,任凭秋痕在身后苦苦哀求,自己先进里屋去了。
秋痕跪了一个时辰,也不见里面有动静,终于死了心。她失魂落魄走回屋里,心里五味杂陈。不管她再怎么气老父不争气,那毕竟是她的生身父亲,纵有千般不是,也不能随他丢了性命。可是,她不过一个丫环,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一千两,就是剥皮卖骨也凑不来。
秋痕越想越心焦。忽然,她想起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可以抵债。
忍耐到半夜,等其她丫环都睡下了,秋痕带上平时修整花草用的小铲,悄悄地溜出沈府,跑到宁国寺的小树林。
那晚月亮也没出来,四周黑糊糊的。茂密的枝叶繁复交错,不时随着冷风哗啦啦地刮一气。秋痕惊得冷汗一阵阵地往外冒,好几次挖错了地方,手都磨破了。秋痕又急又怕,再找不到,天就就要亮了。正想着,一铲下去,立刻窜出一股腐臭,直呛入五内。
秋痕干呕一声,连忙捂住口鼻。是这里了。连忙频频挥动铲子。
腐臭的气味儿越来越浓烈,不久,铲子硌到一块硬物。秋痕一边继续用铲子松土,一边用手拨开浮土。很快,白骨的双手和躯干部分暴露出来,其中的一只手套着一只白玉凤戒。
时隔一年多,风流的俏寡妇只剩白骨一堆。
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秋痕欣喜若狂,再也顾不上害怕,抓起白骨人手,便要拿戒指。可却不知为什么,急急拿不下来。
秋痕满头大汗。一咬牙,一手抓牢白骨的手腕,一手捏紧戒指,拿出吃奶的力气一拔。
就在这时。
白骨人手忽然一张,铁钳也似将秋痕的手紧紧抓住。秋痕倒抽一口凉气,双眼瞪得铜铃一般,正看见整具骷髅翻身坐起,身上的一层薄土籁籁掉落。它动了动下颌,嘴里黑洞洞的,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只停了一会儿,另一只手鹰爪一样袭来,捏住秋痕的脖子。
秋痕早已魂飞魄散,任由骷髅的手越收越紧,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命悬一线之际,一声雄鸡唱晓,东方已现鱼肚白。
骷髅突然失去生命一般,颓然倒下。
再醒来,已日上三竿,秋痕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有对眼前这具骷髅的畏惧。她把骷髅埋回土里,拜了又拜,疯疯颠颠地跑出树林。从此再也不敢拿它的戒指。
秋痕不顾性命仍攥在杨文琴手里,用力地扬起头,一字一字地道,知道了么,世上真的有鬼,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杨文琴心底一凉,不由自主地松了手。只一瞬,便更用力地掐紧秋痕,恶狠狠地道,如果真有,你就来找我偿命吧!说完,猛一使力。
秋痕金鱼一样鼓出双眼,嘴边带着诡异地笑歪过头去。她的眼睛始终看着杨文琴。
杨文琴浑身冷汗,粗喘不已,怔怔地维持着掐住秋痕的姿势。
不期然,门吱呀一声开了。
万籁俱寂的深夜,刚刚结束掉一条人命,这一声再寻常不过的声响几乎吓掉杨文琴半条命。她缩紧肩膀猛然转身,看到来人冷笑着一步一踱走进来,走到自己面前。
杨文琴难以置信地瞪视近在咫尺的容颜,心里真正涌起恐惧,退了几步,险些跌坐在地。
她声音发颤地道,老……老爷。她虽然心冷肠硬,总还指望在良人面前有最后一点儿好处。哪怕伪善也好。可是现在……杨文琴一阵痛苦。
沈大善人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死去的秋痕,说,你的手脚还真快。也好,现在除了你我,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沈原的身世。顿了顿,阴沉沉地补道,还有沈原的死。
杨文琴自嘲地笑道,你别忘了,还有一个人也知道。
沈大善人忽然转头,阴鸷的眼神让杨文琴打了个冷颤。他威胁道,我告诉你,你别想动他一根儿寒毛。
杨文琴疑窦丛生。心想,你连他的亲爹都杀了,这会儿却又舍不得他了。这唱的是哪一出呐。转念一想,也罢,沈慈那时候才多大,走路都不稳呢,一定不记得了。
沈大善人也这样以为。可惜他们都错了。沈慈一直都记得。这段记忆只是在他的脑海中沉睡,用漫长的时间缓缓苏醒,很快,就会完全醒来。
沉默了一会儿,杨文琴问,老爷,你怎么会来这里?
沈大善人轻蔑地道,你以为沈忠真的老了么?
杨文琴霎时明白过来。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她知道沈忠一定就在外面。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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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小城旧事系列三:青玉骨》 作者:叶莫 沈大善人冷冰冰地道,我生平最恨女人自作聪明。有过一次,就决不会再有第二次。
老爷,您一直让沈忠监视我。杨文琴白着脸了然地道,旋即微微一笑。看来,这些年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您的眼里。早知如此我便不该急着出手,等您回来自个儿操办才对。
沈大善人默然不语,眼里是露骨的厌恶。
被自己倚仗终身的丈夫如此对待,杨文琴的心还是刺痛了一下。忍不住也想让他刺痛一回,便笑道,老爷不会只记挂我一个吧?
沈大善人讥讽地笑道,要说聪明,玉娇和珍晴都不输你,不过一个安守本分,一个性情中人,都不会使计弄谋横生是非。至于月红?摇头笑道,假精明真蠢材罢了!我岂会放着恶狗不拴,倒要去捉一条掀不起风浪的泥鳅?
杨文琴脸上青红交错,太阳穴突突地跳。哧笑一声道,即便是恶狗,也只对旁人恶,对主人还是忠贞不二,泥鳅呢?东钻西钻,野到旁的泥鳅那儿好上了,险些不回窝儿也不知道。
沈大善人脸色遽变,瞪着杨文琴道,这话什么意思?
杨文琴舒服了几分,掩口笑道,您怎么问我呢,您连恶狗都看得住,怎么反让一条泥鳅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快活悠悠。说到这儿,凑到沈大善人面前故作小心道,当心,几时给您生出条野泥鳅来。
这一回换作沈大善人脸上青红交错。
杨文琴畅快淋漓地笑着抱起黑猫,拿出一贯的雍容华贵走去开门。沈忠佝偻着背在门外给她行礼,她和颜悦色地看了一眼,扬长而去。屋中的死人已不必她再操心,自会有人收拾得妥妥贴贴。她也不必怕沈大善人为难自己。她和他虽无情义却有名分。就是这名分将他们牢牢地缚在一起,一荣皆荣,一损俱损。
沈慈满头大汗地回到自己房里。
归晴见他眉头紧皱,递上凉茶问,怎么样,秋痕过得不好么?
沈慈喝了几口茶,舒坦了些,摇头道,真怪了。这才跟她表哥走了几日,我今日再去,只剩空落落几间房子。乡里说,他家一夜之间搬走了,谁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啊?归晴想了想,道,这事儿透着点儿古怪啊。
沈慈苦道,我也觉得蹊跷。可是找不到人,还能怎么办?
两个人正在伤脑筋,一个小丫环进来禀报柳静嘉醒了。沈慈和归晴相视同笑,急忙赶去看柳静嘉。
柳静嘉脸白得吓人,眼睛肿得不像话,两手紧紧握着什么。虽然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但已经没有流泪。对于她来说,再多的眼泪,也流不尽心底的伤痛。所以有没有泪,已经无所谓。
母子连心。沈慈见母亲神伤形消,就像心窝上被人扎了一刀,紧跑上前握住柳静嘉的手喊了一声,娘。
柳静嘉全然不理。
沈慈劝道,娘,你别难过,爷爷不是说那不是我爹么?
柳静嘉微微睁开眼睛。她当然也想相信不是沈原,可是谁能给她一个实实在在的凭证。
不想再多说什么,柳静嘉只仔细抚摩手里的白玉凤戒。自从沈原找回凤戒,就给了她,她每时每刻都带在身上。现在,这更是她寄托哀思的遗物。
沈慈却不认得。恰巧珍晴带着雪霁过来看望柳静嘉,一眼瞧见,便解释给沈慈听,末了道,当年,你爹好不容易找回丢失多年的凤戒。全家还没高兴几天,他便不见了,连带老爷刚传给他的龙戒也没了。唉,这对龙凤仿佛注定不能相聚。
沈慈疑惑地问,这龙凤戒指既然是沈家的传家宝,为什么从来没听爷爷提起过?
老爷别提有多牵挂你爹了。当年你爹突然没了下落,老爷一夕之间老了十岁。哪里还会再提伤心事儿。不过,等你再大些能继承家业了,老爷迟早还得告诉你。
这么说,我爹不见的时候,龙戒他还戴着?
应该是吧,传了戒指后,你爹一直戴在手上。
沈慈忽然长舒一口气,高兴地对柳静嘉道,娘,你听见没有,那具白骨多半不是我爹。也不管柳静嘉听没听进去,自顾自地道,我去衙门时,看那白骨身上并没有什么戒指。
归晴皱眉道,这也难说,沈家的传家宝自然十分值钱,谋财害命也不……
你胡说什么!珍晴慌忙喝断。
归晴自觉失言。这里人多口杂,传到老爷耳里,忠伯那里一顿好打。
沈慈是不把这种晦气话放在心上的,仍高兴地道,不会是谋财害命,衙门里早就定了的。那具白骨身上还有好些银票,要是谋财,怎么不一起拿去。戒指不能立时当银子使,还得小心翼翼地拿去典卖,银票可要方便得多。没理由挑了费事儿的不要稳当的吧?
众人听了,都觉有理。之前沈大善人的强命只让大家嘴上乖巧,其实心里越发往坏处想。
这会儿,连柳静嘉的双眼也似乎有了点儿神采。
不多时,杨文琴等人也得知柳静嘉醒来,纷纷来探望。看见柳静嘉肯吃东西了,也都说笑起来。笼罩整个沈府多日的秋云惨雾似乎开始渐渐消退。
这时,沈大善人来了。众人纷纷问安行礼。
沈大善人看了一圈儿,笑着坐下道,静嘉看来已无大碍,恰巧大家伙儿都在,我正有事儿要一起商量。慈儿过年就十八了,是时候给他讨个媳妇儿了。
沈慈心一沉,急忙转头看身旁的归晴。归晴已然白了脸,双手绞得死紧。便全然不顾杨文琴李玉娇等人笑吟吟地附和,想也不想地道,爷爷,我不成亲。
什么!沈大善人本来正高高兴兴地和妻妾们商讨哪家千金合适,沈慈这一语不啻兜头泼下一盆凉水。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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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小城旧事系列三:青玉骨》 作者:叶莫 沈慈只心急归晴难过,哪里管得了察言观色,一股脑地冲口而出,我才不要什么千金万金,我就要……
就要陪着你爷爷,是吧?一直沉默的珍晴突然插嘴,笑着走上去背对其他人拉住沈慈,使了个眼色。
沈慈霎时明白自己鲁莽了,白着脸硬忍下卡在喉咙的话。
珍晴抚慰地拍拍沈慈,又看了看眼里隐含泪光的归晴,转头对沈大善人笑道,老爷,您真没白疼这个孙儿,都说有了媳妇儿忘了娘,您孙儿可是宁要爷爷不要美娇娘。她岂不知沈慈就要归晴一个,可沈大善人小事儿都依沈慈,嫁娶大事儿却不可能听之任之。要是当众撕开了脸,最后吃亏的还是一双小儿女。
沈大善人哈哈大笑,说,傻孩子。你又不是女儿家要嫁出去,咱们是娶进来,你还是爷爷的乖孙儿啊。
珍晴笑道,可不是。不过慈儿既有这份儿孝心,您何不暂且依了他。反正明年也才十八,再晚个两三年也无妨。说不定到时,他自己有了心上人,吵着闹着要娶媳妇儿呢!
哦?那才好。沈大善人走到沈慈面前笑道,等你有了心上人,一定告诉爷爷,爷爷立刻给你娶进门儿。
真的?沈慈心念一动,惊喜道,只要是我欢喜的,爷爷就一定同意?
那是自然!我孙儿看上的,还能有错?
沈慈欣喜若狂,差一点就把归晴两字脱口而出。看见珍晴在一旁偷偷摆手,好不容易才压下冲动。
今晚,沈大善人在珍晴房里过夜。
沈大善人看几个丫环忙进忙出,问,雪霁不在?
珍晴回道,昨儿个陈三回家了。他两三个月才能回一趟,夫妻两个一年到头聚少离多,所以但凡陈三儿回来,我都让雪霁不必进府。
沈大善人点点头,又问,他们夫妇相处可好?
珍晴笑道,听雪霁说,陈三儿对她倒还上心,对两个孩子也好,只是不大跟她说话。
那便好了,沈大善人抹完脸道,女人家就该相夫教子,别的也别多问了。
珍晴但笑不语。
待丫环熄灯退下,两人同枕夜话。
老爷,你今儿突然提起给慈儿找门亲事,可是心里有挑好的了?
沈大善人呵呵笑道,倒也没有特别入眼的。不过这些日子一些老朋友总在旁敲侧击,或是为自家女孩儿,或是承别人人情。
也是。慈儿人品样貌,何患无妻。不过……
不过什么?
珍晴莞尔道,也没什么。就是慈儿性子倔得很,不是他自个儿认准的,即便一时听从媒妁之言祖父之命,要是他不喜欢恐怕一辈子都不畅快了。
沈大善人不以为意道,我道你担心什么。沈家只有这一线血脉,自然不能委屈了慈儿。只要他看上眼,官家千金我也给他娶进门儿。
见沈大善人完全想反了,珍晴只得苦笑道,若是慈儿喜欢的,既不是名门淑媛也不是富家小姐呢?
沈大善人一怔,说,要是小家碧玉,只要知书达理也无妨。
若是……珍晴小心地问,连小家碧玉也说不上呢?
沈大善人转头看珍晴,正色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珍晴被看得有些心虚,看着帐顶道,我能想说什么,不过胡乱想想罢了。好些戏里不都是有钱有势的少爷公子喜欢上贫贱女子,或是丫环使女,或是娼优戏子,两个人海誓山盟好不深情,却被老爷夫人棒打鸳鸯生离死别。
沈大善人拍拍珍晴的手道,你也真是胡思乱想了。只要慈儿把媳妇儿娶好,他喜欢谁就是谁,娶进门儿来做小也好,养在外面也罢,我都不管。
即是说,似她和归晴这等人,只有被寻开心的份儿,做正经媳妇儿是不配了。珍晴冷笑一声,倏地翻过身去。
沈大善人也不恼,没事儿人一样睡了。宠归宠她,再心高气傲也不能忘了自个儿身份。
两个月后。
丁月红在灯下坐立难安,频频向门口张望。
忽然一阵恶心,丁月红捂住嘴,反复了几次终于平顺下去。她含笑轻抚仍然平坦的小腹,笑意渐渐扩大。
这时,门开了。大丫环带着她要等的人急忙走进来。丁月红喜出望外,朝大丫环努努嘴,大丫环便心领神会地出去了。
李家小五白着脸,既不问安也不行礼,半死不活一样傻站着,仿佛随时会一口气上不来。
丁月红嗤笑一声。她自己也分不清此刻的心情,痛快,不屑,伤心?总之一定有高兴。她掏出帕子帮小五仔细地擦汗,小五却被毒蜂蜇到一样猛然一缩。她咬牙笑道,事到如今,你已经和我撇不清了,你只能带我走。
小五惊恐地看丁月红,半晌才梦呓一般地问,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回回都要吃药的么?
是啊,可是我还是有了。连老天都要把我和你牢牢地拴在一起。老娘活了半辈子,好不容易又怀上一个,这回说什么也要把他生下来。丁月红眼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小五知道还有一个解决的办法。把孩子拿掉。可他说不出口。是丁月红纠缠了他十几年,让他生不如死,但归根结底这个女人也为他虚耗了十几年的青春。如今她有的,更是他的骨肉。同情也罢,无奈也好,他已经没有余地再和丁月红计较前因后果。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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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小城旧事系列三:青玉骨》 作者:叶莫 人活一世,不能总窝窝囊囊。
小五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平静地说,好,我带你走。
丁月红万分惊喜。她没有想到,小五竟会一口答应。她情不自禁地抱住小五,久违的眼泪汹涌而出。
小五既不安抚也不推开,任由她哭个痛快。
哭了一气,丁月红放开小五,从箱笼里翻出一个早已收拾好的包袱。东西还是上回收拾好的,心情却已完全不同。丁月红笑着抹掉眼泪,拉住小五道,走,咱们这就走。这个牢笼一样的地方,她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小五吃了一吓,心想岂能说走就走,诺大一个沈府丢了一位奶奶还不翻了天。要走也须周详计划。然而丁月红恁地心急,根本不容他多说一个字,拉着他就往门边走。
吱呀一声开了门。丁月红抬头一看,才跨出的脚便又缩了回去,面如白纸地倒撞在小五肩上。小五的脸也在一瞬间失去血色。
院子里不知何时站了黑压压一群人。沈大善人铁青着脸站在中间儿,旁边是不改一脸和善笑容的杨文琴。
杨文琴柔声问,都快三更天了,三妹心急火燎地是要去哪儿啊?而后仿佛才看到小五一样惊道,哟,小李裁缝也在,这么晚了,还给三妹做衣裳呐?
一直没开口的沈大善人面色越发阴沉。丁月红粗粗一扫,心里咯噔一声响,除了自己房里的人,其余都是沈大善人和杨文琴身边的亲信。她的大丫环正低头在后面抖着,丁月红又怨又恨,冲上去揪出大丫环没头没脸地连掐带抓,尖利指甲出手就见血痕。口里不停地怒骂,没用的东西,把个风都不会,老娘真被你害死了!
大丫环也不讨饶,哭着任她打。
沈大善人面露不耐,冷哼一声径直走进房里。沈忠立刻上前一把扶领拖开还在撒泼使浑的丁月红,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奶奶,您是时候该歇歇了,老爷大奶奶都在里面等您回话呢!说罢重重一搡,丁月红直直撞在呆立房中的小五身上。两人一起摔倒。
沈忠冷冷一扫院里的丫环小厮道,都去睡吧,好好儿的睡,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看的不要看,最好不该说的也别胡说八道。
看着丫环小厮们忙不迭地散去,沈忠也进屋关好门。
沈大善人看着跪在地上簌簌发抖地两人道,月红,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你们姐妹四个中,竟然你的胆子最大。小五,你也大出我的意料。平时看你话也说不周全,却原来坏在骨子里。呵呵笑了几声,道,人不可貌相啊!你们说,这事儿该怎么了?
小五又羞又愧,一个字儿也说不出。
丁月红明白大势已去,看看小五着实不忍。哀求道,老爷,是我不守妇道,要杀要剐月红不敢说半个不字,只求老爷发发慈悲,饶了小五,他实在是被我逼的。
低垂着脸的小五浑身一颤。
沈大善人颊上肌肉一抽搐,低笑道,你倒舍得死?老爷我还替你心疼肚子里的孽种呢。
丁月红倒抽一口气,大张着双眼看沈大善人。她只道他们是来捉破奸情的,竟然连她有喜都知道了。他们究竟还知道什么?为什么会知道?
沈大善人哼笑几声,说,月红啊月红,你什么都被你大姐摸得清清楚楚,你自个儿竟还被蒙在鼓里,真是蠢得可怜啊!
杨文琴似乎对丈夫挑明自己很无奈,懒散地道,月红你也不能怨我。怨只怨你平日里待人太刻薄,你若有玉娇珍晴一半厚道,你房里的丫环也不肯给我通风报信儿。
丁月红霎时浑身冰凉。僵了一会儿,突然暴跳起来,像一头狂怒的豹子冲向杨文琴,才几步就被沈忠等人一拥而上压死在地上。她拼尽全力地挣扎怒骂,杨文琴,你这个杀千刀的。这么多年了,害死了我那未出世的孩儿和紫烟不够,还在处心积虑地害我!转而对沈大善人喊道,老爷,你可晓得,当年根本是她暗地里推了我一把,才把咱们那已经成形的儿子摔没了的。还有紫烟。她知道您看上了紫烟,迟早要娶进门儿做小,嫉恨得要命,才趁您不在家把她逼死了!这个女人根本见不得别人侍候您,她哪时哪刻不想我和玉娇珍晴死?只可惜我们比紫烟命好,不是她手里的丫环,不然也早死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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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小城旧事系列三:青玉骨》 作者:叶莫
杨文琴脸越涨越红,拍桌怒喝道,沈忠,你是干什么吃的,由得她在老爷面前乱嚼舌头!
沈忠嘴上道,大奶奶息怒。手上却仍只是按住丁月红,看向沈大善人。
沈大善人面无表情,眼神阴郁。
杨文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冷笑一声,稳住心神道,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此话不假。何况你丁月红比兔子能咬多了,红口白牙,尖利利地想朝我心窝子上咬一口。当年明明是你自个儿不小心滑了一跤,我恰在你身旁想伸手拉住你。不料你却反咬一口,硬是哭哭啼啼逢人便说我推你。要不是那天下人们都瞧得真真儿的,我真是百口莫辩。为这事儿,老爷没少责骂你。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不仅还惦念着这事儿,连紫烟的死都算到我头上了。没错,是我请老爷过来的。你因此就恨上了我,知道自个儿过不了这一关,就想把我拖上做垫背!
丁月红挣起来朝杨文琴啐了一口,怒骂道,少把自己说得清清白白的,老娘再不如你,难道是推是拉还分不清么?你说紫烟偷你房里的东西,自觉脸上无光才投井自尽。她一个得老爷宠爱,就要做奶奶的人,以后有的是福分穿金戴银,犯得着赶在这当口儿偷你的东西?你做的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只恨人人都被你迷了眼睛,把你当菩萨一样地供着,怎知你坏事做尽。只有我,因那苦命的孩儿心里才明镜似的。说到伤心处,低头大哭了一气,又扬首骂道,就你那付蛇蝎心肠,扔给狗都不吃。我虽打骂我手上的丫环,可也只是让她们皮肉受苦,怎比得上你,捏死条人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转向沈大善人哭道,老爷……老爷……您可要信我,万万不能再信这老娼妇。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亡其言也善。月红自知这回对不住您,不敢跟您讨活路,说这些只是想替小五跟您讨个恩惠。
听见丁月红再次为自己求情,小五愈加吃惊。他转头看边骂边竭力挣扎的丁月红,头发散了,簪子掉了,一张脸涕泪模糊,哪里还是那个风华绝艳的三奶奶。心里不由一阵凄凉,再也恨不起她来。
杨文琴哼了一声,嘲讽地道,我自己做过的事我自己当然清楚。我从来不记得有你说的那档子事儿。你既比我还清楚,拿出凭证来啊!心里冷笑道,你要是能拿出凭证,你就不是丁月红,我也不是杨文琴了。
丁月红一下子被戳中软肋,瘫了下去。须臾又挣起来,咬牙切齿地道,老娘要是有一星半点的凭证,你还能逍遥到现在!杨文琴,你真是连下三烂的戏子都不如。戏子还有卸妆下台的时候,你却年年月月时时刻刻都在演戏给人看!你就演到阴曹地府去吧,看看牛头马面信不信你,看看十殿阎王信不信你!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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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小城旧事系列三:青玉骨》 作者:叶莫 够了。沈大善人冷着脸低喝,真是越说越没谱儿了。
沈忠立刻掏出帕子塞住丁月红的嘴。
沈大善人缓缓踱到丁月红和小五的面前。丁月红一直挣扎不休,小五却好像置身事外。哼,他怎么能容许他这般从容。而丁月红,她一心求死,他反而不想让她死了。
月红啊,沈大善人不紧不慢地说,不管怎样,你也侍候了我二十几年。常言道,一夜夫妻还有百日恩,再者你现在一身二命,我怎么忍心要你死。
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的丁月红突然又看到了希望,苦于嘴里塞了帕子,只有呜呜叫着殷切地看沈大善人。小五也不敢相信地抬头。
沈大善人却长叹了一口气,丁月红小五霎时又惊恐起来。他一脸为难道,可是你又再三恳求我放了小五。唉,我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中出了这样的丑事儿,总要有人来给个交待。否则,我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来,沈家还怎么在青柳镇立足!
丁月红小五双双白了脸。小五看看丁月红,紧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眼,坚定地道,沈老爷的意思我明白。难得沈老爷一片善心,不计较三奶奶和她肚里的……孽种。要交待的话,就让我来吧!
丁月红瞪大了眼睛,扑向小五,却被身后的下人一把摁死在地上。她不顾一切地挣扎,对小五拼命摇头,可是小五只平静地看着沈大善人。
沈大善人忽然有丝恼火,冷笑道,好,好,这般不怕死,真不枉三奶奶疼你一场。厉声吩咐沈忠道,去,拿牵机引来。
沈忠领命而去。杨文琴乍闻牵机引,也不禁手上发颤。
沈大善人和气地问小五,知道什么是牵机引么?
小五沉默地摇摇头。
哦,沈大善人背着手走了几步,又问,知道李后主么?
小五点点头。
那你知道李后主是怎么死的?
小五迟疑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地道,知道。李后主是被宋太宗赐毒而死。
那就好办了。李后主喝的,就是牵机引。据说,喝下牵机引,开始不觉得怎样,渐渐地就会痛得无以复加,不仅双手握拳,脚趾也蜷曲起来,身体或是前俯或是后仰,直到碰到双足。所以才叫牵机引。当然,我这个牵机引比不得宋太宗的,不过也是我苦心配制的,应该差不了多少。
小五连嘴唇都已发白,不由自主地全身颤抖。沈大善人心里的恼火终于消减了几分,微勾起一丝冷笑坐了回去。
很快,沈忠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只精致小瓶。
沈大善人使了个眼色,沈忠便把小瓶交到小五手上。丁月红突然发狂似地扭动,呜呜啊啊涕泪纵横。小五静默地拿着小瓶,忽而一笑。他算什么东西,能和李后主同样下场,也不白活这三十年了。旋即拔了软塞,一仰而尽。
丁月红顿时停止了所有的挣扎,面如死灰地仍凭下人将她的脸按到地上。她含泪看着小五垂下手。小瓶滚落在地,骨碌碌翻了几圈,颤巍巍滴出一滴残液。
沈大善人冷声吩咐,来人啊,送李裁缝出府。
小五淡淡笑道,不必了,该去哪里,我知道。
说完缓缓起身,轻飘飘地向外走去。
夜已经深了,空落落的只有他一个摇荡。他想,他不能回家,做了这样不知廉耻的事,回去只会给父母兄长带来羞辱。离开这里吧,离开青柳镇。
他就这样无魂无魄地飘荡出青柳镇,一直一直往前走。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冷,只是身上渐渐痛起来。冷汗越来越多,直到他再也支持不住,扑倒在地。全身不能抑制地痉挛。
这样的痛,却只让他满足地笑起来。
活着太不容易,何乐而不死?
只等双眼一闭,便可万事空。
眼睁睁地看小五离去,丁月红万念成灰。她不闻不问不动。不知何时,她突然被人拖起来,捏着下颌灌东西。
丁月红呛了一口,又苦又涩,是黑糊糊的药汁。登时惊得寒毛倒竖,死命摇头躲开步步紧逼的药汁。黑色的苦水不时泼撒出来,更让丁月红狼狈不堪。
她大叫道,老爷,您说饶过我的,老爷饶命。
沈大善人冷笑道,怎么,刚才口口声声要死,现在又舍不得了?
丁月红又羞又恨,哭着道,小五已经喝了您的毒药,您不能出尔反尔。
沈大善人嗤笑道,我当然会饶了你,君子一诺千金么。不过这药可不是什么毒药,只是打胎药罢了。
丁月红惊得呆住。
我只说饶了你,沈大善人双眼阴沉地接着道,可没说会饶了你肚子里的孽种。来啊,给我灌下去!
丁月红不肯张嘴,沈忠便一手揪住她的头发,一手将瓷碗边沿硬塞进她嘴里,划破了嘴唇,磕到了牙齿,苦涩的药汁连同腥咸的血一起灌进口鼻。
下人们终于松了手。丁月红趴在地上不停地咳。此刻的她,再没有了飞扬跋扈,凄惨得像一条垂死的母狗。杨文琴默默看着,嘴角不经意间向上弯起:丁月红,你说得非常对,我杨文琴,的确见不得别人碰我的丈夫。不过,你撑到现在才让我抓到把柄,倒真出乎我的意外。
沈大善人起身道,沈忠,三奶奶突然得了重病,这病不能见光,更不能见风,你可要着人用心侍候。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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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小城旧事系列三:青玉骨》 作者:叶莫 沈忠垂着眼睛应道,是,老奴知道该怎么做了。
沈大善人便和杨文琴要走。丁月红爬过去,一把抓住沈大善人的衣摆哀求道,老爷,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沈大善人看了一眼,扯回衣摆,拂袖而去。
回到自己房里,沈大善人摒退所有丫环。
他还没有睡意。紫烟怎么死的,他并不在意。一个丫环,哪门哪户没死过?可丁月红说当年是杨文琴推了她,才摔没了孩子。二十多年前她这么说,他一点儿也不信,二十多年后她还这么说,由不得他不信。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杨文琴的真面目。
他从箱笼里拿出一只巴掌大的檀木箱,又从袖里掏出一枚钥匙。开了锁,缓缓打开檀木箱,取出一枚莹白如雪的戒指,戒面儿上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龙头。
沈大善人细细抚摩观赏,若不是为这传家宝,他一辈子都被杨文琴蒙住也不一定。
沈慈再次从噩梦中惊醒时,天已初亮。
归晴提了洗脸的热水和茶水刚进来,就看见沈慈满头大汗地坐在床头。慌忙放好水,过来道,本想让你多睡会儿,怎知就这么点儿功夫又做噩梦了,早知道,还不如叫醒你算了。
沈慈苦笑道,这梦越做越不靠谱儿了。
嗯?归晴一边绞帕子,一边问,这一回又多梦了些什么?
满面是血的男人像以前一样向他伸出手叫他不要看。这一次,他看到男人的手上戴着一只白玉龙戒。不过沈慈并没有告诉归晴,他在梦里叫男人是爹。
归晴吃了一吓,道,白玉龙戒?你梦到的难道是少爷?
沈慈一阵心悸。转而又为自己的心悸惶恐。其实他在心里早已怀疑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可是……
不要胡说,沈慈勉强笑了笑,上次不是告诉你,我梦到的这个人,是我去衙门看骷髅时,一时眼花看到的么?想必那时候受了惊吓,所以才会梦到。还有龙凤本来就是很常见的饰纹,我就是再梦见一只凤戒也不奇怪。梦中之事岂可当真。
归晴半晌默然无语。忽然拉住沈慈道,要不然,就是那骷髅在向你显灵,所以才会一次次入你的梦。
沈慈怔了怔。
归晴更急切了,认真地道,这种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不如什么时候抽空儿去拜拜它,就算不求它再缠着你,好歹也当可怜它死得极冤吧。
沈慈一点不怕鬼缠身,他自认行得正坐得直。但极冤两个字真真打动了他。而且,万一那人真的是……不,不会的。
沈慈犹豫了一会儿,对归晴笑道,好吧,什么时候我去给他烧炷香。不过,他的尸骨还在衙门,那里我不能去。爷爷知道了,非气得七窍生烟不可。我们悄悄地去宁国寺后的小树林拜他。这就要靠你带路了。
归晴松了口气,高兴地点点头。
柳静嘉侧卧在床上,紧捏着戴有白玉凤戒的手指。自打她从昏迷中醒来,就没放开过这戒指。
她原以为那白骨必定是沈原无疑,因为它手上有她亲手绣的荷包。可那天听了沈慈的话,又觉得确有几分道理。如果它不是沈原的话,为什么荷包会在它手中,到死也紧紧抓住?
想着想着,眼里又开始有泪,胸口一阵阵绞痛,激出一身冷汗。
柳静嘉伏在枕上,一手紧握在胸前,一手揪紧了帕子,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几分疼痛。然而她心里知道,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差,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可是……她不能就这样死去,至少也要知道沈原究竟是死是活!
谁能给她答案?
越想胸口疼得越厉害,她完全明白这是心病,但还是不能不想。突然喉间涌起一股腥甜,柳静嘉嘴一张,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眼前闪过一片黑色,所有的景象都开始模糊。
朦胧间,目光所及之处现出一双女人的脚,身上也被人晃动起来。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少奶奶,您快醒醒。不停地叫她。
柳静嘉胸口疼得晕晕乎乎,连眼皮都重得像注过水银。勉力抬眼看去,却是秋痕站在面前,一脸焦急地看她。
柳静嘉吃了一惊,眼睛又睁大几分,果然是秋痕。疑惑地问,你不是随你表哥一家搬走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秋痕哭道,少奶奶,这些事儿您就别管了。总归是我年轻时作下的业障,如今遭报应了。
柳静嘉挣扎着撑起身问,报应?你说的话我越发不懂了。
秋痕连忙扶住柳静嘉,劝阻道,少奶奶,您身子不好,还是躺着的好。
柳静嘉摇摇头,一把抓出秋痕的手,急切地问,秋痕……秋痕,你告诉我,那天你带我去挖出的白骨……那副男人的白骨,究竟是谁?问得太急,胸口剧痛起来,咳了几声就像要从里面裂开一样。
秋痕不忍道,少奶奶,这事儿本来不该跟您提。该我自己去了结了老爷和小姐才对。可做人时真不晓得,做了鬼才明白,那黑猫好生厉害。别说碰小姐一根儿头发,就是离她近些,也要被那黑猫治得火燎一样疼。更别提老爷了,他身上也不知背了多少条血债,满身的恶气逼得我一丈开外就浑身打抖。我也不是没想过要告诉小少爷,可小少爷自个儿还是个孩子,又和老爷祖孙情深,就算我肯告诉他,他也未必肯信。所以才来……渐渐说不下去,抽泣不已。
柳静嘉哪有心思听这些,只急着问,那副白骨究竟是谁,你倒是说呀!
秋痕犹豫了一会儿,大哭道,少奶奶,它是谁我早就告诉你了啊!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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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小城旧事系列三:青玉骨》 作者:叶莫 柳静嘉只觉晴天一记霹雳,炸得眼花耳鸣,脑子里轰隆作响。半天才因胸口绞痛醒过神来,木呆呆地道,不……不是沈原……沈原的手上有白玉龙戒,是我亲眼看他戴着出门儿的……那副白骨身上根本就没有戒指……也是我亲眼看见的……不觉潸然泪下,对秋痕哀哀地道,它不是沈原……它根本没有戒指,你也看见的……
少奶奶,您可要撑住啊,他真的是少爷。戒指没有了,是因为被人拿走了。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龙戒在哪儿。秋痕拿出一把钥匙,放入柳静嘉手里,一起握紧道,今早老爷走得急,钥匙掉了也不知道,我便捡了来。仔细告知柳静嘉檀木箱的事,而后既忧且急地道,少奶奶,你要去便快去,迟了恐怕老爷察觉。秋痕无用,只能帮你微末之处。而且我在人世逗留太久,不能再留了。少奶奶,你要保重!
说完转身便走,柳静嘉伸手一抓扑空,翻身滚下床。跌得浑身一震,耳边突然响起乱糟糟一片哭喊,好几双手来搀她。
柳静嘉气短头昏,勉强睁眼一看,原来是自己房里的丫环们不知何时一起冲了进来,正一个个哭丧着脸不停地叫少奶奶,看见她醒来,都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哭得厉害。
柳静嘉怔了一会儿。方才恐怕只是自己一时神智不清。
大丫环扶她倚在床头,道,少奶奶,您可吓坏我们了。一进来就看您在床上闭着眼双手乱舞,嘴里尽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一眼瞧见柳静嘉的帕子上一滩血红,霎时呆住,稍顷转头大哭道,快去,请老爷和小少爷回来!
柳静嘉抬手要拦,只听当的一声,帕子里掉出一把钥匙。
众人都一怔,只有柳静嘉脸色惨白。得令的小丫环还要走,柳静嘉喝道,回来!声音之厉,吓得众人一跳。
柳静嘉却已顾不上这些,一掀被子,捡起钥匙就走。走了两三步,转身喝命道,去,告诉忠伯我吐血了,叫忠伯去请老爷小少爷回来。
只有把忠伯调开,她才有可能进到沈大善人房里。
小丫环吓得一抖,连忙跑去传信儿。众丫环面面相觑,都是第一次知道柳静嘉发起怒来也能叫人不寒而栗。
柳静嘉一路把钥匙紧紧捏在手心里,等成功进到沈大善房里时,钥匙上裹了一层水淋淋的汗。有了秋痕的话,很快就找到藏在箱笼里的檀木箱。
捧出檀木箱,柳静嘉的手不能抑制地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钥匙插入锁中。脆声一响,锁便开了。她慢慢打开箱子,里面果然是一只白玉龙戒。
她取下手上的凤戒,将两只戒指放在一起。同样的质地,同样的雕工。再眼拙的人也能看出这是一对。
这本应随着沈原一起消失的龙戒竟然在沈大善人手里。为什么会在沈大善人手里?
柳静嘉死咬着嘴唇,全部的感觉只剩下痛和恨。
就在这时,门哐啷一声大开,传来一道令她恨之入骨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转头看去,不是沈大善人还会是谁。
沈大善人一眼瞥见柳静嘉手上的龙凤双戒,神色大变,立时转身关上门。他到铺上不久就发现天天放在身上的那把钥匙不见,急忙回头的路上正好碰见沈忠。他当时就觉得奇怪,传信儿这种小事儿本不该沈忠来的,却听沈忠说是少奶奶吩咐一定要他来传话。他更觉得怪了。忙不迭地赶回,竟然真与她撞个正着。
柳静嘉浑身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恨。她把龙戒伸到沈大善人的眼前,一字一缓地道,是你杀死了沈原。
沈大善人脸色阴沉,缓缓吐出一个对字。
柳静嘉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怒道,他是你的儿子!
沈大善人冷声道,你也有儿子,你想把所有的事儿都捅出去么?
柳静嘉倒退一步,颤了半天只得压下声音道,你为什么要杀他,虎毒不食子啊!
沈大善人面无表情地看柳静嘉,迟迟不答。
他为什么要杀原儿?如果再回到那天,他还会杀原儿么?
十五年前。
小沈慈晬盘之喜后,柳静嘉身上还是不大好。小沈慈就暂住在祖父祖母房里。
沈大善人一向天麻麻亮就要赶去铺上。平时他起来,沈慈都还睡着,那天不知怎的,也跟着醒来,搂着他不放。没法子,只好抱着沈慈一起去铺上。
沈大善人正向大门走,忽然看见杨文琴带着贴身丫环也行色张惶地要出府。丫环还挎着一只备了香火的小篮。心想,杨文琴嫁进来多少年了,都见她就在家里设个佛堂拜拜,还是以前陪她姐姐才去寺里的。怎么今天突然要去寺里烧香了?
杨文琴才过去,却见又走来一个人,极小心地跟在杨文琴主仆后。
原儿?沈大善人吃了一惊。
眼见杨文琴沈原一前一后走出大门,沈大善人不及细想,也抱着沈慈跟上。且去看看这母子俩唱得是哪一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一家人奇怪地一个咬住一个。
到了宁国寺,因为太早,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香客。杨文琴没有立刻进寺,左右张望了一阵。沈大善人还以为她发现被人跟着,仔细看看,却像在找什么人。大概没找到,便带着丫环进去叩头上香,一样样一件件再无异常。前面的沈原似乎松了口气,沈大善人也觉自己小题大做,正想走,却见杨文琴跟丫环说了什么,丫环就先跑了出来,而杨文琴趁旁人不注意突然快步往寺后走去。
不远处的沈原显然非常吃惊,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沈大善人也连忙跟上。却见杨文琴沈原匆匆跑进了小树林。他初时吃惊,很快明白过来。
前几日沈原找回了沈家丢失多年的凤戒,却是从一具白骨手上拿来的。为免沈家名誉受损,他已经叫沈原忘了这回事儿,只跟家里人说机缘巧合从一个女疯子那儿找来,恐怕就是当年抢走戒指的那个,并没有提白骨一节。如今杨文琴进香是假,来小树林是真。而那具白骨正埋在林子里。难道只是巧合么?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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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小城旧事系列三:青玉骨》 作者:叶莫 沈大善人眉头紧皱。他之所以要沈原忘掉,正是怕果真掀出什么秘密来。可是一切似乎还是走向最无可挽回的结果。万事由天不由人么?
低头看怀里的沈慈,正乖乖地吮自己的小手,一声不吭。
沈大善人当真后悔。早知道就不该把慈儿带来,如今哪里有人可托,也没有时间犹豫。
骑虎难下啊。
只好把牙一咬,抱紧沈慈也跑进林子。方才短暂的犹豫,令他跟丢了杨文琴和沈原。他只好抱着沈慈小心翼翼地找。林子里很幽静,偶尔有一两声鸟啼。忽然清晰地传来沈原的声音,娘,您在干什么!
一直安静的沈慈奶生奶气地说,爹。
他连忙拍了拍沈慈说,慈儿乖,不闹,爹爹有事儿。
沈慈就真的不出声儿了。
他抱着沈慈循声找去,很快看到了沈原和杨文琴。沈原难以置信地看着杨文琴,神色复杂。而杨文琴正跪在地上,同样难以置信地看沈原,只是眼里却是惊恐。她的手一松,一把修整盆花的小锄掉落在挖了一半的坑旁。浅坑里,正是白骨。
沈大善人倒抽一口凉气,连忙躲在树后,不让沈慈看。他一面捂住沈慈的嘴,一面轻声地哄。沈慈什么也不懂,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他。他怔了怔,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感觉。也许他应该当没看见杨文琴和沈原,立刻带沈慈走,像平常一样去铺上。
这时,沈原的声音再次响起。
为什么您会知道这里有一具白骨?
它是谁,为什么沈家的白玉凤戒会戴在它的手上?
是您……是您杀了它?
沈大善人一时的动摇被彻底打破。他承认同样的顾虑此刻也萦绕在他的心头。沈家辛苦经营了九代三百年才有今天的声誉,身为沈氏子孙就必须把这声誉一代代传下去,怎么能有任何差池?他得留在这里,静观机变。
杨文琴依旧沉默,但渐渐不复开始的惊慌。她忽然对沈原轻蔑地笑了笑,雍容地站起身,压了压发髻,理了理衣裙。一派悠然自得。
沈原又急又忧,上前一步追问,您快说啊,这跟您毫无瓜葛,儿子一定相信。杨文琴始终轻蔑地笑,似乎懒得开口。沈原痛苦地喊了一声,娘!
杨文琴猛然转头看沈原,神色陡变。厌恶地道,谁是你娘!你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也配叫我娘!
沈原不禁倒退一步。藏身树后的沈大善人也如遭雷击。
杨文琴冷笑道,反正被你撞到了,我也无须再狡辩什么。指着白骨道,这个贱人才是你娘。随后,对沈原讲了当年如何李代桃僵杀人灭口。
沈原惊得呆住,白着一张脸摇摇欲坠。沈大善人也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心中翻江倒海。
杨文琴泰然自若地看沈原兀自痛苦,冷冰冰地道,知道了么,你亲娘就是这么个不知廉耻贪心不足的下作东西。你是她偷情生出来的孽种,早就该死了干净,不是我把你弄进沈府,你能是旁人艳羡的沈家少爷?冷哼一声,接着道,你若是聪明的,还懂知恩图报,就乖乖儿的当什么也没看见,你照样做你锦衣玉食的大少爷,沈家这么大的家业迟早落在你手上。你要想扯破脸,我也不怕,这话我只跟你明明白白地说了,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就算闹到老爷那里去,只要我一口咬定不知道,你看老爷信不信你!
沈原脸上的血色越裉越少,全身抖得就像秋风中的落叶。
杨文琴好整以暇地看沈原浑身颤抖,十拿九稳地笑道,依我看还是别信的好。要是真信了,怕赶你出去都来不及呢!故意缓缓地道,到那时,你可就一文不值了。
沈原两眼失神地盯着杨文琴,神情愈发复杂,半天也没能挤出一个字。
杨文琴却不再理他,径自拾起小铲开始掩埋。
突然沈原抓住她的手腕,杨文琴惊得一跳,正要抬头怒骂,却见沈原双目通红,眼神暴戾。心口不由得冷得发麻,色厉内荏地问,你要干什么?
沈原沉沉地道,我才不希罕做什么少爷。杀人就该偿命,我要带你去见官。说罢,一把拖起杨文琴就走。
杨文琴惊得木瞪口呆。被拖了几步,立刻对沈原又踢又打,甚至一口咬上沈原的手臂。然而沈原就是不松手,铁了心地抓住杨文琴走。
到了这步田地,沈大善人只得急忙跑出阻止道,原儿,住手!
他虽然也恼恨杨文琴和故去的妻子竟敢如此大胆,不仅险些扰乱了沈家的血脉,还欺瞒了他二十几年。可要真让沈原报了官,沈家真是颜面无存了。
正在扭打的两人赫然吃惊,齐齐呆住。
沈大善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杨文琴,即使没有一言半语,也令杨文琴刹那间面无人色,不敢再看他。他又看向沈原,心头五味杂陈。沈原也只看了他一眼,嘴唇开合了几次,还是无声地低过头去。
沈大善人叹道,原儿,不瞒你说,我早有些怀疑你不是我的亲骨肉。
此言一出,对面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吃惊地看他。
沈大善人冷漠地看了一眼杨文琴,心道,真当我是死人么?他的样貌性情禀赋,有哪一点像我?却对沈原道,就算不是亲骨肉,螟蛉有子,蜾蠃负之,难道我们二十几年的父子情分都是假的么?
沈原泣道,爹。便跪下抱住沈大善的腰。
沈大善人却哭不出来,只拍拍沈原的肩膀道,好孩子。爹听你叫了二十几年的爹,早听惯了。顿了顿,加重语气道,爹也只有一个儿子,沈家还得延续下去。听爹一句话,咱们都忘掉今天的事儿,谁也没来过,谁也没见过这副白骨。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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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小城旧事系列三:青玉骨》 作者:叶莫 沈原一僵,惶惑地抬头看沈大善人,您说这些,就是要我不报官?
这是什么话?你姓沈,哪有给自己家脸上抹黑的道理?
沈原霍然立起,愤怒指着白骨道,您没听见么,她是我的亲娘!沉冤莫白到今日,现在杀母仇人就在我面前,您叫我当作不知道?
它怎么是你娘?生了你也只拿你卖钱!沈大善人指着杨文琴道,你既叫我爹,就该知道她才是你娘!
沈原苍白着脸摇头道,它再有不是,也是我的生身母亲。我糊里糊涂认仇人为母已是大不孝,岂能再贪图富贵却不为母报仇?天理难容!
沈大善人刷地冷下脸来,我不与你计较,你倒与我计较!好,你要去,就别再指望踏进沈家半步。
沈原站立不稳地晃了晃。一咬牙,跪在沈大善人面前狠狠磕了三个头,说,沈老爷的养育之恩我不敢忘,日后必报。说罢毫不犹豫地迈开大步。
沈大善人惊在原地。竟没料到,这个平日温和的儿子竟会软硬不吃。杨文琴也是一脸焦急,心里直悔小瞧了沈原。
原儿,你当真这般铁石心肠?沈大善人不甘心地问。
要说二十几年的相处,全然没有感情,根本不可能。沈原小时候,他也是宝贝似地捧在手心儿里疼。后来渐渐大了,慢慢看出不同,心里起疑才感情淡了。只要沈原此刻肯回来,他依旧会顾及情分。
可是沈原只是停了停,连头也没回,便捏紧拳头再度迈步。
沈大善人心中的一颗毒芽瞬间暴长。他默默地对自己说,这可不能怪我了!于是顺手捞起一块石头,追上去手起石落。
砰!
沈原的身子震了震,竟然摇摇晃晃地转回头。看到是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嘴张了张,似乎是想喊他爹。可是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软软地趴倒在地。鲜血很快淌进耳朵,漫上脸颊。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慢说杨文琴吓了一跳,连沈大善人自己也不禁吃了一吓。拿着石头的手抖了半天,终于不胜沉重地缓缓松开,石头便闷闷地砸在泥地上。
突然响起一道女人的尖叫。
沈氏夫妇俱是浑身一抖,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衣衫破烂的背影在树木间仓惶逃窜。
杨文琴虽没看清那人的脸,可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人,秋痕,一定是秋痕。除了秋痕,还能有谁知道此间白骨。
沈大善人也如此深信,连忙追过去。可那人不可思议的敏捷,在林草间三两下便没了踪影。沈大善人身子骨儿再好,到底是养尊处优的人,哪里追得上。想想还是先处置沈原要紧。
回去一看,杨文琴正瞪着一双眼睛看满面鲜血的沈原。沈原还有气在,眼睛无神地睁着。如果现在把他抬回去,也许还有救。
脑中忽然跳出这个念头。沈大善人犹豫着问杨文琴,他……他有没有改口。
杨文琴惊诧地看看他,回道,没有。略停了停,加重语气道,一个字也没再说。
沈大善人闭目长叹。一直以为这个儿子软弱不堪,却原来这样硬气,就是死也不愿向他低头。又或者,他了解沈原远不如沈原了解他,知道此情此景即便求他,他也不会罢手。
老……老爷!
忽然响起杨文琴惊惶失措的声音。
沈大善人慌忙睁开眼,也立时慌了手脚。就跟杨文琴说话的这么点儿功夫,沈慈竟摇摇摆摆地走到沈原那里去了。
他竟忘了还有一个沈慈。
看着沈慈蹲下来拉住沈原的手撒娇要抱抱,沈大善人出了一头一脸的汗。从未有过的心虚和恐惧鱼网一样紧紧缚住他。他俨然成了一尾离了水的鱼。
那就鱼死网破吧!
沈大善人深吸一口气,一个箭步冲上去夺回沈慈,将沈原手上的白玉龙戒也生生扯下。力气之大,吓得沈慈哇哇直哭。
沈原忽然悲悯地望着沈大善人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会遭报应的。
沈大善人心里一动,怒瞪着杨文琴道,还不快动手,他既要他的娘,咱们就成全他,让他们娘儿俩睡在一处。
杨文琴怔了怔,脸上的神色云翻雾涌,难看至极。半晌冷笑一声,捡起小花锄。
对了,他就是这样和自己的妻子埋掉了还没有死透的沈原。叫了他二十几年爹的沈原。
尽管那天他有不只一次机会可以放过沈原。
所以现在根本不必再想什么如果。反正他一定还会杀死他。
沈大善人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残忍的笑。
柳静嘉触目惊心。她简直无法想像面前的人,究竟生了怎样一颗心。难道一开始就是从毒水里浸泡出来的么?
心口火烧火燎地痛。柳静嘉愤怒地扑上前,揪住沈大善人的衣襟嘶哑地吼道,你……喉咙里忽然有腥咸滚烫的东西翻涌,后面的话没出来,却喷出一大口红通通的血。疼痛和眩晕逼着她身上发软,她依旧揪着沈大善人的衣襟拼力吐出后面的话。
你这个衣冠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