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原創長篇歷史寓言小說 《炎興》 (完)

(六)

诸葛玉丶诸葛茂丶诸葛尚丶诸葛瞻……
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我都联想到大汉丞相诸葛亮。

即使在魏国,「蜀贼诸葛亮」也是位公正严明,信赏必罚,运筹帷幄,忠勤国事的一代大人物。当然,他发动五次失败的「蜀贼入寇」,害死了我们许多将士。但他还是一个受尊敬的敌人。

成都的百姓对诸葛丞相的恩德感念是空前的,没有半句恶评。在中原没有任何大人物能够如此凝聚民心。我祖上曹孟德英明神武,然而不修私德,屠城屠得河水阻塞,老给仇家骂得体无完肤,咒他後代全不得好死;而司马懿老奸巨滑,司马昭又无耻虚伪到极点,瞒不过任何明白人。父亲也不过只有读书人喜欢他,一般百姓倒要笑他不识时务丶骂他装清高,这些还是稍微有点根据的。

我还真想见见诸葛亮,感受一下他的恩泽魅力,给他弹琴。而坐在我面前的诸葛亮後人,感觉起来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正如阮伯伯所说,英雄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不知何时,午後的骄阳已经给黑密的乌云遮住,大树枝叶「吸吸沙沙」地摇摆,凉风吹进兵器房,吹动脸上被诸葛尚快刀削掉一截的头发。

小玉坐到我身边,善解人意的她总是看得出我的悲伤。

「萦,不要让我们的出身影响妳的想法,好吗?我们还是亲密好战友,是不是?」

我点点头。

「唉,算了。小玉想去沓中就去吧,但眼下有个与日俱增的危机。这个危机不解决,妳们连投军都投不成。」
「兄长,什麽危机?」
「太学外面反对姜大将军的人越来越多,弄不好姜大将军会被撤换。那王爷这推荐信就没用了。」
「换谁呢?」
「随便猜的,换朝廷里人脉广阔的右大将军吧?」
「阎宇?本王看透他了,此人言多於行,才德比起姜维差得太远。咳,两川没人才了,此等三流货色也能当大将军。连廖化那把老骨头都当上了车骑将军,靠长命熬出头哇,呵呵。」
「嗯,军事人才赶不上军职膨胀,大将军们越来越不值钱了……」
「唉!」

北方人常笑「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
三国鼎立四十年,先前在乱世战火中萃炼成长,多如繁星般的名将们已经老成凋零。
软绵绵的成都男人能上战场吗?他们或许连求取功名的野心都没有。

奇怪的是,我已不再鄙视他们--只因为他们活得更舒坦快乐。

「茂子哥过虑了,我爹不会答应换掉姜大将军。」
「呃,尚弟大概不知道。去年侯和一战後,你爹与辅国大将军董龚袭联名上表,要姜大将军改任益州刺史,暂时别打了。但姜大将军不愿意,才率军去了沓中。」
「茂子哥,不可听信那些太学生的谣言!我爹常说他最佩服姜大将军!」
「佩服和支持是两回事嘛。君子和而不同,咦?等等……」
「不可能的!我爹不可能做这种事!」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对,兄长一定是记错了。」

尚弟急得脸红。
如果傻诸葛茂没记错,诸葛瞻等栋梁大臣上书,姜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搬师回南方,却西去了沓中。
蜀汉小朝廷已经正式内部分裂了?偏在这时锺会改任镇西将军,军报不是说聚集重兵於关中?这绝不是好徵兆。

「不管如何,若事情继续闹大,整个成都城喊着『撤换姜维』,换不换恐怕就不是卫将军个人的情感能决定的了。」
「唉,那些学生怎麽这麽不理智,认不清局势呢?」
「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们在成都过着舒服日子,却不能体会前线将士艰苦卓绝,以最宝贵生命的保障他们的安全与自由。他们不想打仗?才应该送他们上前线看看!」
「嗯,尚弟与小玉这麽一说,我倒有个主意了。」
「兄长鬼主意最多了。这次是什麽?」

哎呀,小玉那清纯的崇拜眼神再次投向诸葛茂。
幸好他们是兄妹,否则真是一朵红花插在大粪上。

「俗话说:再坚硬的城池也能从内部攻破,再残暴的蛮人也能从内心感化,再顽劣的学生也能以知识改造,再矜持的女……呃……」
「茂子哥快说重点嘛。」
「来了。不如我们加入那些学生,宣传边防情势,从内部瓦解他们的偏激情绪,甚至成为学生领袖,主动解散学生,不就可以阻止事情闹大了吗?」
「哈哈,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兄长算我一份好吗?」
「不好不好,小玉姐姐漂亮,号招力大。妳一个人去,几百几千个男的本来不去,现在专程去看妳丶讨妳欢喜,白白替他们造势。」
「哈哈哈哈。」
「我用布把脸遮起来,只露个眼睛出来?」
「呵呵,小玉的眼神也很有号招力。」
「小玉姐姐没听过俗话嘛:『穿肚兜的比起连肚兜都没穿的更诱人。』男人更喜欢神秘的感觉。」

呵。尚弟很了解自己这样的冲动小男人。
诸葛茂人罗唆,主意也笨。几千个学生真的能从内心感化?才几个人过去能起多大的作用?
就像那个秦国人只求国家不影响他,怎能奢求改变一整个国家?
一个国家背後有多少的权贵利益,他们怎舍得放手?
那几千个学生背後有多少不愿送子女上战场的父母,有多少人性的自私?

「哈哈。对,小玉不去比较好。」
「要长得普通些,才能轻松隐身来去於群众之中的。像茂子哥这样的大众脸。」
「……」
「唉,这麽好玩的事没得去。尚弟代替我去吧。」
「我可想去了,但我这麽一去,不就坐实了我爹上表,要撤回姜大将军的谣言?」
「嗯,有理。就我一个去吧……」

「等等。」
「嗯?萦一直好安静,有什麽意见说出来大家听听啊?」

「你们就几个人,真以为能改变什麽吗?几千个人齐声大喊,几张嘴巴压得过他们吗?」
「马姑娘质疑的是。本王最近听到一些传言,觉得太学生的事情没有那麽简单。」

北地王刘谌瘦瘦的脸一沉,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给王府里的闲杂人听见。

「换掉姜大将军,最後哪些人得利?八成是阎宇,对不对?阎宇在朝廷里的亲朋好友,影响得了学生的是哪些人?还有,姜大将军在朝廷里有哪些敌人?他们会不会已经联合起来,只是利用无知的学生发声,借刀杀人?」

是了。操弄权谋的小人们毫无原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恨姜维的人极可能联合其他姜维的敌人。
小人只想着自己,才不管国家安危呢。

「王爷说得好恐怖啊!姜大将军岌岌可危,那怎麽办好呢?」
「还有,本王近来听说不少街头巷尾益州人与荆州丶外地人的冲突,虽然还没有到打群架暴动的地步……但再闹下去也许就快了。你们想,原本只不过是换不换姜维的事,但为什麽演变成益州人与外地人的矛盾?难道所有的益州人都想留在家里,所有的荆州外地人都想打回老家吗?两川里益州人肯定占大多数,偏偏是荆州与外地人被说成热衷北伐,害死不愿北伐的益州人。这难道是有心人在後面有意误导,从中得利?」
「这我可以作证。我在茶馆弹琴,听过好几次益州丶荆州人吵架。」
「没错。太学里的少数荆州同学常被多数的益州同学欺负。原来如此,好可怕的阴谋!谁是幕後的大恶人?一定是益州人!可恶!」
「尚弟,不一定是益州人。」
「王爷说难道是荆州丶外地人?是我们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会不会是魏国人在捣鬼?我们在北方有细作,难保成都没有魏国的奸细啊。学生聚集只是一个大阴谋的表象,这件事绝对没有那麽简单。」

众人一阵沉默。但愿北地王想太多了。

一声闷雷传来,密集的雨滴「批哩批哩」的打在叶子上,斜风带来透背的清凉。
墙上各式刀刃交错,杀气重,看上去浑身不自在。
如果这次学生真是有心人策画,要在锺会发动总攻击之前换掉姜维,让蜀人内部分裂,那他们已经成功了一半。

我有个奇怪的直觉,这些事件的背後主谋就是司马昭与锺会。
这帮纯洁的孩子怎麽斗得过他们?

一场猛烈的风暴即将席卷天府之国。他们的处境已经万般危险。

「嗯,看来没有强硬的後援是不行的。我们充其量是混入学生内部,收集他们的情报,探听他们的後台,回报给後援,在他们成气候之前抢先一步打倒他们。」

微笑了一个下午的诸葛茂,现在哭丧着脸。
这条计阴险,但有效,倒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茂子哥……」
「兄长,我有信心,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这事算本王一份。朝廷里不喜欢那太学生的王公将校不少,让本王联络他们,家丁加起来不敢说有几千,几百个绝没问题。你们过去,摸清楚他们的後台是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并铲除了,为国除害!尚弟,今日之事万万不能传出去,尤其不能让你爹晓得!」
「好!国家大义在前,父子私情又算得了什麽?我诸葛尚说出去一个字就自割舌头!」
「嘘……尚弟你太大声了。」
「对不起。」
「我也不告诉娘,兄长,好吗?」
「……好。」

五王爷这话霸气,有乃祖父的枭雄味儿了。
王爷府墙上插着这麽多兵器,招招手几百人来个攻其不备,早知道他就是造反的料嘛。只是成都人太善良,想不到。
自古以来,举兵成功是英雄,不举兵就是逆贼。这王爷人挺正派,我倒不忍心看他变成逆贼。

「兄长,开心点嘛,这计画是否能实现都要靠你了!」
「没事,没事。我……我只是觉得……嗯……」
「茂子哥是不是怕一个人难以胜任啊?」
「对了对了。还是尚弟了解我。」

如果司马昭与锺会真的是背後的主谋,那他们早有严密的安排,我们小猫两三只,只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
成都,不久以後就会变得像洛阳一样,人人比钱多,比官大,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下一个嵇康将会被下一个锺会害死,下一个嵇萦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哎呀,诸葛茂你太嫩了,没见过大风大浪,成事不足。我也去。」
「喔?」
「萦能帮兄长最好!谁欺负我兄长,替我打得他血溅五步!哈哈。」

啊呀,这话刚说出口我就後悔了。让我去保护诸葛茂?他被人打我还高兴呢。
爹就说我个性刚烈,激动的时候应该不说话,走得越远越好……

但这次我不想走。我想做一个成都人。我想与小玉一起守护这天府之国。
 
第一部第五段 (1-05) 已經加入四首琴曲 MP3 的鏈結,鏈結也放在一樓。歡迎使用。
 
最后编辑:
都怕了cfc 文人了!!! cfc 个别书生写字,比较喜好把个人的恩怨放进去。 若支持了吧,又怕是被人家骂了,还不住点头的那个。 楼主,不知是哪种。 以这种心态看,比较吃力。 咳~,我该看,还是不看 ?
 
楼主,不知是哪种。
我哪敢罵您。:p
有句話大概是這樣說:因為人類健忘,歷史上的悲劇會不停的重演。
很多歷史事件也可以與現代的時事找到一些交集,所以寫故事的人有材料借題發揮,以古喻今。
這篇作品講的是歷史上兩國,兩個文化之間的事,
那麼我所"罵"(更精確的說是"反思") 的也是現代國際間的一些事情,
一些普遍的社會現象,民族個性,人性的弱點與成長過程...
小說盡量不涉及個人恩怨層面 :D 把一些身邊的個案寫進去,那樣反而把作品的格局寫小了。
個人覺得一個成熟的歷史小說中間的"恩怨"應該比較宏觀,檢討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整個時代,
甚至是從古到今共同的缺陷,是從多個角度解釋 "存在即是合理",但似乎又有改進的事實與希望。
 
最后编辑:
我哪敢罵您。:p
有句話大概是這樣說:因為人類健忘,歷史上的悲劇會不停的重演。
很多歷史事件也可以與現代的時事找到一些交集,所以寫故事的人有材料藉題發揮。
如果我寫的是歷史兩國,兩個文化之間的事,那麼我所"罵"的也是現代國際間的一些事情,還有一些普遍的國內現象,
盡量不涉及個人層面 :D 那樣反而把作品的格局寫小了。
再說下去就司馬昭之心了!

嗯,那好,我就看下去
 
(七)

一夜暴雨过後,广场上集结的太学生又回来了,几乎有去年三千洛阳太学生的规模。
今日再次走进人群,有些激动,有些迷惘。

如果我反对他们,我将与故乡丶祖国为敌,而那里有我的亲人朋友。
如果我支持他们,清新纯朴的两川或将迎来中原那乌烟瘴气的世道。
唉,都要和小玉上前线了,还有什麽好犹豫的呢?一路走下去吧。

太学广场不怎麽宽敞,与皇宫远处相望,一排排破损散乱的石板上还有些积水。
乾地都给早来的人霸着了,我怕弄湿了裙襦,只好半蹲着。
诸葛茂毫不在乎地坐了下去,等一下他站起来,让人看两大圈湿屁股。呵呵,等着你出丑。
此人一张嘴就像黄河泛滥一样,说个不停。他的笑话不好笑,就他自己一个笑。烦人。错上贼船……

身边的人群不断聚集着,年轻人三五成堆,男女混杂。他们玩耍嘻笑,打情骂俏,毫无当年洛阳太学生的严肃庄重。
妈呀,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一男一女手牵着手走过来了。不知羞耻。

「这些学生把太学当什麽了?搞男女关系?」
「嘻嘻,年龄到了,情不自禁嘛。这些太学生节日常办活动,美其名为诗会丶赋会,其实挂羊头卖狗肉,就是见面会丶相亲会,哈哈。平日在学校里上课,会不到情人。现在罢课了,名正言顺的整日泡在一起,多甜蜜呢。」
「乱七八糟的,官府不管这些狗男女吗?」
「据说刘焉丶刘璋父子时代法纪松弛,民风开放。先帝入川後用严法重刑,正要取缔淫行,但听了一个……姓简的旧臣的话,说什麽不能因为男女走在街上有『淫具』就说他们行淫,索性放过不管了。这就是为什麽姑娘来广场不必扮男装,因为成都人早已见怪不怪。」
「……你坐过去一点,不要被人误会。」
「当然当然,对不起。」

诸葛茂不改微笑,把大湿屁股挪了挪。

「我们就这样呆在这里,看他们捏脖子拍背?」
「接头人应该就到了。不如我们把握时间,观察观察这些学生啊……」

一回头,只见两个衣衫破烂的壮丁正分着一笼馒头大口大口的啃,大约是兄弟。他们脸上书卷气全无,一脸横肉,反倒像田里干活儿的。

「成都有多少太学生?」
「问得好。我们一起算算看。全国近三十万户,成都占八万左右,学生大多是本地人,上次听说差不多每一百户出一个太学生……」
「烦哪,你倒底知不知道答案?」
「就是不知道,所以才要现场算一算。」
「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嘛。」
「可以估算出来的,为什麽放弃呢?」
「……」
「嗯,差不多一千个。据尚弟说,这里面还不是全部反对姜维的。今日这里少说有两千人吧。姑娘倒说说看,多出来的一千人是干什麽的?」
「学生亲友?」
「是,亲人送饭送水,也是人之常情。刚看到有人自发带着一大桶凉茶来分享,很多人取着喝。」
「围观凑热闹?」
「应该也不少。生活一成不变也挺闷,放声喊一喊,刺激心肺,有益健康。」
「……还有呢?你说说看。」
「应当有不少本该被调徵上前线的役龄男子吧。」

嗯,我後面这两个应该就是了。

「这群人心里有没有国家啊?有没有理想?」

「呵呵,姑娘刚到,或许还不了解本地真实民情。谈国家理想的是士人,國家每十個人裡面差不多一個士人,另外九個是不在乎国家丶理想的。他们只在乎今年的收成,够不够粮食活得到明年,或者能不能攒些钱,再买块地来种。以前徵兵,即使可能有去无回,他们很认命,也不作多想,倒不是因为心里爱国的关系。但现在有人告诉他们:『你不想上战场送死,也可以坐在这里赖着不去啊?』这便开了他们的心窍。他们的理想很简单,就是活下去,就是发达,不再过苦日子。他们的生活自有记忆以来就是这样,也不能说他们的理想太小了呀。」

「没听过孔文举被曹操抄家的故事吗?覆巢之下无完卵。等魏军屠城了看看他们能多活几天。」

「姑娘晓得曹操对围而後降者不赦,但他们呢?孔融丶曹操离他们很遥远了。去年在下有个太学教师朋友,心血来潮做了研究,发现有七成太学生背得出《蜀科》律法,却有四成多以为司马懿是司马昭的祖父,司马师才是司马昭的父亲。呵呵……这些还是每一百户才出一位的太学生呢。」
「这麽笨哪?」
「据说当时有个学生登高一呼:『司马师将大权传於其子司马昭!』不少人应和。常人没什麽主见的,就是跟着别人走,掌握民心的秘密,就是尽快走出那第一步,喊出那第一声。呵呵呵。」

唉,成都人知法守法,其他方面竟只有这麽点能耐。
司马昭大谈孝道,还有许多中原百姓赞他仁慈宽厚呢。或许比起我祖上是好一些吧……

「这群人比起去年洛阳三千太学生差得远了。」
「喔?怎麽说?」
「他们自发向司马昭请命,要求赦免……嵇康,请他入太学执教。这三千名太学生是真正有崇高理想的。」
「姑娘确定吗?还是一个人登高一呼说:『我们去救嵇康!』然後其他学生鼓噪:『好!救嵇康!救太学!救大魏!』什麽的。」
「不知道就不要乱猜!为了救嵇康,我亲眼见到太学生给锺会的走狗打得头破血流,十几个在城墙边给活活打死!」
「啊呦,抱歉。洛阳太学生真了不起。坐这里的,八成就是因为怕死嘛。一亮兵器,他们就吓得鸟兽散了。哈哈。」

成都的男人啊,没体验过黑暗的时代,自然也培养不出顽强的斗志,一个个嘻皮笑脸像诸葛茂这样的。
不,成都人的嘻皮笑脸还没恶心到诸葛茂的程度。

「嗯,姑娘方才说,亲眼见到太学生为理想牺牲,所以去年姑娘人在洛阳?」
「……嗯。」
「还没请教姑娘贵姓?一直叫错不太合适。」

刚才一激动,又说溜嘴了。还能藏多久呢?……
是不是要学小玉交换个秘密?不,诸葛茂恶心死了,和他换什麽秘密。

「你先说。」

啊呀,我嘴巴不听使唤,怎麽搞的。

「答不答随便。」

我到底在说什麽……

诸葛茂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听不懂我刚才的话。

「在下本籍陇西狄道,姓邓。」
「邓茂,邓茂……这名怎麽挺耳熟的?」
「是的。传说当年,先帝与关张於蓟县结拜起义,讨伐黄巾,第一个被他们斩於马下的黄巾贼将就是邓茂!哈哈。」
「……你给斩了还挺得意啊?」
「总比邓茂斩了先帝好吧?」

「噗--」 我竟然不争气的笑了。忍着!忍着!

「陇西人,怎麽来成都的?」
「九年前姜大将军兵入陇西,迁了三县百姓七千人回来。我家就在其中。」
「那你怎麽变诸葛亮女儿的养子?」
「十三岁那年父母因病去世,流浪在街头,运气好,给她碰上了。」
「这样啊……」
「虽然在下字子茂,熟人都喊我茂子。姑娘也这麽喊吧。」

对,听他说话,的确有点西凉乡下那一带的口音,身材也像。
早听说蜀贼姜维掳走大魏百姓,黄巾贼邓茂给掳回来,竟变成诸葛茂了,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
但失去双亲,都是可怜人,谁愿意呢?也不能笑他。

「你母亲的面子这麽大,官场上很多人抢着要你吧?」
「呃,姑娘大概不知道诸葛家的家训,别人或许可以靠关系找工作,我们万万不行。我娘介绍我在朝真观闭关修道,但我试了试,觉得这个道那个道的很没道理,所以自己出来谋事做。现在是区区一名小文吏,管些典章奏表的杂事。」
「这个更有道理了?」
「呵呵……总算是份糊口的工作吧,比起在朝真观後山种菜打柴有道理些。而且看些新旧内部公文,偶尔发现些不为人知的来龙去脉,也挺有趣的。」

同样是权臣,曹操後人登上九五之尊,盛极一时,再由盛转衰,到我这一辈已如同过街老鼠了。
现在轮到司马懿後人神气了。老天有眼,哪天同样的厄运也该降临在他们子孙身上。
然而诸葛亮的後人没有更上一层。他的儿子依旧尽职辅国,女儿隐居在道观里深居不出,我来成都两个多月了还不知道她是哪一位道姑。她的养子也只是芝麻小官,没有一副臭架子丶臭威风。

难怪天下人都喜欢诸葛亮。

「那麽姑娘贵姓啊?哪里人?」

诸葛茂都说了,不说就是无礼;况且成都人真诚,也该入乡随俗。
但我还真不想告诉这个诸葛茂丶邓茂。谁知道他刚刚的话是不是编的呢?搞不好他是司马昭派来的奸细,专程来抓我的呢,哼。

「对不起,我不想说。」
「嗯,没关系的。呵呵呵呵。」
「这有什麽好笑?」
「一般人不想说实话,就随口编一个,再不就是装傻,或顾左右而言他。姑娘很真诚,不想说就实话实说。真不容易。才来成都两个月,人就变老实了。」
「去你的!」
「哎呦﹏﹏」

忍不住一拳捶在他背上,惹得後面那两个黑皮男的一阵邪笑。
他们一定误会我们是打情骂俏的狗男女了!可恶,可恶!

「呦!诸葛公子!」
「啊,李大哥!」

诸葛茂以手撑地,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後面那两男的又是一阵笑。看见诸葛茂的两片湿屁股了吧,哈哈。

「呼,人好多,诸葛公子真难找。刚一直在里面绕来绕去。想不到你们在这里。」
「对不起来迟了,也不敢穿得惹人注目。来,李大哥这块地乾些,请坐这边。」
「好,谢谢。」

诸葛茂把他刚刚坐的地方让出来了。
突然,我有些内疚。

这男的看上去约父亲仍在世时的年纪,约四十岁吧。但他个头比父亲娇小得多,衣袖显得长了。一张倒三角脸上抿了对发紫的嘴唇,上面再挂着两撇乾净的小胡子。五官挺斯文,说起话表情变化不大,慢吞吞的。

有的男人油嘴滑舌,巧言令色,一看上去就不可靠,像诸葛茂这样的。还有的男人一看上去就是老实人,就这位李大哥这样的。

「这位李大哥就是我们在等的朋友。这位是……呃……」
「姓嵇。嵇萦。谯郡嵇中散嵇康的女儿,幸会。」

不想再瞒了,说出来痛快些。
诸葛茂的一对贼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哈哈。但李大哥的嘴也合不上了。

突然我心生一股罪恶感。我这是在做什麽呢,靠父亲的声名招摇撞骗?我远远比不上诸葛亮的後人。
以後再也不说是嵇康的女儿了……

「啊……在下犍为武阳姓李名密,字令伯。现职大将军主簿。」
「嵇……嵇姑娘,这……这位李大哥是有……有名的孝子呢,也是大儒谯……允南谯老的得意弟子。」
「太不敢当。我不算什麽。」

才在北地王那里说了不管人师从何处呢,这诸葛茂果然恶心。
姜维大将军主簿,来头可不小啊?王爷说接头人绝对信得过。应该就是他了。
连大将军的总管都来了,他们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吧。
但我们几个真的能发挥什麽作用,整垮这两千个学生和闲杂人吗?

「李大哥,有个好消息,嵇姑娘想与舍妹到沓中投军报国。希望李大哥能多多照顾……」
「啊,有嵇姑娘的支持,实在是我们汉军的荣幸。我十分同情令尊的遭遇,也明白姑娘的处境……到了前线,将士若有言语冲撞得罪,或姑娘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能做的一定尽力。」

李密面有忧色。前线的情况或许不那麽乐观啊?和小玉要有点心理准备……

「不客气,我只是个平凡人。」
「我们都是平凡人。嵇姑娘一路来成都,两国边防紧迫,很不容易吧?」
「两个月前,随蜀锦商队走褒斜道来的,还可以。汉中那里的守军几乎没怎麽问,就放进来了。」
「啧啧,守将大意轻敌,这可不好。」

李密叹口气,微微摇头。

「李大哥随姜大将军在沓中屯田,怎麽回来了?」
「嗯,诸葛公子一向消息灵通,怎麽没听说?这次带来前线紧急军报,钟会治兵於关中,虎视耽耽,姜大将军奏请天子,派左车骑张将军督率各军守护阳安关口丶右车骑廖将军移镇阴平桥头这两处前线军略重地,以防患於未然。」
「前半听说了,後半还真的没听说。」
「啊,朝中有人故意压下消息。不好,不好。」

李密再叹口气,这次是沉重的摇头。

看来北地王他们的担心是真的。蜀汉小朝廷的内部分裂已经威胁到国家边防了。
军事要地都没人管了,这会是什麽下场?
为什麽锺会这小人的运气就这麽好?唉。

「那麽……」李密压低了声音。

「诸葛公子与嵇姑娘得到了什麽学生的情报?」
「其实惭愧,在下也才刚到,所知不多,就是……」
「李主簿,这些学生脑子空空,就晓得乱搞男女关系,成不了大气候。看不出他们有什麽坚定的信念。」
「是嘛?」

李密陷入沉思。大将军主簿知道的事一定比我们多的多。

「就嵇姑娘所说,大多数学生并不是真的反对姜大将军,那事情还有挽回的空间,我们得加紧努力。不过诸葛公子与嵇姑娘坐得比较靠外围,我刚刚在里面找你们,那边与这里的人很不一样,不如我们到里面去看看……」
「当然,当然。」

惭愧啊,我们负责收集情报,反而要让接头人指点我们情报在哪儿。
唉,给父亲丢人了,以後要学着谦虚点……
 
最后编辑:
(八)

踏着李密的脚印,我们走向人群密集的广场中心。
那里有个空旷的木板台子,昨天早上学生领袖们就在台上高呼口号。

「对不起,让一让。」
「这位小哥,不好意思。」

李密也太有礼貌了,这些人毕竟一心想置他於死地啊。
我真想伸手按着他们的脑袋前进,一不小心再踩到几对狗男女……哈哈。

广场内围坐的人与外围很不一样。他们大多身穿青服皂服,头戴白冠或系白巾,不少人手上挥着羽扇桃扇。他们有的抱着书简,低头学习,有的仰望着蓝天白云发呆,有的曲身侧卧小寐,有的低声交谈。他们绷着一张严肃的脸,不似外围的那些人谈笑风生。

里面这些才是真的太学生吧。

「哎呦,这位可不是承祚兄?」
「啊,诸葛公子也来啦,荣幸。来,这边还有空位。」
「太感谢了。」

诸葛茂又碰到熟人大哥了,熟人的这块空地就在木台子的正前方,算得上是石板地上的贵宾席呢。
这下子诸葛茂还敢吹嘘诸葛亮後人不靠关系吗?哼。

诸葛茂回头给了我们使了个眼色,李密微微点头。
嗯?

「诸葛公子还带了两位朋友啊?欢迎,欢迎。」
「这二位是李大哥丶嵇姑娘。承祚兄据说是这次学生活动的骨干人物呢。」
「哈,岂敢,岂敢。只是承担一些幕後的杂事。这麽多年轻有为的学生,一整天不吃不喝也不行,是吧?」

哈,骨干人物,这一说就明白了。这位「承祚兄」是我们搜集情报的重点目标,得好好拷问。先仔细瞧瞧他:

承祚兄大约三十来岁,皮肤特别白,国字脸,嘴角有三颗黑痣,上头那一颗大的还带一撮黑毛!怎麽不剪掉它…

「在下巴西安汉姓陈名寿,字承祚。现职观阁令史。」
「幸会。我姓嵇,祖上谯郡人。」
「在下姓李,也是谯郡人,是这位嵇姑娘的姑丈。」
「幸会。」

李密装什麽亲戚?哦对了,他不能透露自己是姜大将军的主簿,否则会给愤怒的学生们踢出广场。
先来问问这个陈寿的底细吧。

「请问陈兄观阁令史的职责是?」
「在下负责管理皇宫的藏书。」
「想必陈兄是博学之士了。」
「嵇姑娘过奖了。在下不过负责收集分类丶收藏抄写,图书主要供太学师生取用,自己只在闲暇时浏览一二。」
「所以陈兄十分熟悉这里的太学生。」
「是。士人的本份是经世济民。这次学生的抗争出於仁义,心系社稷,在下理当尽力支持。」

陈寿看来是「理想的」读书人。

父亲曾说,读书人有两种。一种是理想的,一种是现实的。
前者常天真的不切实际,但品行不错;後者常奸诈的一塌糊涂,但主意可行。
我问:那爹是哪一种?爹说:我既没有理想,也不顾现实。奇怪了……

「诸位千万不要以为太学生抗争是过份了,我们试过尚书台陈情,可惜大人们推拖不理。广场陈情古来自有先例,尤其是前朝两次党锢之祸那一段往事,更是可歌可泣。但士大夫与太学生是打不倒的,我们永不放弃。」

「承祚兄读史最得精要,还请和我们说说,党锢之祸与太学生抗争有什麽关系。」

「当 然。桓丶灵之际,阉宦专权,士子羞与为伍,愤而清议,品论公卿政事。桓帝永兴元年,冀州刺史朱穆被陷害,太学生刘陶等数千人於皇宫大门口抗争上书,愿意代 替朱穆发配,天子於是赦免朱穆。九年後,延嘉五年,将军皇甫规也遭宦官陷害,说他赂降群羌;太学生张凤等郡国学诸生三百馀人上书救援,天子再涉免皇甫 规。」

「看来太学生的抗争很有用啊。」

「好景不常,桓帝延熹九年,阉臣反扑,诬告司隶校尉李膺阴养太学游士,结党诸郡生徒,诽讪朝廷,迷乱风俗。桓帝收逮李膺,并搜捕党人共二百多名,是为第一次党锢之祸。这事诸葛公子应该知道吧?」

「呃,晓得大概,但忘了细节。那为什麽还有第二次党锢之祸?」

「宦官专权,愈演愈烈,又过了两年,灵帝建宁元年,中常侍曹节矫诏诛杀同情士大夫的大将军窦武。年过八十的太傅陈蕃率领将官属诸生八十馀人,拔刃突入皇宫承明门,可惜寡不敌众,惨遭诛灭!灵帝本欲为窦武丶陈蕃等平反,却受阉贼蒙蔽,终至六丶七百名士人下狱处死!」

「哎……」

都是近百年前的事了。去年洛阳三千太学生替爹请命,不也是悲惨收场吗?
他们不分时代丶不分南北,精神相传,前仆後继,都是有骨气有理想的士大夫。
但对抗宦官奸臣是不错,姜维不是忠臣吗?何必与他过不去?

刚那一声叹息,诸葛茂和李密都在看我,换我问吧。

「陈兄,抗争活动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了,很辛苦是不是?」
「不辛苦。只要能解救一条性命免於无谓的牺牲,一切就是值得的。更何况我们在乎的是成千上万将士的性命呢?」
「陈兄,这话就不对了。切断了後方的兵源,已经在前线的将士不就孤立无援了?他们难道就活该被牺牲吗?我正要上沓中投军呢。我的命就不值钱吗?」

陈寿以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着我。
哼,本姑娘打起架来可不会输给你这大白脸。先一手把你按在地上,另一手把你痣上那撮恶心毛剪了。哈。

「正好相反。姜大将军一心北伐,从以往的经验看,只要手上有兵,他必定奋力出击。如果手上没兵,如延熙年间丶费大将军仍在世的时候,他就要被迫采取守势,无法挑动无谓的战斗。姜大将军连年征战,已经造成国家巨大的损失,是时候休养生息了。」
「不不,陈兄,汉军修养的同时,魏军也同时修养;你不去打他,他觉得你不行了,就想着来打你,一来就是倾全国之力。陈兄或许不知道,中原人管我们叫『蜀贼』,恨不得发兵灭了我们,一听说要打蜀贼,各各磨拳擦掌,争相到前线。汉军不如主动出击,既能掌握好战争大小,也能控制损失。如果等敌人大军来犯,损失只会更惨重。」
「不不,这是姜大将军黩武穷兵的谬论。」

我谬论,你才谬论!我自己想出来的和姜维有什麽关系?

「……那陈兄来一段高论吧?」
「嵇姑娘知道在下的恩师谯允南老先生所着的《仇国论》吗?」

啊呀,怎麽又是一个搬老师出来的,他们的老师还都同一个人咧!恶心死了!

「没听过也没读过!」

一声狮子吼,太学生纷纷转头看过来。

诸葛茂猛朝我挤眼睛。
是了,我又激动了,我要冷静,要冷静,不能坏了大事。

「不妨听在下解释一二。话说小国与大国相争天下,有两个办法。若天下动乱,蒸民无所适从,小国可与大国不停作战,伺机夺取其领土与人民;这是四百年前高祖与项羽争天下时所用的办法。但若天下安定,百姓寄望稳定而不支持战事,小国只可休养生息,等待大国动乱,人心思变时,再兴起仁义之师;这是一千两百年前周文王推翻商纣所用的办法。当今三国鼎立已经四十年,请问我们该走哪一条路呢?」

明知故问,还故意问得很有礼貌,比诸葛茂还恶心!

「陈兄,这道理我们是明白的。请听我一言。」
「李兄请说。」
「三国鼎立四十年,绝非风平浪静。《仇国论》成书同年,诸葛诞拥兵十四万於寿春对抗司马昭,兼有吴国援军,天下震动。先前尚有王凌与毌丘俭於寿春起兵反抗。《仇国论》成书三年之後,甘露之变司马昭弑魏帝曹髦,司马氏民心尽失。难道这不是大国动乱的证明吗?这等机会若放过了,还要等到哪时?」
「司马昭虽然奸险,却不是无能昏庸之辈。北伐时机尚未来到。」
「那要等多久?一百年?强大的中原会坐视弱小的西蜀偏安一百年吗?」
「不自量力,必败无疑。」
「自诸葛丞相时代起,北伐整体来说仍是胜多负少。」
「那怎麽不见大汉领土扩张呢?」
「维持均势,对弱小的一方已是胜利。」
「这是强辞夺理。」

换陈寿与李密针锋相对了。
就在这时,诸葛茂伸长脖子,挡在两人之间,摆出那天在茶馆为我劝架一样的僵硬微笑。

「嗯,啊,所以承祚兄与学生们带领抗争,是为了不让更多人上前线无谓牺牲啊?」
「当然了。这里大多数太学生本身并不被徵召,但他们必须对得起士人的良心,义不容辞,为真理丶为百姓的性命挺身而出。」
「嵇姑娘,承祚兄与广场上的学生以百姓的福祉为依归。妳说,这是不是为了国家好,很有理想呢?」

诸葛茂怎麽也胳臂往外弯了?陈寿及其党徒不是我们的敌人吗?

「是不是啊?嗯?」

这麽明显的暗示,我又不是呆子。
先拍两句马屁,松懈防备……哼,好奸险的诸葛茂,勉强配合你一次。

「嗯,对,为理想反对战争,很……很为百姓着想。」

中原的太学生有成都的许多倍,却没听过为反对战争请命的。
就像诸葛茂先前说的,轮到你上战场了,就认命吧。当然他们贵族子弟一上战场就是军官,不可能冲在前面。

在中原,有些野心特别大丶自幼饱读兵书的人,或没有两下子却不自量力的人,无时不刻地做着他们的战争大梦。
他们梦想一个烽火连天丶战云诡变的大时代,好让他们一展抱负丶建功立业。一将成名万骨枯,後者是前者随时准备好付出的牺牲。

而在陈寿口中,成都的太学生似乎没那种野心。

「嗯。陈兄与学生大公无私,一切为了国家百姓好,在下深表认同。」
「感谢李兄的理解。」
「就让我们暂且搁下是否应该继续北伐的争议,着眼於眼前的迫切危机吧。」
「什麽迫切危机?」
「陈兄不知道吗?唉呀,这可不好。」
「惭愧,李兄请说。」
「汉中丶武都前线连连传来特急军报,司马昭已拜锺会为镇西将军,并集结大量粮草,兵力於长安,数量绝对在十万以上,甚至可能有二十万之众。这是贼军大举进犯的前奏。如果成都方面毫无作为,甚至在这个紧要关头撤换姜大将军,这将陷汉室於偏安西蜀五十年以来从未经历过的险境。请陈兄明鉴。」
「不,这是拥兵自重的姜维编出来增兵前线的藉口。李兄不可轻信谣言。」
「…」

你他妈才是谣言!

「难道姜维敢欺骗全成都的人?你竟把军国大事也打成谣言,你才是造谣吧?」
「我…」
「嵇姑娘心急,请先缓一缓,让我来。」
「嵇姑娘,天热,先喝口茶啊﹏」

死诸葛茂,怎麽会有杯茶在手上?
愚蠢的陈寿,愚蠢的学生……

「陈兄。」 李密压低了声音。

「相信你也知道,汉军在魏国境内有许多卧底细作,几个月来,所有细作的回报内容完全一致,在下以性命人格担保,这绝不是谣言。」
「李兄怎麽会知道这些?」
「实不相瞒…」

李密靠在陈寿耳边,叽哩咕噜的说着。

「啊……」

从陈寿惊讶连连的表情看来,李密正告诉他一条接一条的重大秘密军机。
一般人误听了机密,就要给杀人灭口吧?一个管理图书的小官能知道这麽多吗?
非常时期,也顾不得这麽多了。

李密说了半天,陈寿的额头上生出一粒粒晶莹圆润的汗珠。天热,心急,人惶恐。

「呃…李大师兄,在下竟没有认出来,方才言语多有冲撞,实在是惭愧至极。我相信师兄所说的绝对真实确切,寿只恨自己无知,却心高气傲,让先入为主对姜大将军的成见蒙蔽了心智。其实我十分敬佩姜大将军的忍辱负重……唉……该死,该死。」

陈寿对李密不停地低头鞠躬。

「不必,不必。快起来。」

陈寿挥袖抹去汗水,却还顶着两片胀红的脸颊。这些读书人还算是知错能改,从善如流,说话肉麻点也能容忍,哈。

「既然师弟是局内人,烦请分析一二,广场上的误会该如何化解。」
「师兄说的是,这的确是个大误会……嗯,挺麻烦的。学生就像我自己刚才一样,心里已经有了成见,听不进相反的证据,反而一口咬定姜大将军的急报是谣言。但国家机密大事又不好让他们知道。」
「身为学生的领头人物,承祚兄的话他们会听的。」
「嗯,诸葛公子有理。请让我想想怎麽说。」

陈寿低头沉思。

就在这时,广场边上丶皇宫的那个方向响起了一片「来啦」丶「好啊」的鼓掌叫好声。我们身旁的太学生们放下了书简,引颈盼望,发呆的振作,睡觉的起床,聊天的兴奋。
又一群学生走过来了。但他们并没有选块乾的石板地坐下,而是在众人的簇拥欢呼中登上了木台。
看样子要喊口号了。

咦?最中间那个,不是那天在茶馆被我揍扁的益州胖子?

我拉了拉诸葛茂,指指那个胖子。
诸葛茂对我点点头,再摇摇头,又摇摇头,又再摇摇头。
好啦,我知道了,今天不打他。

「屡战屡败,有去无回!」 胖子喊得挺响。他摇身一变,也是学生领袖啦?
「屡战屡败,有去无回!」 台下两千人齐声跟进!

「声讨逆贼,治罪姜维!」
「声讨逆贼,治罪姜维!」 学生们嗓门好大,好刺耳。

一个月来他们喊了几千遍 「保国救民,撤换姜维」,我都会背了。怎麽今天变了?

「出征无功,祸国有罪!」 胖子右边的一个学生领袖也带头喊了。
「出征无功,祸国有罪!」

「益州易守,无须姜维!」 又换胖子左边的喊。每个人背几句轮流上是吗?
「益州易守,无须姜维!」

随着口号一句一句的重覆,群众的情绪也一波比一波高涨,声势一声比一声壮大。
一个人激动得站了起来,紧接着十个人站了丶五十人站了丶两百人站了…
我们看不见前面,也只有站了!太学广场上两千多人全站了起来!

「捏造边患,无中生有!」
「捏造边患,无中生有!」

「废除北伐,治罪姜维!」
「废除北伐,治罪姜维!」

「把姜维抓回来!抓回来!」
「抓回来!抓回来!」

愤怒的群众紧握拳头,一次次举向老天爷,恨不得向老天爷告状。

「抓回来!抓回来!」
「抓回来!抓回来!」

当年洛阳的三千大学生如果敢喊「治罪司马昭」就好了…不,那样的话他们应该已经全给锺会的军队打死了。
成都的军队在哪里呢?姜维总归是大将军丶全国最大的将军,喊这样的造反口号都可以容忍吗?

「各位亲爱的父老兄弟…」 群众正喊得口乾舌燥,那益州胖子却开口了。

「我们大汉百姓的未来,要交由大汉百姓决定!不能交由魏国人姜维决定!对不对?」
「对!」

群众的意志很坚定……

「我们两川百姓的性命,不能交在外地人手上,要交也要交在两川人自己的手上,对不对?」
「对!」
「魏国人滚回去吧!」
「滚回去!」
「姜维滚回去吧!」
「滚回去!」

我看了看原本也是魏国人的诸葛茂,他朝我苦笑。

「姜维抓回来,姜维滚回去,倒底要哪样,不要三心二意嘛……」

「陈师弟,学生们怎麽如此不理智?」
「是啊,最近来了这位马同学带头喊口号,越来越不对劲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还请师弟即时开导学生,以铸成免无可挽回的大错。」
「师兄说的是。我必须上去说两句。」

原来这胖子也姓马?怪不得那天他听我姓马,就说算了……他是马谡还是马良的後人?

「姜维好大喜功,哪有把大汉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
「对!」
「难道姜维是魏国派来的奸细,其目的是耗尽我们的国力?」
「可恶!」

陈寿奋力拨开了人墙,走上学生领袖的讲台,走到马胖子旁边,说了几句不知什麽话。
这胖子应该认识他。只见他点点头,把讲台的中心位置让了出来。

「各位!我们有荣幸请到谯允南老先生的得意门生,观阁令史陈承祚为我们说几句鼓励的话!」
「好!」

群众掌声热烈。
呵呵,有好戏看了。

「各位同学,请你们先坐下。先坐下。」

对,先稳住情绪。

「在场的各位太学生与父老乡亲,我清楚知道,你们都是为了国家好,都是为了不要让无辜的生命再作牺牲…」

「好!」胖子带头一声喝彩,台下掌声响起。

「而就在今天,我们手上已经掌握了确切真实的军情,魏将锺会已经集结近二十万兵力於长安,要对我们发起一场数十年来最庞大的侵略!」

陈寿此话一出口,台上台下一片寂静。
哈,马胖子那一对贼鼠眼现在瞪得比牛眼还大!

「因为心系国家安危,我们反对姜大将军北伐。同样的,因为心系国家安危,在这个紧要关头,我们必须勇敢的走上前线!让我们英勇团结,击退来犯的魏军,向姜大将军与全国百姓证明,我们不需要连年北伐,也能保证两川的安全!」

说得很好啊。但台下还是一片安静。

「好!」李密突然站起来叫好!
「好啊!」诸葛茂与我也站起来叫好!同意!

学生们还是没有反应……不妙……

「陈令史的情报是哪来的?」 马胖子开口了。
「国家机密,不可泄漏。但陈某敢以人格担保……」
「是不是姜维的人告诉你的?」
「陈某敢以人格担保……」

不行啊,李主簿是大将军主簿,这事的确是姜维的人告诉他的……陈令史你老实人,可不能傻傻的承认啊!

「说,是不是姜维的人告诉你的?」
「这是汉中丶武都前线的军报!是多少大汉子弟潜伏於魏国境内,冒生命危险传回来的消息,和是不是姜大将军的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呵,前线都是姜维的人,谁知道军报是真是假?」
「姜大将军远在阴平沓中,汉中丶武都的守将不受他管辖!」
「陈令史你大错特错,他们都是军人,当然听指挥官,当然听姜维!各位!陈令史已经被姜维的谣言蒙骗了,万万不要相信他!」

「对,奸险的姜维!」
「可恶!」

有人站起来了!哎呀,更多人站起来了!

「姓陈的被姜维的谣言骗了!」
「愚蠢!」
「无知!」
「姓陈的是姜维派来的奸细!」

两千人又全站起来了!

「诸葛茂,随我上台去宰了那死胖子!」
「千万不能动手啊!先动手的就是错的!」
「……妈的,难道就站在这里等着被恶人欺负?」

「陈令史原来是蜀奸!」
「好哇!蜀奸混进来了!」

即使面对千夫所指,陈寿仍在台上奋力回击,但他一人的辩解怎麽敌得过两千人的怒吼?
我站在这里,只见到他嘴巴开闭,耳里听的却尽是群众的骂声。

「吃里扒外,蜀奸下台!」
「吃里扒外,蜀奸下台!」

台下一只木屐凌空飞向陈寿,陈寿不作闪躲,竟给木屐硬生生砸在脸上!

「好啊!」
「打中了奸贼!」

台下的学生一片叫好,他们食髓知味,四面八方的鞋履丶杯碗纷纷飞向陈寿,有人奋力扔出刚刚还捧在手上的书简,却在空中散开,一片片破碎的圣贤之言,翻落在愤怒暴跳的人群脚下……

「滚下去!滚下去!」
「滚下去!滚下去!」

难道没有人能做点什麽?
卫将军诸葛瞻的军队在哪?何不学司马昭与锺会,举起铁棍铜刀,狠狠的打醒这些无知到可悲的学生?

「滚下去!滚下去!」
「滚下去!滚下去!」

你们这些乡下呆子,没见过城里的恶人嘛?!

「诸葛茂,他们动手在先!我上!」

「唰」 鱼肠剑出鞘!封喉不见血,见血不留头!

「姑娘这里这麽多人看着,千万不能杀人啊!」
「我去救陈寿,诸葛公子快带嵇姑娘避难!在公子你工作的地方会合!」
「好!李大哥保重!」
「诸葛茂你别抓着我!我要和他们拼命!」
「妳杀他们做什麽?他们已经不知道他们在做什麽!」

为什麽,为什麽这些人这麽可恶?
为什麽现在的我竟恨死了太学生,为了不被荒谬的时代吞噬良心,挺身替我爹请命而牺牲的太学生?
 
最后编辑:
自挑錯一個:李密是大將軍主簿,不是大將軍主簿。已經在小說中更正。
大將軍姜維沒有開府。主簿類似於今天的秘書。
 
最后编辑:
(九)

「秘书台」是座小宫殿,成都人说这是前朝割据西蜀的公孙述所建,幸运地没被战火摧残。小宫殿四个角落各有三根粗大的红漆柱子,中间用差不多一个人高的木板与草席划出纵横交错的方形区块。整个秘书台就像一个大蜂窝。每个小吏诸葛茂就是蜂窝里的一只小肥虫子,耐心的长大,等待有朝一日升官发财,长出翅膀飞上青天去,嘿。

酉时已过,天色渐暗,小肥虫们全下班了。

「陈兄,大男人忍一下啊。」
摇曳的烛光前,我把蘸了白酒的细绢敷上陈寿前额的伤口,把他刺得「啊」丶「嘶」地苦叫。这是竹林里的「酒狂」阮伯伯教我的,可防止伤口溃烂。

「嵇姑娘原来是嵇中散的女儿?」
「难怪会弹《广陵散》,弹得真好。」
「令尊是天下士人的典范,能结识姑娘真是荣幸。」

不行,我不要靠父亲的名声闯荡,我是我自己。

「各位抱歉,要我弹《广陵散》或其他的曲子都可以,但我不想再提我爹了。只当我是一个北方流浪来的孤儿吧。」
「好的。」
「是。不过如果姑娘如愿到了沓中,姜大将军或许向妳问些中原的消息。请姑娘不要见怪。」
「不会。不过李主簿,有些事我可能不想说,也请你们姜大将军不要见怪。」
「哈。姑娘豪爽。姜大将军也是性情中人,不会为难妳的。」

人人嘴里都是姜维这姜维那,他到底是怎样一号人物呢?
连站在学生那边的陈寿都被打成这样,去不去得成还不知道,别多想了。

「唉,都要怪我。惭愧。」 陈寿懊恼的顿脚。

「承祚兄已经尽力了。广场的学生与群众已经失去理智,我们很难扭转他们的成见。」
「陈兄在台上那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要怪也只能怪那台上的益州马胖子蛮横不讲理。」
「多谢诸葛公子与嵇姑娘的心意,但姑娘这麽一说,错就更在我了。」
「哦?」
「大约半个月前,这个马同学主动找上我,想参与组织学生抗争,之前我并不认识他。他自称是……嗯,江油守将马邈马都尉的儿子,手上还有中常侍黄公公的推荐条子。唉,我当时天真的以为人多好办事,信口答应了。想不到弄巧成拙,引狼入室,把我们温和丶包容的太学生变得愤怒丶仇外。唉,叫我『蜀奸』也是适得其所啊。」

可怜的笨陈寿。要我是他啊,想靠关系进来?一巴掌甩脸上!
早知道益州马同学是这类货色,那天在茶馆里还不多踹他几腿丶多揍他几拳,让他多喷几道鼻血在我身上?

「陈兄不必自责。说来这我也有责任。」
「嵇姑娘这话怎麽说?」
「差不多一个月前,我痛打了这个可恶的马胖子一顿;但不幸我一时心软,手下留情,放过了他。如果当时下手再重点,把他打成重伤,躺在床上一两个月,或者乾脆打死了,也不会有今日的麻烦事了。」

嗯?几个大男人为什麽一致扭头,默默的看着我?我受伤了吗?
诸葛茂那恶心的招牌微笑又摆出来了……

「呃,嵇姑娘豪爽,是性情中人。但是呢……成都人比中原人要稍微温柔一些,把人打成重伤或打死这种事还是相当罕见的。再说,或许正因为嵇姑娘那天打伤了马同学,於是他怀恨在心,铤而走险,报复社会,别有用心地加入学生抗争,才酿成今日的悲剧。如果姑娘当时下手轻点,或发大慈悲不动手,马同学今天或许还坐在茶馆里吹牛皮呢。」

「你胡说什麽呀诸葛茂,我这是在忏悔,你还落井下石?你说那胖子该不该杀?刚才为什麽拦着我?」
「给两千人四面围定,就算是关丶张二位老爷附身也杀不出去啊!我们的目的是解散学生,不是被学生肢解……」
「你怕死,我可不怕。能杀几个是几个,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那两千人就是人民啊﹏」
「那些人民不配做人民!」
「人民本来就是那样的啊!」
「你该看看洛阳广场上的三千太学生!」
「一千个人民才出一个太学生!」
「啊,二位,陈兄头受伤了,需要安静修养。」
「真对不起。」

可恶的诸葛茂,懂个屁啊。
成都的太学生尽是些跟风的傻子,外围那些假太学生,都是狗男女丶贪生怕死的丶只知有自己不知有国家的。
成都人我真看走眼了!

「在下这点皮肉伤不碍事的。再次感谢,这条贱命是李师兄背回来的,陈寿终身不敢忘。」
「不必,当时换作任何人都会这麽做。但现下希望与师弟一起想个法子,让学生冷静,不要害了国家。」
「是。唉,但接下来我也不知道该怎麽办好了……」
「嗯……」

「你们连状况都没摸清,垂头丧气又有什麽用呢?」

一阵高而尖的刺耳男声传来,是谁?什麽时候进屋来的?

「啊!」 诸葛茂突然站了起来。

「深入虎穴,还敢以卵击石,你们能在这里哀声连连已经算幸运的了。呵呵。」

小宫殿角落,靠窗的草席隔间上探出个脑袋。远远的看,只见一对圆滚滚的眼睛。秘书台有人上夜班?
不好,刚刚有什麽机密被他听去了?

「你是何人?躲在那里偷听,存什麽居心?」
「嘿,我从中午起就一直坐在这里,你们几个闯进来大吵大叫,害得我心神不宁下不了笔,我本来还懒得搭理你们呢。」

这人扶着墙走出来--尖嘴薄唇,满腮的乱胡子,再配上那对小圆眼,简直是只猴子。

「诸葛茂,这是你同事吗?怎麽这麽没教养。」
「诸葛茂,这是你女朋友吗?怎麽这麽没教养。」
「什麽跟什麽,你还敢学本姑娘说话?」
「呵,高明,这句没得学了。」
「二位别动气,有话好说。」
「呃,等等,这位不是在下的同事,是在下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秘书令郤大人。全秘书台都归他管……小的一时情急,带了一些朋友进来,未能即时报告大人,请恕罪!」
「哈哈,你不必报告我也知道。河南偃师姓郤名正字令先,幸会啦。」

诸葛茂是秘书佐吏,上有秘书令史,再上是秘书郎,最高是秘书令。这长得像猴子的竟是秘书令,人不可貌相啊?

「郤大人。」
「李主簿不要客气,姜大将军手下有李密李主簿,季汉天子手下有郤正郤主簿,我们是同行!」
「郤大人是故益州刺史後人,久仰大名,不想在今日偶遇。」
「你是巴西陈令史对吧?我也久仰久仰。先祖那益州刺史是买来的,不值一提,当年他在益州横征暴敛,我都以他为耻,给刘焉杀了活该。」
「是……是。」
「嗯,这位姓嵇的姑娘我不认识。听口音,和我老家偃师挺近的?」
「对。我在云台山长大,离偃师不远。」
「啊呦,当真是云台山竹林七贤啊?诸葛茂你小子不错啊,放着你义妹那万人迷不理,高攀上了嵇中散的大小姐,有你一辈子罪受的!」
「不是!」
「我们没有关系!」
「呵,现在还没有。」
「……」

诸葛茂这个虚伪恶心的臭男人丶陇西乡下人,我怎麽可能看上他呢。要那样爹还不含恨九泉……
哼,邓茂这猴子大老板的一张尖嘴又快又贱……他老师当年没有教训他吗?他老师会不会又是那个谯允南啊……这风格不太像。

「郤大人,请恕在下转个话题,刚才……」
「对,庙堂之下说男女之事太煞风景。李主簿想问的是太学生的抗争,为什麽我说你们『连状况都没摸清』,对不对?」
「正是。久闻郤大人博览群书……」
「嘿,别客套了,我看的全是杂书,一肚子邪说歪道不敢说出口。我倒常拜读陈令史的文章,你读过的正经书绝对比我多。继续努力不要放弃呀。」
「是,是。」
「诸葛茂,我等一下要口渴,你先去厨房冲些热茶来。」
「好!马上来。」

郤正也不等众人相让,拉来诸葛茂的坐垫一屁股坐上去了。我最讨厌别人屁股的馀热,他倒不在乎。
难道这就是放荡不羁的名士风范?秘书令是天子的主簿,看来是有两下子啊?

「该说你们什麽呢,『心有馀而力不足,智有馀而识不足』吧。你们不知道,却又想知道学生的後台是谁。」
「郤大人既然知道就别卖关子了。国家有倒悬之急丶叠卵之危,请救於万民水火之中。」
「呵呵,言重了。救不救得了万民不能预见,一不小心陷万民於水火怎麽办?但该做的事不做就对不住自己了。我既然从那角落走出来,就已经下决心要出手拉你们一把。但有个条件。」
「郤大人请说。」
「今晚你们没碰见我,我一句话也没说过。你们今後若还有问题可以白天来秘书台,一次一个人来,不要挤在一起来。千万不要到我家去,我永远不在家,我家谢绝一切访客。你们今後万一出了什麽事,我可能不认识你们。」
「当然,公事公办。」
「很好。」

郤正为什麽这麽小心?
秘书令还会怕谁呢,学生的後台比他还厉害吗?

笑咪咪的诸葛茂端着热茶过来了。
圆月升上枝头,照进小宫殿,热茶的白烟在月光里袅绕。
靠在草席编的墙上,喝上一口热茶,紧绷的心情稍解,腿脚有些酸,但精神不困。
小宫殿外的蟋蟀嘈杂喧闹,掩护着我们的即将发现的秘密。
这将是漫长的一夜。
 
最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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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别人屁股的馀热 “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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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别人屁股的馀热 “ ,哈哈,,,,
是的,諸葛茂用的那是他上班用的座墊,少說吸收了幾百次神秘的氣體 :p
 
更正:自己的繁簡轉換把繁體字打的 秘書令 郤(xi4)正 轉碼成簡體字的 郄(xi4)正,字典說這兩字在古代通用。
但所有的史料都是用郤。所以現在改回郤。
 
(十)

「敢问郤大人,学生背後是谁指使撑腰?」
「立刻揭晓答案多没意思,而且直接说了你们也不信。等一会儿,我想想怎麽解释。」

我身後是片大墙,墙上一排排架子上摆着成堆的竹简,竹简上墨迹烂然,想必是全国各类公文。最高的架子上不放竹简,放的是叠空白的「蔡侯纸」。纸张在洛阳十分普及,成都却当成宝贝舍不得用。还是别告诉他们洛阳那群权贵的子弟用缣帛练字了……

「好,我准备好了。先问陈令史一个问题啊。希望你实话实说,不要隐瞒。」
「是,郤大人请。」
「你观阁令史干了这麽些年,早先在你下面丶左右的人都一步步升上去了,你怎麽还没升啊?」
「呃……是在下才能不足。」
「哎呀,你没说实话,再答一次。」
「是,对不起。」

陈寿原先那张大白脸一下子胀得通红。嗯,比原本好看些。

「在下不善言辞交际,只懂得闭门造车,自修研读,因此不如交游广阔丶能言善道的同事丶下属们晋升得快。但在下并不在乎……」
「当然不能在乎,那些人最後的成就远不及你。不过陈令史同意,交际应酬是当今官场的常态,不管是谁都得认命,是吧?」
「是的。感谢郤大人鼓励,在下今後必定加倍努力。」
「哈哈,还挺会说话的嘛?非不能也乃不为也。」
「不敢当。」
「我也问李主簿一个问题。」
「大人请。」
「没记错的话,你以前做过尚书郎,对吧?」
「是。」
「那时还是大将军费文伟丶侍中董休昭主持尚书台,掌管全国内政,是不是?」
「没赶上董侍中,但经历了後几年费大将军主政,直到他不幸被魏奸所害,那是……延熙十六年的事。」

李密说到费禕「被魏奸所害」,我也记得。那时我大约五丶六岁。
那个「魏奸」姓郭名修,郭修是傻孩子们的英雄偶像。他和诸葛茂一样是凉州那一带的人,是我们诈降的细作。想不到这个细作特别厉害,竟在蜀贼新年宴会上把大将军费禕刺死了。他光荣牺牲之後,天子追封侯爵,食邑千户,再上谥号,风光了好一阵子。
现在回想起来也真荒谬。你投降,人家可怜你不杀你,还信任你请你吃饭喝酒,你竟把人家杀了?

「延熙十六年,一晃十年啦。那时官场上交际的现象多不多?」
「不少。从前诸葛丞相时代法纪严明,官员不能私攀交情,送礼收礼有钱两限制,若有利益往来,立即除官去职。但到我那一代,执法宽松,请宴送礼已是常态,开後门行方便的事时有耳闻。」
「哈。正好赶上了陈祗陈尚书。」
「是。陈尚书是费大将军亲自提拔的。延熙十四年吕尚书过世,陈祗入主尚书台。」
「李主簿说说,陈尚书是怎样的人?」
「人已经不在了,不好多做评论。」
「哎呀,你们坦诚一些行不行,再来一次。陈尚书是怎样的人?」

李密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长袖掩面,拿起满满一杯茶来一口喝尽。
诸葛茂正要加上新茶,李密却摇手示意不必。哈,这个马屁拍不响。

「相比不假辞色丶稳重庄严的董侍中,陈祗长袖善舞丶多才多艺丶谈笑风生,深受各级官吏的拥戴。但很不幸,朝廷的风气也是从那时起迅速下坡。」
「嗯。陈祗这人呢,在乱世里跟他打家劫社丶占山为王应该不赖,他有好处总会分给你。但让他在治世当大官,他还把好处分给你,那就不妙了。」
「呃,大人这话怎麽说呢?有福同享,不是很好吗?」
「诸葛茂你想想,那些好处是什麽?是公家的东西,是民脂民膏,理应与全国百姓同享,对吧?他今天把拿去治水的钱两放自己口袋里,再分一些给你,河水泛滥了是谁受罪?」
「是百姓。了解!」
「是。为官当以国家社稷为先,不可有私心。可惜啊,这年头……」
「陈祗主政那几年,新提拔上来的官吏尽是些不学无术之辈;举孝廉呢,举的尽是陈祗的侄甥亲友,朝祖宗牌位拜几拜就是孝了,官府没偷盗纪录就是廉了。这帮人实事不干,日夜应酬,就晓得嘴上吹牛,做假政绩,蒙混过关。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这般景象。」
「唉。」
「呵呵。要不然你说,为什麽益州人痛恨我们这些荆州丶中原来的外地人啊?李主簿丶陈令史都是益州人;李主簿说说,益州人为什麽恨我们外来的?」
「起因是刘璋的益州旧臣不满先帝入蜀。」
「哈,那都五十年前了,经过两代,荆州人已融合入益州。这次旧恨给重新挑起,其实有别的原因。陈令史说说看?」
「嗯,其实打从先帝入蜀丶诸葛丞相的时候起,益州人要出头的确是难些。起初先帝带来天下的英杰俊才入川,竞争激烈但还算公平。但演变到近年,已经在位的官吏又提拔上他们的亲信。益州的饱学丶有志之士如在下一般幸运的不多。当然,郤大人与李主簿这麽一说,出头难的不只是益州人,一切没有关系的人丶不善建立关系的人出头都难。」
「哈。刚才这话真该上广场去对那些益州学生说,但他们听不进去的。」
「唉,想当年很多内臣受不了这股歪风,自请外调,包括在下。」
「呵呵。士人是国家的脊梁,这麽没骨气?」
「……也是受到姜大将军的人格感召。」

蜀汉小朝廷也不能避免沉沦腐败,但好歹还有李密丶陈寿这些一本正经的士人。
而今夜他们还能在国家庙堂里批评朝政。比起中原,这难道不是福气嘛?

「我可是忍辱负重留下来的。秘书处要是给那帮人管,哪天连圣旨也捏造出来。再说,每天有四个时辰属於自己,埋头读书写文章,这麽好的差事我可不放过。哈哈。」
「郤大人胆识过人。」
「见识还行,但胆小如鼠,请了张护身符。」
「是张天师护身符?从朝真观请的吗?」
「啧啧,臭小子诸葛茂,太瞧不起人了吧?这里大人说话,你们小男女躲一边谈情说爱去。」
「……」

赶紧坐得离诸葛茂再远一点。
从小在竹林里习惯听大人们说话,却觉得年轻人言语空洞乏味。小玉说我比她成熟,这就是原因吧?

「天佑大汉,陈祗小命不长。景耀年以来,国事交给诸葛卫将军丶董辅国大将军丶樊侍中三人,陈祗的党羽不敢那麽嚣张了。」
「哈,李主簿这话就天真了。官场风气不是一个人刻意决定的,是一大群人无意决定的。陈祗死了,他的亲朋好友还在本能地丶不遗馀力地提拔自己的亲信呢。」
「也是。哎呀,说句不该说的话,诸葛将军他们都是好人,但拿不出以前诸葛丞相那样的魄力,大刀阔斧的铲除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僚。」
「那也要上面支持才行。十年前天子多喜欢陈祗啊?直到今日,天子身边还有当年陈祗最亲密的战友呢,怎麽铲除?」
「亲密的战友?是谁?」
「傻子诸葛茂,这还用问吗?」
「黄皓?」
「对啦!我的护身符丶好邻居丶中常侍丶奉车都尉黄皓黄公公。」

什麽嘛,说了半天,也与他们腐朽到一堆去了。

「郤大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嘛。还有什麽值得吹嘘的?」
「姑娘好胆识,但别误会!黄公公他们的钱我一分也没拿,那些饭局打牌联谊我也从不参加。只是黄公公他们家偷采我树上的橙子,挖我的韭菜,放狗在我院子大小便,客人的车马挡住我家门口,半夜发酒疯唱歌跳舞,来路不明的美女俊男深夜出入……这些我全不知情。郤正整天泡在尚书台,只是无毒无害丶自请减薪的的一个狂人,呵呵。比不上你们竹林七贤,但好歹坚守住朝廷的一片净土。」

看来黄公公不是一个好邻居……

「郤大人,黄皓不过是伺候天子起居丶传达旨意的宦官,有什麽可怕的呢?」
「哈哈,陈令史你还年轻,再活十年丶二十年到我们这年纪试试。当年,大家也说陈祗不可怕,陈祗调和不同意见,大汉正需要他这样的人才。结果呢?的确,黄皓这老头子一点也不可怕,他慈眉善目,广结善缘,八面玲珑,满朝文武都喜欢他。除了一个人不喜欢他,李主簿,你说这人是谁?」
「姜大将军。姜大将军对黄皓弄权恨之入骨。」
「对了。你的姜大将军处心积虑要把黄皓除掉。这两人一个善恶不分,一个嫉恶如仇,是天生的宿敌。呵呵。」
「很可惜姜大将军得不到朝中足够的支持。连天子都三番两次为黄皓说话。」
「唉。十常侍的惨痛教训历历在目,为什麽复蹈前辙?」

十常侍,小时候听过他们的故事。这些宦官在後汉末年呼风唤雨,连皇帝都要叫他们爸爸妈妈。这样的朝代再不灭亡就没天理了。

「如果黄皓活在先帝草创基业丶诸葛丞相治蜀的章武丶建兴年间,他随便开个口,就犯了内臣干政的禁,该给逐出宫门,甚至死刑无赦。现在不同啦,天子与百官得黄皓如鱼得水。十个常侍搞垮了前朝天下十三州,一个常侍……我什麽也没说。」
「唉。」
「但郤大人,黄皓究竟哪里可怕了?在下还是想不透。」
「陈令史都被山贼扒得只剩内衣裤了,还称赞他笑容可掬呀?当今大汉官场上千百个庸人蠢才丶贪官污吏,他们占据私吞了多少国家财富,结成一张错综庞大的人情关系网,中常侍黄皓就是这张巨网的枢纽人物,一手遮天,一手提拔亲信不遗馀力,雨露均沾!陈令史的官秩升不上去,正要感谢黄公公啊。」
「啊!……惭愧。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很好,大多数人还在睡觉,能做做发财升官梦就已经很高兴了,直到最後房子垮下来他才醒,已经来不及逃命。」

看来蜀汉的黄皓差不多就是中原的司马昭,只不过司马昭更狠毒,连皇帝都敢杀。
黄皓的野心小些,与皇帝结成鱼水之欢他就满足了。
以前刘备得到军师诸葛亮是如鱼得水,後来刘备的儿子对诸葛亮言听计从,怎麽他得到一个阉人黄皓又是如鱼得水呢?这算什麽嘛……

「好好,终於要公布答案了。诸葛茂你说,学生的大後台是谁?」
「……嗯?」
「哎呀,刚说到姜大将军恨黄皓,只是苦无朝中支援。所以黄皓一定怕被姜大将军除掉,对吧?」
「是的!」
「那不就明白了吗?黄皓为了活下去,肯定想先下手为强,除掉大将军姜维。黄皓的好朋友这麽多,不必他亲自出手。」
「明白,学生的背後正是黄皓!」
「更正确的说,是黄皓与他满朝的文武朋友们。」
「啊呀,在下资质鲁钝,不能明查,竟录用了阉佞的找牙,被奸人利用,惭愧!」
「呵呵,我那老邻居在宦海翻滚数十年,厉害得很。他知道你想听什麽,就故意说给你听,让你心甘情愿的当他的打手。读书人身怀崇高理想是吧?黄皓是不是对你们的谯老师说,招回姜维可以拯救千万百姓的性命?你们这麽天真简单,一下就被他摸透了。」
「不好,我得向尽快向谯老师说这事。」
「师弟小心,他们现在把你当叛徒了。」
「唉。」

一个学生抗争,背後竟牵扯出这麽大的汹涌暗潮。
除了益州本地人不满官场腐败丶仕途阻塞,还有大将军姜维与中常侍黄皓及其党羽的对抗。
讽刺的是,学生们痛恨的庞大腐败势力正利用着他们打击异己。这些眼光短浅的学生如果成功了,他们的未来将更加黯淡,甚至国破家亡。

「郤大人,小的记得去年诸葛卫将军与董辅国大将军联名上表,要招回姜大将军,是我记错了吗?难道他们也被黄皓利用了?」
「哈哈,诸葛茂,你去年亲眼看过那奏章,竟然忘啦?」
「真有这事?」
「很难相信对不对?连诸葛亮的儿子也给黄皓势力收编了。当心下一个就轮到你,呵呵。」
「这可不妙,连卫将军诸葛瞻也要招回姜大将军……」
「内部消息,要不是樊侍中力争,已经下圣旨了。」
「啊,这麽大的危机,我们在沓中竟然不知道。」
「怎麽黄皓如此神通广大?」
「诸葛瞻的罩门在另一套大理想,尊重不同的意见啦,法律不禁止的事人人可以做啦,这次学生自发的活动完全命中诸葛瞻的弱点。而董厥那老头就专业官僚一个,从诸葛丞相的府吏一步步靠资历爬上来,唯诸葛瞻诸葛是瞻。共管国事的三条栋梁里,黄皓唯一动不了的是樊侍中。」
「樊侍中……」

想不到小玉的舅舅长得好看,智能却如此不济……
英雄独当一面的时代过去了,蜀汉小朝廷现在归三个正常人共管,但三个正常人人中间的两个又被一个不正常人黄皓把弄在掌心……

「那不是绝望了吗?」
「嵇姑娘指的是彻底铲除黄皓与其党徒?一下子搞掉一半的官吏,还不直接宣布内战亡国呢!要知道腐败是人性,沉沦是宿命,没有诸葛丞相这种中流砥柱丶开创潮流的人物,和身经大世面丶明白大是非的君臣,任何一个国家都要逐渐被权贵垄断,失去公平与活力,走向平庸与衰弱。妳祖上曹氏不也靠门阀贵族支持吗?结果呢?中原的情况嵇姑娘比我清楚。」

中原比两川糟得多。那里的官员完全来自世家大族,九品中正制形同虚设,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百姓一心梦想着升官发财,求知求学反而被鄙视嘲笑为无用无能。
如果腐败是人性,沉沦是宿命,那麽大魏国已经日薄西山,两只脚都踏进了棺材,司马昭丶锺会这帮人也不过接手一个烂摊子罢了。

「说说而已,各位不要真的绝望啊。虽然长远不看好,但救救急,撑过这一关还是有希望的。」
「还请郤大人指点一条明路,在下与姜大将军铭感五内!」
「不要代表别人的想法,你代表你自己。姜维什麽人我当然清楚,才愿意帮他。第一重要的,你们要掌握兵权。第二,你们不能硬来,要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第三,你们要尽快联合不满黄皓的人,但千万小心守住秘密,宁缺勿滥。运气好,你们还有一线机会拔掉黄皓,中兴季汉;运气一般,至少让汉室撑过魏军这一波。」
「兵权?为什麽……」
「你们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还以为你对抗的只是一群脑子发胀的傻学生?」

是的,学生只是表象。
操纵学生的是学生领袖,操纵学生领袖的是急於整垮姜维的黄皓,而黄皓身後是成千上万的小黄皓--成千上万的蜀汉官吏与他们到手的利益。为了自己,他们将与黄皓站在一起。

这个感觉真熟悉。
小时候,爹告诉我大魏内部分裂,官民腐败,但还没完全烂到根里去,还有许多股清流在孕育着它。
现在,我从一个从枝叶腐败到根里的中原,逃到了十几年前,还没完全烂到根里的中原。
成都的百姓大多还没受到污染。他们还没有被利欲熏心,他们还有理想。

但蜀汉也正面临一次足以亡国的分裂。那些已经腐烂的官吏以中常侍黄皓为首,在大敌当前的关键时刻竟要削弱国家防卫。
更让我难过的是,如果蜀汉的腐败持续下去,所有的现有清流终将被截断丶污染;她不再分裂,却成为下一个中原。
 
最后编辑:
LZ,现在大概写了多少字了?如果有4W字以上了,可以考虑修改着发到更大的网站去。

仍然感觉对话太多了。对话反映人物性格特征是有利的,不过,作为小说来讲,整个的框架构思更重要。尤其是历史背景的小说,很多东西都需要交代,所以,还是要考虑叙事方式的运用。另外,很多的东西虚写一笔也很有意思,就像是写意,只几笔就好,不用写得太实。这个方法在《后宫。甄嬛传》里被大量运用,可以考虑哦~~~
 
还是要考虑叙事方式的运用。另外,很多的东西虚写一笔也很有意思,就像是写意,只几笔就好,不用写得太实。
谢谢您的建议。
自己原先的构想是让读者站在第一人称主角们的立场,一同体会到故事的时空逐渐在她们眼前展开。
这样的好处是比较有代入感,能循序渐进,由点而线而面地塑造一个复杂多元的时空。
坏处是读者如果不太明白这段历史,习惯了由巨观至微观的学习方式(其实我自己也是),
或者期待作者上帝视角的定论导读,会读得辛苦迷惘些。
今后我会把更多宏观的观点融合到情节里。叙事之外,也增加主角回忆,新资讯消化的总结。
虚笔是自己不擅长的部份。 (其实今天以前我不知道有这个东西)。我也会学习更多虚笔技巧并运用。

目前四万四千字,我想等到第一部完成(大约还有八节,共约八万字),总的修改以后放到起点等小说网站去。
恳请您与网友继续指教。
 
最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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