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外话:
有读者问,没有类似的生活经历怎么能写出那么真实的小说?其实读者是想问:你写的是不是你亲身经历的事情?我直白的回答是,虚构就是虚构,请不要把作品和作者混为一坛。尽管大多数读者总会下意识地把作者与作品人物相提并论。(请问吴承恩去西天取过经吗?
)
这里我把给一位国内职业作家朋友的信摘录一段如下,以供读者参考,因为这类对话一般不会和读者切磋。
“小说这东西,我觉得难写。个人感觉比诗歌和散文都难。最难的地方是“创作”(英文中的creativity)二字,就是一切布局、情节、对话、人物性格等等都需从无到有地去构造和建设,从一个螺钉,一块砖,一根木头,一个电灯开关,无一不需自己去制造,这个楼于是难盖的要命。笔手的语言控制能力搁下不提,思维的逻辑性,天生的想象力,敏锐的观察力,对生活的平面感知感受以及高于生活的理性认知,都是必不可少的写作素质。
我觉得现实主义小说是生活的提炼与写手悟性的凝结,丰富的生活经历和想象力的巧妙结合与最大限度的综合使用,使小说可以来自生活但高于生活。何况自己没有的故事可以从别人的故事来,网络时代,有成千上万别人的故事可以借用,从这个角度看,我们作为信息时代的写手是无比幸运的。
相对于诗歌和散文,小说的伸缩度大,形成了它对我特殊的吸引。因为其虚构的定义,可以跳出自己和读者对自己的界定,于是发表时,对创作结果的社会反映顾虑减少,对作者本身是个保护,比起纪实的散文故事就灵活得多。
小说创作过程的艰难本身已经构成吸引力,太多想写想编的故事,只苦于生活忙碌,时间有限,心有余而力不足。”
2010年年底《渥京周末》未曾停刊一周。下面贴上过去两周的。
接三章(接#56楼)
[FONT=宋体]陆亦亦知道河豚名贵,滑溜溜地咽下去,觉得鲜透了肠子,也不客气,伸了筷子又夹。馋劲儿稍压了压,才放下筷子,她给俩人倒了酒,举着杯子说,表姐,咱俩好好喝,我给你慢慢讲,真是好多年都没这么痛快过了啊!在外头没有这样的河豚,没有这样的酒,也没有这样的咖啡厅,自然也没有这样的回忆。我发现回忆简直是种享受,它可以让人忘记“现在”和“将来”的意义,没有了对“现在”“将来”的在乎,人还有烦恼吗?[/FONT]
[FONT=宋体]深奥了一点,表姐不想那么多。亦亦,我只知道酒好喝,菜好吃,故事好听![/FONT]
[FONT=宋体]好。话说如弟和孔东明谈了几天理想之后呢,两人就有点儿恋恋不舍了,当着我的面也忍不住眉来眼去。那个孔东明有个好友在西安交大,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我们就动了去西安旅游的念头,孔东明还约了他政治系的一个老乡一起去。[/FONT]
[FONT=宋体]到了西安,我们四个人白天在一起,华清池呀兵马俑呀四处游玩,晚上回去,我们两个女生就去研究生院住,孔东明的同学有个女研究生老乡正好在外省实习,空出床来,我和如弟就去挤那张床。[/FONT]
[FONT=宋体]有天在西安街上走,碰到一个算命老头儿,我们从他身边经过,他突然拉住如弟说,我给你算个命吧,你此生不易,我能帮你化解。你下身有个黑痣,不信你验验,看我说的准不准,明天你再来找我,我帮你排忧解难。[/FONT]
[FONT=宋体]我们几个听了乐得要命,孔东明说他要是有算命老头的透视眼就好了。如弟就和孔东明在西安街头追着打闹,差点被自行车撞倒,被人家大骂“骚青”。[/FONT]
[FONT=宋体]事情过去了,我们接着游玩,在街头吃羊肉泡馍,凉皮凉粉,就把算命老头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如弟却上了心。[/FONT]
[FONT=宋体]晚上如弟上厕所,厕所在楼道里,她问同室的另外一个研究生借手电,人家说厕所有灯不用拿手电,她还是坚持要借,还顺手揣了一面镜子。我自然会陪她去,问她上厕所干嘛拿镜子,她说,美呗。上完厕所,她半天不出来,出来的时候两眼通红,我就觉得不对劲,可问她她什么也不说。[/FONT]
[FONT=宋体]半夜我睡得正香,就被如弟的抽泣惊醒,她紧紧抱着我,浑身抖动,她说她害怕。我说你怕什么?她说她那里真的有颗黑痣,算命老头说的是真的。我说你怎么胡说八道,那怎么可能是真的呢?不可能!别说他看不见那里,就是你自己也看不见那里呀!她说,是真的就是真的,我拿了镜子和手电,验证过了![/FONT]
[FONT=宋体]我当时心里也有些发毛,觉得这事儿确实离奇,心里还是不信,就坚持说她看错了。可如弟说,她睡不着,老想着自己不对劲,怎么老头不算别人,专门算她,算得又这样准,看来以后的日子真的不好过。[/FONT]
[FONT=宋体]我心里嘀咕,如弟一定是自己命运多桀,心理作用强大,产生了超现实的幻想,照镜子看走了眼。[/FONT]
[FONT=宋体]如弟不肯睡,我俩在被子里蒙着头说话,生怕吵醒了对床的研究生。[/FONT]
[FONT=宋体]后来如弟把手电塞给我的时候,我还不以为她是认真的。她说,我知道你不信,我自己现在也被你说糊涂了,怕自己看走了眼。你还等什么,给我验验吧。说着她就细细索索脱光了。[/FONT]
[FONT=宋体]陆亦亦说到这儿,顿住了。刘希望睁着大大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陆亦亦。[/FONT]
[FONT=宋体]那,那,那你看了?[/FONT]
[FONT=宋体]看了。[/FONT]
[FONT=宋体]真有痣?[/FONT]
[FONT=宋体]真有,很大一颗。[/FONT]
[FONT=宋体]好看吗?[/FONT]
[FONT=宋体]特别漂亮。[/FONT]
[FONT=宋体]陆亦亦的头撇向窗外,她的眼前是那尖锐的夜晚在生命的瞬间划出的一缕痕迹。好像彗星的尾巴,明明划过了天空,却瞬间失去了迹象,那块星星落在了天地间的某个角落,静静地消蚀。存在过的,毕竟存在过。天空上看不见的痕迹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有过那颗彗星,它的美丽早已深深地刻进了大脑的皱褶里。[/FONT]
[FONT=宋体]漆黑的被子被如弟弓起的腿和陆亦亦的后背支起来,像一个古老的洞穴,桔色的手电光焦距着穿透的力量,凝聚在含苞待放的花朵上。粉色的花瓣小心翼翼地舒展着,几条慵懒的皱褶在花瓣上淡淡扫过,像是微风吹起秋天的湖水,波纹荡漾。花瓣的交接处一滴晶莹的露水若隐若现。[/FONT]
[FONT=宋体]没有什么黑痣,干干静静的早春花园,充满芬芳。[/FONT]
[FONT=宋体]你得用手拨开。如弟的声音在被窝里压得很低,有些颤抖的沙哑。[/FONT]
[FONT=宋体]陆亦亦的头在眩晕,她不想承认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可它跳动的声音如惊鼓重钟。她感觉自己的血液粘稠滞顿,似乎要停止流动,却又奋力地想要冲破阻滞,向前奔流。手指触碰花瓣的一瞬,花瓣突然的抖动令血液停滞的堤坝瞬间决堤,血液的奔流势不可挡。电光照得花蕊深处明明亮亮,一颗圆圆的太阳,光光亮亮地挂在亮粉色的墙壁上微笑着,墨黑的色彩不掺一点尘埃的污浊,露水晶莹地包裹着它,温润透明,像是生怕它逃出美丽的花谷,带走这眩晕的美丽。[/FONT]
[FONT=宋体]芳香弥漫,陆亦亦被熏得醉意沉沉,仿佛吸食了鸦片,无法自己。一种强烈的冲动簇拥着她接近桃花谷,晶莹的晨露充满期待,热情地等待她温热的掬捧和[/FONT][FONT=宋体]亲近……[/FONT] [FONT=宋体]……[/FONT]
[FONT=宋体]陆亦亦转过头来,刘希望正在冲着她淡淡地微笑,已经要了第四瓶酒,斟好的酒杯已经递了过来。[/FONT]
[FONT=宋体]我喝多了,表姐。这件事从来没和人讲过,今天破了戒。[/FONT]
[FONT=宋体]有些戒是应该破的,不破不立。再说,那时候这是个事儿,现在这年头,这也不算什么了。[/FONT]
[FONT=宋体]表姐,你前卫。现在这年头,这事儿对我来说,同样是个事儿。[/FONT]
[FONT=宋体]嗯,明白。你讲,我懂。[/FONT]
[FONT=宋体]第二天,我和如弟避开了孔东明他们两个男生,跑到昨天去过的那个街口寻找算命老头,却怎么也找不到,走了几条街,问遍了那一代街边所有的小铺子,没一个人知道,我们几乎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一个幻觉了。[/FONT]
[FONT=宋体]我和如弟心里不爽,都没了兴致再继续玩儿下去,就嚷着要当天就打道回府。孔东明两人虽然觉得奇怪,也没坚持。[/FONT]
[FONT=宋体]如弟回去的路上,谁也不理,闷闷地看着火车窗外田园茅舍倏忽而逝。孔东明极力想巴结她,只是徒劳。他肯定不明白这个女孩一天前还和自己在街头嬉笑,一天后怎么就变成了石膏像?他男子汉的高大形象几乎被突然而至的沮丧腌制得缩小了版本。我看孔东明对如弟实心实意,多少有些可怜他,回去就让他单独去车站送走了如弟。[/FONT]
[FONT=宋体]如弟回去以后,再没跟孔东明联系。孔东明心里毛燥,就老上我宿舍串门,坐在床上不说话,也不走。我跟他说,远水不解近渴,如弟和你没戏的,你想是不是?学校不在一起,家乡不在一起,以后分配也不会在一起,你何苦折磨自己,别再写信了。其实如弟来信已经告诉了我实情,她来看我并不是无缘无故,她和教她中文的讲师谈恋爱,他俩在树林里接吻,被讲师老婆撞上,那老婆就找到如弟上大课的时候大庭广众之下辱骂如弟,她才躲到我这儿来散散心。如弟却是真的喜欢那个讲师,回去就又扯上了,孔东明只是临时填了个空,如弟哪里会上心?算命那件事正好应了如弟陷入的困境,加上她从小吃苦,她才会那样在乎老头儿的预言。[/FONT]
[FONT=宋体]一年后,孔东明在校运会上为运动员服务,我刚跑完[/FONT]800[FONT=宋体]米,他递毛巾给我擦汗,不知怎么我就感觉火烧火燎,这时他早就不去我们宿舍发呆了,平时连话也难得说一句。我装着咳嗽,弯腰蹲在地下喘气。孔东明突然拨拉了一下我的头,说,你别再跟如弟交朋友了,她不好。我倏地抬起头仰视他。他说,没跟你说过,那次我送她,她问我借了一百元,是我两个月的生活费。我有个老乡是她校友,说她欠好多同学钱,你小心,离她远点儿。我还了毛巾,没说谢,低头就走,跑了第一名也不觉得高兴。当时觉得跑得累,心更累,只想回宿舍休息去。[/FONT]
[FONT=宋体]三个月后,我拿了[/FONT]100[FONT=宋体]元给孔东明,说如弟寄来让我还他的,他没怀疑就收了,又提醒我远离如弟。[/FONT]
[FONT=宋体]我的吉他因此一直没买,被老妈问就乱支吾,那一阵老吃素,酸奶也少喝,攒了半年饭票才又凑够买吉他的钱。如弟从不知道我替她还钱的事。[/FONT]
[FONT=宋体]那时候已经大三了。[/FONT]
[FONT=宋体]陆亦亦不再说话,她的脸藏在灯光的暗影里,若隐若现,往事也如光中的影,有风吹着,抖动不停,明暗参差,在脑海里翻滚跌宕。[/FONT]
[FONT=宋体]陆亦亦觉得当时的自己充当着马缰绳的角色,艰难地拉着如弟这匹野马循规蹈矩地走路。如弟写信发脾气说,什么叫胡来?什么叫道德?你连对象都没搞过,有什么可说?你懂爱情吗?你好吃好喝,你懂受虐待穿补丁衣服的滋味吗?[/FONT]
[FONT=宋体]陆亦亦不再回信。如弟一封接一封地来信,言语渐渐由生硬变柔软,最后几乎是下着跪赔不是的语气,说,是我胡说八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爱起什么来就是没有原则,这没有办法,物质和男人能给我我缺乏的慰籍,这个你不能理解,你优秀,前途无量,拥有父母之爱,朋友之爱,老师之爱,你是社会的宠儿,我呢,什么都没有,只有这点来自男人的欣赏和自我点缀的骄傲,你怎能试图剥夺?如果你不能理解这点,我太难受了,亏你还和我……[/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