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31）
我的一位同学从外地来了。说是同学，可不是一个系的。我们是在图书馆认识的。
上大学的时候，我常常去图书馆，常常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位女孩子。可是她后来说是我常常坐在她的旁边。我断定她是学英语的，因为她总是看英文书。好像她除了看英文书，别的什么书也不看。至少从我注意她开始，她在图书馆阅览室没有看过别的书。
而我在图书馆看的，大部分是不能带出馆的老书，又老又黄的线装书。这些线装书没有句读，甚至没有断句，常常看起来很慢。因为书很旧，旧得纸有点儿发脆，所以翻起页来就格外小心，生怕弄下来一块。
一天，我看完了一页，由于书很旧，一连几次都没有翻过页去。这时只听从邻座传来了低低的“吃吃”笑声。我回头一看，这位邻座的同学从头上取下一个发卡，让我用发卡挑页。
果然很好用。这位同学说，你留着吧，等你看完了书再还我。
从那天开始，我们算是认识了。每天，图书馆闭馆以后，我们一起踏着灯光回宿舍。当然，在大学，男女生的宿舍楼是分开的。我不知道别的大学怎么样，我念书的大学是这样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谁都想不起来是为什么，图书馆闭馆以后，我们会绕着图书馆走一圈，然后再回宿舍楼。
绕着图书馆走一圈，至少需要十五分钟。
我给她讲孔子，讲老庄，讲屈原，讲易经，讲魏晋玄学，讲唐诗宋词元曲，讲宋明理学，讲明清小说，讲鲁迅、茅盾、巴金……
她给我讲柏拉图，讲亚里士多德，讲索福克勒斯，欧里皮德斯，讲黑格尔，讲康德，讲尼采，讲左拉、讲自然主义、存在主义……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绕图书馆一圈已经说不完我们要说的话，我们开始绕两圈，开始在校园里绕大半圈。因为我们的校园很大，绕一圈大概需要两三个小时，所以我们从来没绕过。学校派出所的警察也说过，图书馆闭馆以后同学们尽量不要到学校的小山北边去，那儿太安静，也出过事。
就这样，大学最后一年图书馆闭馆后的时间差不多都是这样度过的。
那时候我们两个都以为，至少我认为，我们就是男朋友女朋友了。可是我们谁都没有捅破那层纸，谁也没想到要捅破那层纸。如果我们捅破了那层纸，也许她就是我的妻子，我就是她的丈夫。
可是我们谁都没有。我们一直是很要好的朋友。
在毕业的前夕，我们家发来了一封电报，说从小把我带大的祖母病危，在昏迷中总是唤着我的名字，要我马上回去。
等办完了祖母的丧事我赶回学校时，她已经走了。她去了她来的那个南国的城市。
她托我的同学留给我了一封很简单的“信”，信中是一首雪莱的诗和她的一张照片。没有留下她的通讯地址。
我保留着这封信和这张照片。当然信封中还有她借给我的那个再简单不过、像一个硬铁丝弯过来的小小的黑发卡。
妻不知道她的故事。也不知道这个信封。我藏得很隐秘。因为这是我认识妻以前的故事，而且我觉得这是一段很美好的感情，我已经把她尘封起来了，妻不知道要比知道好。
如果这算是恋人，她是我的第一个恋人，也是除妻以外我的唯一的恋人。可是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的，我究竟算不算她的恋人。
差不多八年不知道她的音信了。突然有一天她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似乎本来有面对面，或者眼睛放放电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