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蓝色的浮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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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我从小滑梯上坐起来，揉揉眼，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月光直直地从蓝色的天幕上流下来，像是秋雨一样把公园淋湿。公园里寂静得吓人，街上也没有什么人和车经过。一阵夜风吹来，吹落了几片暗红色的树叶。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在滑梯上冻得有些酸疼的身体，走出小公园的铁栅栏门，随手把绿色的门关好。抬头寻找停车的地方时，我看见又圆又大的月亮夹在街边的两幢房子之间，明亮的圆环上有许多疤坑。我沿着街道走下去，在不远的一颗老树下找到了我的车，打开车门时，突然想起古人说的那句话，月有阴晴阳缺，人有悲欢离合。
我坐进车里，看着月光从前车窗照进来，把身边的座位切成黑白两块区域，不禁想起了两个月前我们一起开车去小镇的时候，她坐在我旁边的副驾驶座位上，那时照进车里来的阳光是多么的灿烂。我记得车从海边公路开过的时候，阳光下的海水像是地中海的水一样蓝，她坐在我旁边的副驾驶座位上，欠起身，把手伸到我的脖子后面来，抚摸着我的头发。她的四根手指头顺着脖子的根部，缓慢地插进我的长头发，像是推土机在麦田里走过一样，顺着脖颈推到我的头顶，她的抚摸让我的头发觉得痒痒的。她的胳膊上带着防晒霜的气味，皮肤是被日光晒褐的颜色。我想起她带着我在小镇上走的时候，我们牵着手，像是会永远的牵着手走下去。虽然那只是两个月以前，但是感觉就像是经过了一个白垩纪。
拧开钥匙，我把车发动了起来，突然记起那个日本作家曾经说过的话，两个相爱的人处在一起亲密的时候，爱的感觉很遥远，最能感觉到的就是性。只有在性的高潮退去之后，爱才会浮现出来，像是潮水退去后海滩上留下的贝壳。我现在都不敢去回头看沙滩，因为潮水退去后显然把贝壳也都带走了。
从小公园开车到我住的寓所，只需要两分钟。我把车开到屋子前的沥青车道时，在车灯的照耀下看见一个人佝偻着身子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木头台阶隐在房子的阴影和树影之中，在黑夜里与背景的砖石融为一体。我停好车，关上车灯，拉开车门走下来，看见那个身影一动不动地，像是黑夜里从坟墓里出来的一个鬼，又像是一尊石刻的雕像。在我走向台阶的时候，雕像微微的颤抖起来，两只眼睛在黑夜里闪出猫一样的光。我走近雕像，弯下身仔细看时，看见是小萍坐在台阶上，在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小萍的胳膊交叉弯曲着抱着自己的身体，两条腿并在一起，肩头耸立，像是要缩进裙子里。她穿着在家里穿的带着皱褶的裙子，没有抹口红也没有打扮，脚上还是家里穿的拖鞋，好象是匆匆忙忙从住处跑出来，什么都没来得及换似的。看见她抱着胳膊在风里哆嗦的样子，我突然也开始觉得夜风很凉，风把门前的老树的叶子吹得哗哗响，吹得我身上也开始发抖了起来。
我在小萍跟前蹲下来，两只手扶住她的腿说：我的天，你怎么大半夜的猫在这里，要吓死人啊？
只想过来看看你，小萍的牙齿颤抖着小声说。怕你自己想不开出问题。不知道你去哪里了，我又没有车，也没法儿到处去找你。到你常去的酒吧去看了看，没看见你在那里，想你可能回家了，就来到了这里。在屋子底下看你的窗户，见到里面一直是黑的，想你还没有回来，就想在这里坐着等你一会儿。然后就等啊等啊，可你老不回来，你上哪里去了？我在这里坐了快两个小时了。我刚才越坐越害怕，想起我在楼梯口跟你说死了去了得了，真怕你一生气扎茅坑里死了，吓得我刚才差点儿打911叫警察。
小萍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股担心和焦虑的表情。我看着小萍，注视着她的瑟瑟发抖的身体，心里觉得很感动。小萍从小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讲话从来不知道在乎别人的感受，但是现在好像她的心细了，也知道在意别人了。她没有车，大半夜的自己过来，在冷风中黑灯瞎火的在门口等着我。要是早知道她在这里，我就不在小公园里待着了。
我是那么脆弱的人吗？我松开小萍的腿，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再说要死也不能扎茅坑啊，我宁肯多打些海洛因晕死。你别老那么乌鸦嘴好不好？你是不是特盼着我死了你好把我的东西都继承走了？
呸，你的东西有什么好继承的，小萍怨气冲冲地说。都卖了也不值几个钱。不过现在看见你回来了，我就不害怕了，也就心安了。我刚才还怕你到酒吧喝醉了，想再回酒吧里去找你呢。
就你这一身还去酒吧？我看着小萍的发皱的裙子和脚上穿的拖鞋说。不让人看作是怪物啊？你没车怎么还到处跑？在这里坐着不怕坏人把你拐走了啊？
别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我不在乎，小萍撅着嘴说。要不是担心你，我才不这样出门打出租到处跑呢。
赶紧进屋吧，我站起来，拽起小萍说。在这里这样再坐下去非冻病了不可。
小萍跟着我站起来，把裙子抚平。我走上台阶，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月光把小萍和我的身影照在门上，像是两只连在一起的鬼影。一只小飞虫在门口上下飞着，翅膀扑棱着，像是想跟着一起进屋里去。我挥手把小飞虫扇走，拧开门，把小萍先让进去，然后关上门。屋里一片漆黑，房东和哲学博士早就睡觉去了，客厅，厨房和走廊的灯都关着。小萍有些害怕地挨着我。我打开客厅的灯，一股黄色的光从客厅顶上的乳白色灯罩里撒下来，撒到了各个角落。
你怎么不打我手机呢？我在门口找了一双干净拖鞋递给小萍说。再说你可以敲门进屋子里来啊，房东他们你又不是不认识。
手机拉在家里了，小萍嘟囔着说。我到这里来的时候已经快11点了，看见屋子都黑灯了，我不想把房东他们叫起来。
我带着小萍走进客厅里，突然觉得肚子很饿。想起来今天还没有吃晚饭，刚才在小公园也没觉得饿，现在回到家里倒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我想起冰箱里还有些冷冻馄饨，就问小萍说：你饿吗？吃馄饨不？我想做碗混沌汤喝，给你也做碗吧？
想要，小萍用手搓着脸说。你走了之后我下楼去追你，看见你的车在前面走了，不知道你去哪里了，就衣服也没换，手机也没拿，等了一个出租去找你，幸亏兜里总带着点儿钱，不然打的的钱都不够了。后来在你门口坐的都快冻死了，有热馄饨汤喝最好了。
馄饨快，一会儿就好，我说。这样吧，我去厨房煮馄饨去，你累了也冷了，先到我屋里盖上被子躺着休息去，等馄饨熟了我叫你下来吃。
那我就先去歇一会儿去啦，小萍说，现在觉得浑身发冷。
赶紧去吧，我说，多盖点儿被子，等馄饨熟了我给你端屋里去。
我从冰箱里找到两袋冷冻的猪肉芹菜馅儿的馄饨，把锅里放进一些水，烧开后放进馄饨。洗了和切了一些香菜后，我把香菜，紫菜，酱油，醋，香油，虾米皮，辣椒油放在两个汤碗里，等馄饨熟了后，连汤带水倒进碗里，用一个托盘托着回到了卧室。
走进卧室，我看见小萍正披着一个白被单坐在我的书桌前看我画的《风儿》那套连环漫画。这几天我一直在画《风儿》，没有像过去一样收在床底，而是放在了书桌上。我把托盘放在窗前的小桌上，看着聚精会神看漫画的小萍，叫了她一声。
夜宵来了，赶紧吃吧，我把托盘里的小勺放进馄饨碗里说。
原来这就是你画的漫画啊，小萍头也不抬地说。我住在这里的时候怎么都没看见？
我平时不怎么画，我说。过去放在床底下，最近一些日子想画，才拿出来。你喜欢吗？觉得怎样？
不咋样，小萍头也不抬地接着看着漫画说。有的地方太罗嗦，有的地方看不懂，对话也不够精辟。
那就别看了，赶紧吃馄饨吧，一会儿该凉了。我拿勺子敲了敲碗边说。
你先吃吧，小萍依旧坐在书桌前翻着漫画说。我先接着看会儿，等馄饨别那么烫了再吃。我一看什么东西就得一口气看完了，跟看连续剧似的，不然纳闷儿得慌。
我坐在窗前的单人沙发上，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汤喝完了，看见小萍依旧在聚精会神的一页一页的看着漫画。她看得很慢，每一页都仔细的看画面和对话，有时笑有时不解地皱眉头。
你到底还吃不吃馄饨啊？我走到小萍身边问小萍。馄饨都快凉了，不吃我把你的一碗也给吃啦。
吃，吃，你给我端过来。小萍眼睛不离画面说。
你这是来安慰我呢，还是让我伺候你呢？我把热馄饨给小萍端到书桌上说。姑奶奶您可千万别把馄饨给我撒画上，我画这些费了不少时间呢，就这一份底稿。
哎，我可没说来安慰你哦，小萍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说。味道儿不错。我只是不放心，来看看你是不是自杀了。你要是以后万一想不开轻生什么了，记着遗嘱里把这些漫画都留给我哦。
你怎么老不盼着我点儿好呢？我走回到床上，躺倒枕头上说。你要是接着看，我可要睡了，今天一天觉得很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你先睡吧，小萍一边喝着混沌汤一边继续看着漫画说，等我看完漫画了我再睡。
到时你叫我，我闭上眼说，我把床让给你，睡地铺去。
好嘞，小萍说。你不让我，我都不干，我从小可都没睡过地铺。你要是不把床让给我，我找你爸告状去。
我觉得身心交瘁，眼睛很沉重，恨不得一觉睡去不再醒来。把脚上的拖鞋甩掉，我盖上被子，头一沾枕头，就进入了梦乡，一觉睡到了早上。早起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看见窗外雾蒙蒙的，像是阴天要下雨。我醒来后发愣，觉得屋子里好像有些异样的感觉，屋子里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女人身上的味道。我突然想起小萍昨晚在书桌前看漫画来的，赶紧从床上坐了起来，四处看时，一眼看见小萍还坐在书桌前，手托着腮帮子，依然在披着被单聚精会神地看着漫画。
我的天，我揉着眼睛说。都几点了？你一晚上都没睡啊？
看上瘾了，小萍扭头说。马上就快看完了。劳驾你再给我做碗馄饨去吧，昨晚没吃够，还想吃。唉，这月的减肥计划要泡汤了。
我下了楼，脸也没有洗，先去厨房给小萍煮了一碗馄饨。哲学博士坐在厨房里依旧在看他的报纸。他已经习惯了我晚睡晚起，没有问我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在煮馄饨的时候我们聊了一会儿政治和天气，还有最近的冰球比赛新闻。他说他最近找到了一份代课的临时工作，要到一个中学去代一年课，因为原来教科的老师要修产假去了。我祝贺了他有份儿相对稳定的工作，而且是教课这类他喜欢的工作。他很高兴，说拿到薪水后要请我出去喝酒。我说那太好了，到时一定一起出去好好玩玩去。
等我把冒着热气的馄饨端到卧室里来时，看见小萍已经爬到床上，呼呼大睡了。她的身子很随意地躺在床上，白被单盖在身上，脚露在被单外面，拖鞋扔在地毯上。我蹑手蹑脚的把馄饨放在书桌上，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见漫画书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桌子上，旁边还有一张纸，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些对漫画提的意见和建议。有些意见提得不知所云，有些提得很切中要害。
窗外开始下雨了，冷雨湿湿地打在窗户上，屋内也笼罩在一片雨水的潮气之中。哗哗的雨水声让屋子显得很寂静。我看着窗外，想着昨天发生的事，心里还是没能从昨天的悲伤中完全苏醒过来。墙上的秒针在滴答地走着，时光在慢慢流逝，发出流水一样潺潺的响声。屋子静下来之后，我的心沉浸在一种不知所措的悲伤里面，觉得很空，空得像是遥远的宇宙，想哭又哭不出来，想找人诉说又说不出来，心里觉得既麻木，又痛，空气瘪得要喘不过气来，悲哀像是水一样哗啦啦地要从心底流出来。原来心碎的感觉是这样。
我在沉思的时候，看见小萍翻了一个身，脚踹了一下，身上的被单掉了下来，掉到了地上。我走过去，把被单拾起，给她重新盖上。她好像闻到了馄饨汤的香气一样，鼻子动了动，闭着眼说了一句梦话，又接着睡去了。我悄悄地走到书柜边，拿起一本小说，坐到沙发上强迫自己读了起来，想用书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是我总是读不下去，每次都停留在同一页。我叹了一口气，把头靠在沙发背上，伸直了双腿，沉默地呆呆地看着屋顶，等着小萍醒来。
我从小滑梯上坐起来，揉揉眼，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月光直直地从蓝色的天幕上流下来，像是秋雨一样把公园淋湿。公园里寂静得吓人，街上也没有什么人和车经过。一阵夜风吹来，吹落了几片暗红色的树叶。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在滑梯上冻得有些酸疼的身体，走出小公园的铁栅栏门，随手把绿色的门关好。抬头寻找停车的地方时，我看见又圆又大的月亮夹在街边的两幢房子之间，明亮的圆环上有许多疤坑。我沿着街道走下去，在不远的一颗老树下找到了我的车，打开车门时，突然想起古人说的那句话，月有阴晴阳缺，人有悲欢离合。
我坐进车里，看着月光从前车窗照进来，把身边的座位切成黑白两块区域，不禁想起了两个月前我们一起开车去小镇的时候，她坐在我旁边的副驾驶座位上，那时照进车里来的阳光是多么的灿烂。我记得车从海边公路开过的时候，阳光下的海水像是地中海的水一样蓝，她坐在我旁边的副驾驶座位上，欠起身，把手伸到我的脖子后面来，抚摸着我的头发。她的四根手指头顺着脖子的根部，缓慢地插进我的长头发，像是推土机在麦田里走过一样，顺着脖颈推到我的头顶，她的抚摸让我的头发觉得痒痒的。她的胳膊上带着防晒霜的气味，皮肤是被日光晒褐的颜色。我想起她带着我在小镇上走的时候，我们牵着手，像是会永远的牵着手走下去。虽然那只是两个月以前，但是感觉就像是经过了一个白垩纪。
拧开钥匙，我把车发动了起来，突然记起那个日本作家曾经说过的话，两个相爱的人处在一起亲密的时候，爱的感觉很遥远，最能感觉到的就是性。只有在性的高潮退去之后，爱才会浮现出来，像是潮水退去后海滩上留下的贝壳。我现在都不敢去回头看沙滩，因为潮水退去后显然把贝壳也都带走了。
从小公园开车到我住的寓所，只需要两分钟。我把车开到屋子前的沥青车道时，在车灯的照耀下看见一个人佝偻着身子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木头台阶隐在房子的阴影和树影之中，在黑夜里与背景的砖石融为一体。我停好车，关上车灯，拉开车门走下来，看见那个身影一动不动地，像是黑夜里从坟墓里出来的一个鬼，又像是一尊石刻的雕像。在我走向台阶的时候，雕像微微的颤抖起来，两只眼睛在黑夜里闪出猫一样的光。我走近雕像，弯下身仔细看时，看见是小萍坐在台阶上，在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小萍的胳膊交叉弯曲着抱着自己的身体，两条腿并在一起，肩头耸立，像是要缩进裙子里。她穿着在家里穿的带着皱褶的裙子，没有抹口红也没有打扮，脚上还是家里穿的拖鞋，好象是匆匆忙忙从住处跑出来，什么都没来得及换似的。看见她抱着胳膊在风里哆嗦的样子，我突然也开始觉得夜风很凉，风把门前的老树的叶子吹得哗哗响，吹得我身上也开始发抖了起来。
我在小萍跟前蹲下来，两只手扶住她的腿说：我的天，你怎么大半夜的猫在这里，要吓死人啊？
只想过来看看你，小萍的牙齿颤抖着小声说。怕你自己想不开出问题。不知道你去哪里了，我又没有车，也没法儿到处去找你。到你常去的酒吧去看了看，没看见你在那里，想你可能回家了，就来到了这里。在屋子底下看你的窗户，见到里面一直是黑的，想你还没有回来，就想在这里坐着等你一会儿。然后就等啊等啊，可你老不回来，你上哪里去了？我在这里坐了快两个小时了。我刚才越坐越害怕，想起我在楼梯口跟你说死了去了得了，真怕你一生气扎茅坑里死了，吓得我刚才差点儿打911叫警察。
小萍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股担心和焦虑的表情。我看着小萍，注视着她的瑟瑟发抖的身体，心里觉得很感动。小萍从小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讲话从来不知道在乎别人的感受，但是现在好像她的心细了，也知道在意别人了。她没有车，大半夜的自己过来，在冷风中黑灯瞎火的在门口等着我。要是早知道她在这里，我就不在小公园里待着了。
我是那么脆弱的人吗？我松开小萍的腿，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再说要死也不能扎茅坑啊，我宁肯多打些海洛因晕死。你别老那么乌鸦嘴好不好？你是不是特盼着我死了你好把我的东西都继承走了？
呸，你的东西有什么好继承的，小萍怨气冲冲地说。都卖了也不值几个钱。不过现在看见你回来了，我就不害怕了，也就心安了。我刚才还怕你到酒吧喝醉了，想再回酒吧里去找你呢。
就你这一身还去酒吧？我看着小萍的发皱的裙子和脚上穿的拖鞋说。不让人看作是怪物啊？你没车怎么还到处跑？在这里坐着不怕坏人把你拐走了啊？
别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我不在乎，小萍撅着嘴说。要不是担心你，我才不这样出门打出租到处跑呢。
赶紧进屋吧，我站起来，拽起小萍说。在这里这样再坐下去非冻病了不可。
小萍跟着我站起来，把裙子抚平。我走上台阶，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月光把小萍和我的身影照在门上，像是两只连在一起的鬼影。一只小飞虫在门口上下飞着，翅膀扑棱着，像是想跟着一起进屋里去。我挥手把小飞虫扇走，拧开门，把小萍先让进去，然后关上门。屋里一片漆黑，房东和哲学博士早就睡觉去了，客厅，厨房和走廊的灯都关着。小萍有些害怕地挨着我。我打开客厅的灯，一股黄色的光从客厅顶上的乳白色灯罩里撒下来，撒到了各个角落。
你怎么不打我手机呢？我在门口找了一双干净拖鞋递给小萍说。再说你可以敲门进屋子里来啊，房东他们你又不是不认识。
手机拉在家里了，小萍嘟囔着说。我到这里来的时候已经快11点了，看见屋子都黑灯了，我不想把房东他们叫起来。
我带着小萍走进客厅里，突然觉得肚子很饿。想起来今天还没有吃晚饭，刚才在小公园也没觉得饿，现在回到家里倒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我想起冰箱里还有些冷冻馄饨，就问小萍说：你饿吗？吃馄饨不？我想做碗混沌汤喝，给你也做碗吧？
想要，小萍用手搓着脸说。你走了之后我下楼去追你，看见你的车在前面走了，不知道你去哪里了，就衣服也没换，手机也没拿，等了一个出租去找你，幸亏兜里总带着点儿钱，不然打的的钱都不够了。后来在你门口坐的都快冻死了，有热馄饨汤喝最好了。
馄饨快，一会儿就好，我说。这样吧，我去厨房煮馄饨去，你累了也冷了，先到我屋里盖上被子躺着休息去，等馄饨熟了我叫你下来吃。
那我就先去歇一会儿去啦，小萍说，现在觉得浑身发冷。
赶紧去吧，我说，多盖点儿被子，等馄饨熟了我给你端屋里去。
我从冰箱里找到两袋冷冻的猪肉芹菜馅儿的馄饨，把锅里放进一些水，烧开后放进馄饨。洗了和切了一些香菜后，我把香菜，紫菜，酱油，醋，香油，虾米皮，辣椒油放在两个汤碗里，等馄饨熟了后，连汤带水倒进碗里，用一个托盘托着回到了卧室。
走进卧室，我看见小萍正披着一个白被单坐在我的书桌前看我画的《风儿》那套连环漫画。这几天我一直在画《风儿》，没有像过去一样收在床底，而是放在了书桌上。我把托盘放在窗前的小桌上，看着聚精会神看漫画的小萍，叫了她一声。
夜宵来了，赶紧吃吧，我把托盘里的小勺放进馄饨碗里说。
原来这就是你画的漫画啊，小萍头也不抬地说。我住在这里的时候怎么都没看见？
我平时不怎么画，我说。过去放在床底下，最近一些日子想画，才拿出来。你喜欢吗？觉得怎样？
不咋样，小萍头也不抬地接着看着漫画说。有的地方太罗嗦，有的地方看不懂，对话也不够精辟。
那就别看了，赶紧吃馄饨吧，一会儿该凉了。我拿勺子敲了敲碗边说。
你先吃吧，小萍依旧坐在书桌前翻着漫画说。我先接着看会儿，等馄饨别那么烫了再吃。我一看什么东西就得一口气看完了，跟看连续剧似的，不然纳闷儿得慌。
我坐在窗前的单人沙发上，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汤喝完了，看见小萍依旧在聚精会神的一页一页的看着漫画。她看得很慢，每一页都仔细的看画面和对话，有时笑有时不解地皱眉头。
你到底还吃不吃馄饨啊？我走到小萍身边问小萍。馄饨都快凉了，不吃我把你的一碗也给吃啦。
吃，吃，你给我端过来。小萍眼睛不离画面说。
你这是来安慰我呢，还是让我伺候你呢？我把热馄饨给小萍端到书桌上说。姑奶奶您可千万别把馄饨给我撒画上，我画这些费了不少时间呢，就这一份底稿。
哎，我可没说来安慰你哦，小萍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说。味道儿不错。我只是不放心，来看看你是不是自杀了。你要是以后万一想不开轻生什么了，记着遗嘱里把这些漫画都留给我哦。
你怎么老不盼着我点儿好呢？我走回到床上，躺倒枕头上说。你要是接着看，我可要睡了，今天一天觉得很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你先睡吧，小萍一边喝着混沌汤一边继续看着漫画说，等我看完漫画了我再睡。
到时你叫我，我闭上眼说，我把床让给你，睡地铺去。
好嘞，小萍说。你不让我，我都不干，我从小可都没睡过地铺。你要是不把床让给我，我找你爸告状去。
我觉得身心交瘁，眼睛很沉重，恨不得一觉睡去不再醒来。把脚上的拖鞋甩掉，我盖上被子，头一沾枕头，就进入了梦乡，一觉睡到了早上。早起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看见窗外雾蒙蒙的，像是阴天要下雨。我醒来后发愣，觉得屋子里好像有些异样的感觉，屋子里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女人身上的味道。我突然想起小萍昨晚在书桌前看漫画来的，赶紧从床上坐了起来，四处看时，一眼看见小萍还坐在书桌前，手托着腮帮子，依然在披着被单聚精会神地看着漫画。
我的天，我揉着眼睛说。都几点了？你一晚上都没睡啊？
看上瘾了，小萍扭头说。马上就快看完了。劳驾你再给我做碗馄饨去吧，昨晚没吃够，还想吃。唉，这月的减肥计划要泡汤了。
我下了楼，脸也没有洗，先去厨房给小萍煮了一碗馄饨。哲学博士坐在厨房里依旧在看他的报纸。他已经习惯了我晚睡晚起，没有问我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在煮馄饨的时候我们聊了一会儿政治和天气，还有最近的冰球比赛新闻。他说他最近找到了一份代课的临时工作，要到一个中学去代一年课，因为原来教科的老师要修产假去了。我祝贺了他有份儿相对稳定的工作，而且是教课这类他喜欢的工作。他很高兴，说拿到薪水后要请我出去喝酒。我说那太好了，到时一定一起出去好好玩玩去。
等我把冒着热气的馄饨端到卧室里来时，看见小萍已经爬到床上，呼呼大睡了。她的身子很随意地躺在床上，白被单盖在身上，脚露在被单外面，拖鞋扔在地毯上。我蹑手蹑脚的把馄饨放在书桌上，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见漫画书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桌子上，旁边还有一张纸，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些对漫画提的意见和建议。有些意见提得不知所云，有些提得很切中要害。
窗外开始下雨了，冷雨湿湿地打在窗户上，屋内也笼罩在一片雨水的潮气之中。哗哗的雨水声让屋子显得很寂静。我看着窗外，想着昨天发生的事，心里还是没能从昨天的悲伤中完全苏醒过来。墙上的秒针在滴答地走着，时光在慢慢流逝，发出流水一样潺潺的响声。屋子静下来之后，我的心沉浸在一种不知所措的悲伤里面，觉得很空，空得像是遥远的宇宙，想哭又哭不出来，想找人诉说又说不出来，心里觉得既麻木，又痛，空气瘪得要喘不过气来，悲哀像是水一样哗啦啦地要从心底流出来。原来心碎的感觉是这样。
我在沉思的时候，看见小萍翻了一个身，脚踹了一下，身上的被单掉了下来，掉到了地上。我走过去，把被单拾起，给她重新盖上。她好像闻到了馄饨汤的香气一样，鼻子动了动，闭着眼说了一句梦话，又接着睡去了。我悄悄地走到书柜边，拿起一本小说，坐到沙发上强迫自己读了起来，想用书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是我总是读不下去，每次都停留在同一页。我叹了一口气，把头靠在沙发背上，伸直了双腿，沉默地呆呆地看着屋顶，等着小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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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没人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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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