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了的刀
金屏画鹧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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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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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如同一张满是墨迹的大网,将波涛起伏的海面也染成了黑色。浪头间,一艘水警的巡逻艇正挣扎着拼命向前,艇尾螺旋桨泛起的浪花好像垂死之人吐出的白沫一般。夏大队长站在甲板上,望着远方灰色的地平线出神。确切的说,他还只是个代理大队长,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滨城市海上公安局巡逻大队代理大队长。因为上个月的一次偶然车祸,原先的大队长现在还在医院里垂死挣扎着。他这个大队中二把手中的一把手便理所当然的代理了大队长的一切权利,他很有可能就此成为正科级的国家公务员,不过前提是医院里的那位再也爬不起来;还有,就是马副队长不在背后搞小动作。对于第一个假设,夏大队长是胸有成竹的,这一点在他看到原大队长的那辆被撞得辨认不清的豪华座驾时就已经确定了。而第二个假设是根本不能成立的,一直以来,马副队长就对于这个大队长的宝座垂涎三尺。夏大队长心里清楚,同自己这个靠成绩打拼上来的国家干部不一样,马副队长的上面是有关系的。听说马副队的老爷子是在省厅工作的,虽然只是谣传,但未必是虚,因为作为一名年仅二十五岁的普通警察,马副队居然仅仅用了三年时间便完成了质的飞跃,先是立了一个三等功,而后被评为市优秀公务员,接着是被任命副大队长,进入海上公安局党组,这俨然就是一个受到重点培养的国家干部。如果从这些方面来讲,夏大队是没办法跟马副队竞争的。可是他不甘心啊!辛辛苦苦熬了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就能让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踩在头上?想到这里,夏大队禁握着护栏的双手有些微微发抖。一个巨浪迎头打来,直撞在船头,迸溅起无数雪白的飞沫,弄得夏大队满头满脸都是水。他并没有伸手去擦,对于一个干了十多年的老水警来说,这点风浪实在不算什么。
“队长,外面浪太大了,”船舱里钻出一个五十出头的老警察,一边努力抓着护栏保持平衡,一边冲着夏大队喊到,“下去吧,朱副书记在找你。”
听到这句话,夏大队赶忙钻进舱门,顺着狭窄的旋梯来到船舱中。因为阴天的缘故,船舱中的灯开的很亮,夏大队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将视线在仓中的每个人身上扫了一遍。坐在门口埋头苦读一本《犯罪心理学》的叫王爱国,队里的人都叫他“书呆子”,因为除了书本上的东西,他几乎不知道其他的事情。靠着舷窗半卧在座位上听着MP3的是张岩,海上公安局的警花,今年秋天就要结婚了,听说未婚夫是某个市领导的公子。坐在张岩旁边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是队里有名的“酒色之徒”于禁国,只要有女人的地方,就肯定能看到这小子,就好像野猫看到锅里的鲜鱼一样。因此,私下里大家都叫他“鱼进锅”。另一侧舷窗下面坐着个谢了顶的半大老头儿,是市法院的法医老白。这四个人,加上夏大队身后的老郝,以及驾驶舱内的刘义,便组成了这只海上行动小分队的基层干警。船舱的另一边还有一扇门,是通往里面小舱的。夏大队走到门前,伸出手在那冰凉的铁板上轻轻敲了几下,便有人开了门。从门缝里露出的是一张清丽端庄的女人脸,夏大队知道这是朱副书记的得力助手,市政法委秘书处的苏秘书。
“夏队长,朱副书记在等你。”
无论是对谁,苏秘书总是那样笑容可掬,给人一种清丽脱俗、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夏队长诺诺连声,便侧身进入房间,苏秘书随手将舱门关严。这间船舱的摆设,比外面要阔气了不少,一张转圈皮沙发,对面摆放着一个高级酒柜。这艘巡逻艇是专门为市里领导购买的,用途当然是尽量让领导们享受宾至如归的感觉。朱副书记正坐在沙发最舒适的一个位置上,手里拿着装满红酒的杯子。他的身旁坐着马副队,还有市公安局刑警队的武队长。
“小夏啊,”朱副书记招了招手,示意夏大队坐下,“这次海上搜救工作的文件你看了吧?有什么想法啊?”
朱副书记提到的海上搜救工作的文件,是几天前由市党委直接下发的一份保密文件。内容是关于滨城市两位重要领导失踪的消息,他们一位是市电视台台长,一位是市公安局局长。据有关部门调查,这两个人都在半个月前出海到双山岛度假,至今杳无音讯。市委领导们对于这件事十分重视,因此特别派出市政法委的朱副书记督阵搜救工作。这些夏大队当然早就知道,这种搜救市重要领导的工作无异于一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只要能在双山岛上找到人,不管是死是活都能立个功、拿个奖什么的。再打点些门路,升迁便指日可待了。也正是如此令人眼馋的机会,马副队才不遗余力的挤了进来,听说他和朱副书记情同父子,这次行动也是朱副书记亲自点名的。不过奇怪的是市刑警队为什么要插手此事,因为这次搜救工作并非刑事案件。夏大队坐在武队长身边,接过苏秘书递过来的酒杯,感觉那杯子分外沉重,他正思量着该如何圆满的回答朱副书记刚才的问话,马副队却抢先开口了,
“朱书记,请市领导们放心,我们大队一定会认真贯彻落实文件精神,尽全力寻找两位失踪的领导。”马副队义正词严的将“副书记”说成“书记”,不免让夏大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马,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朱副书记假愠到,“我现在还是副书记,老书记要到年底才能退休……”说着,朱副书记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不过随即便被那严肃的表情遮掩起来。
“朱伯伯,以您的才能,别说政法委书记了,就是当市委书记也不为过啊。”马副队笑着说,一脸的献媚。
“好了,别说笑了,”朱副书记笑了笑,眼角的鱼尾纹都堆积起来,“咱们在上岛之前还是开个小会,讨论一下可能遇到的情况。”然后他冲着夏大队点了点头,示意由他先说。
“先介绍一下双山岛的情况,”夏大队翻出一个笔记本,上面有“书呆子”写给他的一份关于双山岛的材料。“双山岛属于我市少数的几个远郊岛屿,离海岸大概有半天的行程。如果遇到恶劣的天气,海上交通就会完全中断。岛屿由一大一小两座山丘组成,全长不过五公里。这个岛之前是海岸驻军的训练基地,因此修筑了很多地上和地下的军事掩体。几年前,岛屿被滨城市环保局接管作为自然保护区。岛上的地形并不复杂,如果两位领导真在那里,应该不难找到。”
朱副书记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一旁作着记录的苏秘书,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马副队则闭上眼睛,似乎根本没有在听。只有武队长面无表情的看着夏大队,好像是认真的听着。看到马副队的那副德行,夏大队便忍不住要发作,不过碍着朱副书记,他只要轻声咳嗽了两下,继续介绍到,“我分析由于半月前的连续大雾,可能令岛上的人被困,发生危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哼哼,”马副队冷笑了两声,在沙发中坐直了身体,“如果真的没有危险,那这两天雾散了,为什么他们没回来?”还不等夏大队回答,他却侧脸看了看武队长,“刑警队长,你有何高见?”
武队长还是面无表情的回答,“不管怎样,一定要找到黑哥,给黑嫂一个交代。”
这句话有点儿所问非所答,不过夏大队倒是看出这位武队长和失踪的黑局长之间的特殊关系。这时,船舱中轰鸣的马达声逐渐变得微弱,夏队长看了看表,他们应该是接近了双山岛。“朱副书记,我上去看看。”说着,他便转身出了船舱。外面的舱房已经没人了,看来人都跑到甲板上去了。
顺着旋梯攀爬到甲板上,夏大队看到鱼进锅五个人都站在船舷一侧,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赶忙走到船边,也不由得惊呆了。阴霾的天空下,现出双山岛那巨大的黑色轮廓。海浪咆哮着猛击着海岸边锋利如刀的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那层峦突兀的礁石群中心,赫然露出半截游艇的残骸。船底被一块石笋贯穿过去,就如同被钉在刑具上的囚徒。从船舱中的破洞中露出很多东西,都漂浮在周围的海面。这些本该被海流卷走的食物由于暗礁群的阻隔而滞留下来,夏大队看到一些类似肉类的食品已经被海水泡的发胀惨白,如同一块块粉碎的尸体。张岩看到这里不由得有些恶心,她干呕了两下,赶忙把脸转过去。鱼进锅趁机凑上前去揉擦着警花的背,一副关切的样子。
这时,朱副书记在苏秘书的搀扶下也来到甲板。看到如此的景象也不由咂舌。只有马副队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夏大队来到驾驶舱内,告诉刘义准备靠岸。刘义小心的驾驶着巡逻艇,在海流和暗礁中穿行,最后停靠在双山岛那简陋的码头旁边。夏大队先行纵身跃上码头,和第二个上岸的老郝一切用缆绳将游艇栓结实。他们在码头与巡逻艇之间搭了个简易踏板,让众人都陆续来到岸上。朱副书记经过了大半天的颠簸,显得精神有些委顿,不过他还是强撑着站在码头边,想要抒发一下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这个东南大学文学系毕业的“老三届”,无时无刻都以诗人自居,因此无论到哪里都要留诗一首。
当朱副书记诗兴大发时,法医老白和书呆子则顺着简易的石梯向着岛上的那栋三层小楼进发。刚才看到礁石上游艇的残骸时,夏大队就隐隐有些担心,感觉这次绝对不仅仅是搜救那么简单。于是他也顾不上朱副书记的喜怒,扔下马副队和武队长,转身追赶书呆子他们了。虽然石梯阶数并不多,可是一来陡峭,二来似乎这天气太压抑,三个人来到小楼门前时,都有些气喘吁吁了。夏大队深吸了一口气,想让凛冽的海风缓解一下旅途的疲顿,可是钻进鼻孔之中的居然是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其他两个人也同时闻到这股臭气,老白似乎是习以为常,从口袋中掏出一打口罩,发给夏大队和书呆子。三个人带好口罩,老白便走过去推开小楼的大门。
可能是长期受潮的缘故,大门的活页都已经生了锈,老白伸手一推,大门便发出一阵尖利的吱嘎声,如同女人歇斯底里的冷笑。小楼内的采光并不好,走廊更是漆黑一团。书呆子伸手去开电灯开关,却发现没电。夏大队他们在一楼转了一圈,从厨房到盥洗室,再到发电室,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只是在厨房发现一切霉烂了的食品。看样这半个月间,似乎没有人在岛上生活过。或者说,在过去的半个月里,岛上没有活人的痕迹。当他们准备去二楼时,朱副书记等大队人马也来到门口。张岩一上来就大叫“难闻”,鱼进锅赶紧从老白手里抢了个口罩送了过去。
朱副书记皱眉到,“这个岛是谁管的,也太不注意卫生了。”
夏大队却没有回答,以他十多年的办案经验来看,发出这种浓烈腐气的绝对不会是什么生活垃圾,天知道他们会在这栋小楼里找到些什么。他让朱副书记几个人在外面等着,喊了老白和武队长上二楼看看。因为是军事建筑,小楼的走廊和楼梯都没有窗户,他们只能打亮手电向上走。走到一楼与二楼的拐角处时,夏大队注意到水泥地面上出现了大片暗红色的渍迹,他用电筒一阶一阶向上照去,只见越是往上,那渍迹的颜色越深。三个人来到二楼楼口,发现那大片的渍迹是从三楼延伸下来的。于是夏大队让老白和武队长查看二楼的情况,自己则沿着台阶继续向上。
楼道的空间十分狭窄,走在其中给人一种无形的压抑感。夏大队一手举着手电,一手则去摸自己腰间的配枪,才上了几阶台阶,他的呼吸竟也变得粗重起来,脑中也隐隐传来阵阵嗡嗡声。他停下脚步,试图放慢自己呼吸的节奏。突然,他感觉脸上落上什么东西,夏大队下意识的伸手一抓,触手处传来一阵嗡嗡乱响,好像抓到了什么虫子。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那虫子,另一只手中的电筒便照了过来。原来,他捏住的是一只绿豆蝇,这是这只苍蝇格外的大,足有半个小指粗细。手电光将绿豆蝇那枝节状腿上的每根黑色绒毛都照得清清楚楚,那一对无神的腥红色的复眼似乎是在死死盯着夏大队一般。夏大队心里顿时感到一阵厌恶,他两个指头微微用力,便将那苍蝇捏的爆裂开来,从那椭圆的腹部流出很多奶装的白色液体。夏大队甩掉手上的苍蝇,继续沿着台阶向上走去,脑中的嗡嗡声似乎也越来越响。当走到二楼与三楼的楼梯转角处时,他的手电光在地上扫到什么东西。夏大队连忙用手电对准那东西照过去,那是一把六四式警用配枪,上面满是暗红的渍迹,跟楼梯上的十分相似。几只硕大的苍蝇在枪上爬来爬去,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夏大队。一看到这把配枪,夏大队的心便紧绷起来,看来他们搜寻的这几个人绝对不是失踪那样简单。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感觉似乎有人在暗中注视着自己。稳了稳心神,夏大队从腰间拔出自己的配枪,一手举着手电,一手举着警枪,缓缓的向三楼的楼梯口照过去。楼梯口似乎堆着什么东西,从这个角度很难做出判断。在手电筒光亮反射下,夏大队好像看到那堆东西上面有什么在缓缓蠕动。他吞了口口水,壮着胆子向楼上走去,越是向上,钻入鼻孔的恶臭便越发浓烈,即便隔着口罩,夏大队感觉自己随时都要吐出来。与此同时,脑中的嗡嗡声也越来越响,就好像是数不清的人在黑暗中低声耳语一般。夏大队现在十分后悔自己一个人上来,可是要下去叫人又觉得脸面上过不去。于是他硬着头皮踏上最后几阶台阶。当他走到三楼楼口的那一刻,也同时看清了地上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