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星期日早上女芭蕾舞演员醒来时,看见几缕阳光已经透过浅蓝色窗帘的缝隙,倾斜地照了进来,落在厚厚的棉被上。窗户下漆成淡黄色的暖气铁皮咕嘟咕嘟地响了几下水声,随后又沉寂了。屋子的气温偏低,空气里带着一股潮湿和阴冷,虽然有暖气但是这个冬天的暖气总是供暖不足,让窗户上结满了冰花。一些冰花被融化后落到窗户底部,在底部的窗棂上结成了一层厚厚的透明的冰。她蜷缩在被子底下有点儿不太想起床,从被窝里钻出来的那一瞬间总是很冷。她觉得脚有点儿凉,发现被子的一侧掉到了床下,脚头上出现了一个漏洞向里透着风。她向着床里面转动身子,把落到床下的被子卷了上来,随后把腿翘起来,让被子落到脚下。她把身子重新转回到原位,腿伸直,让被子重新严严实实地裹在身上。窗台上放着一盆紫白黄三色堇,深绿色的锯齿状茎叶被阳光照射的部分显得有些翠绿和透明。这盆三色堇在春夏秋三季都放在室外的阳台上,只有冬天她才把它搬入室内。自从搬入室内的那天起,三色堇就不再开花,不再生长了。
她躺在床上,想着昨晚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刻。昨天跟他在出去游玩和在家里吃饭时,他们聊了很长时间,现在她对他更了解了。她知道他父亲是中央芭蕾舞团的团长,年轻的时候是学戏剧艺术的,在抗战时曾在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工作过,得到周恩来的信任,在成立芭蕾舞团时被周总理点名调到芭蕾舞团做团长。他能在中苏之间交恶,相互之间已经基本停止文化交流项目的时候来莫斯科,也是因为他父亲想培养他,让他学习《卡门》后回国去能够肩负起排练整出《卡门》的重任。而他,出于对苏联芭蕾舞艺术的倾慕和景仰,也毫不犹豫地在中苏交恶的时候来到了莫斯科。
虽然昨天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但是她从他眼睛里灼烧着的火光里能够看出来,他喜欢她。跟他坐在一起,她有些莫名的紧张,也能感到自己的脸上和胳膊上的肌肤在发烧,像是被他的目光点燃了一样。她给他往咖啡的白色瓷杯里夹方糖的时候,手臂曾经触碰到他的手臂,她能感到他的手臂像是触电一样地颤抖了一下躲开。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加快的心跳。而她,也觉得手心里和鼻子尖上在冒汗,隐隐约约地能感觉出来心跳频率加快。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里,在一个窄小的公寓的沙发上,他们并肩坐在一起,听着柴可夫斯基的《忧伤小夜曲》,她觉得心里也带着一股忧伤。那不止是忧伤,是一种带着缠绵和感伤的彷徨,是一种深缠在身的迷惑,好像行走在伏尔加河畔的黑森林边缘,在河边的蓝色的浓雾里,迷失了自己。她本来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坐在他的身边,倾听着迷人的音乐,她觉得心神有些荡漾。她甚至有点儿渴望他能给她一个吻,一个火热的带着颤抖的吻。但是他没有。他好像在等着她什么,也许他在等待着她给他一个暗示,但是她没有。舞台下的她不再是野性的吉普赛女郎。她只是一个娴静腼腆的女孩,有着清脆甜美的嗓音,在寂寥连绵的雨雪中,等待着自己的爱情。
她躺在床上,想着这些,想得脑子有些疼。她觉得自己有些心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决定起床,坐车回父母家去一趟。平时每个周末她都是坐车回父母家。今天是星期日,如果她现在起床的话,还能在中午赶到家里,吃完晚饭再回来。想到此,她掀开被子跳下床,赤着脚披上一件衣服去了洗手间。
车身上刷着蓝色油漆的公共汽车沿着郊区铺满黑色雪泥的道路行驶着。她站在靠近中部的地方,手拉着立在车厢中间的竖杆,眼睛茫然地看着窗外。她已经在车上站了快一个小时了,从上车的时候,车上的人就很多,座位都占满了。城市的灰色建筑群逐渐甩在了身后,郊区的光秃秃的覆盖着冰雪的田野和灌木丛开始出现在眼前。天空明亮,云朵不多,太阳颤巍巍地随着汽车行走着,照着前方坑洼不平泥泞不堪的道路和一片片森林似的树木。树上的叶子都已经脱落,枝杈之间落满了积雪,偶尔有栗色的松鼠在树干上蹿跳着,从一棵树的枝杈蹦上另外一颗树的枝杈,抖落下来面粉似的雪。郊区的道路冷清,路两边行人不多,稀疏的冒着炊烟的农舍不断出现在视野之中,农舍外的篱笆和花园掩盖在白皑皑的雪里。冬季的苍白的太阳有时从车厢的左侧露出脸来,有时从车厢的右侧露出来,有时闪过她的清秀脸庞,让她眯起眼睛来,像是沉浸在深思之中,带着迷惘的面容。
车在郊区的路上颠簸着,摇晃着,对面不时有公共汽车和货车开过来。在一处铁道与公路的交叉口前,车停了下来,等待着不远处的火车开过。一辆蒸汽机车冒着白烟从车前轰隆隆地飞驰而过,快速旋转的轮子把一些零星的灰泥一样脏了的雪块溅到汽车玻璃上来。她握紧面前的把手,脑子里在继续想着他。昨晚他离开的时候,既没有抱她也没有吻她,让她有些失望,但是她知道,他心里一定想这样,只是有些不敢,因为他的眼睛已经告诉了她,他对她的喜欢。她也有些害怕,如果他真的吻她,她不知道是该跟他火热的吻呢还是拒绝他。毕竟,她只认识了他一个星期,从昨天才开始真正了解他,也不能说了解他很多。虽然她饰演的卡门是一个热情如火,喜爱挑逗男人的吉普赛姑娘,但是她自己却是一个保守型的人,一个宁肯在恋爱中被动,等待对方首先表达爱意的人。她知道,她和他之间还有很多距离需要跨越,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言语不同,文化不同,生活习惯不同。虽然她父亲是中国人,但是她毕竟生在莫斯科,长在莫斯科,她身上苏联的东西远远多于中国的东西。她也不能肯定他是真的爱她,还是只是一时的寂寞。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就像是一个旅人,总会寂寞,总会想有人相伴。而且,他学习完之后就会回国。那她怎么办呢?
汽车拐过一处二战时德军轰炸留下的废墟,摇晃着在一处紧挨着牛栏的简陋的站牌下停下。小时候,父亲经常带着她在那个废墟里钻来钻去玩藏闷闷,或着在周围的草地上奔跑。从车窗里眺望过去,父亲住的漆成绿色的房子的尖顶已经遥遥可见。汽车停稳后,车门缓缓打开,她跟着前面下车的一个旅客走下车来。在迈下最后的阶梯的时候,她的脚踩到了路边一处硬硬的石头上,硌了一下。她的身子一晃,失去了平衡,几乎摔了一个跟头。
爸,我们剧团里来了一个中国人,在学习《卡门》。
晚餐的时候,她一边掰开面包用银色的刀子抹上黄油,一边对坐在对面的父亲和母亲说。
嗯?怎么现在还有人敢到苏联来学习?父亲扬起眉毛问。中苏之间正在进行论战,中国说我们是修正主义,我们说中国是教条主义和左倾机会主义;中国说我们否定斯大林帮了帝国主义的忙,丑化了共产主义运动,我们说破除斯大林的个人迷信才能让苏联更好的发展。现在两国互相争吵,就差翻脸了,这个时候没人敢到苏联来学习的。
我也不懂,她咽下一口面包说。他告诉我说,他爸爸是中央芭蕾舞团的团长,想排练《卡门》,正好知道我们剧团在排练,就让他来这里学习了。
也可能没有完全中断文化交流,父亲挠挠头说。也许个别项目还是可以进行的,毕竟两国关系还没有完全断裂。前一段赫鲁晓夫下台,中国还发来贺电,周恩来还率团来到莫斯科月柯西金会谈。他爸爸以前是做什么的?
他说他爸爸抗战时在重庆,在周恩来手下工作过,她用刀叉切着盘子里的牛肉说。
噢,那我也许认识,父亲说。在延安的时候,我见过一些重庆办事处的人,那时你还没有出生。一晃你都二十出头了,这么多年了。好像人越老,时间过得就越快。
她隔着桌子看着父亲。父亲已经明显的老了,鬓角的白头发也越来越多了。她还记得小时跟父亲在草地追着玩,她总是跑不过父亲,但是她会像兔子一样灵巧地拐弯,让父亲总是追不上。当父亲快追上她的时候,她会跑到最近的树下面,手握住树。树是她的庇护所,她的手只要一触碰到树,父亲就不能继续追她了。她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父亲,趁父亲不备的时候,再一次跑掉。你抓不住我,她对着父亲喊,你抓不住我。她记得有一次跑累了,躺在一颗枞树下休息,从茂密的树叶之间看见明晃晃的太阳散发出刺眼的光线。她闭上眼睡过去了,醒来时太阳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父亲坐在她身边,在低头看着手里的书。
爸爸,您很早就加入了共产党,现在为什么不能回中国了呢?她把切成小块的牛肉送入嘴中后问。
你还记得前两个月家里来过一个胖胖的矮个子叔叔吗?父亲说。他就是在中共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王明。爸爸在莫斯科中山大学留学的时候,就跟他在一起学习,后来跟着他一起回了中国。他在共产国际的支持下有一段时间成为中共的领导人。爸爸一直跟着他,后来在延安整风时期,王明受到批判,爸爸因为是跟随王明的人,也受到了严厉批判。因为爸爸不愿意去揭发王明,也不承认错误,差点儿被关进监狱。再以后,妈妈生了你,爸爸借口回来看你,就回苏联来了,再也没有回中国。现在,中国说爸爸是叛徒,是王明集团的人,是自己叛逃到苏联的,是王明的死心塌地的追随者。爸爸一辈子可能都不能回去了,回去了就会被抓进监狱。
别提那些了,母亲打断了父亲的话说。你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有自己的房子,女儿又是这么好的芭蕾舞演员,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不比什么强?
母亲个子不高,是个优雅美丽的莫斯科女人,一个对衣服和打扮一丝不苟的建筑师。母亲说,她一辈子只爱过一个人,就是父亲。他们在莫斯科上学时相识和相恋,在父亲去了中国的那些日子里,母亲自己在莫斯科等着父亲。姥姥和姥爷坚决不同意母亲嫁给父亲,因为父亲是个中国共产党人,在莫斯科中山大学毕业后,先去了白色恐怖统治下的上海,后来虽然在江西的中央苏区,但是那时弱小的红军处在国民党重兵的重重包围之中,经常要行军和打仗。有一年多的时间,母亲完全没有父亲的音讯,父亲那时正在参加二万五千里长征,跟莫斯科失去了一切联系。直到父亲到了延安,跟共产国际重新接上关系,母亲才知道父亲依然活着。父亲到共产国际开会的时候,跟母亲重逢,向母亲求婚,母亲不顾家里的反对,嫁给了父亲。在那之后,母亲除了和父亲偶尔短暂相聚之外,都是两地分隔。父亲常年住在延安,母亲住在莫斯科。直到生了她,父亲才回到莫斯科来,一家人才真正团聚起来。
是挺好的,父亲点头说。政治斗争永远是残酷无情,胜者王侯败者贼。看看过去的那些莫斯科中山大学一起学习的同学,他们有的被抓,有的被杀,家人也受到连累,我们现在这样就是跟天堂里一样了。过去在延安把我往死里整的那些人,他们将来的下场,恐怕还比不上我。
女儿在家,你就别谈政治了,母亲责怪地说。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谈些愉快的吧。告诉我,那个中国来的小伙子帅吗?
很帅,她看着母亲说。是我见过的最帅的东方男人。个子很高,体型很好,既努力又有才华,家境也不错。我们团长让我来照顾他,剧院里有什么事情,都是我带着他去办,平时的观摩学习,也都是我给他讲解和做示范动作。他在莫斯科无亲无故,也不太会讲俄语,平时总是在练功房练习,比我还用功。过去都是我第一个到剧院,最后一个离开,现在是他了。
他习惯莫斯科的生活吗?母亲用汤勺喝着盘子里的汤说。
好像还不行,她摇头说。他说到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坐车去,买东西也不太会说,在公寓里吃饭也总是吃最简单的面包牛奶。
那你要多关心关心他哦,母亲把一块牛肉用叉子放到她的盘子里说。
我昨天带他去红场和列宁墓来的,她说。
他不知道我们是谁吧,父亲问她说。
我只告诉他,您是留苏的,在莫斯科上学时遇到了学建筑的妈妈,爱上了妈妈,跟妈妈结婚了,后来一直住在苏联。妈妈做建筑师,您做历史研究,别的都没讲。
这样好,父亲点头说。不要告诉他爸爸的过去。爸爸不能回中国,你也不能去中国。你去了中国,他们会说你是叛徒的女儿,你会受牵连受歧视的,什么也干不了,芭蕾也跳不成。不光芭蕾跳不成,我们也见不到你了,你可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啊。
我不会离开您们的,她说。怎么可能呢?
芭蕾,你有天分,也努力,在《卡门》这样的舞剧里做女主角,而且是在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这种世界上顶尖的芭蕾舞团里,这是多少人羡慕而做不到的,父亲说。你可千万不要因为什么事把自己的前途耽误了,把自己的芭蕾天分给糟蹋了。好好努力,你会成为苏联最好的芭蕾舞演员,也许能成为世界最好的。
爸,我知道,她放下刀叉说。您跟妈放心好了,没有什么比芭蕾和您们对我更重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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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坐汽车回莫斯科城里的时候,她觉得释然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芭蕾更重要,即使爱情也没有芭蕾重要。从此以后,她会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芭蕾舞演员,就像剧团里的那些男演员一样。如果她能帮他,她依然愿意,但是她不能爱上他。她不能让他动摇自己对芭蕾的爱,也不能因为他而离开苏联,远离父母。如果他向她表白的话,她会拒绝他,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等他学习完走了之后,她会忘记他,不再想起他,就像忘记那些曾经对自己好过的人一样。
天早已黑了,汽车的明亮的车灯掠过莫斯科大街上的柏油马路和树木。雪又开始下了,把莫斯科市区的灰色的楼群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车在路上一个多小时的颠簸,让她变得有些疲惫不堪和困顿。她疲累地低头走进公寓楼大门的时候,还在想着如果他跟她表白,她该怎样婉言拒绝他才不会伤害他。她走进门前的大厅,眼睛瞥见大厅一角的发旧的暗红色长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那个人站了起来,在看着她。她抬起头来,吃惊地发现是男芭蕾舞演员,左手拄着他的那把硕大的黑伞,右手拿着一本书,正在向着她的方向走来。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在路上所有准备的言语都忘却了。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喜悦的神情来,心因为狂喜而嗵嗵地跳着,目光也变得活泼有神。一天她都觉得心情有些抑郁,即使跟父母聊天时也有些郁郁寡欢,她一直找不到原因,现在她知道了,那是因为她没有见到他。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像是天气重新晴了一样。他走到她跟前来,眼睛温和地看着她,眸子里放射出能够刺穿她的心的目光。
你终于回来了,他举起手里的书来说。我在这里几乎等了你一天了,这本书都快看完了。
有一瞬间,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眼睛看着他,看着这个等了她很久的男人。她看见他的眼睛里透出的温柔,那种不用言语就可以触碰到她的心底的温柔。她几乎要崩溃了。刚才在回来的路上下的决心,在他的温柔的目光下,一瞬间变得苍白无力,几乎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心被一阵快乐淹没,她几乎有一种冲动,想扑进他的怀抱里。但是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在地面上一样,没有动。
对不起,我去看爸妈去了,她看着他说。不知道你在这里等我。有事情吗?
有句话想跟你说,他看了看四周说。我们能到你屋子里去,或者在外面走走吗?我不想在这里说。
她的心猛地一下跳了起来。她知道他想说什么。那是她既期望,又害怕他说出来的。那是她心里想要,但是又不敢听的话。那是她既等待,又恐惧的话。她从他的温柔的眼瞳里就可以看出来。但是她不能让他说。她不能给他一个机会说。因为当他说出来的时候,她怕自己把持不住,会让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堤坝崩溃。
这么晚了,她看了一眼墙上的白色的挂钟说。有什么话,明天在剧场说好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有些迷惑地注视着她,像是想要知道她到底怎么想。她想起了父亲中午说的那些话,想起了自己已经下好的决心,知道如果她此时动摇了,恐怕以后就会坠入爱的深渊,那时就无法自拔了。想到此,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
天不早了,早上还要早起,有话我们明天剧场里再说吧。
他好像一下被她的近似冰冷的口气给打懵了。他楞楞地站着,看着她,嘴唇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咬着嘴唇,垂下眼帘,低头绕过他,加快脚步向着楼梯口走去,把他甩在后面。她的目光的余光看到他楞楞地站在原地不动,她听见一本书啪嗒一声掉到地上的声音,同时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像是有千钧一样的沉重。在楼梯口,她一步跨上了两节楼梯,几乎是小跑着上了楼。她没有回头,不知道他是站在原地还是已经走了。她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自己就坚持不住了。
她快步走上楼梯,走到自己的楼层,来到自己的公寓门口。她哆嗦着从大衣兜里掏出钥匙,手指僵硬着,像是被冻直了一样。钥匙在从兜里掏出来的一刹那,发出一声闷响落到了门口的地毯上。她弯下腰去捡钥匙,头顶一不小心撞到了门的铜质把手上。一阵疼痛沿着头皮传来,她的眼睛里几乎疼出了泪花。她咬着嘴唇,忍住疼,把门锁用钥匙打开。她推开门,快速地把门在身后关上,把门锁锁上。她走到床边,没脱衣服没脱靴子就脸朝下趴到了床上,拉过枕头来压在头上,让枕头顶住头上被门把手撞疼的地方。
从第一眼见到他,她就喜欢上了这个中国来的英俊的芭蕾舞演员。她记起那天在大剧院,在初次相识的一刹那,看见他站在门口,虽然衣服上还带着被雪打湿的痕迹,脸上也有些疲倦,像是风尘仆仆远道而来,但是他的眉宇之间也依然带着一股逼人的英气。看着他的高高的个子,既长又浓厚的眉,带着忧郁的眼睛,坚挺的鼻子,消瘦的面颊,性感的厚嘴唇,刚毅的下巴和下巴上的浅沟,黑黑的眸子,让她感觉心里一阵发颤,像是有电石在撞击,燃起了火花。过去在舞蹈团,一直有相貌英俊的男人追她,但她一直不为所动,总觉得自己在等待一个人。见到他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她一直等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他。他的英俊和帅气,特别是他的灼热的带着杀伤力的目光,让她心头像是有一只跳跃的兔子在里面猛撞,让她一下就迷上了他。她记得在第一次相识的时候,他们曾经有过短暂的对视,他的深邃的眼瞳里一下散发出一股明亮的火焰,火焰一直灼烧到她的心底。她闭上双眼,却依然能够看见他的眼睛。那双灼烧着的,眼底带着深深的温柔的眼睛。她想爱他。她的心在说,去爱他吧。但是一个声音在重复地告诉她,她不能爱他。她不能爱上他。她不能爱上他。她不能爱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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