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窗外的知了在不知烦躁地叫着,阳光顺着百叶窗的缝隙挤进了屋内。我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看了一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这几天发生了不少事儿,我觉得很疲累,一点儿也不想起来,还想闭着眼再睡一会儿。窗外不断有汽车驶过的声音传进来,偶尔有路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一只苍蝇在屋内嗡嗡地飞着,一头撞在百叶窗后面的玻璃上,在玻璃上步履蹒跚地爬行着,像是要找个缝隙钻出玻璃。隔壁房间的哲学博士在楼下的客厅里在跟小萍说话,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清在讲什么。
我爬起来,先打开计算机看了一眼email。Email里有很多垃圾邮件,但是没有海边小镇上的她的邮件。这让我觉得很失落。她现在怎么样了呢?她的父亲去动了手术了吗?我是不是应该开车过去看一看?但是一想到开车十个小时我就头疼。我坐在计算机前的椅子上,给她发了一个邮件,问她最近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W城,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她。我看着蓝色的屏幕发了一会儿呆,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把桌子上的喝茶的瓷杯子碰到了地上,杯子碎了,白色的小瓷片散落得到处都是。我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瓷片的时候,一块摔成三角形的瓷片扎了手一下,手指上渗出一些血迹来。我捂着手站起来,找邦迪的时候又把腿磕在桌子角上了,把腿给磕青了一块。我觉得心里很懊丧,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头脑里闪过。
我在手上贴了一块邦迪,把碎了的瓷杯子用扫帚扫起来倒在屋里的小垃圾桶里,起身去洗手间冲了一个澡,把身上的汗洗干净,换了一件T恤和短裤,觉得浑身清爽起来。下楼后我看见小萍在客厅里坐着,也像是刚起来洗了澡,在干头发。
你吃午饭了吗?我问小萍说。
没有。小萍一边往脚指甲上涂着指甲油,一边跟我说。等着你做点儿吃的呢。屋里睡觉真热啊,热得我出了一身汗,刚去洗了个澡。我要饿死了,你赶紧做点儿什么吃的吧。
不是小时玩过家家的时候都是你做饭吗?我问小萍。
你记错了,小萍头也不抬的说。是我抱娃娃你做饭。
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方盒子牛奶,倒了两杯牛奶在杯子里,放在厨房的桌上,又找出一袋速冻锅贴来。把平底锅放在火上,在里面放进一点儿油,把锅贴一个一个码在锅里,放了三分之一的水,盖上锅盖儿。等了几分钟,就听见锅里在兹拉兹拉的响,锅贴的香味儿从锅盖的缝隙里冒了出来。打开锅盖,看到水已经熬干了,我用铲子翻开一个锅贴看,见到底部已经是一片金黄。我关上火,把锅贴放在一个大瓷盘子里,倒了两个醋碗,对着客厅喊了小萍一声说:吃饭了,吃完饭我带你去看房子去。
吃完饭我开车带着小萍去O大附近看房子。就像房东老太太说的,快到开学时的房子很难找,几乎所有的空房都被返校的学生们提前租走了。剩下的不是条件不好,就是租金特离谱。一路上我发觉带着小萍开车简直是一种折磨,我经常被她在路口大喊一声吓一哆嗦。我跟小萍没法儿生气,她老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似的,老跟我指手画脚的瞎指挥,嘴在路上基本不闲着:
你看前面那车,磨磨叽叽干什么呢?您倒是走啊。嘀他。给它超了。
黄灯黄灯,快,冲过去。
小心!有人!哦,没事儿,看错了。
有时我让小萍嚷嚷烦了,只好说,得得,要不您来开得了。
后面几天里,每天我都带着小萍去看房子,在开学前终于找到了一处小萍中意的房子。那是挨着O大附近河边的一处很新的漂亮的公寓楼。它刚落成不久,楼道里还弥漫着油漆味,里面装饰的很好看,墙上贴着瓷砖和壁画,门厅很宽敞,地下室有游泳池,桑拿室和健身房,就像是一个四星级酒店似的。小萍的房间在22层,带着一个宽大的阳台。我给小萍把行李搬过去的时候,在阳台上坐了一会儿。从阳台上往下去,蜿蜒的河水一望无边,白鸟在水中的岩石上栖息,河边绿草萋萋,风景优美。一个小公园就在楼下,公园里人不多,几个学生在野餐的桌子上像是在一起讨论什么,一个穿得很少的女人在草地上日光浴,一对情侣在河边的长椅上搂抱着亲吻,几个小孩在一处古堡一样的沙坑里玩耍,还有一些孩子在一个蓝色的露天蘑菇池里淌水。小萍对这个房子很满意,虽然租金不菲,但是都是她爸给付钱,她并没有觉得什么。
给小萍搬完家后,晚上我回到住处查看email,依然是一堆垃圾邮件和几封学校里来的有关开学注册的邮件,没有一封是从海边小镇上来的。难道她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了吗?我不敢想。或者是她不想理我了?为什么总是没有消息呢?我躺在床上,心里觉得很空,空得就像是一个没有家具,没有人,没有声响,没有动物和植物,甚至也没有空气和阳光的古堡里的一个阴暗潮湿的大房间。
小萍搬家之后不久就开学了。过了两个星期后,把上学的事情都办好了,周末的时候她请我到她的公寓去吃饭。搬到自己的公寓之后,小萍就恢复了在家里娇生惯养成的习惯。她是个很懒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生能有本事把屋子搞得像小萍的公寓那么乱。我看到虽然刚搬进去不久,她的屋子已经乱得像是垃圾窝,屋子里的地毯上堆得到处都是衣服和杂物,床上和橱柜上的衣服也都乱堆着,行李箱打开了就没再合上过。在小萍的公寓里走道儿的时候真得像跳芭蕾舞,得先看好了落脚地再迈腿儿。公寓的洗衣房在楼下的地下室,小萍洗完衣服从来不把衣服叠起来或者分类放置,衣服就一直放在洗衣筐里,需要穿什么就去洗衣筐里刨,要不就是把洗衣筐里面的衣服往橱柜上或者地毯上一倒。我虽然也不是一个勤于收拾的人,但是跟小萍比起来,我就算是有洁癖的了,至少我会把各类衣物都分门别类放好,比如衬衣都挂在壁橱里,T恤衫都放在壁橱的一个角落,裤子放在另外一个角落,内裤一类则放在衣柜里的顶端的架子上,干净的袜子和脏袜子各放在不同的筐里,洗澡的大毛巾挂在浴室的墙上,备用的牙刷牙膏香皂香波放在洗手池下面的一个小抽屉里。我在小萍那里去上洗手间的时候,看到洗手间也搞得很乱,乳罩挂的东一条西一条的,还有一条脱下来的内裤仍在马桶后面的水箱上忘了洗。洗手间里有一个垃圾桶,垃圾桶里都是小萍仍的纸,卫生巾一类的东西也在里面,垃圾堆得要冒出来,好像小萍从搬进去后就从来没有倒过垃圾一样。看到这些我只能摇摇头,人的习惯一旦养成是很难改的,我真不知道得有多耐心的男人才能忍受小萍这样的。我觉得小萍必须得找一个特别爱她的,不然谁也受不了她的生活习惯。
小萍准备了几样简单的菜,鸡蛋炒西红柿,烧茄子,清蒸鱼,波兰蒜肠。我带去了一束花,一盒冰激淋和一箱啤酒。怕小萍那里没有花瓶,我去之前到商店里挑了一个紫色的玻璃花瓶。小萍把啤酒放到冰箱里冰镇起来,把花瓶摆在餐桌中央,插在花瓶里的红色,蓝色,黄色和紫色的花在餐桌上开放得很热烈。我们一边吃一边聊着小时候的事儿,好像在一起总是想起小时候的事儿。
吃完饭后我拿着一瓶啤酒到她的阳台上去乘凉,坐在阳台的一把朔料椅子上。聊了一会儿到国外的新鲜感之后,小萍说要送给我一件礼物,让我闭上眼。我把眼睛合上,听见她进屋里去了。过了一小会儿我听见她的脚步声从阳台门出来,然后她让我睁开眼。我惊奇地看见她拿着一把崭新的吉它,说这是她给我买的。她说她知道我原来在国内暑假的时候去上过吉它班,虽然弹的不好,但是可以弹几首。她说我的长头发配上吉它会很帅。她满怀期望地让我给她弹一首,但是我好久都没弹了,所有的曲子几乎都忘了。我抱过吉它来,抚摸着吉它弦,一边找着感觉,一边回想还会哪只曲子。我终于想起了一支曲子,那是一首略带悲伤的曲子,于是我站起来,靠在阳台上的栏杆上,一只腿弯曲着在身后踹着阳台的灰色的水泥护墙,一边弹起了这支忘不掉的曲子。小萍远眺着碧蓝的天空,听我弹奏。她问我这叫什么歌,我说这首是甲壳虫乐队的,叫《Norwegian Wood(挪威的森林)》。我一边弹着吉它,一边把歌唱给她听:
I once had a girl, 我曾拥有过一个女孩
or should I say, she once had me... 抑或说她曾拥有我
She showed me her room, 她带我参观了她的房间
isn't it good, norwegian wood? 那不就是一片美好的挪威森林 ?
小萍很好奇的说,你怎么喜欢这首歌呢?我都没听说过。我说,喜欢这首歌是因为我高中的时候的一个同学特别喜欢一本叫《挪威的森林》的书,这本书里的主人公喜欢这个曲子。我喜欢她,就喜欢上了她喜欢的书,也就喜欢上了这首同名的曲子。小萍说,就是那个后来把你甩了,去了香港的那位吧,她后来去了哪里呢?我停下吉它来,说去了法国了。小萍说,假如你现在去法国巴黎玩,在街头又遇见她了,会怎样呢?我想了一下,说可能像张艾嘉的那首歌唱的吧,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吧,虽然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只是心中不再有火花,让往事都随风去吧。
你后来又想起过慧子姐了吗?小萍问我说。嗯,有一次看到一本时装杂志,突然就想起了慧子姐,我说。小萍这么一说,让我记起去年冬天的时候有一天我得了重感冒,坐在医院的急诊室里排队等着看医生。急诊室里有几排长沙发,上面坐满了病人。不断有病人的咳嗽声传来,一个婴儿在使劲儿的哭,她的母亲抱着她在手臂里摇晃。靠门口的地方停放着一个轮椅,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一个拐杖,面无表情翻来覆去地看着胳膊上佩戴的医院发给的上面写着姓名的小朔料圈。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几岁的小男孩在急诊室里走来走去,好奇地看着屋里的每一个人。急诊室里面有一个电视挂在墙上,一个放着各种饮料瓶子的自动售货机立在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些杂志供人翻阅。淡黄色的墙上画着一些画,其中一幅画上有一个淡绿色的灯塔耸立在海边的一个岛屿的礁石上,旁边是青青的草,灰蓝色的天空上是白色的云彩和几只白色的海鸥,海鸥翅膀的尖上是黑色的,蓝绿色的海面上有几艘红色的和白色的小帆船。从急诊室向外望去,窗外一片灰蒙蒙,到处都是白白的积雪,草地上,树木上,房顶上都是一片白色,偶尔有车从铺满了雪的车道上碾过,车的轱辘和挡泥板上粘的都是冰和雪。急诊室不断有一阵阵的咳嗽声传来,护士懒洋洋的隔一段时间就把一个病人叫进去。我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看着电视,一边翻看着手里的一份《ELLE》时装杂志,翻看时装杂志上的画面,等着进去看医生。窗外传来一列火车进站的汽笛声,让我想起电影《齐瓦戈医生》里面飘着红旗的火车在一片茫茫的雪原上驶过的镜头。铁轨上覆满了雪,火车的巨大的铁轮在雪地上碾过,火车头的两面各插着一面红旗,雪块在火车头前面飞迸出去,散落在铁轨两边。杂志上有一幅摄影,照得是一个像是纽约第五大道那样的街头。老式的洋房建筑被路边的古色古香的路灯照得明明暗暗,灰黑色的长方形的大理石堆砌得整整齐齐严丝合缝,天上飘着雪花,马路上铺着一小层白色的积雪。街角拐角处是一个大玻璃橱窗,橱窗里灯火通明,里面展览着几套时装:红色的套头衫,青灰色的牛仔裤,白色的石膏人。一个时装设计师一样的男人和两个店员一样的女人站在橱窗里,设计师穿着一个黑色短大衣,他一手插在兜里,一手举着一个黑色的烟斗,像是在指示女店员如何摆时装。玻璃橱窗外站着一个穿着青绿碎花色棉袄的年轻的中国女人,她推着一辆自行车,好像从这里路过,受到橱窗里的时装的吸引而不由自主的停下来看一样。她的自行车前面车筐里和车把上挂着几个小包,包里面伸出几颗青菜来。她的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围巾,手上戴着手套,腿上是黑色的裤子。她凝神的看着橱窗里面,清秀的脸上流露出对里面的时装和人很羡慕的神情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幅摄影。我只是看到它,心里一动,画面上的女孩的神态让我从记忆里想起了惠子姐。我坐在急诊室里,在周围的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中,望着窗外的阴厚的雪云,努力回想着过去。
你还记得吗?小的时候你还跟慧子姐表白过一次呢,小萍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当然记得了,我放下吉它,拿起啤酒瓶喝了一大口说。记忆如同吉它里弹出的音符一样缓慢地飘过,阳光把记忆切成一截一截的不连续的段落,就像是老电影里的一个一个分开的黑白镜头,把过去摊在眼前慢慢展开。我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跟小萍说喜欢慧子姐,小萍就怂恿我去跟慧子姐表白。那次我们正在大院门口蹲在地上玩泥巴,两个人嘻嘻哈哈的笑着,手上,脸上和身上沾满了泥。慧子姐从院子里推着一辆自行车走来。见到慧子姐过来,小萍捅了我一下,我站了起来,跑到慧子姐的车前,伸开沾满了黑泥的小手拦住了慧子姐说,惠子姐,我想长大以后你嫁给我,行吗?这句话把慧子姐给逗笑了。那一年,我七岁,慧子姐十六岁,正是女孩最清纯最美丽最娇艳的时刻。风弟,你真的会这样吗?慧子姐忍住笑问我。阳光照在她垂下来的一丝丝的黑发上,闪着耀眼的光泽。她弯下身来把我嘴边的一块泥巴抠下去,问我:你为什么想长大以后跟姐结婚呢?我挠挠头想了想说,我喜欢你,我觉得你对我特别好。没有别人像你那样对我好了。我要长大以后挣很多钱给你。小萍在旁边替我帮腔说:他是真心的哦,我们刚才一起商量好的,他说院子里的人里面他最喜欢你,觉得你最漂亮也心眼最好,对他也最好。他还给你做了一个城堡呢,要你住到里面去做公主。慧子姐把自行车支在边上,蹲下来仔细看着地上泥做的小小的城堡。城堡有一个厚厚的宽敞的门楼,四周是矮矮的歪歪扭扭的城墙,里面有一幢小小的泥房子,房子前面是两个泥捏的难看的小人,并排坐在一个泥板凳上。做得真好,城堡太可爱了,每个女孩心里都喜欢有个城堡,能够做里面的公主,姐要是能住在里面就太幸福了。不过,姐可比你大九岁,你不嫌姐老吗?惠子姐仔细端详着城堡问我说。不,你永远都会这么美丽的,我说。姐有一天会变老的,那时你还年轻,那怎么办呢?惠子姐笑眯眯的问我说。那我也要变老,跟你一起老。我说。惠子姐俯下身,轻轻摸了我的头发一下说:谢谢你,风弟,我很感动,你这样说我真的很开心,我会记住你的,你是第一个想要跟我结婚的。可是你比我小太多了啊,姐不能接受。姐要找一个比自己大的,成熟的,明白吗?你们好好玩吧,姐要去上课了,不然下午的课该晚了。慧子姐看着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在微笑着,眼睛里闪着一种快乐的光。她的嘴角有一个小小的酒窝,眉毛细长,长长的棕色的眼睫毛在我面前一眨一眨的,我觉得她美丽得就像天上的天使一样。她的每一个动作,一颦一笑,在我眼里看来都是如此文雅和完美,就像是一个出身高贵的公主。惠子姐推车走出院门,秋风一阵阵吹过来,她的头发向后面飘扬着,衣裙也被风吹得紧裹在身上。阳光暖洋洋的照在慧子姐的身上,她回过身来,嫣然一笑,冲我和小萍招了招手,骑上车上学去了。看着惠子姐骑车渐行渐远的身影,我沮丧地低头问小萍: 惠子姐没答应,怎么办呢?不要怕,小萍蹦着小泥脸满怀信心的鼓励我说。惠子姐这么优秀的一个人是不会轻易就会答应将来嫁给你的哦。不过,往往女孩说“不”的时候她的意思是“是”,你要接着努力哦。
我知道为何看到时装杂志上的那个摄影照片上的女人就想起惠子姐了,我把喝干了的空啤酒瓶放到桌子上对小萍说。因为照片上的那个女人推着自行车的姿势,她的眼神和嘴边的一个浅浅的酒窝,就像七岁那年我在院门口拦住慧子姐的时候,她推着车微笑着俯身抚摸我的头发时一样。七岁那时我已经把自己看作是一个小大人了,觉得惠子姐一定是觉得我还是一个小P孩。那时我盼着自己快些长大,长成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再来找惠子姐。但是当我大学时在陌生的海南再见到慧子姐,在海边的椰子树下跟她挥手告别的时候,知道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这种感觉让我很悲哀,就像冰凉的啤酒在心里流过。
慧子姐太可怜了,小萍说。命运太不公平了,慧子姐这么好的一个女人怎么嫁给了那么一个流氓,现在离婚了还自己带着孩子,恐怕再也找不到好男人了。
九月的风在阳台上吹过,小萍跟我默默地在阳台上坐着,一下都失去了话语。我俯过身去,看着22层楼下的小公园,公园里走动的人小得像是一个个移动的小老鼠。空气闷热得喘不过气来,一只蜻蜓居然飞到了阳台上来,停在栏杆上用大大的眼睛凝视着喝空了的啤酒瓶,半透明的翅膀一动不动。时光在无言地流淌,我觉得自己在飞快地老去,心里像是有一块石头坠着一样。我突然有一种想从阳台上纵身而下的欲望,于是扶着阳台边上的墙壁把脚站到了栏杆上去,闭上眼,想像着身体坠落时的失重的感觉和地上溅满血迹和脑浆的样子。一阵风吹来,我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听见小萍惊叫了一声。我睁开眼,把脚慢慢地从阳台的栏杆上下来,踩到了坚实的水泥地面上。你吓死我了,小萍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说。酒喝多了吧,我们还是去屋里坐着吧,这儿太热了,另外我可不想看见你从这里掉下去。你想过死吗?我问小萍说。没有,怎么,你活腻了?小萍问。没有,我说,只是觉得心里很空,想再去买点儿大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