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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种人的想法是Ife自己想出来的啊,挺有意思的。(十七)
秋叶齑粉,枯林萧瑟;千里沃野,草禾凝霜。
「啊呀,竟是我最晚起?真不好意思!」
冬日初升,尚弟本在墙边弯身舒筋,一见到牛车驶来,精神振奋,跨着大步上来,一身鳞甲白漆斑剥,铁片闪闪夺目。
「不是尚儿晚,是我们早了。」
「好!」尚弟轻挥皮鞭,大黄牛摇头晃脑,鼻吐白烟,拉着四人缓缓行进。
「咳咳。」嵇萦清嗓,有些鼻音。「这就来论论儒丶道的优劣。卫将军准备好接招了吗?」
「好了。」舅舅缓缓点头,气定神闲。他坐在嵇萦对角,而嵇萦正对面是驾车的尚弟後背。他们现今同是卫将军护卫,一个激昂慷慨,一个锋利火爆,我真怕它俩言语冲撞,坏了军中团结……
「将军,早先我们刚说到信仰丶绘画丶琴乐皆有四个层次:趋吉避凶而求美丶赏善罚恶而求善丶反璞归本而求真丶以及舍弃一切美丶善丶真。就从这里开始?」
「一大清早,谈这麽不着边际的东西?瞧这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竟然天寒地冻!」
我看着尚弟,把食指竖在唇上,他眉头一皱,回头专心驾车。
可怜的尚弟,我明白他一片好意,开个玩笑。但舅舅本性严肃,而嵇萦又要以为尚弟程度太差。
也没那麽差吧?
我对清谈本没兴趣,但记起娘要我多听多学,对自己的思考有帮助,走上独当一面的大将之路。
再说这次的主题非同小可:嵇萦代表魏国道家,舅舅代表季汉儒家,舌战於牛车之上,我当然希望舅舅赢!
「好,我先说。刚才说的四个境界,也正是人心成熟的四个境界。先说第一种,趋吉避凶而求美。」嵇萦轻叹口气:「很 不幸,天下人十有七丶八处於这个境界,他们享受珍味奇服,欣赏美图佳乐,汲汲於名利富贵,求佛丶拜神仙,也不外是祈求飞黄腾达丶跻身极乐仙界之类。他们活 着的目的就是为了发达。我常说他们与猪狗无异,当然卫将军丶大将军都想把他们当人看。史上任何朝代的覆亡都免不了内忧,说穿了,就是这一层的人拉朋结党, 鸡犬升天,猖狂盘据上位,中饱私囊所致,好比当今黄皓党羽在季汉朝野成了气候,是不是?」
「他们当然是人。」舅舅脱口而出。「只是缺少家世丶才智经历。奋斗起初只顾得了自己,奋斗成功了才能想到其他人。百姓发达的愿望推动国家强盛,不必说得这麽坏。」
「好吧。依将军看,该怎麽整治这些奋斗初期的人?」
「用律法整治。」
「嗯。」嵇萦即刻点头,彷佛舅舅说中了她的心意。「将军最喜欢谈法治。用律法限制他们求名丶求利的手段,不致危害他人,很好。但为什麽黄皓党羽还越来越嚣张呢?」
「律法有漏洞,只好见一个补一个。再说贪赃枉法者作贼心虚,隐藏劣迹,又彼此袒护。」
「好。不过将军逃避了关键的一点。没关系,後头再说。」
「小人着实可恨!防患未然,全抓起来!」尚弟回头插上一句。
把天下十分之七丶八的人抓起来……
「不犯法怎麽能抓呢?我赞成舅舅。举个军中的例子:在军部里,奋斗初期丶只顾得了自己的,就是一般兵卒。军功赏赐也促使他们奋勇杀敌,期待升上伍长丶什长。这同样有利国家,培育出前汉舞阳侯这样的人才!」
「小玉总是冲在前面,看见的都是樊哙。妳该到後面,多看看逃跑快丶投降快。」
舅舅朝我微笑:「小玉天性善良。天下人都像小玉一样,连律法都不用了。」
「过奖!你们天性也一样善良!」
嵇萦又咳了两声。「呵呵,小玉的意思是,我的天性被蒙蔽腐蚀了吗?嗯。我成长的地方,陌生人一见面,就得怀疑彼此心术不正,要利用丶加害自己。後来证实也真是这样。咳咳。」
可怜的嵇萦。但往好处想,她的童年回忆至少还有父亲。
嵇萦平日不刻意锻练体力,而汉寿之战以来,我们日夜奔波,加上天寒地冻丶风吹雨淋,她终於染上风寒。劲敌在前,自己的身体先垮了怎麽行?……得给她弄些伤风药!
「好,继续说第二种人,好人。」嵇萦朝我微笑:「第二层的人追求道德的完善,最爱赏善罚恶。他们推崇仁人义士,甚至不惜用性命来换,好比将军画中的後汉陈太傅。我绝不怀疑各位有这样的情怀,卫将军一声『杀进宫中抓黄皓!』,小玉与世子必定身在前列。我只想问,对待第二种人,要用儒丶法丶还是道?」
「我知道,用儒!」
……是吧?
好在舅舅点头:「儒经。」
嵇萦双眉一抬。「孔 曰仁,孟曰义,仁丶义都是个人之於群体的道德准则。损人利己者,不仁不义,损己利人者,成仁就义。在我看来,这是第一层境界的矫枉过正,从极度自私,转而 追求反面的极度无私。当然,无私对於群体的发达总是一件好事,免去内斗消耗,团结克服困难。将军说到儒家有儒经,有三纲五常,大约等於《太平清领书》丶佛 经,让信徒背颂信奉。太平教徒忠於张天师,你们汉臣忠於汉天子。天子是你们的神明,朝廷是你们的庙堂,汉室就是你们的信仰。对吧?」
嵇萦这麽说,好像我们都迷信汉室似的……
这绝不是迷信!汉室的确比魏国好,嵇萦也承认的!
「是。复兴汉室,是四万季汉官吏的共同信仰。」舅舅语气强硬,斩钉截铁。
「但 将军也知道,季汉的官吏没那麽伟大,有临阵投敌的武兴督蒋舒,有不战而降的江油都尉马邈。即使在季汉朝廷上,追求道德的第二层人,也得随时与蒋舒丶马邈丶 与黄皓这些第一层丶追求一己发达的人对抗。你们无私,却正好被自私的人寄生在身上,吸食精血,屡屡背叛。再说他们人太多,你们总是会慢慢失势而败退。历朝 历代灭亡前,总是狼心狗肺之辈当道,後汉如此,魏国也如此。呵,魏国朝廷打从一开始就几乎没有第二层人,自然国祚不长。」
牛车晃过几间朴素的民宅,一名大汉正巧在外头劈柴,与舅舅彼此挥手致意;突然他手上包着不知什麽东西,直直往牛车这里冲过来,嵇萦急得要拔鱼肠剑,被舅舅制止。
原来大汉手中是自家的收获,好心请我们吃。他大概是嵇萦说的第二层人吧。
「有 些话说出来不好听,但我还是要说。」嵇萦一口咽下生果:「你们这个儒家信仰先天体弱,有个巨大的缺陷--忠君。如果国君不思进取,甚至暴虐无道,该拥戴他 吗?如果汉室朝廷里十之七丶八都是黄皓这样的人,该复兴它吗?刚刚说为什麽黄皓这种人越来越多,将军逃避的症结所在,就是天子根本与黄皓站在同一边!他根 本就是黄--」
「嵇姑娘,我们晓得妳的意思。」
嵇萦再说,我都想跳下牛车,躲进刚才大汉的家里,装作不认识她了。
嵇萦又清了清嗓子:「你 们不敢承认自己信仰有错,於是你们把开始美化天子,硬把汉代一个个国君说成圣贤,例如令尊曾说当今天子『年方十八,天资仁敏』,对吧?我都要吐了!你们把 汉室装扮得无比光鲜,小玉这样的武将不晓得一代代先帝干下的龌龊事,却相信汉室的敌人个个是该死的混蛋。你们都脱离了现实,沉浸在自己的想像里头。魏国也 是这样,司马昭还是这样,天下千秋万代都是这样!仇敌之国彼此攻伐,永无宁日!」
嵇萦这一番话说完,牛车上沉寂了好一阵子,舅舅也眉头深锁,尚弟把剩下的果子一个个塞进嘴里「喀吱喀吱」。
转眼间,车轮滚上浮桥,翠绿而沉静的护城河上飘着只剩脉络的落叶。三两守军站在塌陷一片的黄泥冯垣上面,认出是舅舅,回报城上,转动悬门绞炼。
「嘎嘎嘎……」
一直到铁悬门过了头顶,舅舅才回答嵇萦:「嵇姑娘,其实这些我们都明白。可惜我等才识有限,实在想不出更好的信仰。而魏国司马昭大力提倡孝道,似乎也是希望把人民从第一境界提升到第二境界。」
「哼。」嵇萦摇头。「十个中原百姓,十个追求荣华富贵。孝是求官的垫脚石,不孝是害人的陷马坑!将军推崇太史公直笔天子之过,但当今魏国绝对没有这样的人才,马屁精们如果编史,绝对是扭曲编造的奉迎谄媚丶歌功颂德丶指鹿为马!他们管那叫『导正民气』!」
舅舅面无表情,若有所思。
嵇萦深受「孝」所害--嵇康正是因为替「不孝」的朋友吕安仗义直言,才被司马昭丶锺会找到藉口一并害死。
「再 说第三个境界,只剩下道家,再问你们就显得虚情假意。」嵇萦浮现一丝自豪的微笑。「人成熟到这个境界,既厌倦俗人对名利的追捧,又讨厌伪善的士大夫一面指 责他人不道德,自己却常常干着同样丶甚至更糟糕的龌龊事情。世人自欺欺人,虚假得要人恶心!他们大喊:『去他的君臣丶三纲五常丶去他的名与利!』他们说话 不是为了发达,他们着述也不在建立起自己的形象,或复兴汉室。他们求真,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这说的就是嵇萦!她真比我们境界高吗?
也许吧。她这麽聪明……
不行啊,这样我们大汉儒家就要输给魏国道家了!
忽然,前面的尚弟打了个大喝欠,牛车碾过一个泥坑,四人上下震动,尚弟这喝欠有些抖音:「哦﹏﹏」
我忍不住「噗嗤」笑了,四个人都笑了。虽然对尚弟有些失礼,也是真诚的快乐吧。
「嵇姑娘先前说,第二层的无私是第一层的自私的矫枉过正,那第三层的道德算不算第一丶二层虚假的矫枉过正?」
嵇萦有些诧异地看着舅舅。似乎从没往这上面想过。「算 吧。黄皓这第一类人觉得第二类人老是讲大道理,不切实际,叫人自惭形秽,着实讨厌;前两类人又觉得第三类人太尖锐刻薄丶孤高不群。这第三类人既不屑世俗, 也不为世俗所容,他们成为隐士,躲着俗人丶躲着大人物,顺着本性,过着快活的日子,如果侥幸碰见志同道合的,就是云台山竹林七贤那样的集合。理想中,如果 天下人都到了第三个境界,国家也不须士大夫治理,人民真诚相待,必能相安无事。这就是道家的理想。将军同意吗?」
舅舅没回答,只是微微点头。
难道舅舅也想变成隐士了?那汉室怎麽办?
「嵇姑娘,妳自认比我们高一等啊!」尚弟一回头,我心中暗叫不妙……
「那第四种人比妳境界还高,妳倒说说看。」
嵇萦鼻子里「哼哼」两声,不知是轻蔑还是鼻塞。「第 四层:放弃真丶善丶美,无所谓了。以前云台山见过这样的隐士,脱光了衣服在深山里跑,大哭大笑,几天不吃东西,饿死在破屋里。凡人传说他成仙了,士大夫传 说他是不愿同流合污的高士。而隐者呢,猜测他是五石散配烈酒,吃多中毒了。其实真到了那个境界,也不在乎自己活不活了吧。」
怎能变成这样的疯子?
「不行,那样虚无的人生没有意义!」
「小玉,人生的本质就是无意义的飘流,生生灭灭,循环不止,只是人们不敢面对这个虚无,硬编出一些意义来自欺而已。」
「没有信念,如何活下去丶如何行动呢?」
「何必行动?明白真理就是快乐,够了。」嵇萦调整了坐姿,舒服地斜靠在车上。
不,就这麽一辈子坐着,浪费生命!
我宁可做第二层人,毕生奋斗,复兴汉室!的确,汉室不全是好人,里头有黄皓丶有黄皓不知怎麽得来的豪宅,有马邈父子丶蒋舒父子……但就像娘说的,我忠於未来的汉室,与一群志同道合的人齐心打造的天府之国!
「咳咳。好,先不说最後一种人,太少了,而且一达到那个境界,三两下就成仙了,呵呵。」嵇萦独自乾笑:「我们就把天下人依心智分成三等吧。治理下等人用法,治理中等人用儒,治理上等人用道。是不是?」
「咚!」尚弟突然跺脚,牛车震动!
「妳凭什麽一直我们是低等人?隐士自命清高,其实不过是一群自私的胆小鬼,对国家毫无贡献,还翻过身来闲言冷语!」
「国是你们的信仰,又不是我们的。你们没有足够的智慧悟第三层道,又有足够的才能治第一层人,正好。」
「别欺人太甚!」
「尚儿。」舅舅一手拍在尚弟发抖的右臂上,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责怪他。
又是一阵难熬的尴尬。
牛车经过城西的蜀锦作坊,机杼声由四面八方传来。即使全城进入紧急戒备,作坊照常运作。家家户户的妇女维护着季汉的财源命脉,织成昂贵的蜀锦,却只拿到低廉的工薪。我在心底感谢他们的牺牲。明日我也要上战场,保护你们的生计与幸福。
「我明白嵇姑娘的想法,也是令尊的想法吧。但我说说自己的看法。」
「将军请。」
「我 不把天下人分成壁垒分明的三类,而是把他们全放在一类,依才识度量成熟的程度排成一列,差不多的就并肩站着。一个人接受教化丶锻练才能丶增进见识,在失败 中学习教训,会渐渐排到队伍前面去。如嵇姑娘所说,世上肩并肩排在後头的人占了大多数。这是因为他们缺少家世背景,碍於生计无法接受教化丶增广经历,也或 许天生无才。愈往前面,队伍愈细小。但即使排到前面,一个人也不能完全脱离下一层的追求,只是多出一些新的想法。至少我是这个样子。」
「爹,我排在哪里?」尚弟回头。
舅舅又拍拍尚弟的背。「就 拿第二层人说吧。他们表面上追求道德,但也随时受到名利的驱使,只是不好意思承认罢了。许多会办事的官吏公器私用丶中饱私囊,我们每年都抓获丶惩戒不少。 可见士大夫即使尊儒,心里也随时经历道德与发达丶公利与私利的挣扎,而舍美取善丶舍生取义的不见得占多数。为什麽呢?因为在这个队伍的一定程度以下,道德 的期许还敌不过发达的欲望。其实,这样还把事情看简单了,或许这麽打比方……」
舅舅伸出十指。「一个普通季汉官吏,一天要面临十次道德与发达丶善与美的选择。三次从善而弃美,三次弃美从善,四次美善兼得。随着他才识度量的成熟,那三次弃美从善改选了别的。最好当然是十次美善双收,这又是制度丶律法设计的问题,越扯越远,我就不打扰各位的心神了。」
嵇萦点头。「对对,我一开始说得简单,是怕你们听不懂啦。」
好污辱人……
「照将军的比喻,到了第三层,求美丶求善以上,还要再加上求真的挣扎。」嵇萦也伸出十指:「一个普通的隐士,一天要面临十次真丶善丶美的选择,就说他一次取真而弃美丶善,一次取善而弃美丶真,一次取美而弃善丶真,两次取美丶善而弃真,两次取美丶真而弃善,两次取善丶真而弃美,最後一次三者兼顾。而境界愈高的人,对真也愈看重,对美也愈轻忽。」
嵇萦掰完手指,我都迷糊了。
突然转了个急弯,牛蹄「硜硜」踩上石板道。过了太学,就是旌旗飘扬的皇城广场。
「哈哈,嵇姑娘聪明,能举二反三。」舅舅此刻看嵇萦的眼神,有点像剑门关出发前夜,大将军在帐里看嵇萦的样子。她是不是走到哪里,都有高人想收她作徒弟?
「那 我来个举三反四,到了嵇姑娘说的第四层境界,其实不必抛弃真丶善丶美,那样只能像小玉所说,虚无地飘流在世上,脱光衣服大哭大笑,活着死了也无所谓。我认 为,即使到了第四层境界,真丶善丶美的追求还是存在的,而且彼此调和共存,不再矫枉过正,也不再憎恨虚伪而刻意求真。到了第四层境界,人并不排斥一己的发 达,也不排斥偶尔的虚伪。这是孔子七十『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与天地万物丶天下百姓融合。任何的教条都是多馀的,但他不会否定下面任何一层人的信 念,而是对他们的成长乐观其成。」
「不不,你们还在追逐功名利禄丶权势尊位,心里还是国家百姓丶保全名节那一套,还没达到那个境界!」
嵇萦语气急促,是因为舅舅的「憎恨虚伪而刻意求真」刺伤了她吧。
「姑娘,追求境界,就达到了那个境界吗?」舅舅神色轻松。「我 认为,第四类人不必刻意躲避汲汲於富贵丶节操的俗人俗吏,也不必绝对忠於国君丶天师;而法家的刑罚对他无用,因为他根本不想犯罪。第四类人相信自己的判 断。但我很难想像,天下百姓都能达到那样的境界。就说现今的情况,天下大治,就是第四层人有展现才华与抱负的机会,诚心邀请第三层人出山相助,带领第二层 人治国,又给第一层人合情合理的发达追求,并且开拓令每一层人心智成熟的道路。相对地,天下大乱,就是最下面的人依靠关系丶人情而占据了高位,中间的人被 他们踩在脚下,最上面的人隐居起来。这大概是嵇姑娘所说的中原了。」
嵇萦一时没回话。她看舅舅的神色也变了,眼球上有些湿润--丢掉些轻蔑与距离,馀下尊重与亲密。失去父亲的女孩,都渴望父爱吧。
「嘿嘿。季汉儒家赢了!」尚弟挺直腰杆,喃喃自语:「竹林七贤,山野村夫,哪里是我们诸葛家的对手?」
幸好嵇萦没听见。
我一句句仔细听,大概明白:嵇萦与舅舅所称的前三种人雷同,但第四种人相反。嵇萦的第四种人,鄙弃真丶善丶美的追求,因而坠入虚无,自己躲起进深山大笑。而舅舅的第四种人,兼容真丶善丶美,以匡正天下为己任。我当然喜欢舅舅的第四种人。
「卫将军,我佩服你的器量,也羡慕你的运气。你包容一切,有第四层人做同僚,又有第二层人崇拜跟随。美中不足的是,这四层人唯一的共同处,就是每一层人都以为自己是最高境界。因此第三层的人不明白你,笑你傻;第一层的人不知道你为了他们好,只想踩在你头上拉屎。」
「爹,不怕他们!」尚弟又回头:「我们儒家比道家丶法家博大精深,一定能胜利!」
幸好嵇萦没理他。
「他们心里想想丶嘴上说说没关系的。」
「不不……将军不明白,是我没说清楚。天下人不懂你。你走得太远了,脱离了百姓。不仅魏国人不了解你,连季汉百姓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脱离了百姓?
舅舅正要接话,大黄牛嘎然止步,皇城广场上万头钻动,喧闹嘈杂。将校先照军职丶再依官秩尊卑排成一列,抬头挺胸,步向高耸的点兵台,广场上军士让出一条宽阔大道,夹道振臂欢呼。
「卫将军!」
「武乡侯!」
「上战场,杀魏贼!」
「炎汉当兴!」
欢呼的毕竟是前排的少数,但他们的热情依然叫我热泪盈眶。也许因为我身在低层,我从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当舅舅提倡教育,替天下人开拓出成熟的道路,天下人也正替我们让出道路,让我们做该做的事情。我们都是天下人民的一员,本是一体,何必分高下?
居 高临下,看着迎风飘荡的「忠义」大旗,我已明白「义」是同袍丶朋友之信,是谨慎判断,采取正当行动。那麽「忠」是什麽呢?嵇萦说「忠君」是第二层人不切实 际的信仰。说真心话,我也觉得忠君不太好。舅舅看来是第四层人了,自然也看得出它的缺失。他说:「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这又是什麽意思?
突然,我想通了。
因为天下人大多停留在第一层,所以他们需要一个简单的信仰劝人向善,忠於天师还是天子,都是好事。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季汉天子之上是汉室,汉室之上是百姓。就忠於季汉百姓吧。我许下愿望,让天下人都能当上第四种人,甚至更高层。或许舅舅早到了第五层境界,只是为了嵇萦的面子,不明说而已。季汉儒家万岁!
这一章里面几个人物的心理,语言,动作,反应的对比非常有趣,尤其是以思维相对简单的小玉的角度来听这番大道理,小玉的口吻描写的惟妙惟肖。这种写法不会有种强行将作者观点硬塞给读者的生硬感觉,圆通而多维,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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