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原創長篇歷史寓言小說 《炎興》 (完)

哦,记得小说里都说: 给我拿下,,,or 把他绑了,,,,or 还不跪下blahblah。

人物個性不同吧,諸葛瞻是堅定的理想主義者,寬容大量的好人,不好說出這麼 condescending 的台詞。
如果是鍾會應該可以的。(第二,第四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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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個性不同吧,諸葛瞻是堅定的理想主義者,寬容大量的好人,不好說出這麼 condescending 的台詞。如果是鍾會應該可以的。(第四部)


哦,那还真是好人,挺平易近人的哈,还什么都亲历亲为。 他不需要人给牵马坠蹬吧,内什么,他怎么喝茶呀,自己沏壶茶(哈哈,玩笑,勿恼)。
话说,中国古时候,是灰常讲究礼义尊卑,长幼有序的。 一个文职第一把交椅,竟然亲自拔剑杀人,可想,是很生气的,但,但,显得不“宽容大度”了,至少,不大气,没有权威性,,,不过,也对,性格嘛
 
一个文职第一把交椅,竟然亲自拔剑杀人,可想,是很生气的,但,但,显得不“宽容大度”了,至少,不大气,没有权威性,,,不过,也对,性格嘛
謝謝。現在再改弱一些:
诸葛瞻盛怒之下,几乎拔剑出鞘!先前毫不犹豫拔剑自刎,现在对儿子好歹克制了些……
 
(十九)

好一阵子没来竹林,翠绿天地竟变了色。
竹枝上挂着一串串稻穗般的小花,将朝真观外的山谷染成一片苍莽秋黄。凉风吹来,竹叶沙沙作响,竹节嘎嘎有声,落英飞舞,幽香扑面,神似一片浩渺天界仙境。

我在云台山看过一次竹子开花,那也是父亲他们最後一次聚会。
不久,红岩下的整片竹林枯黄殆尽,世上也再无竹林七贤。

「萦!妳在这里啊!」

青袍银甲丶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缩於群竹之间。小玉随诸葛瞻他们进宫去,已经整整一个昼夜。

「一个人跑来深山里弹琴?好有雅性!」笑容可掬的小玉攀着竹枝,嗅了嗅竹花,正想摘下,又收了手。

「好香丶好漂亮!朝真观的竹林从来没有今天这麽美丽!真想在这里睡一觉!」

说到做到,面有倦容的小玉躺在一地花草上,闭起双眼,吐纳着漫山竹林生命终点前的璀璨芬芳。

「原来竹子也会开花呀?」
「几十年才一次。」
「真的?我们太幸运了!萦也来躺在地上试试,好舒服!」
「嗯。」

我不想用残忍的事实损害小玉的兴致。
有人认为死亡并不残忍,与出生一样,只是生命的天然周期而已。
但我还是忍不住为这一大片竹林的死去感伤。

「萦,我有好多好多的消息要告诉妳!哈哈哈!但我又好累……」 小玉打个大呵欠。
「可以回朝真观去,睡我房里。」
「谢谢!但竹林里太漂亮,舍不得走!边说边睡吧。先说什麽呢?」
「我们能不能上前线?」
「能!哈哈哈!」
「太好了!」

如果是站着,我一定与小玉雀跃拥抱。但我们躺在地上,索性像小孩子一般,在半空里手舞足蹈。

「我们归谁指挥?姜大将军吗?」
「一言难尽,是,也不是,嘻嘻。」
「怎麽说?」
「从头说吧。昨天,我舅舅带着我们两丶三百个文臣武官浩浩荡荡地进宫,却找不到天子。」
「出宫去了?」
「呵呵,萦不了解,我们天子几十年不出宫一步的。原来他还在後宫休息,嫔妃怕圣上被吵醒怪罪,才说不知道天子的下落。我们还得等天子穿戴整齐……」
「……」

皇帝不急,急死百官。先下令发兵,再让不管事的天子盖个玺印不就好了?
但还是那一句,如果诸葛瞻真这样,就不是诸葛瞻了……

「天子听了军情,眼神左右飘忽,拿不定主意。他问群臣魏军会不会真打来,黄皓党徒异口同声,说不会打……」
「连天子都敢骗?」
「谎话说三次就有人信了,或许他们真这麽以为呢。第一个说法是,魏军集结,只是防备姜维再次北伐。」
「前线汉军有多少?」
「三丶四万吧。」
「屯个十几万大军在关中,只为了防守三丶四万人攻过来,有这麽傻的吗?」
「是啊!当时我们也这麽反驳。第二个说法是,锺会不过是耍弄嘴皮子的文官,没有军事经验,不必害怕。」
「天下大事都不知道?就五年前,司马昭发兵二十六万进攻寿春,靠锺会的诡计打败了诸葛诞和吴国援军十七丶八万人呢!什麽叫没有经验?」
「啊呀,当时萦在就好了,我们对魏国的内情了解有限,只知锺会是司马昭的心腹,就像当年我丞相外祖父过於信任马谡,眼高手低丶言过其实那一类的。」
「……锺会是言过其实,却不是『攻心为上,以德服人』的那种言过其实,他是眼低手更低的小人,在战场上不择手段,阴谋害人。」
「还有这样的人啊,不会失去军心丶民心吗?」

本想接着说:「妳们成都人太单纯了」,但开不了口。
中原是名利的天下,见到权贵,全体一跪,紧抱着大腿不放。锺会可是大红人,百官抢着巴结的对像。

「中原人太险恶了。不要学他们。」
「喔。对了,黄皓那帮人还有第三个说法:魏国即使打来,姜大将军从沓中发兵,拒险防守,以一当十,不必担心。什麽样的情况能以一当十,这麽厉害?」
「蜀道艰险,我是见识过的。许多狭窄处只能容一人行走。」
「嗯?所以黄皓他们是对的罗?」
「姜维要求成都派援军去把守阴平桥头丶阳安关口,所以他已经自觉本身兵力不够吧?」
「前线军情我们不清楚。唉,可惜我舅舅按规定,不让李主簿进宫。」
「李密是姜维的布署,大大小小的黄皓会以此攻击他吧?」
「哎呀,同是汉人,为什麽不能相信彼此呢?」
「因为姜维要杀黄皓啊,他们已经势不两立了。」
「都当好朋友不行吗?像我们这样,嗯?」

小玉在地上伸了个懒腰,侧过头朝我微笑。
父亲曾经告诉我,君子之交,还是清淡如水的好。
但我也渴望有小玉这样的好朋友……这样下去,我们会不会像黄皓那样?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谯周分享了他夜观星像的心得,再扯上玄之又玄的《易经》丶《河图》丶《洛书》……」
「用算命的玩意儿证明魏军不会打来?」
「不不不,谯老的结论是,魏军可能打来,也可能不打来;打来之後可能退去,现在不打来,以後也可能打来。」
「狗屁废话!」
「而且他说话好慢,浪费了我们好多时间。」

小玉嗤嗤笑了几声,静静看着天。
在竹林深处,穹苍是由脆绿的竹竿丶竹枝丶竹叶与金黄的竹花组成的。

「结果怎麽样?」
「群臣僵持不下,天子便要黄皓推荐一个号称全成都最灵验的巫师,深夜进宫,一共烧裂六三一十八个龟壳,连卜三卦,都说魏军不会来!他又能通灵,关老爷丶张老爷上身,也说不会来!」
「荒唐!还要问鬼巫的?」
「於是,不派廖化丶张翼镇守阴平桥头丶阳安关口两个前线重地,就这麽定论了。」
「我操你……」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小玉笑得停不住,在草地上翻来滚去,银鳞甲铿锵作响。
桓丶灵之流的天子,配上非得请示天子的老实忠臣,每个魏国人都该狂笑,但小玉笑什麽?

「小玉是不是太累了……」
「不,不,我想到好开心的事,所以才一直笑。哈哈!」
「为什麽好开心?」
「先说,萦不要因为这样影响我们的友谊,好吗?」
「好。」
「嗯。我高升了!哈哈哈哈,哇哈哈哈……」

小玉就像小女孩得到一大串糖葫芦,世间没有更幸福的事了。

「恭喜高升!升了什麽官?」
「天子说我组织群众爱国,忠义可嘉,而且他从小看我长大,很喜欢我,就封我『忠义校尉』,还送我一对宝剑丶一匹西域战马。好开心!哈哈哈哈!」
「忠义校尉?司隶校尉那样的校尉?」
「没那麽大,杂号校尉而已。但还是发财了丶变名人了,好紧张丶好开心呦!哈哈哈!」

小玉笑得坐起来了。我也坐起来,送上一个庆贺礼貌的拥抱。
伍长丶什长摇身一变,成为国家级的高级将官,能自行领兵作战。
竹花的芬芳盖过了小玉平日身上的香气;但在诸葛校尉身边,我依旧是片不起眼的绿叶。

「敢问校尉大人……」
「不不不,我们是好朋友,萦继续叫我小玉吧。」
「嗯。小玉会带兵参战吗?」
「的确有任务在身!其实升职也是为了这个,因为规定秩等千石以上才能带兵,就封个千石的小校尉了。」

呵,一千石!诸葛茂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秘书令郤正不过六百石……

「什麽任务?」
「带兵上前线支援!好紧张呦!」
「刚刚不是说不让去了吗?」
「天子信鬼巫,百官不信的很多啊。一个姓黄的尚书郎气得几乎把那巫师亲手掐死!」
「对,该杀!」

不对,杀算命的有什麽用?他再请一个不就好了。

「那时群情激愤,即使黄皓也帮我们说话。他说成都广场上这麽多百姓自发要从军报国,何不成全呢?还推荐让我带队!这就是为什麽我高升了!呵呵。」
「啊,千万不可被这奸诈小人腐蚀拉拢!昨日广场上几千人喊着『杀黄皓』,黄皓还敢留他们在成都吗?提名妳是因为大家都喜欢妳,有道是『擒贼先擒王,……献媚先献玉』!」
「嗯,有道理!总之天子下诏募兵,在太学广场,一连三日。无论募到多少,都交给我带去沓中!所以我们可以上前线了!」
「太好了!」

我不禁担心,募兵三日,能募到多少人?小玉光凭打死一个蒋胡子的勇名,有号招力吗?
昨日广场上一共只来了两千人左右,还算进北地王动员的家丁。他们也不必远走前线,与亲人生离死别。

「再说黄皓吧,有没有找到罪证法办他?」
「有!」
「太好了!」
「我舅舅手下办案神速,半夜在北门逮补了那个姓马的,抓他进宫对质!当着天子的面,他一口咬定黄皓是暴乱幕後主谋,所有煽动仇恨的口号都是黄皓教着喊的!黄公公其罪当诛!」
「太好了!杀了黄皓!」

等等,那天在茶馆第一次揍他,马胖子摆明了恨荆州人,而那时他还没有去广场当学生领袖。即使没有黄皓指使,马胖子也喊得出那些狗屁口号吧?
所以说,这马胖子本色不改,为了活命,又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
而这回他咬上了黄皓,立了大功!这还是我又饶了他一条狗命才促成的!天道昭彰!

「萦妳先别笑,黄皓没能杀成。」
「为什麽?」
「天子要对黄皓法外开恩,我舅舅率数百军臣集体反对,一定要法办黄皓!天子不从,掀桌大怒!」
「去他妈的!要我是你舅舅,当场刺死黄皓,废天子,另立新君!」
「……萦没见过我们的太子吧?」
「……连太子也废了!五子北地王上!」
「呵呵,太乱来了!哈哈哈……嗯,敢顶撞诸葛校尉?推下去斩了!哇哈哈哈!」

小玉狂笑不止,又躺倒在地上。北地王君临两川,诸葛家族一手遮天,对他们来说是欢乐的结局。
我身上流着曹操的血液,总是出些奸雄的坏主意,可别把纯洁的小玉带坏了。

「萦,天子与黄皓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在老友有难的时候不顾一切,挺身而出,这不是说明天子是个重感情的好人吗?」
「不行!法律一定要优先於人情!这是妳舅舅苦苦坚持的。」
「但不讲人情,人间不就很枯燥吗?」
「总比腐败好!」
「我们不也是好朋友吗?如果萦有什麽事,尽管来找我!我现在说话更有份量了,一定能帮妳,好不好?」
「谢谢,但我宁可被判死刑也不会做这种事。」
「为什麽?那换过来,如果我来求妳,妳也不答应吗?」

小玉露出失望的眼神。
不是每个人都当得起诸葛亮丶诸葛瞻。小玉身上也没有流着他们家的血液。

「只要不触法,我一定帮妳。」
「太好了,谢谢!」

我当得起诸葛瞻吗?不知道。
突然想起父亲一句话:「律法,是还在地上爬的凡夫俗子的颈圈。」我还弄不明白。

「然後呢?黄皓谋反作乱,就这麽算了吗?」
「没有!黄皓这时反咬我们一口,说我们组织群众携带武器上太学广场,也是叛乱!」
「我们带的只是青竹棒,而且是他们先动手的。」
「但黄皓他们引诱我舅舅承认,根据《蜀科》,只要打伤丶打死了人,不管是赤手空拳还是铜刀铁枪,都要经过审讯,决定是否有罪。这一下会牵连到好几千人。」
「小人脱罪的一贯技俩,拖人下水!」
「嗯!就在这时候,我兄长出来打圆场了!」
「诸葛茂有这麽大面子?」
「哈哈!天子是我舅舅的老丈人,我们诸葛氏的声音本来就比较大。」
「……」
「我兄长说,天子想赦免黄皓,百官又要坚守律法底线,事情闹得太大,只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让天子宣告改元丶大赦天下!」
「改元?大赦?」
「是,改元的时候可以大赦。过去有罪的丶可能有罪的,一刀勾销,全都不追究。」
「你兄长竟然帮着黄皓说话?」
「天子已经打定了主意保住黄皓,也没办法。而且大赦也帮到很多我们的人,让更多人有机会上前线。」
「也是。」
「黄皓一听我兄长的鬼主意,乐的嘴都歪了,极力美言,改元大赦就这麽定了,而且越快越好!景耀六年广场动乱这件事也就这麽算了!呵呵呵!哈哈哈!」

小玉又笑得控制不住了。
改元不是要等到新春一月吗?越快越好?

「好吧,至少我辱骂朝廷命官也没事了,晚上睡得香一点。」
「是!萦骂得真痛快!如果进宫去,说不定天子听着痛快,封萦当个『唾骂大夫』。哈哈哈!」
「……怎能可能靠骂人封大夫呢?秩千石吧?」
「我兄长就被封了!」
「他也被封了?」
「他出了这改元大赦的馊主意,黄皓当场提议,可封诸葛茂为『谏议大夫』,天子欣然采用!」
「这阉贼连你兄长也收买了?放个屁就封大夫啦?」
「放屁大夫,哈哈!好,我就这麽叫兄长吧!他在家动不动就很自豪的说:『小玉妳看我多有公德心,连放屁都刻意去後院放!』哈哈!」

小玉都笑得流眼泪了。
我父亲被封「中散大夫」,世称「嵇中散」,虽然父亲推辞不掉,世人总觉得当大夫是件很光荣的事。想不到诸葛茂那家伙一步登天……
简直是胡闹嘛!

「那你兄长有什麽职责?在天子面前耍嘴皮丶放屁?」
「唉,说到这个我就有气。」
「怎麽了?」
「黄皓和那群应声虫又在老调重弹,说起成都太学生的请愿,姜维大将军必须招回成都!前线诸军改由防御东吴的右大将军阎宇指挥。我舅舅带头反对,天子不从。」
「还换将?魏军都要打来了!」
「前面不是算命说,魏军不会打来吗?」
「唉……国家大事能这样决定吗?天子卜个卦,看要不要当司马昭乾儿子算了。」
「呵呵。於是我兄长又放第二个屁!其实这也是为什麽他被封大夫啦。」
「什麽屁?」
「兄长说姜大将军在沓中拥兵自重,一定不愿意交出兵权。请把说服姜维的任务交给他。君臣一致同意,这才封的大夫。」
「……你兄长去解除姜维的兵权?这是什麽花招?」
「嘻嘻。萦这麽聪明,一定猜得到。」

和诸葛茂谈过几次,他是不主张招回姜维的吧?
如果让诸葛茂主持这任务,只要他失败了,姜维不就不会被招回来了吗?

「连天子的命令都不办?欺君之罪?」
「魏军如果真打来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总之,这样的结局对我们最好。」
「……妳兄长一连卖了黄皓两个人情,又捞了个大官做,挺和谐的嘛。」
「呵呵呵。是啊,他的鬼主意很多!」

黄皓不愧是和稀泥的典范,诸葛茂也算半个吧。
天府之国的小朝廷任意儿戏,如何让人不悲愤绝望呢?奇怪的是,这样胡闹的朝廷里却有一群正直不阿丶有着远大理想的仁人志士。
总之,我们这些自发爱国的百姓即将跟随忠义校尉诸葛玉,上前线拒敌卫国,天府之国的种种也只能抛在身後。

「小玉,一天以来我一直在想个问题……」
「好啊,问吧。」
「昨天在广场上,我差点打死一个很讨厌的人,但是我心软,放他走了,一直觉得自己是名符其实的妇人之仁,但现在也不後悔。小玉打死那个蒋胡子的时候,心里是怎麽想的?」
「嗯,萦?」

小玉突然收起笑容,四目相觑。为什麽她的眼睛这麽大丶这麽漂亮……

「萦是我最知心的朋友,我告诉妳实话,妳千万不能说出去,好吗?」
「当然。」
「当时情况危急,蒋胡子力气大,还拿双刀,我一个不注意就可能被他砍伤砍死。好不容易抓到个反扑的机会,我瞄准後颈,全力挥刀,就是想一刀把他的头砍下来。」
「……但小玉的刀势不是收住了吗?」
「刀背砍不了头。刀势会自然收在那里,也就顺便做个样子,看起来手下留情而已。」
「这样啊……」

原来小玉不是天生纯洁,只是选择纯洁……
即使如此,我尊重丶也喜欢她的选择。

「呼!说出来心情好多了!拜托,这是我最大的秘密,千万不要说出去!」
「当然。哪天我有了最大的秘密,就来交换。」
「好啊!哈哈!」

我有什麽秘密?除了……

「小玉,你兄长他……和妳没有血缘关系,对不对?」
「没有。」
「但你们同居於一个屋檐下,没人说什麽闲话吗?」
「呵呵。多了!萦也听见了谣言吗?但真的没什麽,为了省点钱而已。他很正派的!」

小玉笑了笑,却不是她一贯那种纯洁的笑,而是诸葛茂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笑。
或许小玉还有一个秘密,还是别交换了吧。
 
(二十)

小玉在厢房睡了,刚走出院子,却见到诸葛茂一身大红行头,手上提了个五彩绣花布袋,乐滋滋地走进朝真观。
昨日他在广场又救了我一次……难道他与小玉一样,也是专程来看我的吗?

「嵇姑娘!」
「谏议大夫诸葛大人!」
「啊,姑娘晓得啦?」

诸葛茂再三拱手,官场上的恶心把戏学得可真快。

「免礼。另一位新任诸葛大人告诉我了。」
「这麽快。其实谏议大夫没权力的,叫着好听而已。还怕被人瞧不起呢。」
「就是。上次听一个秘书台的书佐小吏说,季汉朝廷在黄公公的运作下,千石大官随意封,百石小吏满街走。想不到眨个眼,鸡犬升天,小吏飞上枝头了?」
「姑娘就别取笑我了。」
「怎麽这样胡来?劳苦功高丶遵法守纪的志士仁人看到你们这些暴发户,如何愿意再为国家效力?」
「对对。惭愧惭愧。」

哼。果然学会了祖师黄皓的和稀泥绝招。

「嘴上道歉,心里不知道在想什麽。」
「真的惭愧。不过姑娘不必老把人往坏的地方想嘛。随俗些,多点成全信任,少些鄙视猜忌。」
「……好吧。大夫大人。」
「哈哈。跟着尚弟叫我茂子哥就可以了。」
「那多肉麻,叫你邓茂吧!」
「姑娘不愿意人家提起妳的过去,将心比心一下好不好?」

诸葛茂来成都之前,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呢?

「怕我对你不利吗?」
「也算吧。一直揭发我做什麽呢?让我被当成魏国奸细抓起来?」
「呵呵,好啊。」
「……那我也举报姑娘,陪着坐牢行不?」

陪他?诸葛茂言语轻佻,讨厌。

「在牢房继续揭发你?也可以啊?」
「呵呵。对姑娘说句心里话,我们在两个国家生活过,能用两种视野看天下,真是有福气。」
「怎麽说?」
「如果只站在一个国家的立场,忠君爱国丶杀敌报国是天经地义。本国同胞都是英雄,敌国的军民都是该死恶贼。但我们不同。我们能把同胞与敌人拆成很多种来看,判断孰优孰劣,决定喜好憎恶。」
「这我同意。以前总喊你们蜀贼。现在蜀贼分成两种,我很喜欢一些,却非常讨厌另一些。」
「呵呵,看得出来。」
「譬如讨厌你这样油嘴滑舌的!」

嵇萦,为什麽妳一张嘴就这麽贱呢,妳不是真那麽讨厌他,却一直在伤害他丶把他推走……为什麽?

「好好。但我却佩服姑娘胆子大!黄皓是千万贪官後台的後台,谯周又是季汉第一大儒与第一大糊涂;姑娘在皇宫前面,当着几千人破口大骂这两位,污言秽语却又句句命中要害,真是大快人心!我有姑娘这样的胆识与洞见就好了,或许能让天子精明些。」
「你是谏议大夫,必须狠狠的骂他。」
「我胆子小,只敢拐着弯说。」
「不,你诸……诸葛茂也很勇敢啊,几千人面前又救尚弟丶又救我,谢谢你……」
「咦?这句话不像是嵇姑娘会说的呀?」

该死,我的脸好烫!

「那,你来……来朝真观,就是要告诉我这丶这件事?」
「什麽事?」
「你升官的事呀?」

「嗯?」诸葛茂歪着头。

「啊哈哈,姑娘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是来向家母辞行的。」

可恶,为什麽这麽残忍地打击我……

「那不打扰你了……」
「姑娘见过家母吗?」
「不知道。」
「是,她的身份在朝真观是秘密。而且她常去青城山闭关。」
「成都西边一百里丶你舅舅厅堂里挂着的青城山?」
「对!姑娘去过吗?」
「没。」
「好,下次我带姑娘去,山路有些崎岖难行,但那份幽深恬静姑娘一定会喜欢。」

这是在约我出去踏青?该不该矜持一下?怎麽办?哎呀……

「好啊。但赶得及在出兵之前去吗?」
「呦,我全忘了!」
「那等我们安全回来再说吧。」
「嗯,嗯嗯。」
「说定?」
「嗯嗯嗯。」

诸葛茂捣药似地点头。这是在敷衍我嘛。

「姑娘要不要一起来,与家母见个面?妳知晓许多天下大事,又有许多独到的想法,家母一定会喜欢妳的。」

见她母亲?这又是在暗示我吗?怎麽办?

「这麽快呀?」

「嗯?」

「啊哈哈,哈哈。一日不见,姑娘嘴巴嘴功又见增进,占了我便宜了!」
「……」
「人生萍水相逢嘛,同住一座道观两个月,也是缘份,呃,道教好像不讲缘份……总之,没介绍也说不过去。」

诸葛茂一热一冷的,故意捉弄我吗?
他有什麽想法,为什麽不说明白呢?我的心一直吊在那里……

咦?诸葛茂去哪了?
啊,在供养箱那里。

诸葛茂打开绣花袋子,掏出一串一串的五铢钱往箱里放。出手很大方嘛。

「诸葛茂,你做什麽?」
「做功德。嗯?我老是混淆佛道……就捐钱嘛。」
「喔,是令堂的生活费。」
「生病受伤的都到朝真观来,药从哪来呢?都是靠道民乐捐的。还供养了姑娘在朝真观的吃住用呢,快感谢我吧?」
「呦,我欠你多少?全还给你!」
「呵呵,不欠。我一个小吏,哪供得起姑娘那间单人厢房?」

诸葛茂边说边掏钱,袋子里还鼓鼓的。

「全捐啦?」
「是,所有的积蓄都在这袋子里。一半给朝真观,另一半用募兵买粮。」
「学习姜大将军,随手花尽朝廷俸禄?但你不是找他麻烦去的吗?」
「呵呵。这事成功了,我大概被魏军杀掉;失败了,我被姜大将军杀掉。总之是用不到钱了。」
「你不想让姜大将军被招回来,对不对?」
「喂喂,姑娘千万不要听信谣言!」 诸葛茂压低了声,「等出了城再谈这个。」
「好好。」

诸葛茂真够意思,为了帮姜维,不让黄皓起疑,把自己的钱都捐了,展现「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

「唉,即使不被杀掉,也会被朝廷通缉吧。总之是回不来了,留着钱也没用,只求不连累家人。如果先一步改回原姓氏,宣告断绝关系,连坐法就管不着了吧?……」
「不会啦,你是为了国家好,不会判刑的。」
「回不了家也没什麽,就流浪吧。中原真的这麽差吗?洛阳好不好?」
「流浪去洛阳?很难吧,你钱都捐光了,当乞丐?」
「没有什麽小道观丶寺院,让旅人暂住的吗?」
「有,收门票!」
「街头写春联?」
「给管事的塞钱!」
「当个小文吏糊口?」
「走关系!别想了。你们成都人太笨……太善良,很容易相信陌生人,被骗丶被整死了都不知道为什麽。黄皓广结善缘,在天府之国是大魔头,在中原他还会给欺负的。那里同僚间勾心斗角,嫉妒比自己好的,瞧不起比自己差的,高官内斗失势,随便安个贪污丶不孝的罪名杀了。」
「嗯,看来中原是『生於忧患』,我们却快『死於安乐』了。」
「呵呵。司马昭丶锺会心狠手辣,换他们当卫将军,还轮得到黄皓呼风唤雨吗?天子敢造反?一枪刺在车下,轮子压过去。」
「……那乡下地方会不会好点?我老家陇西狄道,乡亲应该比较友善吧。」
「哈,你家乡的人不是全被姜维抓回益州了吗?」
「啊……对对对!」

诸葛茂难为情地搔头。怎麽连这个都忘了?

「後来邓艾引进胡人移民。你回狄道,连他们说的话都听不懂了。」
「那就随便流浪吧。姑娘有经验,向妳请教去哪里好了。」
「我们一起流浪吧,彼此有个照应。」
「……哈哈,姑娘又说笑了!」
「……你!你以为我想和你流浪啊,我只是可怜你!你就是跪下求我,我也不和你去!」

诸葛茂这混蛋!我不能忍受他一次次的伤害!我要弄明白!

「诸葛茂你说,你……和小玉有什麽瓜葛?」
「嗯?我那半房契已经归她了,与我无关。」
「那,你们以前这样住在一起,会不会有什麽……」
「有什麽?」
「小玉这麽迷人。」
「哦,这个啊。三姑六婆来说亲,男人半夜鬼叫骚扰丶爬上树偷窥睡觉洗澡丶情书塞进窗缝丶给拒绝了闹上吊,常有的事。习惯了。哈哈。」
「……切,成都人就这麽点出息。」
「呵呵,一旦爱上了就无法自拔了嘛。」
「你很有经验啊?」
「这是个人隐私,不好谈。」

诸葛尚不是说他没交过女朋友吗?难道真的和小玉……

「……你觉得小玉漂亮吗?」
「何止漂亮,天仙下凡呢。女孩子该有的性格长处都在她身上,外加上男孩子的能打!每次有人说上苍公平,我就忍住笑。」
「那你是不是很喜欢小玉?」
「当然。但很少兄长不喜欢妹妹吧。」
「不是那种喜欢。譬如说,你看见小玉,会不会一颗心上蹦下跳呀?」
「姑娘今天真风趣,小玉是我妹妹,我保护她丶照顾她都来不及,怎麽敢想别的?」
「真没想过别的?」
「呃……不!没有!姑娘妳这是做什麽……引诱好人犯罪吗?」
「只是问问你嘛。」
「我……啊呀,小玉那种女孩子我不喜欢的。呵呵。讲这个多难为情。不说了好吗?」
「小玉是哪种的女孩子?」
「就是妹妹嘛。再说下去就是诋毁小玉了,不是兄长该做的事。拜托妳别问了……」
「所以你不喜欢妹妹,喜欢姐姐?」
「或许吧。不不,什麽跟什麽了,姐姐不也是亲人?」

原来诸葛茂喜欢姐姐?
我也有弟弟延祖,我从小打他骂他,原来诸葛茂喜欢给人打骂?现在试试看。

「诸葛茂?」
「啊呀好疼!为什麽掐我手?」
「你!你鼓动三寸不烂之舌,站到了黄皓党徒那边去,混了个大官做,穿成这副德性,春风得意嘛?」
「别挖苦我了,形势所逼而已。後面肯定有很多人恨我的。」
「靠你的油腔滑调,放两个屁就化解了。」
「姑娘妳……」

诸葛茂皱起眉,不再嘻皮笑脸,直盯着我看。
有效了吗?他爱上我了吗?真有人这麽欠揍?

「姑娘,看在妳是小玉的好朋友,我给妳一个良心的建议。胆子大很好,见义勇为丶肯出头我佩服,琴弹得好更是景仰。但许多事情都有隐情的,逞一时口舌之快,容易骂到不该骂的,伤到不该伤的。人的忍耐都有个限度。」
「哦。我伤到你的心啦?你忍不下去啦?」
「不是不是。我该骂,我活该,一切都是自找的。姑娘不要管我怎麽想了。朋友的善意提醒,听不听随便啦。」
「朋友的提醒。」

「对。啊,没了。」诸葛茂终於把袋子捐空,如释重负地笑了。

他真奇怪,前一刻变脸,後一刻竟没事一样。究竟是变脸是装的,还是後面那笑容是装的?
他说把我当朋友,那不是非常明白了吗?为什麽我还心存幻想呢?嵇萦妳是怎麽了?

「随便说说,别放在心上。怎麽,要不要一起去见家母?我向她提过妳,她很想认识妳。」

死诸葛茂,为什麽反覆玩弄我的感情?
我再也不理诸葛茂了!
我不去!
……

在朝真观住了两个月,还真没见过诸葛丞相的女儿,诸葛果。
诸葛茂说她快五十了吧?真是风采不减,驻颜有术,倒像诸葛茂的大姐呢--青莲般白里透红的脸,风韵优雅的眼神,从容自信的浅笑,白鹤氅丶白羽扇,一举一动吐露着端庄典雅……常年修道竟有这等奇效?为什麽我父亲在竹林隐居了二十年,看上去却只有沧桑与乾瘪呢?早劝他不要多服五石散……

「娘,这位便是我上次提起的嵇姑娘。」
「诸葛……夫人。」
「呃,我娘十七岁修道至今,没成过亲。」
「对不起!那,那叫什麽好?姨?大姐?」
「呵呵。叫夫人没关系的。」

诸葛果柔和的眼神端祥着我,丝毫不叫人难堪。

「姑娘远自千里而来,希望妳喜欢成都。」
「是,我非常喜欢成都,这里比中原好上千百倍,感谢诸葛丞相丶卫将军与一班仁人志士多年的努力经营。」
「客气。」
「过几天我就要和小玉上前线,为保卫天府之国打仗去了。」
「感谢。放弃自己的故乡,真不容易。」
「夫……人什麽意思?」
「人总是心向祖国故土的,毕竟那里有家人朋友,也有儿时的回忆。童年这一关这是最难克服的。」
「那诸……茂子以前不也是……」
「那时全狄道的人都给搬来了嘛。呵呵。」
「姑娘的过去,中原的种种,我听说了。姑娘果敢坚强,了解自己真正想要什麽,走出特立独行的人生,非常不容易。」
「夫人过奖了。我的童年就是和家父在云台山。现在他被司马昭害了,司马昭在哪里,我就不在哪里。」
「原来如此。但有一天姑娘或许会明白,司马昭丶锺会不只是两个人而已,他们是人类,千秋万代的人类。」
「什麽意思?对不起,我很笨。」
「姑娘一点也不笨。只是因为家里的特殊情况,还没往那上面想。很快妳就会想通的。」

诸葛丞相的女儿说话真是玄啊,好似云游高士泄露天机一般。其实父亲说话也是藏头不露尾的,但至少我还听得懂。
父亲隐居二十年,诸葛夫人修道三十年,多了十年功力丶十年人生经验,更加深不可测。
诸葛果是个道姑,如果喜爱道家的父亲活着,一定很想与她切磋。或许让我代替父亲说几句……

「娘,说正经的。现在季汉内部腐败日深,百姓间不能团结,外又有强敌压境,援军还派不出手,真正到了『益州疲弊,危急存亡之秋』。娘不如毅然出山,力挽狂澜,像外祖父当年出茅芦那样,继续救万民於水火,为万世女杰之典范。怎麽样?」
「呵呵。茂子这话我好像在哪听过啊?」
「是。但忍不住再说一遍。」
「娘这次换个说法吧。茂子知道太虚吗?」
「知道!太虚就是『道可道,非常道』的道,太虚就是一切!我们都是太虚的一部份。」
「嗯。太虚包括了我们的过去与未来,对不对?」
「是!」
「太虚也包括了我们一切的选择,对不对?」
「是!」
「所以说,太虚包括了我们过去与将来的一切选择,对不对?」
「嗯……是!」
「好。那今天娘面临一个选择,一个是继续隐居,不闻不问,另一个是毅然出山,力挽狂澜,是不是?」
「是。」
「那太虚已经包括了这两个选择造成的两个不同将来,对不对?」
「呃,是的。」
「那麽太虚里面的这一个娘隐居,另一个娘却出山了。对不对?」
「呃,是吧?或者还有一个云游四方丶一个功德圆满丶羽化飞升什麽的。」
「嗯,茂子这就懂了。所以这一个娘选择继续隐居,就别劝我做另一个娘的事了。其他的娘你自行想像。你想得出来,就是太虚的一部份,这个娘就存在。」
「好吧……」

这……这没道理啊!

「夫人等等!我有句话说。」
「请说。」
「想像出来就存在,这怎麽可能呢?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想像力,而平白生出一个世界吧?」
「嗯,那是哪一步出错了呢?」
「就说太虚没那麽伟大神奇吧。」
「咦?令尊……对不起啊提一次,嵇中散不是喜欢老庄的吗?」
「他喜欢,不代表我喜欢。有道理的才喜欢。」
「嗯。我就说姑娘很不容易。常人很难突破自己父母与导师的思想范围。」
「谢谢……我只想说,如果我们只有一个天下,那麽夫人继续隐居,也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嗯,可以。」
「那麽夫人有才智力量,为什麽不用呢?」
「这个问题也可以问姑娘。令尊有才智力量,为什麽选择隐居,而不与朝廷合作呢?」
「因为……因为家父不喜欢那个世道,用一生逃避它。再说就算出仕了,浩浩中原如此,一个人也改变不了什麽,只求不让中原改变他。」

诸葛果浅笑不答。
父亲如果出仕,他这麽聪明,或许能改变很多事情吧,只是他选择逃避。
同理,茂子的娘应该也有这个能力。只是她也选择逃避。

「娘,这就不对了。不喜欢这个世道,应该挺身而出去改变它。就像嵇姑娘路见不平,张嘴就骂。每一个人都能改变点什麽。加起来就能改变很多事情了。」
「茂子说得好。但隐居真的就不能改变什麽吗?嵇大夫的思想我们不都知道了?再说,朝真观给人疗伤丶治病丶做法事,提供信徒肉体与心灵的寄托,不也作出贡献?」
「不不,夫人,这种贡献能做的人很多。夫人是家父那一类人,有能力改变很多事情。」
「姑娘第一次见我,就看出来这些?」
「至少点化一下卫将军吧。他太理想化了。」
「呵呵。你们年轻人真聪明。但舍弟在乎的不是这一代人的事情。而且现在再说这些,一切都迟了。不是吗?」
「不迟!眼看着要亡国了,难道无所谓?那可是令尊那一代人辛苦建立的基业呀!」
「基业,是兴衰更替的朝代国家,也是文明世代间传承不息丶发扬蹈厉的思想。如果只能保护一个,保护後者是不是比较重要?」
「为什麽只能保护一个?」
「呃,就说昨日卫将军率文武百官入宫吧。如果他发起狠来,斩黄皓,逼着天子发兵,反而毁了他坚持的法治信念。」
「但我不能眼看好人被坏人欺负!」
「坏人利己,好人利他,看来被坏人欺负这是好人的宿命,是不是?」
「不行!这世间还有没有天理?」
「有,坏人逼着好人的後代当坏人,但好人也会把坏人的後代感化成好人。让舍弟做他想做的事吧。如果他与後人做得好。几千年後,天下就到处都是好人了。」

诸葛果真这麽厉害,能看透百代千年的演进规律?
会不会哪天,到处都是司马昭和锺会那样的人呢?

「嵇姑娘,有些话对私下妳说,好吗?」
「哦?好。」
「茂子,娘要回青城山住几个月,妳帮娘打点一下。娘带嵇姑娘出去聊聊,天黑前回来。」
「好的。」

诸葛果领我走出朝真观,远望一片繁花似锦的竹林,落日的馀晖洒在千万竹枝的顶颠。

「常听见竹林里传来琴声,是姑娘吗?」
「啊,不好意思,打搅了。」
「一个女人家琴剑飘零,又嫉恶如仇丶聪颖灵慧。再说一次,真不容易啊。」
「是吗?谢谢……」
「妳还年轻,很多事以後必定能想明白。例如,国家兴亡究竟是什麽?」
「……什麽意思?」
「世人多关心利禄功名丶军国盛衰,而隐者往往能看透这些表象。」
「隐者在乎什麽?是不是……文明世代间传发扬的思想?」
「嗯,姑娘悟性高,这是一个。」诸葛果摇了摇羽扇。「那麽我请托姑娘两件事,可以吗?」
「当然!」

隐居高人,诸葛丞相的女儿有求於我?真是荣幸……

「先说小玉。小玉以前没有女性朋友,姑娘是她头一个丶也可能是最後一个闺中密友。姑娘可知道原因?」
「嗯,不想当绿叶陪衬吧。呵呵。」

就像一片青竹林,分不出红绿美丑就好了。
诸葛果年轻的时候也是大美人吧。她没有小玉那样令人惊艳,却更耐看,更有内涵。

「姑娘真坦率,这是一个。而且女孩像我们这样,靠自己思想的很少,之中会武艺丶能打败男人的更少。」
「喔。」
「姑娘应该注意到了,小玉这孩子不想长大,只把妳当姐姐看。但上了战场,近了权术,双手要沾染无辜的鲜血,良心要承受罪恶的煎熬。请姑娘帮着开导她。」
「我没有经验,怎麽做呢?」
「做一个好姐姐罗。」

惨了,又不能打骂小玉……

「再说茂子。我们都是女人家,心里很明白,就直说了啊。」
「好。」

难道是要作主婚事?好紧张,手心流汗了,怎麽办?

「姑娘发现了吗?茂子有些往事,他很努力地埋藏。」
「夫人知道是什麽吗?」
「没问过,但猜得出一二。姑娘和他背景相似,有许多共同话题,或许他以後会告诉妳。」
「好……我问问他,告诉夫人。」
「不是这个意思,了解他的过去,不如明白他的将来。」
「嗯?夫人指的是……」
「就说两国之间的事吧。茂子有没有向妳问起魏国?」
「……有。」
「姑娘想不想回魏国?」
「一点也不想。」
「妳一定要明白地让他知道。」
「啊?」
「多说了不好,剩下的姑娘自行体会吧。只要记得,凡事善解,凡事包容。看出人的过错很容易,原谅才是成长的开始。」

诸葛果说话好深奥。是我思想太简单了……

「再说男女的事吧。茂子极力避免谈感情,是不是?」
「没错。」
「虽然身为母亲,我还是要劝姑娘……」

要采取主动?不行啊,我的个性不是那样……

「我们家茂子不是值得姑娘托付的人。」
「啊?夫人怎麽……我们之间没有……」
「呵呵,姨是过来人,从姑娘的眼神动作都看得出来。」
「为什麽不值得……」
「母亲的直觉。茂子是个有原则的人,不比我那老实的弟弟差劲,只是出身不同丶方法各异。而且我看他应该已经有心上人了,才一直避谈感情,也是怕伤害到女方。」

原来是这样……
难怪诸葛茂一直装傻,原来他真的对我没感觉。为什麽还一直玩弄我?为什麽要抱我,为什麽要救我,好过份丶好可恶……

「呜……」

我抱着诸葛果哭了,白鹤氅上散发着催泪的幽雅薰香。

「姑娘很聪明,这件事一定会过去的。放茂子追求他的幸福吧,妳追求妳的。」

诸葛茂有他的幸福……

「哇哇哇……」

「姑娘真是性情中人。嗯,姨现在明白,当年先父看见天水姜伯约是什麽感觉了。这样吧,等战事结束,姑娘就随姨在青城山丶朝真观修道,姨把平生所学都传授给妳,好不好?」
「终身不嫁吗?」
「对。」

「哇哇哇哇哇……」

「当年姨也是妳这个年纪入观。这里思想开放自由,随妳大骂老庄丶痛斥儒法,平日里往来的尽是仙风道骨的高人异士,像妳父亲那样的人。来,这里有个锦囊,等会儿回去姨写几个字,给妳带在身上。如果对人生绝望了,走不下去了,让这个锦囊提醒妳,还有姨这一路走。嗯?」

羽扇轻轻拍在背上,她好慈祥丶心里好舒坦。
从云台山到青城山,难道我天生是竹林里隐居修道的命吗?
 
'
怎么会这样呢,,,,,sad,,,,
 
新做好一張地形圖,以劍閣為中心,包括第一部反覆提到的地名,沓中,江油,陽安關口,陰平橋頭等。其餘地圖的連結在一樓。
讀者應該可以自行想像,第一部最後一段,主角們從成都,經過江油,劍閣,陰平橋頭到沓中的路線。
yanxing_map_03.jpg
 
最后编辑:
新做好一張地形圖,以劍閣為中心,包括第一部反覆提到的地名,沓中,江油,陽安關口,陰平橋頭等。
讀者應該可以自行想像,第一部最後一段,主角們從成都,經過江油,劍閣,陰平橋頭到沓中的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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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有意思!
 
更正:成都到沓中超過一千里,正常行軍速度差不多要一個多月 (一天走約五十里,平地快些,山道慢些)。
而歷史上魏軍攻來是八月的事,若要吻合歷史,時間就太緊湊。
現在把成都太學廣場群眾動亂事件提前十天發生 (由七月二十四日提前到七月十四日),
行軍一個月到沓中,還是八月中旬,趕上戰事之前還可以喘口氣,認識一下新角色,調整一下節奏。
原文已經改了三個地方,或許有其他地方還沒改到,歡迎讀者挑錯,謝謝。
 
最后编辑:
(跋)

城门楼吊上了春节的红灯笼,迎风摇晃;皇宫外墙悬着丝带彩球,炫目铺张。宫门两边是字比人大的庆语,右边是「炎汉千秋」,左边是「兴腾万载」。官府的铸币匠们日夜不休,熔旧铸新,熔的都是一文小钱,新造的却是值五百的大钱。在成都两个月,什麽都贵了。

除了即将被释放的囚犯家人,成都人脸上并没有洋溢着欢乐。广场动乱造成数百人死伤,市街上看得见出殡的队伍,听得见家属的号泣。

小玉本以为募兵三日太短,但到了第三日午後,已几乎没有新人报到。我们号称三千精兵,实际两千八百,其中有作战经验丶经过军事训练的只占一半。比照姜维在前线的的三丶四万兵力,对抗魏军集结在长安的十几万大军,这点援军似乎是杯水舆薪。

好歹这两千八百人都是视死如归丶战意高昂的壮士。李密说,这时候成都竟然还有这麽多人自告奋勇,已经非常令人满意了。而更令我们感动的,是一百多个年轻太学生也响应了募兵。他们有些自幼学习兵法,是国家未来的大将栋梁──如果他们能活着回来。

那麽留在成都的,多数是爱命多於爱国的吧。他们爱护自己的性命,我们却要卖命保护他们,保护黄公公广结善缘,保护季汉天子相信谯周与鬼巫。

景耀六年七月二十清晓,木牛驮粮饷,流马载兵器,以大将军主簿李密为向导,三千军士家属的欢送中踏上征途。

巴蜀道路不似中原四通八达,从蜀郡成都到阴平沓中只有一条主官道。

首先,我们顺龙泉山北上,夜宿广汉雒城。从城墙的规模看,这里曾经是个繁荣的大城。小玉说,五十年前季汉昭烈帝刘备进攻益州牧刘璋,刘璋儿子死守雒城,双方都赔上了许多精兵强将。靖侯「凤雏」庞统就是在攻城时头中流箭而死。一年後城破,饿殍枕藉,十室五空,此後雒城再也没有恢复往日的昌盛。

李密却有不同的解释。他说刘璋本与土豪富户共治巴蜀,而季汉四相与士人共治,土豪分散各地,士人集中国都,成都一城独秀,外地城乡自然没落。

龙泉山呈南北走向,过了雒城,山势转向西北,渐趋缓和。官道翻山而过,山口上设有一座绵竹关,也是天府之国千里沃野的门户。其实这里算不上天险。即使不走官道,穿林爬山,也只须一个时辰就翻过山去了。

过了绵竹关没看到树林,眼前却是广大辽阔的芒草坡,许多不知名的小黑鸟栖息在芒草尖上。刘备攻刘璋的时候,数万大军就屯驻於此,把树都砍光了。根据北伐汉军习俗,我们参拜了当年战死的将士坟冢丶包括庞统军师的墓。诸葛茂说庞统的儿子和我一样,非常鄙视黄皓丶陈祗这帮人,因此受到排挤,外调去涪陵做太守,去年过世。

出了绵竹,下一个落脚处是涪城,也是我们最後的补给机会。二十年前,恭侯大司马蒋琬以涪城为益州的军事基地,计画以水路北伐魏国,但遭到群臣反对,至死也未能实现,後来蒋琬就葬在涪城西山上。时至今日,涪城依然是巴蜀的军事重镇,聚集了兵器工匠,我们添购了百来枝铁钺戟丶铜镡铁铩,都是百炼钢好货。

我嫌连弩装填起来太罗嗦,便用剩下的积蓄买了十二口「祝融飞刀」。铁匠说当年南蛮土豪孟获娶了个蛮族女子,名唤「祝融夫人」;她就善使这样的飞刀。飞刀不靠筋力而凭技巧,百步外一刀便可封人咽喉,平日只须藏在袖里,没事就拿大树练刀。如果早有这玩意儿,不就能在广场上取了阉贼的小命?可惜!

诸葛茂听了,竟还废话什麽「宦官也是正当职业」,讨人厌……

小玉没为自己购置兵器,她有天子御赐的双股鸳鸯剑,鸳剑比鸯剑长几寸,均是弯而不折丶吹发即断的上品。小玉让我试试,比环首铁刀还沉,她挥舞起来却是轻松自如,虎虎生风。小玉还带上了蒋胡子霸气的丈八槊矛。她说想找个机会,把这兵器还给蒋胡子的父亲丶武兴督蒋舒,冰释嫌隙误会。既然知道小玉的秘密,我也支持她这样做。至少能让她少些罪恶感吧。

涪城之後官道渐窄,人烟稀少,没有城里的馆舍下榻,夜里就扎营野外睡帐篷。我嫌热丶嫌军士齁声吵,常睡在外面,仰望星月天河,听虫鸣入眠。诸葛茂有时也睡不着,一个坐在营边发呆。管他在想什麽女孩子呢,哼。後来山路走得累了,吃完粥饭倒头就睡,再睁开眼已是天明。

涪城原本下一站是梓潼,但旅人说那一带连日大雨,泥石松动,怕出意外,临时改走小路左儋道,经过江油。江油城守将就是益州马胖子的父亲都尉马邈。马胖子本应因煽动群众暴乱问罪,却因为改元大赦而不被追究。我怕他因为儿子被打了而怀恨在心,私下坑害我们,拉着小玉整晚不睡,好在一夜无事。马邈接待我们三千人唯唯诺诺,丝毫没有「外来人滚回去」的狂妄嚣张。

李密说,如果真不放心,换下马邈最好的办法是让诸葛瞻上表,废除江油城的守备。这小城的作用反正不大,只是扼守一条据说能通往沓中的阴平小道。这小道是後汉为了防范西边羌人修建的备道。但季汉与羌人融洽和睦,阴平小道失修荒废了数十年,多处桥梁崩陷,早已不能通行。

从江油城再往东北,山路渐多,愈行愈高。又走了两日,左边群山间突出一座耸峙云端的高峰,山势陡峭,悬崖围绕。小玉说这是摩天岭,终年云雾缭绕。成都的孩子们都相信摩天岭上住着仙人,还说青城山一些老道士都选在摩天岭羽化飞升。

从摩天岭再向东北,又接回主官道金牛道,通往巴蜀到汉中的第一要冲剑阁。这是一段连绵三十里的山道,突兀峥嵘的直立山壁有数十丈高,缺少落脚之处,只有简陋的悬空栈道。季汉在峭壁最窄的地方砌石为墙,建立了一座关城,就是剑门关。

三千人马走上栈道,木板吱吱作响,似乎随时要整段崩垮,将人车就抛下林木茂密的深谷。为了安全,我们还要加大军士之间的距离。我们全军只有十几匹战马,包括小玉受天子赏赐丶赤毛黑鬃的西域宝马,都得用黑布蒙眼才愿意走上栈道。

在剑门关的那一夜正好是八月初一改元。军士们一大清早砍了些竹子,放在碳火上烤,竹节爆裂了砰砰作响,几个太学生发表炎汉复兴的愿望,就当是庆祝了。

过了剑阁栈道,是蜿蜒百里的宽阔河谷,分布着杂草丛生的荒田,还有座废弃不用的关城。李密说这块地方叫汉寿,关城叫葭萌关。十几年前曾是敬侯大将军费禕屯驻全军的基地;後来费大将军被魏国降将郭循刺杀,一度荒废。五年前,大将军姜维又命将军胡济屯兵汉寿,但去年姜大将军远去沓中屯田,胡济这一支军队也被卫将军诸葛瞻等上表,调回南方屯田了。

从汉寿溯西汉水北上,经过阳安关口,便可前往汉中。但我们不去汉中,而是转向西行,溯白水而上,过阴平桥。这几日暴雨不断,山路泥泞,还有几处土石坍方。老经验的军士们早准备了铁铲,身强体壮的与小玉在前面开道,我们这些没体力的,就躲在岩盘稳固的密林里搭帐设营,保护乾柴,升火造饭。李密送我一大张蜡纸,保护父亲的瑶琴不被浸湿。我也把诸葛果巴掌大小的罗绮香囊包在里面。原来小玉与诸葛茂也各得了一个锦囊,都是慈母的心意吧?里面不知是否也有字条。

连日阴雨,过阴平桥的那日,桥下的白水浊浪滔天,汹涌的江水在狭窄的山谷间激荡回旋,震耳欲聋。几个小兵推着木牛追着玩,竟推了下山谷去,多少人的粮食瞬间淹没在万顷波涛中。李密坚持依军法重罚树威信,但小玉不忍心。诸葛茂出面说,反正前几日才改元,就当是记不清楚日子,记帐在改元那天上赦免好了。几个大男人跪着哭啊,几乎要抱上小玉的腿了,一个个誓言死战报恩。我当时只想,如果是诸葛丞相会怎麽做?

过了阴平桥,直行向西是阴平,右转向北是沓中。沓中是岷山丶迭山之间数百里的深谷,清凉舒爽,群山高处已经沾染了一块块早秋的鲜黄。这几日艳阳高照,白水映着青天,清纯洁净;徐风吹动微波细浪,飘向水边缤纷的野花;几尾野雀站上古树梢,清脆细语。远远望见数万汉军屯田的成果──山坡上金黄的麦浪波波相连,一年的耕耘终将收获。

李密说明天就能见到姜维。一千里路,走了快一个月。

汉景耀六年,炎兴元年,我成为一个汉人,走向战场,对抗祖国,挑战本性,赌上生命,为了延续美好的人间,也为了自在地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活出了父亲的的梦想,他在天之灵一定会高兴的吧。

《炎兴》第一部.天府之国 完
 
最后编辑:
第一部結束!感謝各位讀者的支持與意見。
歡迎發表感想心得,提供改進意見,對日後劇情的願望也十分歡迎,盡量採用。:D

第二部開始之前會暫停連載一陣子,因為接下來的故事連貫性強,人物劇情必須一起企畫,比較費時間。
謝謝各位耐心等待。
 
最后编辑:
wow,顶。

嗯,都不说话了,闷头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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