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也算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十二)
「呜,呜……」
鸱枭鬼魅般的啼声传进帐来,令人心神不宁。食母恶鸟,不祥之兆,以往每有鸱枭飞进朝真观,都得立即赶走。
姜维打开竹箧,捧出数卷蔡侯纸,展开时先见累累斑点,又见黑字间工整的朱墨段落。
「这是丞相所着的《将苑》,里头有些个人补述,妳可誊写一份,日後记录自己的心得,再传下去。妳心思纯良,可为仁将;端正清白,可为义将;谦和恭敬,可为礼将;骁勇驰射,所向无前,可为步骑将;将苑九将中妳合乎五项,资质甚佳;愿妳专心精进,终为大将。可先读读『信将』内容,想必有帮助。」
「感谢大将军指点!」
我惭愧地不敢抬头,自觉愧对诸葛姓氏,枉为大汉校尉,却连丞相的着作都没读过。手上捧着丞相与大将军的心血,心里既光荣又惶恐,抄一百次都是应该的。
「嵇姑娘思路敏捷活跃,慎谋能断,若能排遣怒气,便可纵横大局,符合《将苑》中的『智将』。」
「……就这样?」嵇萦眉歪眼斜,一副不干心的样子,哈哈。
「妳本非武将,一个也嫌多。但这几卷《孙子》丶《六韬》丶《吴子》丶《孙膑兵法》都是给妳的,请耐心读完我的笔记,日後切磋疑义。兵书大同小异,重在活学活用,因时地置宜,不必拘泥於文字。决断大事,总须面临道义与胜机的两难,前者舍近求远,後者舍远求近。策士不再独善其身,在紧要关头丶一念之间左右三军丶甚至国家的命运。有些决定不免事後悔恨,但不必缅怀过去。切记,情绪高涨时的判断往往误事;冷静沉着,方可面对当下与未来。」
「明白。谢谢大将军教诲。」
嵇萦刚接过兵书,姜维又交给她数张阵法图纸。
「丞相传下八阵,我概括为四类:一曰中央突破丶二曰左右包抄丶三曰原地坚守丶四曰机动转移。妳不必执着於布局阵名,依兵势丶兵种丶地形灵活运用发挥,变幻如行云流水。唯一不变的法则,是击中力量,以强克弱,又不露出弱点给敌人有可趁之机。」
听起来近似廖老将军传授给我的先锋心法。先锋只是战场上的一部,统合多部的阵法想必复杂得多。
「要我学谋略可以,为什麽还学阵法?那不是诸葛校尉走的大将之道吗?」
「战场下设谋画策,战场上指挥变阵,都是料敌而动丶临机决断。妳的专长既是深虑智计,自然能胜任战场内外的谋略。诸葛校尉奉义立信,奋勇行仁,妳做她的参谋,二人取长补短丶齐心协力,小事忍让丶大事商议,见贤思齐丶从善如流,宽而能刚丶勇而多计,合起来便是一员大将,远胜一匹伏枥老骥。」
「明白。但我绝不敢自比大将军。」
「岁月峥嵘,日起有功。只要有心,有朝一日妳等必为社稷重器。」
「大将军请放心!我俩一定配合无间!」
我挽起嵇萦的手臂,瞥见她眼角的泪光,从未感觉与她如此接近。
「很好。」 帐内阴凉,姜维却拭去额角的汗水,应是体力尚未恢复。
「大将军该休息了。」
「谢谢,先谈实际作战。」
姜维手捧铜瓢,油灯照亮帐边的牛皮地图。
「田章走左儋道,伏兵回报约三丶四千兵力;邓艾走阴平小道,握兵三万,两路军势,目标应该都是江油城。」
地图上新插了许多旗子,汉军为白,魏军为黑;地图上方黑云罩顶,山河变色,令人黯然神伤。
「阴平小道辗转六丶七百里,邓艾少说得带上一个月的补给。寒冬时节,翻山越岭,伤病折损至少三分之一,即使过半也不足为奇。而一个月的补给不可能随身携带;前军开路,又不得令粮草先行,便得每隔数日下寨,留下後军搬运。所以江油城不必面对邓艾的三万兵力,如果即时拦截,邓艾身边可能只有数千人。」
「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
「对,那样的邓艾不足为惧,但嵇姑娘要牢记,战场上的失败大多来自轻敌。当运粮後军陆续抵达,邓艾的兵力将恢复到万人以上。良机稍纵即逝,虽然锺会大军仍在汉寿,粮尽之前极有可能强攻剑门关,我仍得亲领三万精兵,南下破敌,就算不生擒邓艾,也要全歼他的雍凉兵,永绝後患。」
「大将军请多休息,保重身体!」
「多谢校尉关心。关键之战,本不容半日拖延,但我与三军也须数日整顿休养,方能以锐击钝,以逸克劳。我本想留校尉在剑门关养伤,但还要妳们先领一军南下,替我拖住邓艾。」
「邓艾是大将军这样的天下名将,我俩完全没有指挥作战的经验,怎麽可能拖住他?」
「将相本无种,自信是第一步。」
「但大将军刚才又说,战场上的失败大多来自轻敌。」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姜维有些吃力的眨眼。
「我之所以选上妳们,也是经过仔细考虑。当今汉将之中,除我之外,就属嵇姑娘最熟知魏国情势丶了解魏将思考。此外,妳的性格似乎与邓艾特别相近,应能精准估计到邓艾的举动。倘若邓艾轻敌,妳等便占优势;若妳等轻敌,便有累卵之危。」
「我……我像个七十岁的老头?」嵇萦手上兵书一斜,差点滑落地上。
「邓艾与妳出身截然不同,但在鄙视权贵丶心高气傲上还有几分神似。」
「……我只是不喜欢虚伪矫情。」
「邓艾似乎也是这样的人。」
「……天下人本该真诚。」
姜维点头。
「真诚地表达想法需要胆气,若见识不足,却往往口不择言而失礼取祸。」
「大将军在说我?那不是勇气,更像是怒气。」
「说邓艾。姑娘果然能了解他。」
「……」
嵇萦虽然偶尔失言,但她异於常人的勇气也令人钦佩。还记得她在成都广场上奋不顾身,痛骂黄皓,真是大快人心!倘若季汉的女人都是嵇萦,黄皓必被千妇所指,天子在后妃面前戒慎恐惧,也得用心治国。只恨季汉人大多与我一样,无所作为,纵容出朝野中千万个营私误国的黄皓丶皇宫里无所用心的天子。
如果可以重来,我绝不做一个懦弱丶发牢骚的看客。
太迟了。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下一次,我也要挺身而出。
「但是大将军,个人性格,不尽代表他的军略决策吧。邓艾总不可能突然回军灭了锺会。」
「的确,那更像是姑娘的心意。若姑娘是出身贫寒的征西将军,身经百战丶熟读兵法,一心建立不世之功,会这麽干吗?若妳能把锺会踩在班阶之下,偶尔以言语轻慢之,会不会以此为满足?」
「……好,我明白大将军的意思。我不再是自己,而是邓艾。穷人仇富丶武人轻士大夫这都容易想像,但大将的见识却猜不出来。我要填补这段差距,必须多读兵书,汲取前人智慧。」
「姑娘肯用心,是汉室之福。」
「不不,请别搬出国家压在我身上。忠孝阴晴不定,仁义翻脸无情,不如归真反璞,顺其天性。」
「礼制与道德也是古圣贤的智慧,偶有奸邪把持为一己私用,却不可因噎废食,灰心丧志。而嵇姑娘刚说世人天性愚劣,如何又鼓吹顺应天性?」
「……不顺着世人的天性,顺我的天性可以吧?我不过是觉得季汉比魏国好,所以想帮你们。」
「那我们就努力让姑娘一直这麽认为吧。」
大将军乾咳数声,他辛劳国事,还要与嵇萦辩论艰深的道理。
娘要我仔细聆听清谈,我大概明白他们的意思--嵇萦生长於竹林七贤之间,认为只要顺从自然本性为便能天下大治;而她也明白隐者之所以遁世,正是想远离庸俗的世人。嵇萦告诉我,很多魏国人并不讨厌司马昭丶锺会,他们推崇君临天下的霸气与威风,深恐不能挤身权贵之列;他们不分对与错,只见强与弱;不识善与恶,只知利与弊;执政者若顺从绝大多数的俗人,终将纵容欺凌吞并,导致前朝末年那样的天下大乱。
独善其身太自私。眼见好人在坏人堆里艰苦奋斗,却蒙起头来不愿意出手相助,良心还过得去吗?
我也想问娘这个问题,却一直没有勇气。
「好,再说回军略。」姜维一只粗厚的食指押在地图上「广武」小字右边。「近日汉寿阴雨,阴平高山可能降雪,若邓艾耽延时日,此刻被困在摩天岭一带,便是天赐良机。江油城沿阴平道北上七十里是广武县城,县城低洼,不利守御,而广武南山上有座大寨,名曰『江油关』,扼守阴平道必经之路,雄踞高崖,临近山涧水源,可屯兵三千。妳们就在这里拦截邓艾。」
「离剑阁好远。」
「听凭大将军差遣!」
姜维张开双手掌,在地图上左右比划。
「好。妳们到了江油城,若无邓艾消息,便即刻赶去江油关驻守。邓艾若来,不必出关应战,若魏军接近便放箭。若邓艾前军过去,不必追赶,数日之内,魏军粮草运至,妳再袭击烧粮,使邓艾不战自破。」
「领命!」
「大将军说邓艾兵力可能恢复到一万人,如果这一万多人强攻江油关,该怎麽办?」
「正中下怀,迎头痛击之。」
「三千人打得赢?阳安关城那时……」
「阳安关面对的是十万魏军。野战鏖兵,围城攻心,从诸葛诞寿春起义丶剑阁与汉寿之事看来,锺会善使离间伪令,心计高明;邓艾却不擅长这些。妳等带上一个月粮食,坚守不出,邓艾也束手无策。若是我的命令,必有手喻与大将军印。」
姜维取出腰间大将军印,交到我手上,玉玦冰凉而光滑。
「在这张阵法图後头盖上一印吧,方便日後比较。」
「庙堂之器,不可随意盖在私人图书上。」
「……」
「做官真累!」嵇萦心里肯定这麽想。
「妳到江油关後,每日派快马回报。从见到邓艾的那日起算,十日之内,我必自领精兵来战邓艾。只要江油关不坠十日,妳便是头功。」
「末将不求立功,只要击退邓艾!」
「很好。明日出兵!」
「是!」
若要我独自迎战邓艾,无异於以卵击石;若能利用江油关之险,又有大将军主力在後,也有十足的胜算!
既然大将军对我们有信心,我也必须相信大将军的判断!
「等等!就……就这样吗?」
「就这样。」
「没有後备的战略?」
「兵事瞬息万变,得靠临场发挥。」
「我是新人啊,多说点行不?……强则示弱,弱则示强?」
「啊。」姜维站立不稳,我想上去扶着他,却又不太好意思。还是他拉来一张胡床,坐下喘息,又摆手示意,也要我们坐下。
「多谢姑娘提醒。邓艾自以为天下无敌,若见了无名汉将守关,极有可能上钩。这样吧,妳们若见邓艾兵少,便於城墙上少立旌旗守军,吸引邓艾强攻,开门放进一小半魏军,迎头痛击,可斩邓艾先锋。若见邓艾势大,却不必冒险,妳们事先准备六千人的旌旗丶锅釜丶铙鼓,令其怯战,无论他走小路绕去江油城,还是退守汉德阳亭,都得耗费时日,又与後军辎重拆散,一战可破。但不必过度张扬,否则可能被邓艾视破。」
「是!末将今夜便着手准备!」
「此事容易办。夜深了,不必惊动三军。」
「是!」
「早点休息。」
「等等等……」嵇萦紧抱兵书,一脸无辜。「若我们去得迟了,邓艾已经取了江油关,该怎麽办?」
「感谢姑娘顾虑周到。」姜维深吸一口气,似乎强打起精神。「那就坚守江油城,等候援军。妳们八月来沓中走的是左儋道,途经江油城。现任守将是谁?守军多少?」
「校尉马邈,守军两千。」
「是他?哈哈哈。」 难得见姜维开怀大笑。
「马邈是我丞相府仓曹旧识,三十多年没消息了。」
「我还以为,贵国有三十多年资历的人都该是某某大将军呢。」
「人各有志。马邈是个人才,只是性格不爱出头,喜欢享受平淡日子。请代我问候他。」
「是!」
「妳们对马邈有什麽印象?他信不信得过?」
「是位慈祥温和的长者,客气诚意接待我们这三千志愿军。」
「他年轻时也这样。」大将军点头微笑。
「不能只看马邈。」嵇萦使劲摇头。「马邈有个胖儿子,是成都广场上反对我们『外来势力』的主力大将之一,给我痛揍了一丶两顿。这人专说大将军坏话,左一个屡战屡败,右一个祸国殃民。」
嵇萦举出马邈儿子的狂言劣行,又说他以煽动广场动乱重罪被补。
姜维面无表情,但他心里一定十分愤慨。世人为什麽如此愚拙短浅,不辨忠奸?
当他们信誓旦旦地宣判姜维的罪状,他们可曾听说仇敌之国间的残酷,想像大将军肩上责无旁贷的重任?
「姑娘刚才说,马邈的儿子供称黄皓是成都广场动乱的主谋?」
「是。奸人黄皓想拉下大将军,找这个三流劣货站台发言!本可以用这件事抓黄皓定罪!只是改元大赦,唉……」
「我们尽人事,举世非之而不加沮,明辩荣辱,问心无愧。」
姜维一个浅笑,蕴藏了多少涵养与智慧!
「哈,讽刺的是,比起黄皓,我们更像是广场动乱的主谋,也因改元大赦而幸免於罪。忠奸主谋一家亲,诸葛校尉的晋升正是黄皓之功。」
「……末将绝不会被奸人收买!一有机会我亲自斩了他!」
「那妳不就对黄皓忘恩负义了?」
「国家在前,个人小义算得了什麽?」
嵇萦竟无礼地打了个呵欠。
「万里天下丶千年社稷,眼前国家里一群庸臣俗人又算得了什麽?如果诸葛瞻在这里,他一定会说:『即使黄皓十恶不赦,但若真不是他做的,也不应用这个罪名杀他。』为了杀一个小人而违背历代律法坚持,开这样的先例值得吗?」
「但祸患必须尽早除去。」姜维双手抱胸。
「不,祸患不是黄皓,而是你们口中的邦国之本。黄皓排挤大将军固然是误导群众,但避死求生丶躲避战争也是人之常情;而排挤荆州人丶把一切的不如意算在你们外来人头上,更是广大益州群众的心声--还没轮到他升天的鸡犬的心声。就像马邈的胖儿子,他不满足於做一个杂号校尉丶偏远城守的儿子,他只觉得他应该是某大将军的儿子,因此他巴结黄皓,谋取仕途。」
他不配,痴心妄想!
「多谢姑娘解释。我却还是那句话,人民有待圣贤教化;而朝中佞臣,则有赖昔日董侍中那样强而有力的反制。成都广场武斗流血,父母官的放纵脱不了责任。」
「你们这样的圣贤太少了,不是全天下俗人的对手!司马昭大谈孝道,不孝就杀,这难道不算圣人教化吗?但魏国教出的只不过是战战栗栗,连汗也不敢出的马屁精与愚民;要不心口不一,居心叵测,要不嘴上背颂教条,随着领袖举旗呐喊,骨子里还是昏沉愚蠢。卫将军要让民众自己觉醒,自力由猪狗进步成人,粗有成效,至少出现了太学生与诸葛校尉这两派,这正是父母官放纵的功劳!成都动乱不是忠奸之间的争斗,而是少数觉醒者与广大愚民之间的冲突!觉醒者起初只为涓滴细流,终将扩大成为涛天洪水!」
的确,我们也是自发的!虽然最後只有三千人志愿上前线,令人失望……
「那为什麽姑娘口中的两派觉醒者反而势同水火?觉醒虽好,却不是修道者悟道飞升那样发生於转瞬之间,而是一条在种种错误中学习成长的漫长道路。国难当前,急须团结人民。这些自认的觉醒者妄自尊大,贬损忠义,冤枉贤能,激情有馀,理智不足,反而酿成国家内讧分裂的灾难。」
「大将军不是说,不能因噎废食丶必须奋斗不懈?广场上的挫折也许激化了两派的仇恨,也许浇熄了一群人的斗志,认为无论做什麽也无济於事,不如管好自己赖活着,但成都尚书台必然继续坚持律法,坚持广开言论,因为他们已经认定了人民普遍的觉醒是打败千秋贪官污吏,唤醒万世庸民俗人的唯一途径!」
「但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放纵他们乱来!如果张丶廖二军如大将军上表所言,早到阳安关丶阴平桥,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那是不幸没错。但当时尚书台只有两个选择,管,或不管。就像大将军说的,大事的决择往往在是胜机与道义的两难,一个舍远求近,一个舍近求远。再说大将军还不是让我们这些才刚刚觉醒的人妄自尊大,对付邓艾?」
「大将军放心,我们一定努力学习!」
「嗯。」 姜维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看来事情都有不得已的时候。在我看来,派妳们去江油是必须的;而在卫将军与尚书台看来,让民众觉醒也已经到了紧迫的时候,否则黄皓党人的气焰终将压过这一代良士能臣。听了嵇姑娘这番话,我有十足信心,妳不是妄自尊大。可叹我无法向令尊讨教。」
「他躲司马昭都来不及,才不知道成都情况!这些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那麽认识姑娘便是姜伯约的幸运。战事结束後,我还有些《便宜十六策》的心法给妳。」
嵇萦真厉害,娘与大将军都想传授所学给她。
在大将军丶丞相的教化之下,她一定能成为季汉真正的栋梁!而我,能做好一个将兵的武夫就满足了。
「好,说回江油城。我与黄皓都屹立不倒,马邈父子可能惧怕报复。这样一来,即使是老朋友也不能信任了。」
姜维闭上双眼,以手撑额。
「就像阳安关蒋舒一样,我早说他靠不住。」
「对不起,都是末将轻信蒋舒!」
「校尉,这不是妳的错。锺会十万大军强攻之下,无论是五千还是三千人守城,关城都是守不住的。拖延时日是我的误判,不是妳的。」
「不,是我们误信锺会谎言!」
「这个……二位如此奋不顾身地保护彼此,真让人感动。但魏人知道蒋舒的事,表示他们有细作在成都。这才是主因吧。」
「可恨的细作!」
「嵇姑娘又点醒了我。邓艾与锺会也许已经知道马邈与黄皓的事?就算不靠细作……」 姜维转头直视嵇萦,「最近也可能有人会告诉他们,是不是。」
「……是。他可能已经被哄骗利用。」
他们说的一定是兄长。
可恶的魏贼,可怜的兄长!利用完了,也没有活下活口的必要……
「若邓艾与锺会都想招降马邈,这样一来,邓艾就有完全充足的理由走阴平小道了。啊呀,这麽浅显的道理,我们竟然现在才想到。」
「总比没想到好。」
「多亏了姑娘要我们等等等。」
帐中一阵哄笑。
步出军帐,我不禁回头,当然看不见在里头连夜上表的大将军。
晚上我紧张地睡不着,索性读起《将苑》。
丞相这样解释信将:「进有厚赏,退有严刑,赏不逾时,刑不择贵」。大将军在一旁点评:「丞相与马幼常情同父子,幼常兵败下狱,羞惭而亡,伯约归降入汉,事丞相如父,能不戒惧惕厉乎?」这说的是建兴六年,姜维降汉,马谡兵败街亭,丞相依军法处刑,十万之众为之涕泣。姜维来了,马谡走了,两人都与丞相情同父子,姜维也自诩为丞相的传人。
信将里头,最难的便是「退有严刑」吧。
谁能忍心杀死自己的子弟兵,判死亲朋好友丶甚至衣钵传人?
律法凌驾人情,哪里是件容易的事呢。古圣先贤远远走在前面,季汉有丞相丶大将军丶舅舅,年轻一代继承他们大公无私的精神,舍我其谁。
兵道,诡计也,所以才有一将功成万骨枯....小玉不该有妇人之仁(十三)
湿冷的次日清晨,我留下伤兵,带上四百无当飞军,向董厥补齐锐卒三千,备妥弩箭旗鼓,兵出剑阁,下金牛道。官道宽敞,几可并行车仗,而田章走左儋道,为了断绝追兵,可能已经破坏栈道桥梁。除了邓艾,还得对付田章……
我渐渐习惯了将士叫我「参军」。大将军赏罚有度,我深信这是自己应得的荣誉,不敢怠慢,每日早起拜读《将苑》。特别佩服丞相这一段话:「军井未汲,将不言渴;军食未熟,将不言饥;军火未燃,将不言寒;军幕未施,将不言困;夏不操扇,雨不张盖。」而大将军又在一旁加注:「军未全胜,将不罢战;军未溃灭,将不自弃。」
赤胆忠心,只不过是勇卒的条件。身为将领,沐甚雨,栉疾风,披繁星,戴皓月,还得把一腔热血洒向士卒。我自小善於体察旁人的情感,但也得先认识他们,才懂得如何关心。每日成百上千的生面孔平列而过,怎有工夫一一体察他们的喜怒哀乐?我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广交朋友,而得树立起一个武德的典范,让还不认识的人先认识我,让还不关心的人先关心我--我却在後头苦苦追赶,学舅舅背出将士的名字,试着对得起他们的信赖。
十月二十一,天降暴雨,夜宿梓潼。嵇萦挑灯夜观《孙子》。她说,大将军难过自己在敌人面前变成伪君子,这根本不必要。
「兵者,不尽是礼义廉耻的正道,也不尽是欺诈贪昧的诡道,更像是万物生灭的天道。大将军饱读圣贤书,却忘了天道本来如此。就把自己当成一只蜘蛛喜子嘛,捕杀虫蚊固然凶狠,自力结网也算踏实守份,不必惭愧。」
「大将军固守圣贤仁德,远比蜘蛛高贵!」
「呵,燕雀啄食蜘蛛,人射下燕雀烤着吃,的确高贵。」
「不!我不吃燕雀!」
嵇萦沉思半刻,微微点头。
「那小玉得有别的东西吃。要在战场上坚守仁义,必须已经占尽优势。妳就致力当好仁将丶义将丶礼将丶信将吧。」
「嗯,不用诡计,也能打赢邓艾是最好的。」
「哈,不被他用诡计打败就谢天谢地了。」
面对强悍老练的敌人,我们无异以卵击石,哪有什麽优势?但我相信大将军的判断与安排!
二十三日,阴云密布,午後兵入涪城。战事逼近,市街上门窗紧闭丶行人稀落;残坏的城墙边,原本热闹的兵器铺尽皆歇了业。我左肩有伤,却找不到替代槊矛的长兵器。
「妳的鸳剑既长又重,当马刀使算了,鸯剑借我试试。」嵇萦提议。
雄剑比昔日丈八长矛上的铁枪头还短些,却能连番砍击近身的敌人,利於混战。但面对敌将该怎麽办……
自涪城逆江而上,一路多是矮丘。行了一日半,右前方有排尖山突起,黄褐峭壁之巅丛生树木。
「小玉,那匹马是不是挺眼熟?」
嵇萦指向草坡上一匹粗壮的脱疆黑马,右臀上有片魏军烙印。
「像兄长的马……」
却没看见马主人。兄长凶多吉少……
嵇萦低下头。「参军,大敌当前。」
总以为她狠心,原来这是智将应有的沉着。胜负大事,何关私情。
三百多里路走了七日,正如预期。江油位於阴平群山边缘。涪水初出峡谷,一分为二,江油城座落於一片江心沙洲上,四面环水,浅滩夹杂,聊称天险。
怪风推浪,水色昏暗,天边霞光处云散,太白似金,荧惑如火。浮桥边早有汉将等候,赤旗上一个白色「马」字。
「成都的命令似乎还没到。」
「他们人少,小玉可以趁现在拿下。」
「……关都尉好歹也是一县之主,出城迎接王师,被当场带走,怕不利军心民气。」
嵇萦耸耸肩。
「诸葛校尉……参军!」
马邈光头圆面,唇上两撇黑髭,一脸和气友好。
「两个月不见,部曲军容已如此壮盛!」
「其实是刻意多带……」
「诸葛参军领大将军命,特来守卫江油城丶关。」
「哦?好,好。」恢复微笑前,马邈脸颊的筋肉微微抽搐。
「马都尉有没有魏军动静?」
「嗯,没有。」
「江油关现今有多少守军?」
「……前线早已推进至阴平,两千守军现驻江油城屯田。」
江油关是空的?
「阴平暂落敌手,江油关再为前线重地,已经两个月了!为何不驻军?」
「……是,在下即刻分兵去广武。」
马邈原本粗沙的嗓音有些紧绷。
「天色已晚,恭请参军入城,接受我们诚心款宴。」
「感谢,我要带兵入城,宴请可以设在军中。」
「这……江油城小,驻军两千已是极限。参军可屯兵於涪水西岸,带近身护卫入城即可。」
「这样不好。都尉把两千守军屯於涪水边,换我们带两千人进城去。」
「在下肩负戍边重任,不可擅离守军。」
嵇萦看着我的背囊。
但我想给马邈一个自证清白忠贞的机会……
「好吧。」
江油巷弄狭窄歪斜,农具兵器随处闲置,远不及姜维军营严整。我与三十馀名护卫步上城楼,画屏前长几并列,酒菜齐备。
鼓乐助兴下,我偶尔夹几片清淡菜肴入口,看着马邈左首一班武官拥炉饮酒,劝进谈笑。
「参军不饿吗?」
「边情紧急,贼军未灭,士卒未饱。」
马邈收起笑容,放下杯箸,他身旁的武官正爆出一阵哄笑。
「参军忠勤汉室,是国家之福。」
「这是我们的本份。」
「参军的精神让在下想起大将军。三十多年前,大将军还是我在丞相府的上司!哈哈哈……」
我不想装糊涂,只是微微点头,马邈独自大笑数声。
「大将军派参军来,有何打算?在下怎麽配合?」
嵇萦瞪着我瞧。是,许多事马邈不必知道。
但我想让他理解,我们此刻必须换下他……
「邓艾正在阴平小道上,可能强攻江油关,也可能直扑江油城而来。」
「是。」
习惯了汉将对邓艾偷渡阴平嗤之以鼻,马邈的反应却出奇平静。
「江油虽非主战场,却临近成都,紧要非常。汉寿锺会粮草将尽,退军在即,邓艾南下受阻,必定随之北归,各路汉军拦截追击,收复汉中,可获全胜。而大将军还要进一步攻取关中。关中既得,天下震动,民心思变,匡复汉室,指日可待。」
「大将军年轻时就这样高瞻远瞩,呵呵。」
「时人失志自卑,妄言复兴汉室已是空谈。马都尉说呢?」
「换作他人都督军事,也许真是空谈;但北伐若要成功,人选还非大将军莫属。来,我们敬大将军一盅!」
「马都尉啊。」嵇萦举起我的酒盅,「你有个儿子卷入七月太学之乱,他反对大将军不疑馀力啊。你真的支持大将军北伐?」
「是在下管教不严!昔日齐国强军覆灭,首都沦陷,只剩莒和即墨两座孤城,田单率五千壮士以火牛阵一夜逆转,连复七十馀城。更何况今日汉军主力尚在,根基安好?即使北方暂失,大将军必有破敌良策。」
原来马邈深明大义,那好办了。
「很好。大将军调度守将,请马都……」
「爹!」一声熟悉的洪亮吼声自屏风後传来。「在姜维爪牙面前,何必奴颜奉承?」
马邈的儿子昂首阔步走到面前。两个月不见,他神形消损,一脸惨白病容。
「你怎麽在这里?快回家去!」
「大丈夫不能再忍气吞声!」
不好,嵇萦打过他两次,若再发怒出手,只怕马邈动武,可要坏了大事!
「大敌当前……」我压低声音。
嵇萦点头。
「益州是益州人的,你幽州丶荆州等已落入曹魏丶孙吴之手,凭什麽要我们去打你们的战争?」
「世子,籍贯出身不足论。世人最大的区别,是心中的信念。汉臣的信念是天下的久安长治,这当然值得天下人一同努力。」
「哼,什麽信念,妳们根本不了解人民,分不清现实与想像,口念腐臭道德,沉醉於虚幻的复国美梦中,害死多少无辜百姓!」
「快住口!」马邈起身,挡在儿子前面。「参军大人,在下教子无方,惭愧至极!」
「爹,你让他们回答呀!看看妄称丞相後人的螟蛉之辈有什麽高见!」
「不得无礼!滚下去!」
我气得发抖。套句嵇萦的话说,怎麽与猪狗讲道理?但我不愿这样骂他,那不是礼将该做的事……
「你还认得我吧。」嵇萦弹腿而起,马邈的儿子倒退两步。
「天下的确大治太平过,怎麽会是做梦?」
「那也只有魏国有能力得到!大放厥词的小国寡民,招人讥笑!」
「快下去,算为父求你了!」马邈急得要哭出来了。
「你以为大国才能谈大治,那你根本不了解大治是什麽。大治是百姓不担心被权贵巧取豪夺丶申冤无门;是不惧怕一觉醒来就众叛亲离丶失去一切;是忘了包裹在路上,回头还在原地,甚至有路人义务看守;是外出忘了关门,家里还不遭小偷。以上成都全做到了,但反面却都在魏国发生。你才是沉醉在想像里的井底之蛙。」
「只有强大才能生存!你们连战连败丶亡国在即,还想拉我们一起死!休想!」
无心无肺之人,真想一枪刺穿他!
奇怪的是,平日的嵇萦早该一刀划开他的咽喉,而此刻她竟露出自信的微笑。
「你大错特错,不必强大才能生存。否则季汉还能撑到现在?八月以来,汉军胜多败少,精兵猛将皆在,如今锺会粮草将尽,退兵在即,只须挡下邓艾这路军势,胜利在握,何必杜门自绝?」
「做梦!诸葛丞相都赢不了,姜维算什麽?妳们算什麽?」
「不!」我也站了起来!「大将军有这个能力!我们已经屡次打败魏军!」
「幻觉!打败魏军,还会丢掉汉中丶武都丶阴平?」
「胜败乃兵家常事,失去的还可以夺回来!」
「痴心妄想!」
「参军,一个人与猪狗讲道理,只怕是白费力气。」
「妳们自命清高,正是不切实际的猪狗!」
「逆贼!」我几乎拔剑,却被嵇萦按住剑鞘。
「我听过一个道理:一辈子活在黑夜里的人,无法想像白昼。以前我在魏国,说天下有成都这样的天府之国,我也不信。奇怪的是,你明明在季汉长大,却体会不到这里的美好。原来一辈子活在白昼里,也同样无法想像黑夜。等邓艾兵败,你一个人出城追上他们,去魏国过日子吧。别说我没警告你。」
「哼。我身为汉将世子,司马昭为了拢络天下人心,必有善待厚赏,远比一般百姓尊贵!妳这个魏国泼妇,成都朝廷与这个欺世盗名的假参军为了让妳替他们说话,肯定给了妳不少好处吧?说!妳封了什麽官?拿了汉人多少血汗钱?」
「不,她没封一官半职,没拿一铢钱!」
「哈,你心中只有名利权术,有点像锺会,但你的才智又远不及他,我都懒得用脏话形容你了,就说你是黄皓这一类人吧。你连光明与黑暗都分不清楚,根本没长眼睛。」
「哈哈哈!贱人有眼无珠,我只是利用黄皓而已!鸡犬升天的参军,少唱什麽高调,倒是睁开妳的眼睛看看!我父亲献身为国,只是不愿巴结你们荆州权贵,干了一辈子还是个县令都尉,对妳们还得毕恭毕敬!」
「够了,别再说了!」马邈泪流满面,唾沫如丝线由嘴角垂下。「这是为父一生的选择,毫不後悔!过着舒服平淡的日子不好吗?」
「但我後悔,後悔一生!眼看这一条条黄皓的走狗爬到父亲头上,我不干心!」
「你……你才是黄皓的走狗!」
「妳以为世人不知道妳这个忠义校尉是怎麽来的?妳以为世人不知道妳在三个月前只是一个小小的羽林什长?」
「住口!闭嘴!」
「哈哈哈!我们都一样!天子听信黄皓,沉溺於酒色,我们何不跟进,今夜喝个大醉?魏兵一到,投降便是,共享富贵,何必说这麽多?」
「逆子!来人啊,快带他下去!下去!」
马邈沙哑狂吼,一群面色铁青的武官应声离席,上前要拉……
「爹,你得看清楚,谁是敌人,谁是亲人!季汉必亡!」
「够了!」
「邓艾必不亏待我们!江油城至少有一半守军站在我这一边!」
嵇萦与我对看一眼,鸳鸯剑齐声出鞘,冷光并出,杀气四射,身後三十多名护卫挺身拔剑,一拥上前!
马邈身後的武官与护卫也纷纷亮出兵器!
「大将军手喻在此!」我抖落背囊,只手展开锦卷,大声宣读:「汉平襄侯大将军假节姜维,奉诏都督中外军事!江油关都尉马邈听令!」
「是……」马邈以衣袖掩面,拭去眼泪,卑微地跪在身前。
「江油关都尉马邈,即日卸任,往剑门关听候调遣;行参军忠义校尉诸葛玉领广武督,统领江油城关二处守军!或有抗命,囚车押送,若敢动武,立斩不问!」
「假的命令!不要中计!杀了她们!」
江油武官们面面相觑,马邈伸出颤抖的双手,接下大将军手喻。
「爹,你为这个狗屁天府之国奉献一辈子,一纸文书就让你失去一切,这就是你的报偿?还有没有天理?」
「大将军赏罚公正,必不冤枉。」
「你们口口声声要维护法治,竟随一己好恶拿人?」
「大敌当前,军法为先。」
「歪理!权臣误国!姜维是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今日终於让我们见识到了!」
「大将军七日前便上表成都,敕令随时传到!」
「成都绝不会答应你们这群奸贼!你们遗臭万哇啊啊啊--」
马邈的儿子惨叫一声,仰面倒地,原来被嵇萦一腿踹翻,只见她飞步一跃,雌剑抵上咽喉!
「好话说尽,我们的包容也到了极限!」
「马都尉,危急存亡之秋,不要让汉军自相残杀!你去剑阁,大将军亲自向你解释一切。成都敕命一到,我便飞马送去。」
「爹,千万别去,九死无生!」
「小人之心!」嵇萦举高剑柄,作势要刺……
「手下留情!」马邈大叫一声,飞扑在他儿子身上,扔掷怀中兵符丶官印於地。「我去!我去!」
「我相信大将军!请参军放过逆子,他还年轻,尚能醒悟,给他一个自新机会,求校尉保护他,不受黄皓报复!」
「爹!我宁可死--」马邈紧紧抱着儿子,在怀里呜呜大叫。
天下慈父,都是这样爱护子女的吗?看来我错过太多……
嵇萦红了眼框,却瞪着我摇头。
谁年轻时不犯错呢?大将军也曾经误入歧途,若非遇见丞相,只怕在碌碌庸流里打滚一生。
要不是大将军原谅我在沓中忽略帅令,也没有现在的诸葛参军。
「好,我答应。但兵战无情,朝不保夕,对世子最好的保护,是与都尉同去剑门关。我今夜修书一封,请大将军给他一个自新的机会。明日天明出城吧。」
「感谢校尉再造之恩!」马邈竟对着我叩头,我赶紧扶起一位令人尊重的父亲。
晚宴谁也没心情吃下去了,就打包给城外将士吧。
回到都尉办公的驿站,我正写信给姜维,却想起汉寿之战里句安的话:「别以为魏国只有坏人,大汉都是好人。」的确,大汉里也有黄皓党羽丶蒋舒与马邈儿子这样的混蛋。
「萦,妳认识魏国的好人吗?」
「我爹的金石之交阮嗣宗阮籍,他刚死了。」
「对不起……」
「魏国的好人啊……」嵇萦轻叹了口气。「都躲起来了。躲不掉的,都是梁柱下垫底的砖头。」
窗外刮来一阵怪风,我压着信纸,却眼看一大叠江油公文给卷上半空,又杂乱地洒在地上。
身後传来一阵飘忽急促的拨弦,叫人心神不宁。
「什麽曲子?」
「琵琶曲《霸王卸甲》,讲项羽的。」
「瑶琴可以弹琵琶曲?」
「不行。十音取一,传神不传形。」
我搁笔闭目,脑中涌现的不是霸王麾下的千军万马,而是黑压压的丶广阔无边的江水,江心有片沙洲,沙洲上是江油这样的孤城,江水漫上城边,墙脚的基石一块块崩陷,滚落大江。它们做不成中流砥柱,无法随波飘流,只有默默沉入江底。
謝謝意見。世界上很多人找到了自己的志業,並且奮戰不懈。這似乎也是一種宗教情懷,"朝聖" 式的奮鬥。但,我个人的理解,对非常喜欢做的事情,想来有极美好的感觉。因此,应该就是发自内心,竭尽全力的吧,就像是去朝圣。倘若夹杂进任何俗事的恩怨,比如恨谁就写死谁,得不到糖就从梦里找,,,感觉有点儿戏的味道, 有点玷污了这个朝圣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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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表達得很清楚。上一次我就了解您的意思了。朝圣,需要有最纯洁的灵魂,需要真实的心,需要为之不懈努力自我完善,,,,
从最基本的意义上说,当一个人对自己挚爱的东西,一定不会漫不经心,装腔作势。 真实,严谨,严肃是必须的。 文字、艺术有多种形式的表达,也最需要知识和经验的积累。 艺术是表达一种感悟,用更深层的体会,发掘人类质朴的纯美。 对这种爱好的追求,是要具备很纯粹的东西。写作也差不多吧。
算了,跟你说不清,,,哦,是我的表达能力差。 我就在主坛插科打诨谁都明白也轻松,呵呵,您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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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或許覺得自己這兩樣觀點之間沒有矛盾,但在我看來,咿呀的網路文學是現代藝術重要的一環 -- 幾百年以後還會寫進教科書裡的呢,用個標題:"二十一世紀初,網路時代初期百花齊放的網路文學"。(1) 脑子抹上浆糊,躺床上咿咿呀呀哼上几声,甭管错别字,不用有思想,更不需要学识。
(2) 我不认为现代艺术是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